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08 【默欲】孽海妖星傳 – 4L更新（五）神弈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zhenqing

級別: 俠客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5153
精華: 0
發帖: 19
威望: 1 點
銀兩: 200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欲星移神蛊温皇竞日孤鸣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22-04-27
最後登錄: 2025-04-15

鮮花(0)

樓主發表於: 2022-05-08 12:1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08 【默欲】孽海妖星傳 – 4L更新（五）神弈

      在海境與苗疆曾經有一本名為《孽海妖星傳》的小冊子流傳，不過很快便被禁毀了。這是一個關於墨家钜子黓龍君與一尾青魚的豔情故事，因描寫過於露骨，後世書商刊印此書時對其進行了修訂，形成潔本。現摘錄如下。
（一）青魚
1
        魚：我看了他三天，終於咬了他的鉤。

        墨家钜子黓龍君離開道域之後便隱匿形跡，來到了一處山中茅屋。茅屋旁邊有一座墳，不樹不封。黓龍君在屋外溪水邊親手植下一棵樹，在樹上掛了一串琉璃珠子，這串琉璃珠子有一百六十六顆，從樹上一直垂落到地面。之後的三天，他便在樹下釣魚。他的鉤是直的，他壓根兒沒想著能釣起魚來，他只是需要安靜地坐在這裡，將過去的那一程記憶放空，然後重新出發。
        三天過去，黓龍君正準備收竿離開，卻發現魚線動了，試著提起釣竿，竟然看見絲線末端的直鉤上咬著一尾青色的魚。那魚藍瑩瑩的煞是好看，魚尾、背鰭、腹鰭生得闊大，如同一把展開的扇子。
        青色的魚啊，說不定有毒，應該不能吃。這麼好看，還是賣掉當路費吧。黓龍君這樣想著，便提著魚到了市集。

        “大哥哥，你的魚真好看！”一個小孩走到了黓龍君面前，兩眼放光地看著罐子裡的魚，一邊說，“我用壓歲錢和你換好不好？”
        有人要買，黓龍君反而捨不得了，便對小孩說：“這魚不賣的。我只是來尋人問一下這是什麼魚。”
        “那好可惜。”小孩追問道，“大哥哥是在哪裡抓到這條青色的魚的？”
        黓龍君回道：“是它自己遊來的。”
        “啊？”小孩一臉遺憾，最後在大人的呼叫聲中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少年人，你的鬥魚很好看。”一花白鬚髮的披蓑老翁對黓龍君說。
        “老丈識得這魚？原來它叫鬥魚嗎？”黓龍君看著水裡的魚，對上魚眼，竟然覺得——唔，似乎有些幽怨。
2
        魚：從此我開始做人失敗了。

        黓龍君帶著青魚折返居所，將它放回了釣到它的溪水中，正要離開，卻聽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你竟然想賣掉我！”
        黓龍君被驚得身形一顫，轉身便見一名少年站在水中。少年身覆鱗片，不著一縷，像是剛從水中出來，身上濕漉漉的。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幽怨。
        最初的驚詫之後，黓龍君恢復了無喜無悲的模樣，只回道：“不然呢？難道是要吃掉？”雖然多少覺得有些無稽，但看到少年的眼睛，黓龍君便確定這少年便是那青魚。
        “壞人！”少年鱗片倒豎，原本淺藍色的鱗片在陽光下微微變色。黓龍君面上閃過一絲笑意，開口道：“我本非良人。”
        “唉，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少年雖一時氣餒，卻很快摒除了。他好奇地走到溪邊那棵紅色的掛著琉璃串的樹下繞著樹走了一圈，又在黓龍君身邊繞了一圈，問道：“你為什麼要掛一串珠子在樹上呀？又為什麼要用直鉤釣魚？你的劍看起來很古老，叫什麼名字？”
        “很吵。”黓龍君沒有回答，便這樣把話頭堵住了。
        少年很明顯地鼓了鼓腮幫，長長出了口氣，卻仿佛真的反省過，便不再辯駁，只低聲嘟囔道：“嘴壞，個性也壞。”
        與此同時，黓龍君也在低聲嘟囔：“還是做魚的時候比較安靜。”
        一陣靜默，黓龍君才留意到少年身上除卻鱗片並無任何遮掩之物，雖然是異族，這般相對也著實有些尷尬。黓龍君不願多看，於是轉身回茅屋。
        少年追上黓龍君的腳步，一邊說：“喂，怎麼忽然不理人了？”
        黓龍君搖搖頭，回身盯著少年上下打量，直看得他又豎起了鱗片。少年看看自己的樣子，又看看黓龍君，頓時明白了，於是不知從哪裡變出一身衣服遮羞。衣服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的，輕薄又通透，和少年身上的鱗片一樣，在陽光下顯出淡淡的藍色。
        “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嗎？”少年整理好衣衫，又道。
        “問這麼多做什麼？”黓龍君回應道。
        “好奇就問囉。”少年回了一句。
        “據說魚的記憶一閃即逝。一次問這麼多，就算回答了，你又能記得住嗎？”黓龍君已經十分耐心了，語氣卻仍然不友善。
        少年回道：“隨緣囉。”見黓龍君挑了挑眉，又補充一句：“不過我的記性一向很好，你說的我都會記住的。”
        “無可奉告。”黓龍君只回了四個字，留魚氣鼓鼓。
3
        魚：不要叫我“魚精”啦！

        黓龍君不想帶一尾聒噪的魚上路，於是原本已打算離開的他竟被絆住了腳步。一人一魚的山居日子倒也不算太無聊，雖說也算不得有趣。
        “魚精，把你腳邊的茅草遞給我。”黓龍君正要上茅屋頂上給屋頂添茅草，人站在梯子中間。這茅屋久無人住，早就破破爛爛的了，黓龍君原沒打算長住，便沒有費力修繕，但現在多了一個人，不是，應該是一條魚，於是他動手拾掇了一下，正好有送上門的勞力。黓龍君並沒有生得孔武有力，沒法自己抱著茅草爬上屋頂，便叫了少年幫忙。
        “唔，都說了不是魚精。”少年踮著腳將已經捆編好的茅草遞給黓龍君，一邊嘟囔著。他不肯告訴黓龍君自己的名字和出身來歷，黓龍君便喚他“魚精”，他抗議了幾次，徒勞無功，也只得承認是自己做人失敗，默認了這個稱呼，不過偶爾還是會辯一下。
        這少年雖然看起來不諳世事，實則警覺得很，雖然向黓龍君問了一連串問題，可關於自己的事竟是什麼也不肯透露，連名字也不願告知。黓龍君本就對九界各族有所瞭解，見了少年的衣料便想到了鱗族中的鮫人。他探問了幾句，見少年口風甚嚴，便不再多問，只以“魚精”相稱。
        “不是魚精，那是什麼？”黓龍君一邊修補屋頂，一邊低頭問道。他倒也沒放棄追根究底。
        “這不重要啦。”少年仰頭看著黓龍君，回道，“你看，我問你的問題你不回答，我不也沒追問？”
        “那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黓龍君遂換了個問法。
        “唔，你還是想套我話。”少年一眼看穿，並不上當。
        “你倒乖覺。”黓龍君隨口評價了一句，又道，“既然不想問問題了，那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少年露出受傷的表情：“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你卻要趕我走。我果然是做人失敗的。”
        黓龍君淡淡笑著，回道：“是你自己想不開非要做人。你本就是魚精啊。”
        “不是魚精啦！是鮫——”少年差點說漏嘴，所幸止住了，連忙捂上嘴，含混不清地說道，“不和你說話了。”說完便不再搭理黓龍君，回身走到溪流裡消失不見了。
        黓龍君修補好屋頂，走到溪邊瞅了一眼，見藍色的魚兒仍在水中游著，便回屋去了。魚兒躍出水面，見黓龍君進出茅屋幾趟，搬了一些書冊出來曬，一時好奇，便又化作人形過去瞧那些書。倒也不是什麼珍貴典籍。“魚精”看了看書冊，暗忖道。
        黓龍君瞧見他的神情，便問道：“看過？”“魚精”想了想，這好像不是什麼要緊的問題，於是點點頭。讀過書，出身不低。黓龍君對自己的猜想更篤定了幾分。
        這些書有農書、曆書，有韻書，還有坊間流傳的通俗讀物，正經的經史較少。這些書有些是抄本，有些是品質很差的坊刻，的確不是珍貴典籍，“魚精”對它們沒多少興趣。他隨手拾起一本《山海經注》看著，卻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於是皺起眉頭：“嗯？”
        黓龍君見“魚精”在看書，還若有所思的樣子，便不欲打擾，只繞到他身後看他看到了什麼，見他雙手合著書正凝眉思索，便捉了他的手將書正過來——是玄朝郭璞所注《山海經》。
        “看出問題了。”黓龍君在“魚精”身後道，“還算不笨。”
4
        魚：尾巴、尾巴怎麼露出來了？

        這青魚原是來自太虛海境的鱗族，出身鮫人一脈，源自始帝長子公子蘇。看到《山海經注》之後，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山海經》中為何會有關於鮫人的記錄？《山海經》成書年代不可考，記錄的也並非海境風土，卻記錄了類似於鱗族的種族，且其注文中又記錄了鮫人習性，是天馬行空的想像，還是其中另有隱情？海境不與他界往來已久，雖然鮫人一脈確有被允許離開海境外出遊歷的特例，在人界留下形跡也不無可能，但此書中記錄的鮫人習性大致不差，這需要長期接觸瞭解才能做到。這太奇怪了！
        青魚原是在想這個問題，察覺到黓龍君的靠近之後便微微張了張鱗片，被觸碰之後已是鱗片倒豎。但他並沒有馬上掙脫，除卻天然的警覺，他並不討厭黓龍君的觸碰，不過，聽到黓龍君的話之後又豎起了鱗片。
        “有何特別之處嗎？”青魚仍在打太極，不肯透露自己的來歷。
        黓龍君一手握著青魚持書的手將書冊攤開，另一手繞過青魚的身體，將書頁翻開，一直翻到了記錄著“氐人”的那一頁，又握住青魚另一手，將手指移動到其注文之上停下。
        青魚心知已被此人看穿來歷，便側頭看向他：“我是來自太虛海境的……嗯……‘魚精’。請多指教。”說罷眉眼都帶上笑意。
        黓龍君回道：“放心，這裡不會有人抓你去熬燈油的。”
        青魚扭頭“哼”一聲，沒好氣地說：“你之前還想賣掉我呢。”
        黓龍君又道：“你不是還在這裡嗎？”黓龍君說話時的吐息拂過青魚耳邊的魚鰭，青魚不自覺地張了張鱗片，從耳邊開始，全身的鱗片都漸漸變色，也不知是光線變化產生的錯覺，還是真的變顏色了。
        “那我現在就走了。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青魚就要向溪邊走去，卻忽然軟倒在地上——他的雙腿竟變成了魚尾！事出突然，黓龍君不防，被摔倒的青魚帶了個趔趄，沒能拉住他。
        “你還好嗎？”黓龍君關切道。柔軟的魚尾在陸上根本無法支撐整個身體的重量，青魚摔入塵土裡，闊大的魚尾徒勞地拍打著地面。
        “一點都不好。”青魚都快急哭了，一邊低聲嘟囔，“不過是趁著地氣動盪偷溜出來玩，怎麼這麼倒楣啊。”他自歎做人失敗，繼續在地上撲騰，如同涸轍之鮒。他的魚尾非常豔麗，縱然蒙塵，也不掩其光彩，只是被地上的砂石割傷，隱隱滲出血來。
        黓龍君情知不妙，便要上前搭把手：“需要把你放回水中嗎？”
        “不用！”青魚制止了黓龍君的動作，又道，“你、你別靠過來。”
        黓龍君心中擔憂，卻還是依言止住了腳步，又問：“那需要給你打一些水來嗎？”
        “也不用啦。”青魚帶了哭腔，“你別管我。”他的鱗片微微張合，鱗片便在陽光下透出虹霓般絢爛的光彩。他掙扎著坐起來了，只是無法行動，便拍打著地面一點一點向溪水挪動。
        黓龍君看見原本完美無瑕的魚尾被劃出傷口，便覺心頭也似被劃傷，俯身欲將青魚抱起來，卻被魚尾拍開。“你走開啦！真的不用管我。”青魚眼見著就要哭出來了。
        黓龍君見此情形若有所思，便不理會青魚的警告，又伸手去碰魚尾，果然又被拍開了。“你怕我？”黓龍君問道。
        “誰、誰怕你這個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傢伙啦！”青魚回了一句，語氣不似作偽。
        黓龍君沉默半晌，開口道：“我名黓龍君。”說著一手攬住青魚腰背，一手將魚尾撩起，將他從塵土中抱了起來。
        青魚一時間有些懵，竟忘了掙扎，只問道：“為什麼忽然告訴我名字？”
        黓龍君抱著青魚向溪邊走去，一邊說：“記得叫名字。”
        青魚“唰”地紅了臉，連耳鰭也變了顏色，寬闊柔軟的魚尾卻纏在了那人的手臂上。
        《山海經注》落在地面上，攤開的那一頁上的注文中記錄著鮫人的習性：鮫人多絕色，生鰭，覆鱗片，與人相類，行動亦如常人，然其求偶、分娩時現魚尾。
5
        魚：說了“再見”，就一定會再見的。

        黓龍君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釣起了一尾藍色的魚，那魚變成了一個鮫人少年，對他露出了尾巴。他仿佛也變成魚，他們的魚尾交纏在一起，他們同在水中浮沉。醒來的時候，他仿佛聽見了歌聲，那歌聲宛如天籟。據聞鮫人善歌，常於月下歌唱，詠歎無法可追的過往，泣淚成珠。而聽見鮫人歌聲的人可得一夕甜夢。黓龍君不知道是自己聽見了鮫人的歌聲而入夢，還是夢裡聽見了鮫人的歌聲。
        一時彷徨，黓龍君披衣起身，打算取《墨武戰韜》來溫故知新。才起身，便覺頸間一涼，是一粒珍珠從頸間滑落。他拾起珍珠，心頭一震，奔至屋外，便見梯子還搭在屋簷上，又回到屋內查看書架上的書，雖然分門別類碼好了，卻不是自己習慣的擺放順序，流覽之後，發現少了一冊《山海經注》。黓龍君捧著那一粒珍珠合上了眼。
        只道昔年周夢蝶，卻疑今日我為魚。
        黓龍君是懷著沉痛的心情來到這裡的。這裡是他昔日為先師守墓之所。他的師門是曾與儒家並稱兩大顯學之一的墨家，卻早已隱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他弑師血繼之後，便遵從祖師遺訓，就地薄葬，不樹不封。但他卻還是依世俗之禮在此結廬守墓。這裡是钜子之路的起點，也將是終點。钜子九界巡迴，所過之處干戈方止，盡是哀鴻。自覺無力背負而心生倦怠之時，他便會回到這裡。再度起程時，他又是墨家钜子黓龍君。
        黓龍君將珍珠綴於钜子的黑衣白衫之上，珍珠正在襟口最靠近心臟的位置。穿上這一身的重責大任和過眼雲煙，他再度起程。
        ***
        青魚回到了太虛海境。他原是趁著地氣動盪偷溜出海境的。海境與世隔絕多年，鱗族非受王命不得離開海境。青魚偷溜出去玩兒，原本只是好奇外界是什麼樣子。他遊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這才現身相見。
        黓龍君。青魚在心裡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又不禁歎息。
        鮫人成年之後便可求偶。求偶的鮫人會現出美麗的魚尾，如同世間其他生物求偶時一般，以最美的身姿吸引對方。魚尾形態的鮫人無法行走，在海境自是無礙，可以用遊弋代替行走。青魚自是料不到自己于即將成年之際偷溜出海境，竟會不由自主地對一個人類生出了強烈的求偶意願。在陸上現出魚尾便失去了行動力，成為俎上魚肉。
        被黓龍君放回水中之後，他本來可以遊走的。水中是鱗族的天下，若是想走沒人能追得上他。可他卻沒走，而是繞著這個他有些喜歡也有些好奇的人跳完了求偶之舞，完成了交尾的儀式。鮫人一脈最是驕傲，於是青魚心中想著：唔，我才不是喜歡他，只是恰好遇見他而已。縱然是在纏癡之中，他也咬緊牙關，沒有叫出“黓龍君”這個名字，只是伴隨著嗚咽吐出了一串五光十色的泡泡，像夢一樣。
        醉裡莫知身似蝶，夢中不覺我為魚。
        鱗族是不可以離開海境的，回去了，可能就再也沒法出來了。要是能把他帶回海境就好了？一念既起，青魚便攜黓龍君往暗河深處遊去。可是，人族不似鱗族熟習水性，在水中太久就會窒息。他撐不過遊到海境的這一程。青魚明白了這一點，便又攜黓龍君浮上了水面。在水中待得太久，黓龍君已然窒息。青魚將他推上岸，為他渡氣，他才恢復呼吸，人卻尚未清醒。
        青魚將黓龍君背回茅屋裡，換掉濕衣，擦乾身上和發間的水漬，讓他躺在床上休息。瞧見屋外晾曬的書冊尚未收回，而天色將暗，便將書都搬回屋裡，分門別類放回書架上。瞧見《山海經注》，青魚私心將這冊書揣入懷中。
        黓龍君還沒醒，青魚在便旁邊靜靜地看著。想到或許不會再見，一滴眼淚從眼中滑落，落到黓龍君頸間，化為一粒珍珠。青魚手忙腳亂地去擦眼角，不讓眼淚繼續落下，忽聽黓龍君口中囈語：“魚精……”啊，他要醒了嗎？青魚實在不知該怎樣與他相對，於是匆忙離開茅屋，躍入水中游走了。鮫人的歌聲響起，又漸漸飄遠。再見了。
        青魚回到海境，受到族中長輩好一通責備：“你已經成年了，怎麼還這樣不思進取？雨相即將致仕，鮫人一脈的青年才俊都在爭逐相位。你是太子伴讀，本就近水樓臺，怎能如此玩物喪志？”青魚帶回的《山海經注》被扔到了地上。他並不是因為偷溜出海境而受責備，事實上地氣動盪引起了不小的騷亂，沒人發現他離開了幾天，他是在對著《山海經注》發呆時被逮住了。
        青魚恭恭敬敬地聽長輩教誨，忽然雙眼一亮：對啊，怎麼竟忘了相位繼任者可以出海境遊歷？
        一定還能再見的。青魚暗自下定決心。

[ 此帖被zhenqing在2022-05-08 12:39重新編輯 ]

頂端

zhenqing

級別: 俠客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0)

1樓發表於: 2022-05-08 12: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黓龍

1
        魚：欲星移見過钜子。
        尚賢宮裡，墨家钜子黓龍君正依照慣例為新入門的墨者講授第一課。掃了一眼面前這些朝氣蓬勃的入門弟子，黓龍君正要開始講授，卻忽然動作一頓：又是幻覺嗎？
        三年前道域歸來，他在前代钜子的故居調適心情，意外地用直鉤釣起了一尾青魚。青魚變成了一個有些聒噪的鮫人少年，纏著他問東問西，說要和他交朋友。後來發生了一些狀況，鮫人對他露出了豔麗的魚尾，繞著他跳奇異的舞蹈。他似乎也變成了魚，他們的魚尾交纏在一起。之後，他溺水失去了知覺，醒來時仿佛聽見了歌聲。一時間，他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只是不知道夢是從何處開始的。直到一顆珍珠從頸間滑落，他發現遺失了一冊《山海經注》，才確定此夢非夢。
        自那以後，每每走在人群裡，他都會產生幻覺，好像看見一名鮫人少年對他露出氣鼓鼓的表情，然後消失在人群之中。這一次，也是一樣嗎？
        黓龍君將目光移回，從眾多陌生的面孔之中找到了無比熟悉的那一張，定睛看了一會兒。那名新入門的墨者也是鱗族，但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過去遇到的那一個，因為人族對鱗族的辨識度天然較低，看著都是差不多的模樣。正疑惑間，卻見那名鱗族弟子沖他燦然一笑，隨後低下了頭。他仍然不確定那是否只是入門弟子對钜子禮貌性的笑容，不過，他沒再多想，開始授課了。
        他平靜地講授著墨學要義，目光掃過所有聽課的入門弟子，不偏不倚。可是，心口的珍珠似乎在發燙，燙得一顆心都跳亂了。當年的鮫人留下的珍珠，他將其綴在了黑白相間的衣衫上，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授課完畢，黓龍君再度看向那名鱗族所在的位置，不禁大吃一驚——人不見了。果然只是幻覺嗎？接下來，他一一解答了這些入門弟子的提問，並對他們給予鼓勵。待這些人在各自的師者或師兄、師姐的帶領下離開，黓龍君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席位，轉身離開課室，卻迎面撞上了一人——正是剛才那名鱗族。不是幻覺。
        眼前的鱗族有著熟悉的面容，只是不似從前遇到的那只稚嫩。會是同一條魚嗎？黓龍君打量著面前這個因為撞到人而不知所措的新人。
        “平日挺沉穩的人，怎的今日如此冒失，撞到钜子也不道歉？”他的師者責備了一句。
        眼前的鱗族先是吐了吐舌頭，隨後行禮，一邊說：“欲星移見過钜子。”
        欲星移。黓龍君在心中重複著這個名字，想從他的舉止之中分辨是否曾經的青魚，卻還是無法分辨。
        “钜子，他是我新收的弟子，來自太虛海境。”師者察覺了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便又問道，“钜子與他相識？”
        黓龍君回道：“我確曾見過一名鱗族，只不過……”他看向眼前這名喚作欲星移的鱗族，又道：“是你嗎，魚精？”
2
        魚：我想你了，所以來墨家找你。
        見钜子識得這只魚，欲星移的師者馬上將自己的弟子打包甩給了钜子——從來只有钜子壓榨“九算”，難得有機會壓榨钜子，當然要把握機會。很快，欲星移就被自家師者“掃地出門”了。人還沒去钜子居所拜會呢，行李先過去了。想到這裡，欲星移有點臉紅。他就這樣紅著臉腳步踟躕地來到钜子居所拜會，沒想到钜子絲毫沒有要敘舊的意思，而是把他叫到了書房裡，安排了近期的課業。欲星移一時之間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
        黓龍君得知這名新入門的弟子便是昔日偶然遇見相處過幾天的那名鮫人之後，便有些不知該怎樣面對他。不過，他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情。說完公事之後正要敘些私話，忽然收到了一個消息，於是黓龍君馬上離開了，臨走前對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的鮫人說：“在這裡等我。”
        “嗯！”
        欲星移一直在書房裡看《墨武戰韜》。在海境的時候，他已經悄悄研讀過墨學著作，是以加入墨家之後，他的師者沒再重複教這些東西，而是給了他一本《墨武戰韜》。這本書有些不一樣，墨家常見的書籍多是線裝書，而這本是卷軸裝，看起來更為古老。他把書卷完全展開，從最靠近軸心的第一頁開始看。
        “兵者，國之爪也……”欲星移一看這本書便有些入迷了。書中雖然主要是在講作戰，但也是對墨學要義的系統闡述，內政外交無所不包，其中有一些觀點，是他初涉墨學時沒有想過的。粗讀完這本書，太陽已經落山，可是钜子還沒回來。前來打掃的墨家弟子勸欲星移回房，他只道是钜子的吩囑，便留下來幫著整理書房。
        之前欲星移一直只在外間看書，沒進里間瞧過，借著這個機會進入里間，發現裡面有許多文書，放置得有些雜亂，但打掃的弟子一點也沒碰，還叮囑欲星移也不要移動，說钜子有自己放置物品的習慣，這些東西看起來雜亂實際上自成規律，弄亂了钜子使用時會很不習慣。欲星移便沒有動手，只在一邊觀察著，竟也隱隱發現了一些規律。里間有一張矮塌，原是供钜子小憩用的，但是現在上面放滿了東西。欲星移不禁失笑，便回到外間。
        欲星移繼續在書房裡等著，等到入夜也不見黓龍君回來，便伏在書案上睡著了。值守的弟子沒有驚動他，只悄悄將書案上的油燈熄滅了，以防引起火災。黓龍君回來之後，發現書房沒有亮著燈，又見欲星移的房間也沒亮著燈，便直接回房休息了。
        次日清晨，黓龍君前往書房，赫然發現欲星移正伏在書案上睡覺。許是夜裡有些冷，他的身體有些瑟縮的模樣。黓龍君頓時明白這只呆魚真的一直在書房等他，一時有些心疼。
        欲星移被黓龍君進門的響動驚醒，抬眼見是钜子，原是很高興的，可是實在太睏，於是只揉了揉眼睛：“你回來了？那我回房再睡一會兒。”說著便要起身，卻因為腳麻而險些摔倒。
        黓龍君接住差點撲倒在地的欲星移，開口道：“我回來的時候見書房沒燈，便沒有過來。讓你久等了，我向你道歉。”
        欲星移一聽這話立時清醒了。困倦造成的遲鈍退去之後，他露出了難過的神情，口中卻道：“沒關係的。你沒事就好。”說完便從黓龍君半扶半抱的姿勢中脫出，繞過書案就要往門口走去。他抽了一下鼻子，這使得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黓龍君察覺欲星移的小動作，便將他拉了回來：“別生著悶氣離開。”說完將他推到書案邊上。欲星移半倚半坐在書案上，頗有些委屈地說：“我想你了，所以循著‘黓龍君’這個名字的線索來到墨家找你，可你一點都沒想我。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說完眼淚流了出來，他慌忙伸手去抹，卻只抹去了一邊，另一邊的眼淚落下，化作一顆珍珠，被黓龍君接住。
        “誰說我不想你？”黓龍君貼近欲星移，兩人鼻尖對著鼻尖。黓龍君握住欲星移的手，將其放在自己的心口處。欲星移感受到他的心跳，這才相信他並不像看起來那樣無動於衷。突然，欲星移似乎察覺到什麼，於是將手探入黓龍君懷中。他摸到一顆珍珠，縫在襟口處做鈕扣的一顆珍珠，那是三年前他離開的時候落下的眼淚。
        “你把它縫在衣服上了呀？”欲星移一邊問，一邊將手抽出，卻又被黓龍君捉住手。掙扎了一下沒有掙開，他便索性更貼近了，以鼻尖碰了碰黓龍君的鼻尖。
        “嗯。”黓龍君以鼻音應了一聲，又道，“一直在我心口。”
3
        魚：你這是趁人之危。
        哄好了某只敏感愛哭的鮫人之後，黓龍君又問：“那麼，你來到墨家，就只是為了找我嗎？”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欲星移皺了皺眉，他有這樣的直覺，黓龍君下一句要說的一定不是他愛聽的話。
        果然，黓龍君語氣微涼：“只是如此，是不足以與我同行的。”
        聽黓龍君這樣說，欲星移也不想示弱，於是回道：“我沒有想得那樣長遠，沒有打算……”說話間，黓龍君的雙唇已然覆上。與他說出的話極不相襯，那兩片薄唇卻是溫熱的。欲星移的的話被打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得空把餘下的話說完：“……永遠和你在一起。”
        “言不由衷。”黓龍君一語道破，“當年你就試圖帶我回海境。”
        “是啊……”欲星移應了一聲，轉而又道，“我總是要回海境的，而你到不了海境。”
        黓龍君看著欲星移的眼睛，縱然他聰明絕頂、洞察人心，也無法辨別欲星移的話有幾分是出於鮫人的矜持，又有幾分是真情實意。分明是黏人的魚兒，卻又像隨時都會遊走一般。此刻天光初亮，黓龍君的臉半明半晦，他沒再辯駁，只是輕輕地將欲星移向後一推。
        欲星移坐在了書案上，他的身體仍在室內的陰影中，臉卻恰好浸沐在逐漸擴張的光明之中。他的身體向後傾倒，失去支撐而懸空的危險之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攀住了面前之人的肩膀，雖說這個局面正是此人造成的。
        黓龍君大發善心地攬住了欲星移的腰，這個動作令欲星移鬆弛下來。黓龍君察覺手臂一沉，便順勢又前傾幾分。欲星移只得撒手去撐桌面，可是，攀住黓龍君的手鬆開了，要撐住桌面卻不得勁，這使得他直接倒在了書案上——像極了俎上魚肉。他的頭正枕著已經卷起來收好的《墨武戰韜》，這令他忽然心慌，急於起身。“钜子……”他伸出手，示意黓龍君拉他一把。然而黓龍君是一個優秀的廚師，自不會讓已經在砧板上的魚兒繼續撲騰。他來回撥動魚鱗，隨後傾身品嘗鮮美的魚肉。
        “你這是趁人之危。”雖然已被刮去魚鱗，可魚兒猶自掙扎。
        “動靜太大，值守的弟子可是會進來查看的。”黓龍君一開口，便成功讓欲星移閉嘴了，雖說是不情不願地閉嘴。
        黓龍君瞧見欲星移枕著的《墨武戰韜》，遂開口道：“現在開始檢查功課了，背不出可是要罰的。”雖然這樣說著，可是钜子卻似存心不給欲星移背書的機會。欲星移只能發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嗚咽之聲，哪裡還能吐出完整的句子？
        不過，鮫人向來氣性極高，自不肯服輸，便還是強撐著開口了：“將兵者……四正四奇……正者……一曰心，二曰情……”直到最後一絲神智也在钜子舌的攻勢之下繳械，書房中再也聽不見誦讀《墨武戰韜》的聲音，只餘聲聲歎息，仿佛是老天爺在為少年人不惜光陰而扼腕。
        光明吞噬黑暗，室內逐漸亮起來。陽光灑上書案，交織在一起的月白色和翠色的髮絲都被染上淡淡的金色。
4
        魚：钜子真是無情。
        早晨的陽光照在欲星移的臉上，他懶洋洋地躺在書案上不想動彈。黓龍君伸手將他拉了起來，一邊說：“快起來，我要處理公務。”
        “钜子真是無情。”欲星移只抱怨了一句。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沒力氣和黓龍君辯。看到一片狼藉的書案和若無其事地整理書案的黓龍君，欲星移不禁又羞又惱，隨後對黓龍君說：“我不喜歡。”
        黓龍君一邊收拾書案一邊問：“不喜歡什麼？”
        “不喜歡這樣。”欲星移鼓了鼓腮幫。
        “你說清楚，不喜歡怎樣？”黓龍君停下手上的動作，攬住一臉嗔怒的鮫人，“不喜歡人，還是事，或者地點？”他問得一本正經，仿佛這真的是他在認真考慮的問題。
        欲星移被這問題問得紅了臉，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道：“不喜歡這裡啦……”
        “哦。”黓龍君應道，“我記得了。”看著局促得直想變成魚兒藏起來的鮫人，又補上一擊：“以後換其他地方。”
        欲星移終於忍不了，紅著臉跑開了：“钜子是壞人！”
        “第一次見面時就說過，我本非良人。”黓龍君回了一句。欲星移已出門，他又沖著門外說：“巳時之前來上課。”
        ***
        黓龍君沒有再教欲星移任何書本上的東西，而是支使他做這做那。在此過程中，欲星移接觸各類文書，與許多墨家成員打交道，也逐漸瞭解墨家事務。欲星移明白了自己的師者和黓龍君的意思，便也不再謹守入門弟子的本分，而是快速躋身墨家核心之中。他很快成為钜子身邊的一名執事弟子，明眼人都知道，他這是踏上了通天之途，看起來空缺的一名“九算”就是他了。可是，自從钜子巡視道域歸來，將背離墨家宗旨而在道域興亂的那名“九算”除名之後，钜子與“九算”的關係也變得微妙起來。現在這樣的情形，究竟是雙方的緩和還是試探，沒人知道。欲星移對這些並非毫無所覺，但他不甚在意，他來到墨家，只是因為這裡有黓龍君，他想要成為“九算”，只是因為那是他能夠與黓龍君同行的唯一方式，僅此而已。
        有了欲星移在身邊協助，黓龍君覺得工作輕鬆了很多。欲星移在海境便是內政一把好手，是以鱗王為他複設師相之職。欲星移到來之後，黓龍君再不用為自己門下的一些瑣事而窒息，自是神清氣爽。而身邊多了一個人，這個人還能跟得上自己的思路，黓龍君處理公務也輕鬆了很多，有些事不必親力親為，自有人會去執行，各類文書也整理得井井有條，總算令屋子顯得不那麼亂了，里間的矮塌也終於空了出來，欲星移偶爾會在那裡休息。他們倒是沒在那裡亂來。
        這一日，欲星移做完手頭的工作，便親自給屋子裡的香爐添上黓龍君常用的青木香，藉以活動筋骨。黓龍君瞥見他的動作，忽然開口道：“欲星移，你回自己房間去吧。”
        欲星移自顧自地將這句話理解成了關心，於是回道：“我還不累。你也該不時活動一下筋骨。”
        黓龍君卻道：“你在，我會分心。”
        欲星移一時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生氣，便歎道：“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卻沒有聽從吩咐，而是說：“那你可要儘快習慣。一直這樣，是沒法與我同行的。”欲星移心中一直記著黓龍君說過的那句讓他不安的話，找到機會便以牙還牙了。
        黓龍君挑了挑眉，走到欲星移面前，讓一貫言不由衷的鮫人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以牙還牙。欲星移被钜子舌攪得七葷八素，卻仍然嘴硬：“在這裡不可以。”黓龍君果然沒再動作，若無其事地回到書案前繼續查看文獻。欲星移雖然有些悵然若失，可是同時又有些歡喜。
        這段時間，黓龍君在查找與魔世相關的記載，欲星移接觸得多了，心下不免擔憂。於是，當黓龍君說要親率門人查探泣血邪魔洞的人世遺魔時，欲星移堅持要隨行。“好。帶上你慣用的武器。”黓龍君應了一聲。欲星移卻是有些好奇：钜子慣用的武器的會是什麼呢？

頂端

zhenqing

級別: 俠客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0)

2樓發表於: 2022-05-08 12: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擊鼓

        《詩經·邶風·擊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1
        默：止戈流，開陣！
        欲星移跟隨黓龍君來到泣血邪魔洞附近，尚未到達目的地便感受到了沖天魔氛。他的耳鰭迅速變為紅色，眼眸也變為赤紅。黓龍君對欲星移的變化有些意外，他見過欲星移的耳鰭變色，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以及不久之前在書房裡陽光照到書案上的時候，那是欲望的顏色，不過，這一次是殺戮的欲望。
        一行人逐漸接近泣血邪魔洞，便見到遮天蔽日的妖魔海，那便是魔氛的來源。妖魔海由成千上萬的魑鬼組成，魑鬼是沒有自主意識的最低等的魔族，但當它們彙聚在一起，這妖魔海的大軍便成為巨大的屏障。這裡的妖魔海伴隨洞中的邪魔而存在，是保護，也是朝聖。這是一個信號——洞中的不死邪魔即將重生了，而要消滅它，首先要擊潰妖魔海。
        黓龍君感受到身旁鮫人的既緊張又興奮的顫抖，便握了握他的手：“別怕，你不會一個人戰鬥。”隨即向同行的墨者吩咐道：“結‘所染’陣！”欲星移雖然已經學習過墨家的陣法，卻並未與同修配合過，因此這一次他不參與結陣。“我不害怕，卻是——”他將手從黓龍君的手中脫出，將所負長弓握於手中，“前所未有地心情激蕩啊！”
        墨者們的“所染”陣已結成。“染於蒼則蒼，染于黃則黃”，此陣可化用周遭環境之力，風雨雷電，皆可為我所用，是墨家在長久以來對抗魔世的戰鬥中發明並不斷改進的最適合對付妖魔海的陣法。不過，這一次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同。墨者結陣之後，妖魔海便一分為二。“有兩隻妖仃。”黓龍君發現了妖魔海的異常。在以往的經驗中，妖魔海中通常僅有一隻為首的妖仃，那是妖魔海的首腦，控制妖魔海的行動，消滅為首的一隻，妖魔海便會散去。“所染”陣可以將巨大的妖魔海割裂為許多小塊，從而鎖定妖仃的位置，但這次有兩隻妖仃，妖魔海分兵，一個陣便無法兼顧。
        “交你了。”黓龍君對欲星移說了一句，便現出了只有墨家钜子才能持有的誅魔之利——墨狂。墨狂出鞘，似狂龍出海；劍嘯長空，似滄海龍吟。
        “止戈流，開陣！”
        欲星移仿佛第一次見到黓龍君——身為墨家钜子的黓龍君。
        止戈流是對魔族有特殊的克制作用的劍陣，一劍而成陣，這有賴於魯家廢字流的精湛技藝。不過，止戈流的範圍有限，不可能覆蓋整個妖魔海，且其主要作用是削弱與壓制，攻擊性並不強，因此，黓龍君根本沒有用它對付妖魔海，而是用它籠罩了整個泣血邪魔洞，以此削弱妖魔海與洞內魔物的聯繫。妖魔海的行動雖然是由妖仃直接指揮，但其行動本身仍是配合洞中魔物的複生而產生。切斷妖仃與洞內的聯繫，可使它們更快地被發現。而此刻，欲星移凝神注視著妖魔海的動向，以期鎖定妖仃的位置。
        在哪裡？欲星移赤瞳怒張，在妖魔海中尋找妖仃的位置。
2
        魚：神鱗渡氣，箭破魔氛！
        欲星移第一次參加針對魔世的行動，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魔族，但鮫人天然有著對魔氛警覺，這或許是因為先祖血脈的覺醒。鮫人一脈源自始帝長子公子蘇，公子蘇曾與蒙姓大將長年駐紮北地，督建作為鎮魔龍脈的萬裡邊城。欲星移並未見過真正的鎮魔龍脈，但那些只存在於典籍中的記載或許從未消亡，而是早已融入血脈之中。他自認並非嗜血好戰之徒，此刻卻不由自主地熱血沸騰、心神激蕩，似乎有什麼力量在慢慢蘇醒。
        不多時，欲星移從被“所染”陣切割的一部分妖魔海中發現了魑鬼行動的中心。就是那裡了！“神鱗渡氣，劍破魔氛！”他拉開弓弦，一箭射向被魑鬼包裹在中間的妖仃。伴隨著一聲尖嘯，利箭穿過層層疊疊的魑鬼，命中了妖仃。這部分妖魔海中的魑鬼迅速潰散，並逐漸與另一半融合，向另一邊的妖仃彙集。墨者們也迅速改換“所染”陣的方位，使其向另一半妖魔海覆蓋。在魑鬼的行動中，欲星移分辨出妖仃的位置。妖仃也在轉移，不過“所染”陣限制了它的隨意移動。欲星移再度張弓，又一箭命中另一隻妖仃。
        妖魔海漸漸散去，欲星移松了一口氣，自語道：“成功了。”說著看向仍在維持止戈流劍陣的黓龍君，露出一絲笑容。墨者們也撤掉了“所染”陣，準備撤退。墨家不欲入世，對付妖魔海是不得不為之事，但後續事宜墨家不宜再插手，是以在來此之前，墨家已通知中原群俠，只待妖魔海散去，自有人處理洞中魔物。
        黓龍君也收了劍陣，便要率眾離開泣血邪魔洞，忽聽欲星移驚呼：“钜子當心！”欲星移再度張弓引弦，正對著黓龍君連射四箭，他沒有戴扳指，由於拉弦太過急促，手指被弓弦割破，一時血流如注。
        黓龍君已然明白身後發生狀況，他沒有閃避，任由四支箭貼著他的臉頰、肩膀飛過，射中了背後成束的飛絲。可是，飛絲多孔隙，箭枝又細而利，四支箭射中了飛絲，卻從飛絲中穿過，打在了空處。而那一束飛絲仍然飛向黓龍君的後背，將其擊中。黓龍君並非武藝高強之人，受此一擊，頓時口吐鮮血，向前傾倒。
        欲星移拋下弓，飛奔向前，及時接住了黓龍君，又立即扔給緊跟其後的墨者。還有飛絲繼續從洞中飛出，而首當其衝的欲星移手中已沒了弓，就在其他人為欲星移捏把汗的時候，欲星移運掌，隨即結成手印，直擊向自己襲來的飛絲：“祿存散真華！”一式擋下飛絲後，欲星移又變招出擊：“貪狼赴陽關！”這一式擊打在洞口的石壁上，岩土坍落，堵住了洞口。洞中一時沒了動靜。
        “快走！找地方給钜子治傷。”欲星移與墨者會合，向他們下達了指令。他是钜子身邊執事，卻也無權指揮從此次各位師者處抽調的墨者，可此番變故太過突然，一眾墨者竟沒有表示異議，也沒有等待雖然身受重傷但意識尚且清醒的钜子下達命令，便依言而行了。
        “不好，邪郎飛絲有毒！”一名墨者開口道。黓龍君臉上青紅交替，顯見已中邪毒。
3
        默：你是最好的解藥。
        見黓龍君中毒，欲星移當即將受傷流血的手伸到他的嘴邊：“钜子，你中毒了。鮫人血有解毒功效，雖不知是否對人族有效，但……還請钜子一試。”
        魔毒令受傷的黓龍君更顯虛弱，但他拒絕了欲星移的提議：“茹毛飲血，是自甘墮落。有所為，有所不為。”欲星移聽罷沒再堅持。黓龍君對身邊的墨者道：“二人留在此地接應即將來此的中原俠士，二人返回尚賢宮通報此事，其餘人離開此地，到附近的市鎮休整。”
        眾人分頭行動，欲星移跟隨黓龍君去往左近市鎮，自行裹好手上的傷，一路無話。
        墨家長年與魔族交戰，自有解除魔毒的方法。到了市鎮之上，墨者便迅速配藥為钜子解毒。眾人均有損傷，而黓龍君受傷最重，需要靜養。欲星移沒在黓龍君身邊照料，而是密切關注著泣血邪魔洞的消息。一天夜裡，他換了夜行衣，悄悄離開駐地，摸黑返回之後，正要換下夜行衣，卻被黓龍君堵了個正著。
        “洞中魔物已重新封鎮？”黓龍君開口相詢。
        “嗯。那些人很有效率。”欲星移回了一句。他在黓龍君進屋之後便停止了動作，言語間卻有些怒氣。
        “不滿意這個結果？”黓龍君問道。
        “它傷了你啊！”欲星移不忿，“此魔兇險，又能不斷蛻變重生，為什麼只是鎮在這裡？就沒有更好的方法嗎？比如，把它扔到火山熔岩中，或者沉入絕海深淵？”
        “那些地方變數更多，反而不如封鎮於此，一旦複生便會立即被人發現，然後重新鎮壓。”黓龍君拉過欲星移的手查看他手上的傷，一邊說，“世上何曾有固若金湯的萬裡邊城？人，才是最堅不可摧的鎮魔龍脈。”
        欲星移一時默然，任由黓龍君為他手上的傷敷傷藥。只聽黓龍君又道：“欲星移，你要儘快習慣。”
        “習慣什麼？”欲星移反問道，“習慣為你擔驚受怕嗎？”
        “習慣受傷、流血以及犧牲。”黓龍君一邊說著一邊去剝欲星移身上的夜行衣。
        “也包括你？”欲星移一邊順從地繼續換下夜行衣一邊問。
        “也包括你。”黓龍君回道。
        欲星移沉默良久，夜行衣已委於地。見钜子舌還要逞威能，他急忙擁住黓龍君：“別說話！”黓龍君依言不再開口，任由欲星移抱著，只伸手順了順他的頭髮以作安撫。欲星移頭髮受制，不舒服地扭了扭頭，隨後仰頭看向黓龍君：“吻我。”
        黓龍君從善如流，钜子舌換了一種方式再逞威能。欲星移迷迷登登地被黓龍君推到榻上，這才開口道：“钜子……可還沒痊癒呢。”
        “你是最好的解藥。”黓龍君低低地應了一句，便轉而親吻著欲星移耳邊細鱗。
        “又哄我。”欲星移的耳鰭早已變了顏色，卻裝作並不受用，只道，“之前分明就不相信我的解藥。”
        “懷璧其罪。你不該輕易透露這個秘密。”黓龍君解釋完便沒再給欲星移開口的機會。
4
        默：不是每個人都拿得動墨狂。
        大約傷病之人更不願示弱，這一次，黓龍君很有些蠻橫，似乎要從中獲得什麼。他在索求什麼呢？欲星移心裡模模糊糊地感覺有些難過，可是，在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之下，他根本無暇思考這些。身體的快意與心中的不安交織在一起，最後化為戰慄。
        眼淚不由自主地湧出，欲星移想要掩飾，但凝實的珍珠無法隱藏。黓龍君感受到猶帶體溫的珍珠，於是在黑暗中親吻那雙明亮的眼睛，為它止住淚水。仿佛此生最大的難題，他不知該如何安撫敏感愛哭的鮫人。
        “魚精……”
        次日一早，許是因為黓龍君索求無度，欲星移多睡了一個時辰。黓龍君起床便自覺不妙。果然，背後的傷口開裂了。他也沒好意思讓其他人知道，於是自行處理傷口。欲星移醒來之後發覺衣服上的血跡，於是重新為黓龍君處理傷口，一邊說：“為了不耽誤行程，钜子，我們得約法三章。”
        “一章便夠了。”黓龍君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禁欲。”
        欲星移頓時紅了臉，輕哼一聲，卻道：“不夠！钜子舌也要收斂，還有還有，不可動武。”說完便似要立即印證一般，伸手去拿墨狂，一邊說：“直到钜子痊癒，這把劍就由我代為保管了。”
        欲星移拿起墨狂，一時有些吃驚：“這把劍好重啊。是青銅劍嗎？钜子竟然還在用沉重的青銅劍做武器嗎？”
        “不是每個人都拿得動墨狂。”黓龍君將劍從欲星移手中取回，隨後又道，“不過，墨狂的確該養護了。”
        欲星移見黓龍君神情忽然凝重了，有心緩解氣氛，便出手與黓龍君拆了兩招，然後順利使墨狂易手。“誰說拿不動了？”他手持墨狂頗有些不倫不類地挽了個劍花，一邊說，“劍還是由我來保管。钜子放心，待你傷癒，我馬上完璧歸趙。”
        此間事畢，隨行墨者便全部返回尚賢宮。黓龍君因要去黑水城請廢字流的鑄師為墨狂做養護，故而沒有一同返回，欲星移自是與黓龍君一道。“黑水城……黑水……”欲星移念叨著下一個目的地的名字，若有所思。
        “發現問題了？”黓龍君對欲星移說，“始朝五德屬水，五行水為黑。黑水城也是始帝遺族。”

頂端

zhenqing

級別: 俠客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0)

3樓發表於: 2022-05-08 12:2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四）桃夭

        《詩經·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1
        廢：剛極易折。
        欲星移跟隨黓龍君來到黑水城的入口。看著黑乎乎的樹洞，欲星移半信半疑地問道：“這……真的是入口嗎？”鑽樹洞這種事著實為難一隻魚了。
        “騙一隻魚鑽樹洞對我有什麼好處？”黓龍君反問一句，又道，“跟上。”說著自己先鑽進了樹洞裡。
        “誰知道钜子想要什麼好處呢？”欲星移挑了挑眉，便跟著鑽進了樹洞。
        二人來到黑水城的時候，黑水城裡正張燈結綵。欲星移問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不是節日，是在辦喜事。”黓龍君應了一句，又道，“我們先去廢窯。”
        欲星移雖然對人界的婚禮很是好奇，卻還是跟著黓龍君去了那個被稱為“廢窯”的地方。
        廢窯是魯家廢字流鑄造的場所，向來閒人免進，即使是钜子也不例外。魯家廢字流這一代的傳人名為廢蒼生，他對墨家钜子沒什麼好臉色，這態度就像對待搶了他寶貝女兒的臭小子一般。鑄師一般都將自己的作品視為自己的孩子，墨家钜子使用的墨狂正是廢字流的作品，钜子持有墨狂可不就像是搶了他女兒一般嗎？偏生這人還不肯好好對待他的“女兒”，每次回門必見其傷痕累累。
        廢蒼生手持墨狂歎息一聲，便對黓龍君道：“以你的能耐，對付人世遺魔有必要用到止戈流嗎？”
        “誅魔之利不就是為此而存在？”黓龍君回道，“我以為身為鑄師的你比我更清楚這點。”
        “但它還不是真正的護世之兵。”廢蒼生有些憾恨地說道，又問，“你還是無法開啟止戈流真陣嗎？”
        黓龍君回道：“可以用智計補足。”
        廢蒼生皺了皺眉，擺出了送客的表情，只道：“三日後來此取劍。”
        黓龍君也不多說，便示意欲星移一同離開廢窯。欲星移初來乍到，在黓龍君與廢蒼生說話時一直安靜地觀察著，此刻離開，才替黓龍君說了一句：“有勞前輩了。”
        二人正要離開，卻聽廢蒼生道：“慢。”欲星移見廢蒼生看向自己，便問道：“前輩有何指教？”“你的佩劍可否借我一觀？”廢蒼生對欲星移道。
        欲星移遂取下自己的佩劍遞給廢蒼生：“願聞前輩高見。”他說得謙虛，話語裡卻透著倨傲。
        “此劍何名？”廢蒼生問道。
        “滄海珍瓏。”欲星移回答說。黓龍君略有些動容，他也是第一次聽欲星移說起佩劍的名字。欲星移平時會練劍，不過黓龍君確信平常的練習並不能展現他真正的劍術造詣。因此，在欲星移說他慣用的武器是弓箭時，黓龍君還有些意外。縱然已是親密無間，他們仍然無法毫無保留地坦誠相待。
        “珍瓏髓並非絕佳的鑄材，用於鋒刃即可，用來熔鑄整支劍，真不知該說是傲慢還是無知。”廢蒼生如此評價一句。
        “前輩見多識廣。”欲星移贊了一句，卻又道，“‘滄海珍瓏’並非殺戮之劍。”
        廢蒼生難得一見地笑了一笑，隨後道：“剛極易折。”說話間廢蒼生將劍還給了欲星移。
        “多謝前輩金玉良言。”欲星移應了一聲，接過劍，隨即遞上一顆珍瓏髓，又對廢蒼生說，“前輩修補墨狂，需要許多鑄材，或許這顆珍瓏髓能派上用場。”
        廢蒼生沒有推辭，收下了，難得和顏悅色了些，對黓龍君道：“钜子既然來了，不如去喝一杯喜酒吧。”
2
        默：從今不用看牛女，朱鳥窗前候柳星。
        黑水城裡的確在辦喜事，娶親的少年郎正是廢蒼生的獨子魯缺，新婦名為燕娘，是墨家弟子。從黓龍君那裡得知此事時，欲星移深感意外：“其子成家立業的日子都待在廢窯，鑄師都這樣不近人情的嗎？”黓龍君回道：“他常和魯缺說的一句話就是‘你還不姓廢’。”“恨鐵不成鋼？”欲星移若有所思，最後歎了口氣，“唉……”
        黑水城位於地下，整個黑水城被地面遮擋便是永夜，需要人工照明，黑水城運行到峽谷地帶上方露出天光便是正常的晝夜。如今黑水城正位於偏僻的裂谷，頭頂上是從地縫透下的日光。這是黑水城最好的時節，所以黑水城裡若有喜事多集中在這時操辦。
        黃昏時分，華燈初上，婚禮也開始了。燕娘並非黑水城之人，並無送嫁的親人，雖然她與黑水城的居民早已熟識，可在這樣的日子裡沒有娘家人，難免有些落寞。黓龍君的到來令燕娘喜出望外，也令這樁喜事更多了幾分喜氣。欲星移則馬上進入了娘家人的角色，將其他常年駐守黑水城的墨者組織起來為燕娘壯大聲勢。
        欲星移見黑水城的婚禮儀式簡單樸素，於是作主加上了催妝的環節。新郎上門親迎，新娘的親人以尚梳妝為由加以阻撓，新郎須得作出令眾人滿意的詩才能抱得美人歸。魯缺自出生以來便被廢蒼生寄予厚望，因此和他的父親一樣一門心思都在廢窯，哪裡會作詩？於是他無奈地求助於黓龍君：“請钜子相助一二。”
        魯缺常年在廢窯，見過黓龍君幾次，二人也算相熟。不過，魯缺對黓龍君的態度不似小舅子對姐夫諸多挑剔，而是頗有些難兄難弟的惺惺相惜——他們都被廢蒼生無情責駡過。加上時常聽燕娘說起钜子的能為，又親見其將父親駁得啞口無言，心中又有些敬慕。魯缺知道，父親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鑄造出完整的誅魔之利，這大約也是一心只想著鑄劍的父親會生下他、栽培他的原因。他知道自己能力不夠，想要得到父親的認可甚至超越父親，一切仍著落在黓龍君手中的墨狂上，因此也願意與黓龍君交好。
        黓龍君深知不能過分為難新郎，以免攪了一樁喜事，是以對此早有準備，於是將一張紙條塞給了魯缺。魯缺看過紙條後立即賦詩一首：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陽臺近鏡臺。
        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裡一枝開。”
        聽到魯缺作詩，燕娘不禁莞爾。不過，一首詩哪夠？守門的墨者依照欲星移的吩咐嚴防死守，欲星移又讓魯缺繼續作詩，說之前那首好雖好，卻不夠特別，這一首要將燕娘的名字嵌入其中。魯缺遂再度求助於黓龍君，隨後再作一首：
        “鶉火舒光照畫屏，銀河倒轉渡青冥。
        從今不用看牛女，朱鳥窗前候柳星。”
        聽了這首詩，燕娘不禁有些臉紅。她本姓柳，這首詩嵌入了她的姓而未提及其閨名，正是恰到好處。欲星移心知魯缺念出的詩是誰人捉刀，因此聽了這首詩也有些羞惱，於是再出一題。他稱新娘貌美，新郎的容貌卻堪憂，命其以此為題作詩一首。魯缺本就自覺配不上燕娘，聽得此話不禁又氣又慫，一時也沒了主意。屋內的燕娘有些擔憂便要出來，卻被欲星移制了：“不用擔心，钜子在呢。”
        黓龍君遂與魯缺耳語一陣，魯缺聞言釋然，向黓龍君拱了拱手，開口作詩：
        “一床兩好世間無，好女如何得好夫。
        高卷朱簾明點燭，試教菩薩看麻胡。”
        這詩通俗易懂，巧妙地化解了尷尬，眾人大笑，於是起哄要新娘莫再矜持。氣氛差不多了，再一首便罷。欲星移想了想，滿意地點點頭，又稱新郎此前作詩都有人背後捉刀，這最後一首定要親自作詩以表誠意。
        魯缺思索片刻，便開口道：“響天竹風濤，錢江觀浪潮，靜塢醉梅影，十裡白雪飄。湘湖雲影深，桃源煙雨蒙，航塢聽梵唱，楊岐蕩鐘聲。何當共執手，同賞蕭山景。”
        燕娘聽得此語，心中升起暖意，想落淚，卻又怕濕了嫁衣。她本是杭州蕭山人士，曾經和魯缺提過故鄉的風景。那是很久以前他們尚未定情之時的事了，沒想到魯缺一直都記著。其他人不明所以，卻也從直白的語句中聽出了攜手一生的誓言。黓龍君和欲星移皆有所感。
        婚禮仍在繼續。新人拜堂，坐主位的是黑水城的大匠師、魯缺的伯父魯申。原本他們要黓龍君坐主位，但黓龍君推辭了，他和欲星移一道，在婚禮即將結束之時悄悄離開了人群。離開的時候，他們的手在袖底交握著。
3
        魚：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留在黑水城的這幾天，欲星移一直被黑水城的居民拉著說太虛海境的事，而黓龍君一直待在廢窯。新婚第一天，魯缺便回到廢窯打鐵了。黓龍君向他請教了一些問題，隨後便拿著一塊青金石親身實踐。廢蒼生看黓龍君礙眼，幾次要趕他走，黓龍君都找藉口留了下來。
        三個工作狂在廢窯裡廢寢忘食，只能靠旁人來提醒。燕娘提著食盒來給三人送飯，黓龍君向她問道：“欲星移在做什麼？”燕娘回道：“大夥兒對鱗族很是好奇，於是拉著欲執事問很多問題，剛才似乎在說織綃。”
        其實欲星移已經沒在和黑水城的居民說海境的新奇事了，他一直窩在房間裡，不知道在做什麼，聽人說似乎是在縫縫補補。他在縫一隻劍鞘——墨狂的劍鞘。墨狂一直沒有劍鞘，它並不鋒利，平時就拿一塊布包裹起來。欲星移從大匠師那裡得到了幾塊桃木板——那是後山的桃樹解成的板子，他拿桃木做了劍鞘，又用布縫了裡襯和外套。他打算等墨狂修復那天再把劍鞘送給黓龍君。
        黓龍君離開廢窯去欲星移的住處找他，卻沒見到人。瞧見藏在枕頭下卻露出一截的劍鞘，黓龍君拿起枕頭看了一眼，笑了笑便往後山尋人去了。
        黑水城畢竟閉塞，做完手頭工作的欲星移百無聊賴，便來後山賞景——這裡大概算是黑水城裡唯一一處可稱作“風景”的地方。後山種了很多桃樹，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層層疊疊的桃花將整個後山都染成了紅色。
        “就知道你在這裡。”黓龍君走到欲星移身後。欲星移回頭看了他一眼，應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裡的桃花果然很好看。”
        “不及某人。”黓龍君從背後抱住被鮮豔的桃花襯得豔色奪人的鮫人。
        欲星移的臉被桃花映紅，口中卻道：“某人又是何人呢？是我認識的人嗎？”
        黓龍君沒有回答，只是抓起欲星移的手，在拇指上箍上了一個微涼的東西，隨後在他頰上紅暈處輕啄一下。
        “欸？這是……”欲星移看著手上的扳指，笑道，“原來钜子待在廢窯罵都罵不走是為了做這個呀。”
        這是一隻青金石磨制而成的扳指，看起來笨拙而粗糙，材質也並不名貴。欲星移不常戴扳指，他其實很少開弓，以至於之前清剿妖魔海時還不小心受了傷。黓龍君記掛著這件事，便趁著在黑水城的這幾天親手磨制了一枚扳指。他無此經驗，所以選擇了比較容易打磨的青金石，正是第一次見面時那只青魚的顏色。
        “我很喜歡。”欲星移側頭蹭了蹭黓龍君的脖子。
        “說清楚，是喜歡這件禮物，還是喜歡送禮物的人？”黓龍君追問。
        “當然是……因為喜歡送禮物的人，所以喜歡這件禮物啊！”欲星移在黓龍君懷中轉過身來，面對著他，在他唇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黓龍君順勢加深了這個吻。
        欲星移拿钜子舌毫無辦法，只斷斷續續地說：“光天化日……別人會……看到……”
        黓龍君開口道：“花會擋住。”這容得欲星移喘了口氣，不過很快他又陷入甜蜜的窒息中。
        二人的身影被層層花樹遮住。遠遠看去，只有一棵樹花枝微微顫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一隻蜜蜂嗡嗡地繞著花樹飛，大約是采蜜時被驚擾，它很是焦急。驚擾蜜蜂的人反被蜜蜂驚擾，也不由得焦躁起來。欲星移抬手便是一道劍氣，堪堪從蜜蜂旁邊掠過，擊中一簇桃花，花瓣紛紛落下。受驚的蜜蜂終於飛走了，再不會來打擾樹下的二人。黓龍君察覺欲星移發出的劍氣，不禁有一瞬的分神：驕傲的鮫人只在此刻是溫馴的，溫馴得讓人誤以為他柔弱可欺。可事實上，即使是在此時此刻，他也有一擊必殺的能力。
        “你不專心……”欲星移察覺到了黓龍君一瞬的分心，於是開口道。他的語氣軟軟糯糯，帶一點鼻音，說完卻有一點上揚的尾音，頗有些委屈。
        “是你辣手摧花在先。”黓龍君開口解釋了一句，隨後加大了辣手摧花的力道。
        “是你招蜂引蝶在先。”欲星移回了一句，言語中愈發委屈了，身體卻極盡招惹之能事。
        “吾獨喜食醋魚。”黓龍君沒再給欲星移開口的機會。
4
        魚：這便是墨狂真正的模樣嗎？
        黓龍君與欲星移回到居住區時已是暮色深沉。黓龍君為欲星移拂落衣領上的幾瓣桃花，不意瞥見了衣領裡的朵朵桃花，饒是他一貫沉穩，此刻也有些臉紅。欲星移拿著一枝桃花裝作輕嗅實則輕笑。黓龍君見此情形轉移了話題：“一朵花，一顆果。折了這一枝，秋來要少收多少桃子？”
        欲星移不以為意，回道：“這幾日我已散盡家財，連頭上的鮫綃發帶都送給城中居民了，還抵不了一枝桃花？”
        黓龍君搖搖頭：“多留幾日，還可以再哭幾顆珍珠送人。”
        欲星移回道：“都是身外之物，就當……唔……就當是提前吃了他們孩子的滿月酒了。”
        黓龍君聞言一笑。欲星移問道：“钜子為何發笑？”黓龍君在他耳邊低語道：“連孩子都想到了？”欲星移有些羞惱，疾走幾步與這愛取笑人的傢伙拉開了距離。
        黓龍君追上，欲星移便拿花枝撓他。黓龍君退後兩步，嘴上卻不依不饒：“辣手摧花。”欲星移則扭過頭去，沒好氣地說：“招蜂引蝶！”
        次日一早，黓龍君與欲星移同至廢窯，去取修復完成的墨狂。“啊！這便是墨狂真正的模樣嗎？”欲星移看到眼前這把金黃色的大劍，不禁驚歎出聲。青銅原就是金黃色的，因年深日久其中的銅質銹蝕才會變成青綠色。欲星移並非沒見過新鑄成的青銅器，不過他只見過禮器，並未見過全新的青銅劍，此時乍見才不由得失態了。
        墨狂，這把只有墨家钜子才能持有的劍既是權力也是責任。多少人追逐它的榮光，卻無法承受它的重量？而見過它全新的模樣，又何忍再見其鏽跡斑駁？
        黓龍君接過墨狂，向欲星移問道：“不是有東西要送我？”
        “钜子已經知道了呀！”欲星移取出早已完工的劍鞘遞給黓龍君，黓龍君將劍入鞘，便要辭別眾人離開黑水城。
        才離開廢窯，卻見燕娘有些焦急地跑來。燕娘向黓龍君回報說：“钜子，有墨者傳來消息，近來苗疆頗不安定，有各國使節出入其境，發生了一定規模的械鬥。”
        黓龍君凝眉思索片刻，問道：“是與‘金碑立局’有關嗎？”苗疆北競王金碑立局，廣邀天下善弈者對局。這一消息早在一年前便已發出，如今開局之日已臨近。見黓龍君的反應有些不同尋常，欲星移也皺了皺眉：先是魔族異動，現在是苗疆，是巧合嗎？
        燕娘回道：“是的。雖然只是天下國手聚會，可是其背後勢力錯綜複雜，有些勢力在進入苗疆之前已起爭鬥，苗疆北境的驛館也時有紛爭。”
        “我會處理。”黓龍君回了一句，又對欲星移說，“走吧，去苗北。”
        黓龍君離開之後，魯缺向廢蒼生問道：“不是說沒有哪種材料能長期承受墨狂之威，所以墨狂不置劍鞘嗎？”
        廢蒼生回道：“既然能保護墨狂，又有何不可？至少下次修復會推遲許久了。”

頂端

zhenqing

級別: 俠客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0)

4樓發表於: 2022-05-08 12: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五）神弈

1
        默：不聽話，可是要罰的。
        黓龍君與欲星移離開黑水城後，在中原邊境州府取得路引，便馬上趕往苗疆。
        中苗邊境僅在萬裡邊城附近開放了一個關卡，他們便要由此入境。看著眼前的雄關，欲星移心情激蕩：這便是先祖建造的鎮魔龍脈嗎？一千多年過去，中原王朝已不知更迭幾度，如今中原式微，萬裡邊城由苗疆百勝戰營駐守。萬裡邊城見證著九界的枯榮流轉，而它最初作為鎮魔龍脈的用途已鮮有人知。或許正如钜子所說，世上並沒有固若金湯的萬裡邊城，真正堅不可摧的鎮魔龍脈是一代又一代為了保衛家園而戰的人用血肉之軀築就。
        “現在不是懷古追昔的時候。”黓龍君出聲打斷了欲星移的思緒，“走吧。”
        “嗯。”欲星移跟上黓龍君的腳步，二人同往邊關而去。
        此次出關，黓龍君並沒有用真實身份，他路引上的名字是“神弈子”。如今中原內憂外患，根本無暇顧及一個苗疆王爺廣邀天下棋士對弈這種無關大局的事，但又不敢掉以輕心。於是，在聽說黓龍君此行正是要赴棋局之後，當地官府馬上幫他出具了路引，坐實了“神弈子”這個假身份。欲星移則作為“神弈子”的隨從以“余三”之名隨行。作為交換，二人返程之時須得回報此行見聞。
        二人順利進入了苗疆。核驗路引的胥吏甚至都沒問一句便直接放行了，以至於欲星移事先準備用於打點的珍珠都沒派上用場。黓龍君似乎對此早有預料，他一路上都若有所思，欲星移知道他在為此局做準備，因此雖有疑惑，卻沒有開口詢問。
        到達苗疆之後，黓龍君反倒不急於前往苗北，而是放慢了腳步，沿途留意苗疆之事。這當然不是為了回程時能有所交待，這是墨家钜子九界巡迴應為之事。
        就這樣慢慢走著，二人抵達苗北之時，北競王府的棋局已經開啟好幾天了。看黓龍君仍然不緊不慢，欲星移倒是有些著急了：“主人再這麼悠哉遊哉，可就不是後發制人，而是要吃閉門羹了。”欲星移現在的身份是“神弈子”的隨從，雖然他想扮好隨從的角色，可畢竟無此經驗，一開口便難免逾矩。旁人只當是主人寵溺童僕，也不以為意。
        聽欲星移催促好幾天之後，黓龍君終於準備動身前往北競王府了，此時已是對局的最後一天。他對欲星移道：“我走了。你自己當心。”
        “啊？”欲星移意外道，“不帶我一起去嗎？”他的聲音有些大，驚動了逆旅之中的其他人。怕惹人懷疑，欲星移忙又道：“主人說過要帶我去王府見見世面的，怎麼說話不算數呢？”
        黓龍君回道：“就當是對你這幾日聒噪的懲罰了。”逆旅中的其他人聞言皆笑，這幾日他們的確常見這個名喚“小余”的童僕催促主人，還以為是他的主人好脾氣呢。
        “我保證從現在開始一句話也不說了，請主人收回成命。”欲星移抱住黓龍君的胳膊央求道。
        “聽話，留在此處接應。”黓龍君不為所動，將胳膊從欲星移懷中抽出，理了理衣袖。
        欲星移聽黓龍君這樣說，自是明白此行恐有變數，黓龍君是擔心兩人都遇險才要他留下的，可這樣一來他就更不放心了。於是，他嘴上答應下來，心裡卻另有了盤算。
        黓龍君見欲星移眼珠滴溜溜轉著，知道他在打什麼壞主意，便強調了一遍：“在這裡等我。”
        “是！”欲星移應了一聲。
        “不聽話，可是要罰的。”黓龍君又強調了一遍。
        “知道啦。”欲星移趕緊將黓龍君送出了逆旅。是“餘三”答應了“神弈子”，欲星移可還沒答應黓龍君呢。他這樣想著。
2
        *女裝預警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苗疆北競王金碑立局，邀天下善弈者前來挑戰，未嘗一敗。然而，在對局的最後一日，一個自稱“神弈子”的人的出現，卻終結了這位意氣風發的苗疆王爺的勝途。神弈子沒贏，北競王也沒輸，他們的對局以和局告終。
        欲星移自然沒有乖乖留在逆旅，當天日暮時分，他已經進入了北競王府。得知最後是以和局作收，欲星移終於松了口氣，原本他很擔心黓龍君贏過北競王讓對方難堪或者出言不遜而被對方為難。很快欲星移便與其他人一道被召集到了王府偏殿，為即將開始的王府夜宴做準備。
        當晚，北競王在王府大宴賓客，參與此次盛會的是那些與他對局表現不凡的棋士，為首者正是神弈子，他獲得了與北競王同席的殊榮，令其他棋士羡慕不已。北競王一直面帶微笑與神弈子交談著，卻也沒有冷落了與會的其他棋士，這場盛會可稱得上賓主盡歡了，如果不是神弈子始終面若冰霜、惜字如金的話。
        “停。”北競王叫停了席間正進行的武鬥表演。苗疆尚武，宴會上武鬥表演是必備節目。氣氛好的時候，賓客和主人甚會親自露一手。北競王雖然體弱多病，王府夜宴卻也少不了這一節。不過，此次的賓客多是文士，對此興致缺缺。於是，北競王提前叫停了武鬥表演，命人換上了絲竹歌舞。
        苗疆王室有著不得蓄伎的祖訓，北競王雅好絲竹管弦，卻也不敢違背祖訓，王府夜宴時都是延請有名的伎樂班子。燕樂之中，氣氛高漲，席間諸人也漸漸露出些狂態，偶有狎昵之舉。北競王對此不以為意，只是含笑看著眼前的一切。與他同席的神弈子也冷眼看著這些人的醜態畢露，以及北競王的不以為意。
        壓軸的節目是苗疆非常有名的一名舞女的劍器舞。這姑娘名喚鮮于寧，她的舞蹈曾被苗王顥穹孤鳴欽點，于苗疆的祭祀中奉伺神靈，自此名聲大噪。不過她最擅長的不是祭舞，而是劍器舞。聽說是她，原本對這一切漠不關心的神弈子倒是提起了幾分興致，多看了幾眼。雖然時常出入王侯宅邸，但鮮于寧畢竟身份低微，沒有資格住在官驛。黓龍君以“神弈子”之名赴此盛會，並非經過鴻臚寺統一安排，他是自行來到北境的，因此也沒有住在官驛。他們正好住在同一逆旅。北競王見神弈子意動，正要開口，忽然想到他與鮮于甯下榻於同一逆旅，多看幾眼可能只是見到熟人的下意識之舉，未必就是意動，便沒有貿然開口。北競王金碑立局，自然不只是附庸風雅，更是要為苗疆招攬人才。北競王自知神弈子深藏不露，是大才，卻也從此人的棋路中看出其格局之大，早已超出一國一境。苗疆留不住他，他也不是金錢、權力與美色可以收買的。北競王沒有開口招攬，卻已動念——雖然自稱“神弈”，他也只是一個人，是人就有弱點，有弱點就有可能突破。
        神弈子從北競王的欲言又止中猜到他在想什麼，於是冷然道：“奉勸王爺勿動此念。苗王欽點之人，豈是尋常人可以高攀的？”北競王府每有宴會必延請鮮于甯，鮮于甯心高氣傲，卻從未拒絕。北競王心知此中恐有苗王授意，縱然自己縱情聲色博弈，也仍不能讓他那多疑的皇侄消除戒心。被對方一語道破，北競王並無惱怒，反而笑意更濃了，只道：“小小的王府，先生並不看在眼裡。但天下之大，總該有人入得先生法眼。”神弈子並不理會，北競王也不追問，二人同往鮮于寧登場的方向看去。
        這姑娘不簡單。入住逆旅的第一天，與鮮于寧擦身而過之後，黓龍君就聽欲星移私下說起這姑娘步履穩健、氣息悠長，顯見武功不弱，而且觀其雙手上的老繭，應是使用雙劍、雙刺之類的兵器。因苗疆尚武，後又聽聞此女擅長劍器舞，他們便沒有過分在意此事。他……可會老老實實地留在逆旅？還是會想辦法來王府接應？
        神弈子抬眼看向登場的女子，不由得大為詫異——雖然有著相似的著裝，但不是鮮于寧。北競王顯然也發現了，未及詢問，便有人前來稟明此事。得知鮮于甯練舞時意外摔傷而無法獻舞，因此推薦了另一名舞女，並稱改日再親自來王府賠罪，北競王沉吟道：“既是她推薦之人，應是技藝不俗，自不必擔憂。”隨後又吩咐道：“鮮于姑娘受了傷，一時恐難尋醫，你帶上一名府醫和內藏的療傷秘藥前往，代替小王聊表關懷吧。”“呵。”神弈子輕笑一聲，隨即道，“久聞王爺憐香惜玉，今日一見……”北競王聞此微微色變，卻仍是帶著慣常的笑意。只聽神弈子道：“當真聞名不如見面。”
        二人交談間，那名女子已經登場。她摘下面紗向北競王施禮，自報姓名——明夜光，隨後戴上面紗開始舞蹈。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氣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㸌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一時之間，滿座驚豔，連神弈子也目不轉睛地看著舞劍的女子。有點熟悉，無論是身形還是舞姿，但他記不起在哪裡看過。北競王見此情形，也不由得讚歎道：“好！”隨後又對在座眾賓客道：“小王聽聞盛朝草聖張旭觀劍器舞而得其神韻，遂成其狂草，今日諸君之中可有人能一展長才，重現盛朝佳話？”
        在座賓客多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作客王府，他們並不知道北競王是一時興起還是早有安排，因此不敢輕率出頭。北競王見自己的提議得不到回應，遂將目光投向在場的一個人。此人便主動請纓：“競王爺，請讓我一試吧。”北競王點頭應允，又吩咐道：“來人，為參政大人準備筆墨。”原來此人是苗疆參政，因寫得一手好字，被先王拔擢為參政，掌管宮中文書。苗疆現今的官制是太祖時期仿中原官制創立。在中原，參知政事有副宰相職能。苗疆重武輕文，參政並無實權，而其管理宮中文書，苗王政令皆由其出，又兼王子師，雖說只是教王子書法。接近政權核心卻沒有足夠的影響力，因此這位參政頗有些鬱鬱不得志。不過此番被派遣北境，負責相關文書工作，也足見苗王對他的信任。
        神弈子腦中飛快地閃過所有關於這位元參政的資訊，目光卻並沒有投向已經提筆寫字的苗疆參政，而是依然注視著舞劍的女子。自苗疆參政開始表演草書，眾人的目光多被他吸引。在座賓客都想知道這位苗疆官員的書法造詣究竟如何，反倒不那麼關注舞劍的姑娘了。這位名喚明夜光的姑娘仍然十分賣力地跳著舞，注意力也自然而然地集中在此時此刻仍在關注自己的神弈子身上，雖說她可能並不知道這位競王爺的上賓雖然一著盯著她瞧其實腦子裡想的是天下大事。
        北競王見神弈子並不關心參政的書法，只盯著眼前的舞女看，於是問道：“先生看得如此專注，不知先生對她的劍器舞有何評價？”神弈子根本沒在看跳舞，於是回道：“華而不實。”他轉頭瞧了北競王一眼，又補充一句：“倒是與北競王府相得益彰。”北競王差點笑不出來，不過終究還是忍下了，假裝聽不出神弈子話中的諷刺之意，只道：“先生未免嚴苛了。小王倒是覺得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又舉重若輕，雖然只是劍舞，卻令人想見金戈鐵馬的戰場，跳得極好。”仿佛是在印證北競王的話，明夜光的舞蹈節奏更快了，已經進入最精彩的炫技階段。與此同時，參政的書法也引得眾人喝彩。神弈子只道：“正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明夜光的目光掠過北競王，一直在神弈子身上往復纏繞。神弈子感受到這目光，也向她投去探尋的目光。明夜光以面紗遮住了面容，但在這樣的健舞之中依然呼息平順，面紗只微微起伏，伴隨眼波流轉，自成美人畫圖。北競王將兩人之間有來無往的眉目傳情看在眼裡，暗想：美人眉眼如畫，可惜眼光卻不好，看中了一個不解風情的人。可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差點跌落了手中的犀角杯——神弈子忽然有些失態地站了起來，口中念念有詞，依稀聽得出是在叫“明夜光”的名字，不過很快他便又落座了。
        劍舞已近尾聲，另一邊參政也已將書成。北競王瞧見了神弈子的失態，便開口道：“先生若願留在王府，小王願傾盡所有以為供奉，自然也包括……”北競王看向正好跳完舞在做最後亮相的明夜光，隨後又面帶自信的笑容看向神弈子。人有七情六欲，神弈子也不例外。北競王自以為洞悉了這一點，難免有些得意忘形。卻聽神弈子回道：“也包括……王爺自己嗎？”北競王頓時有些掛不住笑容了，嘴角抖動了幾下，最終還是壓下怒火，仍笑著說：“先生若願留在王府，小王自當執……”
        話音未落，一把短劍飛來，直擊北競王咽喉。是剛結束舞蹈的明夜光將自己手中一柄短劍擲出，行刺北競王。事發突然，北競王身邊無人護駕，不過，短劍只擊中了北競王端舉在胸前的犀角杯，只聽一聲金玉碰撞的脆響，短劍擊碎玉杯。劍舞表演用的短劍並未開刃，因此沒有傷到北競王。神弈子離北競王最近，他看得分明，短劍瞄得極准，最後沒擊中北競王，是因為北競王及時擲出了酒杯，擋下了這一擊。這變故太過突然，來不及喚人護駕，又有兩道劍氣破空襲來，一道殃及北競王身邊的神弈子，堪堪削下他的半截衣袖，另一道直擊北競王面門。然而，此時此刻，北競王卻仍然面帶笑意，甚至笑意更濃了。那神情，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他氣定神閑地坐在原處，甚至悠然地吃了一塊點心。劍氣偏斜，未能擊中北競王。一旁的神弈子看得不甚分明，只覺得應該是有人出手了，但那人出手護駕之後很快又不見了。
        “護駕！”
        北競王府的護衛馬上將行刺的女子團團圍住。明夜光一把短劍在手，硬生生辟出一條生路，逃離了北競王府。府衛得北競王示意，立即追了出去。
        這一變故干擾了正在書寫的前參政，因此他書寫“天下第一”四個字最後一筆歪了。其餘賓客看到行刺之事，也不由得心驚，一時騷動起來，已有去意。北競王道：“諸位受驚了。刺客現已出逃，為免再生事端，在刺客落網之前，請諸位暫留王府。”北競王隨即命人送上美酒美食為眾人壓驚，只不過，眼下沒人有這胃口。
        “先生無恙否？”北競王見神弈子有些不安，便出言關懷。未等他回答，又問：“先生與刺客相識？”神弈子淡然道：“王爺該思考的是什麼人有動機殺王爺。”
3
        魚：钜子舌最溫柔的樣子，也只能是我的。
        欲星移回到逆旅時已是中夜，他裹著一身毛茸茸的衣服進入逆旅時掌櫃差點沒認出他來。苗北氣候惡劣，當地有一句俗諺：早穿棉，午穿紗，圍著火爐吃西瓜。這裡晝夜溫差大，因此即使他穿著和出門時不一樣的衣服回來也沒人懷疑。
        “小餘沒接到弈先生吧？”
        “嗯。”
        “聽說有刺客闖入了王府，但沒聽說有傷亡。弈先生一定沒事的，別太擔心。”
        “嗯。”
        “凍著了吧？要準備洗澡的熱水嗎？”
        “嗯……啊，不用了。我有些冷。”
        “那我給你準備一碗熱乎乎的奶茶。喝完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弈先生就該回來了。”
        “勞煩掌櫃。”
        欲星移回到房間，待掌櫃離開，便在椅子上坐著瑟瑟發抖。他身上濕透了，外面裹得再厚實也無法緩解身上的濕寒。他沒喝奶茶暖身體，心裡涼透了，又如何回暖？
        黓龍君回到逆旅的時候已是淩晨。他一踏進房間便感受到了一股涼意，屋子裡的氣氛竟比外面的天氣還要冷。他聽見欲星移松了口氣的聲音，但是，隨後又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殺意。
        “你回來了？”欲星移的聲音有些冷，又有些倦怠。他摘下皮帽，抖了抖肩膀，裹在外面的毛皮大衣便落了地，露出裡面的舞衣——在王府獻舞的舞女明夜光的舞衣。衣服濕透了，皺巴巴的。
        在王府行刺之後，欲星移逃出了王府，但追兵緊隨其後，他不熟悉苗疆的道路，結果逃到了一個海子邊上，被追兵堵了個正著。他當即跳進了水中，追兵未料到刺客會在冰冷的夜裡跳進冰冷的水中——他們自己都不敢在這樣的天氣入水。追兵沿著海子搜尋了一遍，並無所得，又在旁邊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沒見到刺客從水中冒頭，這才回王府覆命。
        黓龍君與參與棋局的其他人一道被迫暫留王府，聽追捕刺客歸來的王府護衛說刺客慌不擇路跳進了海子裡，他們守了一個時辰也沒見人出來，應已落水身亡，饒是他知道鱗族水性好，也不免心下擔憂。在那之後，北競王才放眾人離開王府，卻也吩咐他們不得離開驛館。黓龍君並不住在驛館，因此北競王將他強留在王府，直到天光初亮，聽聞北競王因對局勞神，又遇刺受驚，已然病倒，他才說通王府主事，得以脫身回到逆旅。在見到欲星移之前，黓龍君一直懸心，然而見到欲星移之後，感受到這一身寒氣與殺氣之後，他知道麻煩才剛剛開始。
        “怎麼也不換身衣服？也不怕……”黓龍君話未說完，便被欲星移打斷。
        “怕受牽連，你也可以留在王府繼續接受北競王的供奉啊！”欲星移妒火中燒，此刻聽到關懷的話語也都理解為了指責。
        “王府追兵返回之前，所有人都被限制行動了。”黓龍君聽出了欲星移的話語中的指責，耐心地解釋著，“直到此刻我才得以脫身。”
        “還是在怪我囉？”欲星移怒道，“怪我打擾你們的好事，對嗎？難怪之前千叮萬囑，讓我留在這裡。”
        “你冷靜一點。”黓龍君見欲星移越說越沒譜，便不再多言，以免繼續刺激他。
        “我以為我在冰冷的湖水裡已經冷靜夠了。”欲星移沒之前那麼激動了，卻越發麵如冰霜。他說話間便要起身離開。
        “要去哪裡？”
        “去外面冷靜一下！”
        “穿這一身出去？”
        欲星移這才記起自己還穿著行刺時的女裝，要是這樣出去，只怕馬上就會被捕。他用力扯下一件頭飾，由於太過用力，而頭髮濕著粘在一起，這一扯連頭髮也一併扯下了不少，他自己都忍不住吃痛而發出“嘶”聲。
        “我幫你。”黓龍君阻止了欲星移自己沒章法的動作，去幫他拆頭飾。
        欲星移扭頭不去看黓龍君，卻被黓龍君扳了回來——他一動，又會扯到頭髮。欲星移不想看到黓龍君，索性閉上了眼睛。黓龍君將頭飾一件一件地拆下，還順便理了理頭髮。他的動作輕緩，避免弄疼欲星移。苗疆的頭飾太過繁複，這讓欲星移有了足夠的時間冷靜下來。雖然漸漸冷靜了，可他仍然全身肌肉緊繃，他有點擔心黓龍君趁機動手動腳——這傢伙實在沒有什麼哄人的技巧，除了這一招。不過，黓龍君很專注地在和繁複的頭飾較勁，並沒有動手動腳。欲星移睜開了眼睛，肌肉也鬆弛下來。可是，就在他心神鬆懈的一瞬間，黓龍君便趁虛而入了。
        在被黓龍君按倒在羊毛氊子上時，欲星移輕輕歎了口氣：“唉……”就知道又是這結果。
        “很好看。這身裝束好看，舞也好看。” 許是因為黓龍君從來不屑偽裝，所以什麼蹩腳的情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都顯得十分真誠，。
        不過欲星移可沒把這話當成稱讚，畢竟被人稱讚穿女裝跳舞好看，無論如何都算不得讓人高興的事，哪怕是從心上人口中說出來的。“哼，我記得你當時的評價可是‘華而不實’。”欲星移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那句本意是在評價北競王。”黓龍君言簡意賅地回了一句，喉間透出一聲喘息。
        “你分明認出我來了，卻還和別人調情。”欲星移頗有些委屈地說著。
        “那是在試探北競王。”黓龍君耐心地解釋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有非常之圖謀。”
        “你還說他！”欲星移又生氣了，一邊掙扎一邊說，“這裡可容不下第三個人！”
        “唉……”黓龍君輕歎一聲，用钜子舌制止吃醋的魚兒口不擇言繼續傷人——還是這個法子最有效。
        欲星移很快被安撫下來，又更快淪陷在獨屬於他的溫柔攻勢中。這一天太過驚心動魄，欲星移鬆弛下來，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不過，黓龍君卻沒打算這樣放過他——這次已經惹下不小的風波，若是不罰，這魚兒長不了記性。
        欲星移很不舒服地扭了扭身體，想避開黓龍君的騷擾，卻聽他說：“這便受不住了嗎？接下來是懲罰，不聽話的懲罰。”欲星移頓時警醒，心知不妙，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次日，欲星移在逆旅中躺了一天。旁人問起，黓龍君只道是受了罰，起不來床，他還專門買了消腫化淤的藥，看來傷得不輕。在黓龍君給欲星移上藥的時候，欲星移將頭埋進了被子裡，悶聲悶氣地說：“钜子可不許用這種方法罰別人。”
        黓龍君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惹得欲星移直呼痛，卻道：“那支舞，你也不許再跳給別人看。”他說的是欲星移扮作舞女時在王府跳的那支舞。欲星移哪裡會什麼劍器舞？他只是按照鮫人的求偶之舞在舞劍而已。
        “你看出來了呀……”欲星移待要翻身，卻被黓龍君一把按住，繼續上藥。待上完藥，欲星移才翻身面對黓龍君，把他拉到二人只相隔寸許的位置，問道：“那你可得說清楚，昨晚……究竟是懲罰還是回應呢？”
        黓龍君沒有回答，只是吻了吻欲星移，代為回答了。欲星移得寸進尺，又道：“钜子舌最溫柔的樣子，也只能是我的。”他說完咬了咬黓龍君的舌尖。
        “允你。”黓龍君一番動作，又惹得欲星移連連呼痛。這下可好，白上藥了。
        二人在逆旅停留了幾日，實是出於無奈。因為自北競王病倒之後，此地便封了城——苗王聽聞王叔遇刺而下達了王令。苗王派來了大隊人馬前來保護王叔，同行的還有宮中御醫。北競王也病得很重，而緝捕刺客的工作一直進展不順。刺客的屍體未能打撈上來，不過刺客已被宣稱死亡，眼下正在追捕的推薦刺客入王府獻舞的鮮于甯，鮮于寧在王府夜宴之前便已經離開了。黓龍君與欲星移暫住的逆旅已被搜查好幾次，欲星移將他穿過舞衣改成了其他衣服才躲過了搜查。
        黓龍君覺得鮮于寧並不簡單，於是，在兩人耳鬢廝磨之時，他對欲星移說：“把事情的經過細細說來，不要放過一個細節。”
        欲星移仔細回想了一遍，講起了自己混入王府的經過：“你走之後，我便想到扮成舞女混入王府，我想到了鮮于姑娘，於是趁她練舞時偷襲她……”欲星移說到這裡有些心虛地看了黓龍君一眼，他怕黓龍君覺得自己是心狠手辣之人。
        “你思慮不周。看來她是順水推舟了。”黓龍君倒是沒有責備欲星移辣手摧花，這反而令他心頭微涼。
        “我出手偷襲，她避開了，但她馬上裝作摔倒。我知道她這麼做必有原因，所以，雖然出乎意料，還是前去關心。她一見我便說：‘小余頑皮戲弄姐姐，回頭告訴你家先生，讓他罰你。’我便說：‘早就看出姐姐身懷絕技，忍不住想切磋，姐姐勿怪。’她又問：‘弈先生獨自前去王府，你很擔心？’我應了一聲，回道：‘我家主人向來清高，真怕他言行不慎，得罪貴人。’她卻說：‘依我看，弈先生可比小餘妥貼多了。其實你也知道，但你還是忍不住擔心。你喜歡他？’我見她識破，便不再隱瞞，順著她的話說道：‘姐姐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來了。其實我更擔心他鋒芒太露，遭其他棋手妒忌。他只得一個人，要是被其他人排擠，要怎麼應付嘛。’她當時好像有點失神，隨後便說：‘小余別擔心，姐姐幫你進入王府。’
        “我問道：‘姐姐其實不想去王府吧？’她只道：‘此番競王爺金碑開局聲勢浩大，原以為他會回來，我才答應去王府表演，沒想到他竟沒回來。他不在，我才不去跳舞給別人看呢。’我見她露出和平常不一樣的小女兒情態，便試探著問道：‘他是誰呀？姐姐的心上人？’她只把手指放在唇上道：‘噓——別問，有的夢呀，說出來就破滅了。’我便沒再問了。
        “於是，她將我喬裝一番，又覺得我臉部棱角太過分明，穿女裝會引人懷疑。我便用上了師者給我防身的人皮面具——之前我還覺得他給我女人的面具是在取笑我，現在想來，他可能早就想到此番離開尚賢宮會發生意外了。她幫我應付了王府之人的盤查，不過‘明夜光’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怕用太過生疏的假名會露餡兒。
        “我去王府之前心中有些不安，便對她說：‘為免連累姐姐，還請姐姐儘快離開，暫避風頭。’她只道：‘怎麼？難道小餘還要更頑皮？’她似乎對我要做什麼不以為意，自己也並不擔心會受任何牽連，只道：‘放心，就算你把王府鬧得天翻地覆，姐姐也不會有事。’”
        黓龍君沉吟道：“就算王府被鬧得天翻地覆，她也自信不會受牽連。那只有一個原因，她背後的人比王府還要強大——她是苗王的人。”
        “我也這麼想過。不過……苗王若要殺北競王有的是手段，大可不必借刀殺人吧？”欲星移回道。
        “你行刺是臨時起意，所以，她幫你進入王府所圖為何雖不能確知，卻一定不是借刀殺人。”黓龍君淡淡地說著，提起欲星移行刺的事，也沒有多一分情緒。
        “你是不是……是不是還在怪我？”欲星移在黓龍君懷中蹭了蹭，“我只是……”
        “怪你也於事無補，以後要三思而行。”黓龍君回了一句。欲星移心裡悶悶的，沒吭聲。黓龍君又道：“她在王府事發之前便離開了，應不是避禍……再仔細想想，可有遺漏什麼嗎？”
        欲星移回神細想，便道：“我看到她房間桌上的杯子底下壓著一封信，上面的圖案……苗疆可有哪個部落是這樣的圖騰？像盤繞的……蛇？其實更像一塊玉璧，不對，依照《爾雅》所載，‘肉好若一，謂之環’，應該說像玉環。”
        “苗疆部族不會以器物為圖騰，玉環……還珠樓？”黓龍君輕輕撫摸欲星移的手臂，一邊說，“事情並不簡單。”
        此地不宜久留，黓龍君和欲星移想儘快脫身離開苗疆，卻一直苦無機會，不過很快機會就來了。來自苗疆王庭的參政已處理完金碑之局的事務，餘下的事他不宜參與，他即將返回王庭。這一日參政才坐上馬車，卻發覺一把冰涼的劍貼在了脖子上——車裡藏了刺客。來不及呼救，車廂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承蒙參政賜字，請允許我當面致謝。”參政在王府夜宴上即興書寫的“天下第一”被北競王賞賜給了此番棋局的第一名神弈子。車外的人正是黓龍君，車裡藏的人自是欲星移。
        參政看見欲星移的眼睛，立即道：“你是……當日的刺客？”又聽見車外神弈子的聲音，便道：“神弈子，你果狼子野心！”
        “真正的狼子野心，豈能輕易看出？”黓龍君聲音很低，聽在參政耳中卻如同驚雷一般。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