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22 【俏苍】珏（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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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7-22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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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2 【俏苍】珏（短，完）

搬运旧文

【一】

苗疆地处大陆北部，三秋刚过便生出凛冽寒意，万里边城虽在南苗也不例外。中苗两军停战已一月有余，战事甫定，各处商旅立即活泛起来，边境市镇往来行商，渐渐恢复往日繁华景象。
北方人人好酒，喜酒亦喜醉，酒多风味醇厚，城中大小酒家林立，数不胜数。醉高楼正是边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俏如来恰好偷得几日空闲，既然来到边城，亦不能免俗，须得进这酒家坐坐。
醉高楼名副其实，浓酒醉人，高楼赏景，座无虚席。俏如来不擅饮，只点了淡酒一壶，另有素果凉碟相佐。酒楼正是体察人情风土的绝佳处，方才落座，便见店小二打起帘子，迎一锦衣华服，身佩长刀的贵公子进了门。
苗人多勇悍，女子亦不例外。但见他身后跟从的女护卫，容色艳丽，面有刺青，腰间别着骨镖。
满堂唯有俏如来一人落单，跑堂上前打商量，他向来愿意与人方便，自然无不应允。只是女护卫似有不悦，蹙眉道：“公子，您怎能……”
“叉猡，无妨，我们就坐在这吧。打扰了。”那贵公子倒是全无骄矜，颔首示意后随即落座，酒菜上来又教女护卫叉猡同席。尽饮几杯，兴许是怕尴尬，于是率先打破沉默，向俏如来问道：“看先生衣着举止不像苗疆人，不知从何处来。”
“边城自是各方人齐聚，如今中苗边境互市市场重开，即便在下是中原人，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俏如来心说这青年虽是富家子弟模样，但言语和善，待人有礼，心中自然生出几分好感，见其颇有谈兴，也乐得同他说说话。
“来醉高楼只饮淡酒，未免太无趣了，”贵公子举杯解说，“醉中赏景才是妙趣十足，既来此处，别的可以不点，唯独此酒必尝。
“酒名‘坠髻’，传闻太祖年间，民间有一酿酒师名唤阿曼，个性豪迈，明眸善睐，最喜云鬓高耸。每当酒到酣时，鬓边微蓬，发髻时时欲坠。加之阿曼酿酒技艺过人，美貌之名逐渐传开时，酿造的美酒也送入千家万户，得到‘坠髻’的美称。
“苗疆名酒，风月无边仅仅存于传闻，吊儿醉专属王族，坠髻则是实实在在的平民佳酿了。”
俏如来不再推拒，三两杯酒入喉，也打开话头，问道：“我在万里边城附近游历数日，听讲当今苗王正在全境推行墨风政策。”
“不错，不过政令刚刚下达，要得到反馈只怕仍需时日。苗疆许多部族向来铺张，但多年战事，国力不免减损，如果能节用节葬，对百姓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据我所知，墨家不欲成为显学，只是隐匿乡野，暗中传授墨学思想。现今苗王推行墨学，是否又是真正与当年墨家祖师的理念相合？”
贵公子自斟自饮：“我非墨家人，并不知道墨子当初创立墨学的本意是什么。只是学说理论，合适者用之，不合适者弃之，全看能否造福一方百姓，先生以为如何？”
“原来阁下也通晓墨学。”
俏如来初见他，只道是温室中的富贵花，但听其人言谈颇有见地，与一般浮浪子弟不同。想不到来到苗疆地界，竟也能遇到如此投契之人，十分欢喜，因而多说了两句：“子墨子虽然不是贪恋权位虚名的人，却也绝不惧怕身居高位掌握权力。该拿起时拿起，当放下时放下。就像公子身上佩的这把刀，能杀人也能救人，端看如何运用。”
“哪里称得上通晓。苗王推行新政，因而有所涉猎罢了。”贵公子说道，“倒是先生释墨双修。在下苍狼，家住王城里巷，还未请教先生名号？”
俏如来反应过来，自己多年习惯未改，虽然已经还俗，仍旧喜好穿着白色僧衣，因笑道：“我原为释家弟子，法号千舍利。还俗后行走四方，得江湖朋友赠一诨号‘俏如来’，外号叫开渐渐没人记得本名了。”
“常听说一个人名字或许会取错，外号是绝不会叫错的。”*苍狼有心活跃气氛，出言调侃，面上却先泛起淡淡红妆。俏如来也感到两颊微微发烫，只推说不胜酒力。叉猡因担了护卫之职不便饮酒，唯有苍狼不惧醉，所幸他酒量够大，也足够克制，不至于滥饮。
一时饭毕，醉高楼宾客盈门，三人不好再多坐，付了账便要分别。
“不知先生住在何处，苍狼改日拜访。”
俏如来心说，这几日过后，中苗双方将只在边境各自留下例行驻扎的兵员，自己就要同父亲一道带大军返回中原，再来万里边城，不知何年何月。离开中原已有时日，他很是挂住家乡亲人，本应归心似箭，可是望见苍狼一双蓝莹莹的眼睛，朦胧间竟生出几分依依别情。
百般心绪，到口边只余一句：“过客而已，何劳挂心？”

*古龙说的不是我说的

【二】
俏如来向店家询问附近名胜，却不料在沁水江畔同苍狼不期而遇。
“苍公子，咱们也算是旧相识。醉高楼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俏如来微微躬身。
“俏居士。”苍狼回了一礼。
“怎么不见叉猡姑娘随行？”
“同族姊妹要置办出嫁的妆奁，我劝她跟她们一同逛逛，不必时时陪我。”
“俏如来一人难免枯燥，倘若苍公子愿意同游那是最好。”他买了几样新鲜小食，递给苍狼一半。
“苍狼却之不恭。”
两人相携闲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渡头，正巧空着一艘游船，船家素衣短打，甚是精干。抬眼张望到人来，热络地招呼道：“客官来的好巧，现下正是好时节，再过一月，红枫落叶，沁水封冻，乘舟赏红叶就要等明年了。”
俏如来应道：“我们就是打听到沁水红枫才来的。”三言两语间谈好价钱，船家摇橹停船，苍狼纵身一跃，稳稳立在船头。
忽而风起，引得江上舟摇，俏如来一脚已经踏上船头，猛地一晃，险些跌倒。苍狼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搀扶，俏如来稳住身形，丝毫未见狼狈，拂开掩面乱发笑道：“多谢了。好劲的江风。”
俏如来上下打量：“船家，瞧这轻舟，似乎出自中原工匠手艺。”
“客人好眼光！不瞒您说，小人本是中原人，年幼时因饥荒北逃来到苗疆，安身立命。我爹是造船匠人，北上之后搬了几回家，才到了这么个傍着水的地方，讨些营生。苗疆中原祖祖辈辈互相看不顺眼。我们举家迁徙，遭了不少白眼，也就到我娶妻生子，同乡里的关系才慢慢好了些。”
“王城中对中苗和谈也有反对之声，”苍狼叹道，“然而战争到最后，苦难层层累叠，只会压到百姓头顶，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苦不过众生苦，如今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实是中苗两国人民之幸，”俏如来道，“朝中反对，俏如来可以想见。便是中原王朝，应当也不乏有此意见之人。苗王能做出如此决定，堪称仁君。”
上午还是清空朗照，抬眼望天，已是积云密布。俏如来常常随父亲征战在外，虽然多数同苗疆作战，但水战打击南方叛军时也学到些行船要领，懂得江上天气变化。密云布雨，江风送来细密雨丝，怕是一会儿还要有大雨大风，遂向苍狼说明，前去船头商议：“看来今日不适合游船。”
回看苍狼，正望着两岸一片火红。
上午还是晴空朗照，抬眼望天，已是积云密布。俏如来常年随父亲征战在外，虽多数同苗疆作战，但水战打击南方叛军时也学到些行船要领，懂得江上天气变化。密云布雨，江风送来细密雨丝，怕是一会儿还要有大雨大风，遂向苍狼说明，前去船头商议：“看来今日不适合游船。”
俏如来有经验，正帮着船家靠岸。苍狼一人坐不住，正欲起身，谁知俏如来忽然回头笑道：“《苗疆图志》上有记载，王城在北方，除了井水就是护城河。想来你也是匹旱地狼，掉下去我可不捞你。”
苍狼只得坐回原位瞧着他，白衣猎猎应对江上风雨。他结识俏如来不多时，这人沉静温柔，走近他正如走进一幅画，此时说起两句俏皮话，画中也生出活的声色，闻得到花香馥郁，听得见鹿鸣呦呦。
船家就近靠了岸，他为人朴实得紧，今日意外，客人没赏到景色反要帮自己停船，心中过意不去，见此处离自家不远，黑云愈压愈低，大雨倾盆，再三说请二位公子喝碗姜汤暖身。
两人低声商议了几句，苍狼开口道：“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不知能否借宿？”说话间取出银两放在船家手中。
苍狼付给的数目足有船费的两倍，那船家感激不尽，连声诺诺，只是住处实在逼仄，俏苍二人不得不同住一室，所幸浑家勤谨，被褥整洁，又送来干净衣衫替换，不至于雨后着凉。
觉出身侧的人翻来覆去，俏如来也睁开眼：“苍狼，你睡不着吗？”
“方才不方便问，你在边城这几日可有去过中原军大营附近？可有见过史将军？”
“哈，中原谁没听过史君子大名。”俏如来避重就轻。
“苗疆人三岁小儿也知道中原史艳文，”苍狼说，“只是听说史家军师是史将军的长子，智谋过人。和谈在即也不知是否有幸得见。”
“也许吧，说不准他也会在边城逗留。”
俏如来惯于早起诵经，苍狼习武多年，也不是懒惰之人，晨起换回自己的衣裳，船家大嫂早备好馃子和奶茶。
“只怕你喝不惯这个味道。”苍狼喝了口热热的奶茶。
“风餐露宿也有，急行数十里也有，哪还有什么惯不惯的。何况大嫂好心，连羊肉都端上来了。”
门外吵嚷声不绝，放下碗筷前去探问，原来是地痞恶霸鱼肉乡里。那无赖追打佃户，壮丁入伍，一家子只剩下老弱妇孺连连告饶。
苍狼撩起衣袍下摆，阔步上前去。那泼皮见他不过是年轻后生，不以为意，岂料苍狼力道极大，走到近旁探手一抓，捏得他骨节咯咯作响。俏如来看在眼里，不禁叹道：好俊的身手。苍狼所使的擒抓手法，与武林上最负盛名的小擒拿手有别，应是苗疆本土功夫，他步履稳健，内力雄浑，泼皮无赖懂得的那些拳脚功夫，怕是连他一招也难抵挡。
恶霸被他钳制住，没有动弹的余地。村民围成一圈，净是鼓掌叫好的，俨然把苍狼当做大英雄。
“送他去衙门。”他扣紧恶霸手腕，指挥近旁几个青年找了麻绳把人绑住。
“泼皮刘背靠富户有钱有势……”切切絮语飘到苍狼耳朵里。
“只管送他过去，有我跟着，我看哪个敢徇私。”他语声洪亮，剑眉微蹙，几句话冷冷说来颇有威势，在场诸人无不为之所慑。加之苍狼出手阔绰、武功高强，众村民只觉得此人必然大有来头，也不再推拒他的好意。
俏如来也跟在人群后，陪同一道去了衙门，了断这桩案子。
苍狼方才没顾上和他说话，走完这遭忙问俏如来要往何处去：“我送送你。”
俏如来着实有些舍不得他，但自己住的地方如何好告诉苗疆人。明日还有大事要办，更不能耽误脚程。
两日相处，苍狼于他的性子也有了认识，俏如来沉默不语，他也不再探问。
船家荡着小舟将他二人送回渡口，一路风轻云淡，水绿枫红。

【三】

中苗万里边城议和在即，俏如来不敢慢待，早起做过晨课，换下僧衣束起长发，一身文士装扮，打理好便等候父亲史艳文一同用餐。
“精忠，这几日在边境游历，可有收获？”
“苗王奉行墨学，克俭节用，与民休息。孩儿以为，中苗之间应当有相当长一段和平的岁月。”史艳文向来对长子十分信任倚重，俏如来出生便长在佛门，少年时拜墨家巨子为师，游历九界。年纪虽轻，但见识广博，是他最得力的臂助。
战争中最苦的是黎民百姓，史艳文君子仁心，听俏如来如此说，心中大石放下一半。父子俩边走边谈，入了大营，点亲卫队随行。
俏如来以谋士身份伴在主帅身侧。他与苗疆军师御兵韬系出同门，有过几面之缘，论辈分还要叫上一声师叔。苗王推行墨风政策，想必是他的建议。
俏如来本因墨家祖训对墨显百家、用以治国而有微词，但如今见苗疆上下井然有序，看来万事万物都有其利或不利的一面。倘或真能为苗疆带来繁荣与和谐，想来墨子也会乐见，如果拘泥，反倒落了下乘。
他这样想着，思绪自然而然地转移到苍狼身上。他乡之客，萍水相逢，为何近日来总是会想起。他还没有试过，分太多时间想一个人，对俏如来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很新鲜的感受。
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所想念的人，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年轻的苗王拥有深色的头发和蔚蓝如海的眼睛。他穿着苗疆人所钟爱的皮草，发辫上缀着华丽的金饰。
俏如来曾猜想过苍狼的身份。苍狼不掩饰自己的富有和高贵，俏如来感受到他一身贵族气息，却没想到他是整个苗疆最尊贵的人。
苍狼显然也注意到俏如来。不怪他分神，是俏如来太过惹人注目，尽管换上普通文士所穿的服装，亦难掩示他超脱的气质，尤其是在一众武将中更为显眼。
中原有史艳文，这名当世声名显赫的儒将，武可提剑上马征战沙场，文可持节为使者同苗疆议和。父亲在前，俏如来安安静静扮演乖儿子好学生的角色便是。苍狼有心同他说话，但席间众多眼睛盯着，他是苗王，自然可以不必太在意，只是如果暴露他和俏如来原是旧相识，人言可畏，恐怕俏如来将来在中原的日子会不好过。
旁人哪里管你何种身份结识，又相识于何处。越在高位，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好容易挨到宴席，苗王拿出御酒待客，俏如来忽地想起当日苍狼的介绍，席间多饮两杯吊儿醉，顿时酒意上头，推说不胜酒力，要去透透气。苍狼接受过两轮敬酒，见俏如来离席，亦屏退身边宫人，悄悄挨过去，俏如来乍见有人影吓了一跳，细看是苍狼，禁不住噗嗤一笑。
他一向温柔矜持，过于活泼的一笑落在苍狼眼中仿佛春草露芽破开瑞雪，心中蓦地一动，便把其他俗事抛在一边，携他手去后花园赏景。
两人漫行一阵，苍狼按捺不住开口：“俏如来，你可知晓孤王心意。”
“苗疆地处北方，王宫后花园却种有如此多的奇花异草。”俏如来顾左右而言他。
苍狼没有继续探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花园过去由女官姚金池打理，曾经荒废了些日子，孤王继位后，觉得未免太过可惜，于是命人重新修缮，四时花木齐全，花香馥郁，终年不散。”
俏如来听闻弯腰嗅花香，被问及日后打算，只是微笑道：“中苗和平已成定局，我不愿从军，不愿入朝为官。四方游历或许是个好选择。苗王呢？”
“哈，那孤王便希望你游历时，不要忘记了苗疆这一方水土。”
“苗王，我们离席太久了。”俏如来出言提醒道。
“是啊。离开太久，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苗王总能收到些新奇的各地特产，不仅限于苗疆，更有中原和其他地域。对此苍狼讳莫如深，旁人也不敢多加揣测，只称颂王上贤名远播。
私人信件竟然送到宫门口，这还是第一次，侍卫队长叉猡听闻也觉得诧异，接过信来，让那小兵退下。听讲来人从容悠闲，看来不似告御状的。信奉上写明苍狼亲启，王上为王子时也曾外出游历，结识过几位外境朋友，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苍狼听出叉猡的脚步声，眼不离公文，“放下吧。”
“王上不看看吗？”叉猡恭恭敬敬将书信放在案头。
“政事要紧。”
“王上勤政，但也未免太过辛劳。”苍狼爱民如子，于政务方面更是过分勤勉。其实要紧的公文早就已经批阅完成，只是他早养成了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不愿意拖到明天，叉猡见他不说话，忙跪下请罪，口称僭越。
“孤王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
苍狼展信，字迹隽秀同来信者本人一样。
“故地重游，良辰好景，愿得故人相见，以慰情衷。沁水画舫，俏如来静候佳客。”
沁水的枫叶正红，俏如来租了一只画舫拴在古渡头。
风平浪静的好日子，船儿停泊一动不动。他坐在船尾，定定望着江畔红叶，忽然觉得船身摇晃不止，心下了然，笑道：“你来了。”
“故人邀我来，如此情谊，苍狼却之不恭。”苍狼与他并肩而坐，明明是秋日，但在俏如来身边仍能感受到一股春日般的暖意。
“你去了很多地方。”
“我乘了江南的画舫，水乡风情与苗疆大不相同。”俏如来叹道。
苍狼不自觉地坐直身体，“是吗？那必然是很好的景致。”然而接下来的话却令苍狼四肢百骸都舒展开，如初春嫩柳。
“景致再好，若无良人在侧，也只是死物而已。不知苍狼是否愿做俏如来的良人？”俏如来偏过头看他，眼底蕴藉的笑意很深，宽大的袖口铺开，扫到苍狼的膝盖上，原本定心安神的檀香味此刻变得使人心驰神荡。
“荣幸之至。”
话音未落，手指便落在身边人温软的掌心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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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2 【俏苍】珏（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