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27 【最九｜最光阴x九千胜】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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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gx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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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9-27 12:0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9.27 【最九｜最光阴x九千胜】相邀

相邀最九

（原剧向，九爷养修勾的故事）

这已经是今年内的第三次灾情。一袭白衣的人慢慢踱步数着要过年的日子，手中同样一袭纸白的折扇在他手里灵活地打着转。再前面就是灾区，灾区再往北才是玉府，九千胜想起来那匹跑死的骏马，心头一阵疼惜，那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马驹，因为自己奔波死在路上，非他本意。
一杆无形的天秤在他面前量了又量，终于还是无情地压向了灾民。
九千胜心头乱绪，人也没太有精神。待行至留别荒野时，身后蓦然多了一股杀气，他本能回身，只见一柄黑色长刃被所剩无几的阳光拉出的一条细长的影子。
“相杀吧。”
少年人的要求简单又特别，少了那些文绉绉又无聊的客套，淡色的本应该是显得疏离的眼瞳里却没有对那个莫须有名义的狂热，纯粹得像是上元节才会有的落雪。

九千胜眯了眯眼，向他挑战的人太多太多，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退敌败敌杀敌了。当玉千胜被冠以“刀神”之名，成为众人口中的“九千胜”之时，他便再无宁日，更有甚者，不知哪个狂徒歹人称九千胜刀法卓绝是因为有武林秘籍加持，自然百战百胜。
九千胜起先还对此嗤之以鼻，待血从刀刃纹路上滑下来时，他才恍然明了，这世上从不乏贪于权俗之物的人，也从不乏偏好舍本逐末与自以为是的人，至于前者可叹后者可鄙，他不想计较。起初时，他的刀并不像他一样有情，更多时候反而是他压住刀觉点到即止免得暴虐起兴，但后来他才发现，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自觉。甚至有些人铤而走险，愿意埋伏在他旦日前行的路途之中只为给他致命一击。武道不复，天性歹毒，惹得他心头火起，那日玉千胜大开杀戒，待灾区的众人意识到不对再赶去接应时，玉千胜负两把双刀屹在血泊之中毫发无伤。
看见人来，九千胜才懈力一般双手陡松，却依旧不肯放下手中长刀。两把长刀曳地，在坚硬干裂的土地上划出冰冷又刺耳的声响，原本雪白的衣衫长发在地里与双刀一起拖出一道血红的长路，手下被浑身是血的玉千胜骇到不敢出声，不知是谁起了头，身后哗啦啦跪下一片，众人高呼“九千胜大人”。得了名号的玉千胜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被血糊住的雪发在珊瑚耳上奇怪地支楞着，他勾了勾唇没做声，继续向灾区行去。
灾民们看到一身狰狞狼狈的九千胜却没有这么大反应。或许是才经历过天灾的百姓已经见到了修罗地狱，不再惧怕恶鬼。玉千胜渐行渐缓过来了力气，直到他走到某处墙角，看见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哄她哭闹不止的三四岁弟弟：“我是不行了。呆，你别哭，我的饭留给你吃。”他们没看见正像鬼一样的玉千胜，但九千胜却将他们言语中的绝望听得清清楚楚。小姑娘说完就歪过去了头，玉千胜的长刀当啷一声落地，小孩子也不哭了。待到他身后的人送来了一切时，他也洗换了衣衫重新再见灾区众人，所有人捧着手里的破碗哭着喊着九爷的名字，九千胜的视线却久久停在那个小姑娘歪过头去的角落，再抬眼时，他已经笑着颔首接下了所有人的崇敬和爱戴。

但第一次有挑战者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他。九千胜看着那双干净的眼，既不拒绝也不相应。但见那一把纸扇倏然展开，折扇的主人不以这挑衅为恼，反而笑着答出一声邀请：“相杀要有爱才精彩。”
“那我们要相爱吗？”少年人挑了挑眉，依言收起了刀。毛绒绒的一条犬尾在他掌心打着转，面上的神情与眼里的淡漠一模一样，九千胜偏偏听出来里面的一丝疑惑，这让他想起来幼童生来便存着的对万事探索的直接本能。他看着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点一点头，扇掩下的唇角勾得好似眉眼尾端的暧昧，随即做了一个相请的手势：“那就走吧。”
留别荒野再往前就是那片废墟。原上时时有黑鸦掠过，带着阴暗又不祥地叫声嘶哑地低低盘旋，与远方同样阴沉到要压下来的天际一起扰人心烦。一路行去，九千胜面上有的那些轻松愉快被这些叫声涤去不少，眼底沉沉压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少年人看着九千胜渐皱起的眉心，仰头看看这漆黑的鸟儿，在九千胜看不见的方向屈指一弹，一道刀气迅速又锋利地斩出，至于荒野里又窜出了什么兽将尸体叼走，他并没有在意。
九千胜领着他踏上了一块焦土——准确地说，是一片。目之所及的焦黑从他们两人足下的方村地蔓延出去，像是被火洗劫过一遍。九千胜的面色沉了又沉，少年自后看着与堆堆叠叠的断壁残垣毫不相称的九千胜，张口唤了他的名字。少年人的声音已经到了该换声的阶段，咬字好像有些费力，全然不像他年龄一般青涩。他抬手指了指一处灰烬余堆，九千胜不明所以地依着他所指的方向上前去，忽地在灰烬中捉到一点搐动。他手中折扇一展，劲风扫去死败的灰烬，露出下面被掩埋了不知多久的婴孩。少年冷眼旁观着九千胜并不生疏地抱起那个婴孩，灰烬与污泥染秽了他雪白的袖口和衣摆，而其主不以为意地小心揩拭着手中孩童脸上的灰尘，珍贵得好似捧着什么臻宝。少年撞进他的眼底，那双柔柔紫意的眼睛里尽是苦楚，好像怀里的不是将死的婴孩，而是他自己。那份哀恸看到少年人心底狠狠一颤，他想起来自己曾在时间城扒着厚厚一沓书来读的时候，饮岁嗤笑，城主也乐出了声。待到他追问时，只有时间树落下的绮罗光华抚过他的头顶，落在了书页上。树叶太小，只盖得住两个字，他拈下来光阴树影再看，只有小小几笔的“慈悲”。
那九千胜这双没有流出眼泪的眼睛算是慈悲吗？时间城没有怜悯过任何人、任何事，更不会提慈悲，这让从未体会过何为苦难的少年人迷茫了。

“他还没有到体味人生八苦与人间极乐的时候。”那日饮岁就他是否可以出城与城主起了争执，他靠在门外听他们零零碎碎地讲着许多他看过但不解的佛家偈语。最后他听见城主搁下茶杯的声音，悠悠一叹：“你问他自己。”
于是少年人进门里去，仰着头听饮岁絮絮叨叨了片刻，最后点头：“我要去。”
饮岁几乎气昏过去。一看这小子的模样就知晓他根本就没在听——这让饮岁着实不爽。他扶了扶帽檐，毫不迟疑地转身对着闲坐的人：“饮岁不爽！你自己同他讲！”
城主重新换了盏茶，精致的彩瓷杯壁映出他脸上没有太多悲喜的神情：“你确定？”
“嗯。”少年人点头，又怕自己不够明确似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去苦境。”
“此去兴许是劫，你也不怕？”
“什么是劫？”
城主觉得他这盏茶可能吃不消了。他放下茶杯，招手将面前的少年唤至身前，爱惜地替他理了理衣襟。
少年人道：“我不怕死。我也不会死。”
城主替他拂去身上带的最后一缕云：“哈。劫，是比苦元茶更苦的东西。”

少年人觉得不会有人这样爱惜任何东西。所以他第一次迟疑了一下，动了动唇，没有讲出什么。直到他看见九千胜叹了口气样地垮下了肩膀，他才走上前去，指尖从才咽气的婴儿身上勾出来一团光影攥进掌心。
九千胜沉默又平静地看着他做完了这咒法一样的一切，这才去郊外将婴儿掩埋。当最后一抔土覆上时，他盯着这小小一个坟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有点诧异，在寻找九千胜的路上，他做了无数次这样的事——从将死或死去的人身上掠夺走时间，所有人的反应都是统一的，惊慌恐惧或者是无措，更有甚者，他们丢下了原本让他们哭嚎的亲人尸体，荒唐又可笑地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那些恳求的措辞无非是借活人的商讨，卑微又可鄙。少年撇了下嘴，垂下眼看着还未僵硬的尸体，手中犬尾在掌心转了一圈，走了——唯独这个传闻中的刀神冷静地接受了他带来的死亡的意义，尽管这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但这足以让一个才总结出规律的少年好奇了。
“最光阴。”少年人看着他的侧脸，时间的使者与生和死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

[ 此帖被shangxian在2023-09-05 18:0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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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9-27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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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犯而取之。再或者，”九千胜以扇尖抵了抵下颔，“‘得其常心，物所为最之哉。’光阴如此，最光阴，掠夺时间的人？”
最光阴依旧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应也不否。九千胜掸了掸袖上的灰土，没在意地继续接了一句：“走吧，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前面。”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前面的人款款摇着扇领路，丝毫没有因为方才所见而有任何郁结与沉闷，直到远处一人气喘吁吁地奔至眼前，那把纸扇“唰”一声合成一条笔直的镇纸。九千胜以扇头敲着掌心，问来人道：“送到了？”
那人恭恭敬敬作揖行礼，俯身答话：“是。已然按照九千胜大人吩咐尽数分发下去了。其中粮食、布匹等物因库存不够，遂拨了府库存银去集上加紧采购补足。账本在崔先生那里，请大人过目。”九千胜托他手臂扶起，笑道：“了吾一桩心愿。听说为调物资，马都跑死了数匹，想来诸位也甚为辛苦，待此事既了，九千胜当做东一尽地主之谊，来谢诸位相助。届时可要卖吾玉某人薄面，万不可推辞。”
那人嘿嘿一笑，倒是坦诚：“九爷的宴，谁人愿辞——这位是？”
最光阴比九千胜矮小半头，方才二人各有所需又相谈甚欢，诸事交代清楚的来人这才发觉了九千胜身后鬼影一般的最光阴。内力深厚之人吐息轻缓不假，可是以他之功力，在距离如此之近时也未能听清第三人在场吐息声，未免有些惊悚。再一看又是个还略显稚嫩的少年人，眼内的不解与轻蔑之意还未鲜明，便见九千胜笑吟吟地一挽少年手臂，二人手掌相扣，好是亲密。来人一怔，便听得九千胜温和的声音又响：“这是吾之好友，随我来一观灾情。”
来人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急吼吼地重新抱拳：“原来是九爷莫逆，失敬，失敬，不知这位小......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最光阴低下头看着二人相牵手掌，又抬眼看了看面前深深为揖的男人，将那三个字重新又讲了一遍。与九千胜不同的，这个人并没有对他的名字表示出什么特别的敏感，或许是九千胜的友人的身份更引人注目一些。最光阴看到这人的眼底有什么东西闪过，却又马上被一些水润的充盈替代。时间城主和饮岁都没有教过他如何嫉妒和羡慕，但他无师自通地觉得自己见过了。
“想什么呢？”温热的手掌松开，冷风重新钻进掌心，最光阴好像突然不适应这凉意一般捏了捏犬尾再转头，看到了展扇正笑的九千胜。这人对自己方才突兀又直接的动作没有任何反思和惭愧，好似最光阴果真是他相识多年能够抵足而眠促膝相谈的好友而非路途上偶遇的陌生人，甚至在半个时辰前他们还要拔刀相向——但九千胜一弯眉眼，从善如流的一套动作和说辞以及其后不加掩饰的坦然和揶揄，让人怀疑自己是否才是斤斤计较的那个。
“吾在想，我们是朋友了吗？”
“你说呢？”
“你不怕吾？”
九千胜似是被这一句话问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再三确认了一番，末了才明白面前少年人的询问的怕是真非假。他被少年人认真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笑声朗明，温温地钻进最光阴的耳朵，没来由得让他耳尖有些发烫。最光阴拧着眉瞪他，九千胜笑声渐敛，眼内却始终汪存着一股了然的神情，那把纸扇抵着他眉心一点水玉，玉色的绮罗耳在拨云见日的晴天里熠熠闪着光。
“万物各有其定律，你既然能来到此地，便不是为了破坏这道法自然。”他听见九千胜从从容容的回答，丝毫未对他死神一般的身份起任何疑心，“不过，攫取时间的能力听起来玄之又玄，你不是苦境之人吧？”
最光阴想起来城主与饮岁的叮嘱：“人心叵测，切勿对外暴露你来自时间城的信息，不然容易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他看着九千胜的眼睛。后者方才在捡拾与掩埋婴孩时的落魄失神与眼前的游刃有余对比明显，眉心的皱褶也散得无影无踪，好像死去的人没有给他九千胜留下任何东西。最光阴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眼花。才见九千胜不过半日，但他总觉得自己学了太多东西：最光阴记得撞见他视线时的心悸，紫珀样的双眼载着满满的痛苦，不似因为一人一事，更像是站在什么上面往下看的俯瞰。
这种人会是居心叵测之辈吗？——
最光阴还是点点头：“我来自时间城。”
“嗯——时间城来的小神仙。你愿意讲给我听吗，关于时间的故事？”

这里离玉府还有一段距离。属下送来了马匹，风尘仆仆的白马配着同样刺了暗金的牡丹纹路的鞍鞋辔头，凑过来亲昵地蹭着它们的主人。最光阴在时间城没有骑过马，却也学着这人动作撩衣上马一气呵成，全然不见半点生疏样子。九千胜颇为赞许地向他眨一眨眼，这才一抖缰绳轻叱一声，两匹白驹先后起步。马儿奔波，九千胜便也由着它们闲步慢走，并不赶催，偶尔伸出手来安抚一般抚一抚马鬃。最光阴学他动作也去摸一摸马儿长毛，却被白马晃着头躲开。马儿不满地打了一声响鼻，最光阴呆呆地不知所措，却听旁边的人轻笑指点：“再使些力气。”最光阴重新将手掌贴到白马修长的颈上，这次马儿乖巧许多，由着他如见新颖一般四下摸摸。旁边九千胜忍俊不禁，折扇也掩不住笑意，最后索性示范来教他如何骑马控绳，二人有说有笑，竟也觉不出这一两个时辰如何漫长。

到了市集，不知是马匹显眼，还是身侧之人过于彰显，这般齐头并进地走在大道上，最光阴被沿途百姓信众一般的眼神盯到有些不自在，而他胯下的马匹好似也通他心思，偏偏在此时不安起来。最光阴有些窘迫，正蹙眉试图和胯下并不是很听他指挥的骏马和解，却被旁边的人顺手牵了辔头。因为步伐原因他的马被九千胜落下了半步，九千胜在逆着光的方向轻轻摇一摇头，柔紫色的一双眸里静到好似能淌出些什么不便讲的话，看得马和人都乖顺下来，相安无事地并驾出了闹市。

拜天生灵敏所赐，最光阴在那嘈杂的呼唤里面分出了最少三种称呼，而这位传说中的刀神对他的信众没有任何反应，果真贵如神祇一般温和又冷漠地与沿途狂热的百姓擦肩而过。到了门前，最光阴仰头看着光下显得尤其厚重的门匾上的“玉府”二字，冷不丁讲了一句：“我以为你姓九。”
“有的时候我也这么以为。不过，那时的九千胜就非是九千胜咯。”下马来的九千胜折扇正敲在迎面来的丫鬟头顶，最光阴听见他佯怒斥道：“不是讲过，有外人在时不可唤吾九爷？”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从九千胜身前探出头来，尤自嘿嘿一笑，大声玩笑：“九爷愿意带回来的人怎么能是外人，对吧，这位爷？”
骤然被扯进玉府怪圈成了爷的最光阴一愣，旁边的九千胜又是不轻不重的一扇：“胡闹，成何体统——先去烧点水，再给这位爷收拾西厢卧房出来。”
小丫头眨眨眼：“九爷，西厢卧房不是您的闲居住所，怎么......”
九千胜挑了挑眉：“话愈发得多了。”
最光阴：“......”
小丫头不敢再问缩了缩头，乖乖叫着旁边马夫一起将两匹马牵回马厩。再到晚间时，玉府上下都知道了九爷这次带回来的人身份尊贵，尊贵到这位爷所使所用与九爷皆无二致，连卧房都是自己所爱才肯相送，看来以后连地契也要对半分了——最后一句是老管家玩笑，因为他看见九千胜拨去给这位爷的下人一律被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但面上各有喜色。问过去才知道这位爷平日里不习惯与生人相处，但又听他们哭诉此乃九爷要求，便各自给了一锭金锭让他们各自去忙不用管他。眼见众人捧着金元宝喜笑颜开，知道事情始末的九千胜用扇抵额摇一摇头，一边叹道自己失策冒犯，一边又笑这孩子出手阔绰，想来在时间城也是娇生惯养的性子，远道而来竟然备了这么多盘缠。
九千胜在中厅，最光阴在西厢，他担心最光阴在苦境人生地不熟，偌大的玉府都有可能迷路，遂叮嘱府内众人时时多关照一下。府里丫鬟姑娘听着这位爷是要在玉府久居的样子，当即欢喜如同过年，被九千胜挨个佯怒轻斥了一通，谁也不恼地和他玩笑：“府里除了九千胜大人又多了别的英俊男儿，还不准我们笑了，九爷真是小气。”

年关将近，九千胜除了照顾各地灾情后续，还要上下打点朝廷，包括同族同宗与照顾抚慰手下，整日忙碌到深夜，两人有时候一日也见不得一面。某天最光阴凌晨推门而进时九千胜还在挑灯伏案，伺候的下人丫鬟都被他赶去休息了，只剩下轮值的府兵。最光阴一拂身上雪花，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东南三十里处有灾情。”九千胜看着最光阴没什么表情的已经有些长开的脸和一身席卷着的冷气停了手底的文字，毫不迟疑地改为修书一封给丰州刺史送去。
待见送信的人快马加鞭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九千胜这才呵了一口热气，看着面前冷冷白汽袅袅地消散，好像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最光阴，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灾情？”
最光阴垂头甩掉马尾发梢上的雪，这动作让九千胜想起来雪地抖毛的小犬。最光阴将自己的下巴埋进领口的围脖里去，声音没什么起伏：“感觉出来的。”他想了想，又好像怕九千胜觉得自己冷漠一样急忙补充一句：“感觉到那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不正常。”
旦日有快报传来，原来是有军情，敌人才交战不过片刻，丰州尚有整军自保的时间与机会，九千胜此举功不可没，丰州刺史老泪纵横，信尾连称三声“九千胜大人”，看得九千胜又想起来这位老人家曾经在自己面前感动到涕泗横流的场面，面色微妙了一下。他将信递给最光阴，揶揄道：“若把你上报朝廷，你可就成了吉祥物了。可保两境平安的吉祥物。”
最光阴接过信上下扫了一眼就放到桌上，又伸手去够九千胜面前碟子里的糕点。他很喜欢苦境的甜点，南北各有特色，这是时间城没有的好东西——九千胜一度以为他只是喜欢吃甜，可是家里的冰糖果子并不见少，只好单独提醒下人再做点心时多做两盘，少年人正长身体，吃得多。最光阴拈着一块点心，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里好像也沾了点糖果的黏稠含糊：“你要把我交出去？”
九千胜笑出声，伸手借手背替自己这位兄弟揩去面上蹭的碎屑：“玩笑而已。进了朝廷不是什么轻松事，朝廷既无云海也无有趣的时间树。小神仙还是做逍遥的小神仙就好。”

又过了一月有余，两人一起前往灾区一观，并肩走在此起彼伏的呻吟与哀痛声里。已经和九千胜等高的少年人淡漠地扫视着遍野哀鸿，手上却再也没有了如以往一样的动作。走了一个来回，两人都未有什么言语与眼神的交流，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弱的叫声，九千胜顿如针扎，猛得回头，只见一只灰扑扑的幼犬正蹒跚挣扎、一步一跌地向他们走过来。
那幼犬本就瘦弱一只，加上前面两人步伐稳健又快，它渐渐地跟不上，眼看这二人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终于哀哀地叫出声来。
最光阴看着九千胜，身体本能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看见九千胜在听到那声哀鸣时瞳孔骤缩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九千胜俯下身，一如之前抱起那个婴孩一样将瑟缩的幼犬抱进怀中。幼犬受了惊吓，嘤嘤呜呜地向他怀里深处钻，几乎将自己整个地塞进他的腋下，顺便蹭脏了他雪白的衣襟。九千胜哭笑不得，最光阴作势要将那小犬拎出，却被九千胜用扇隔开了手。最光阴抿唇不言，只从九千胜脸上移开了视线，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人将幼犬递来他掌中。最光阴看着掌心里小小的一只，心下甚奇。幼犬安静下来后，有些吃力地抬起头和最光阴对上视线，却又立刻被他淡色眼瞳吓得避开，只低头乖顺地咬一咬他的指尖，一副生死交托的模样。最光阴像是被电触到，乍然明了这里的人为何人人皆有所依，皆要有所依。
回去玉府，他和九千胜两个人对着一只洗净的小犬面面相觑。幼犬吃饱喝足有了精神，灿白的毛发像极了月初新降的霜雪，抖着刚长不久的绒毛在桌上撒欢，九千胜伸手给狗儿挠着耳根，任它在掌心舒服到直哆嗦：“叫他天霜吧。”
最光阴无异议，且他比幼犬更接受这个名字。过年时分他将幼犬抱在怀里与九千胜登楼并肩去看据说是全城最绚烂的烟花。大朵金镶艳的牡丹绽在头顶。魏紫姚黄绮罗香，最光阴嘴里慢慢念着一首他新学来的东西。爆竹声响，九千胜只能看得到他在嘀咕什么，于是侧过耳去问他：“说什么呢？”
最光阴贴过去回他：“背诗。”

乱世也有钟鸣鼎食，盛世亦有冻死饿殍。年关刚过，九千胜又忙起来了，甚至比年前还要再忙许多。最光阴除了在府里偶尔当串吉祥物，便是整日与天霜相伴。已经半岁有余的天霜已经长到了人腰的高度，人立起来比得上府里的丫鬟。雪蓬蓬的毛厚得扎实，摸进去暖融融的。九千胜忙完一阵总喜欢将天霜捞在怀里，把冰凉指尖埋进獒犬厚厚的毛发里捂着。而不畏冷的最光阴拨弄着庭院腊梅，引得天霜在九千胜怀里不安分，挣扎下地也要去抢最光阴手里那串枝叶。九千胜的脸有多半被埋进了大氅的毛绒领子里面，笑声从衣下闷闷地传来，莫名驱散了一股冬意，入耳也暖融融得发酥。

当晚最光阴再去找九千胜时，他正伏案睏着。万人敬仰的九爷过得比他们提到的皇帝还累——最光阴看着淌满泪的烛台，有些不悦地想，自行掩了门退出来。门口刚刚刨完雪伏卧的天霜歪着头看他，最光阴摆摆手叫它：“天霜。”

最光阴经过这几年试炼，已经能毫无困难地从时间流逝的各种速度里判断出是天灾还是人祸。他感觉到西南方的匪祸又起，本想通知九千胜一声，却又看他近来奔波的疲惫模样于心不忍。最光阴的犬尾摇摇，引得天霜也摇摇尾巴，他垂下眼俯身摸了摸它的头顶，低低道：“走。”

最光阴踏上山时，恶匪们正在庆祝。最光阴有些嫌恶地从他们还没洗净的血手上移开视线，犬尾变幻，重新化出那把黑色长刃，旁边的天霜也伏身呲牙做出一副捕猎的姿态，喉咙里滚出一串闷雷似的低吼。

“哟哟，哪里来的英雄美人，过来给爷爽爽！”“看这模样，一看就是个雏儿，保管够紧！”“待会可别哭啊，哭了爷就喂你......”

土匪们嘴里吐出一串下流调笑，偏得最光阴在苦境虽一年有余，所见之人除了玉府上下便是灾区诸人。玉府不必说，九千胜向来厌恶人有秽言秽语，灾区的人也无暇有任何恶毒的调弄心思。是以白纸一张的最光阴在那些淫乱的声里心平气和，甚至还有心思低头和天霜对视了一眼。

最光阴：“什么意思？”
天霜：“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最光阴：“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
天霜：“主人教得好。”
最光阴：“我也是你的主人，我没教过你——九千胜教过你这些？”
天霜：“那倒没有。”
最光阴：“那你是自学。不要扯到九千胜。”
天霜：“......汪！”

最光阴知道和狗讲道理时他赢不了，便重新将注意放回面前的恶徒身上。与土匪呼喝而来的声势不同，最光阴稍稍屈膝踏稳足下，冷眼若刀，先发制人一般毫无声息地闯进人群里去，好若重重鬼影绕在所有人的身侧，黑色长刀不留情面地削骨剃肉，干脆又利落地砍下一个又一个的头颅，血泼洒在昨日的积雪上，融成一滩惨烈的雪水。更多人来不及惨叫便摇晃着无头的躯体倒下，剩下的人战栗着怪叫有鬼，挣扎要逃。被血腥气味刺激到起兴的天霜猛扑上前，一口咬断一个土匪的喉管。土匪咽气时都没有来得及闭眼，好像心有不甘地质疑自己为何会死在狗的爪牙之下。最光阴甩手将长刀掷出，长刃接连贯穿过逃走的人的后心，余力带着刀上的一串人又跌出数丈，这才牢牢钉进一块巨石。天霜吐着舌头哈哈地走过去打量，爪子扒着石头垫脚起来看。
天霜：“你和主人谁更厉害一点？”
最光阴低头看着尸体的后心，把刀拔下来：“不知道。”
天霜：“可能是主人。”
最光阴：“为什么？”
天霜：“因为......你怎么问一只狗这样的问题？”
最光阴：“......”
最光阴：“你太脏了。”
天霜低头舔一下被血濡湿的胸毛：“你也不赖。”
最光阴抬手擦了擦侧脸，溅上的鲜血在他脸上被蹭成一片。天霜不再提醒他，因为最光阴为了不让他再乱舔选择拎着了他的后颈皮，毫不留情地一路拎回玉府扔给府里丫鬟洗净。

最光阴去了一趟中厅卧房以及九千胜的书房，都没找到人影，老管家看他忙里忙外地跑得急，好心地叫住他：“最爷，九千胜大人他去了温泉别院。”
“多谢。”闻言的最光阴索性连门也不走，踏柱而起轻盈一跃跳上屋脊，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渐亮天色之中，看得老管家摸着胡须感叹：“少年人，急什么。”

最光阴的确很急，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脸上的脏污还没有擦净，他和九千胜亲如手足，事情的起末也完全可以等他回来再尽数告知，更何况这是替九千胜所为，他不会有任何异议——是了，这是替九千胜所为，行他要行之事。什么时候九千胜所为之事也成了时间城的晷士要做的事，最光阴记不清，他也不想分得那么仔细，九千胜常说人生苦短，最光阴的生不会短，但他还是觉得快乐更为重要。

最光阴进温泉别院后才发现没人通报，但那股九千胜身上特有的香气引得他自发脚步不停地寻了过去。最光阴不止闻到过一次九千胜身上的暖香，九千胜想了想，莫不是房内熏香所致，看他喜欢，于是让人也给他送去一盒，还怕他不会操弄，特意让人替他点了再回。结果最光阴当着丫鬟的面连打三个喷嚏，吓得小姑娘问九爷要不要去给最爷找府医。这件事乐了九千胜三天有余，每次听见他说话的瓮声瓮气都要侧首借扇掩得笑好一会，恼得最光阴几天都不想理他。

现在九千胜人在温泉，自然不会再点熏香助兴，最光阴想了想，那就只能是九千胜自己的味道。这么一想居然理直气壮了起来，他所排斥的不过是味道怪异又刺鼻的杂物，九千胜果然不需要这等杂物陪衬。最光阴急急奔向房里，才动手掀帘，便听得里面传来慵懒倦怠一声：“回来了？”

最光阴愣住了，搭在帘子上的手久久未放。
门里的人正隔着氤氲水汽伏在水池另侧，目之所及只有他被雪发覆住一半的光裸后背。长到腰窝的发尾铺散在水里，随动作带起的涟漪起伏，好像下一步就能缠住岸上的人拖下去吞吃掉的妖。而雪发的主人虽然听出来了他的声音，却因神智不甚清醒没能及时做出反应，被来者冒犯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眼角一点冷意还未散，铺散的雪发和奇特的翠色双耳让他看起来像条司水的蛟龙一般盘踞在池边，考虑着如何将来者吞吃殆尽——不多时反应过来，九千胜上挑的眼尾下一刻就被水汽烤化了一般抹上一线水红，流出融融暖意的笑，被热气蒸红的玉色指尖正端着同样玉色的酒盏，此刻粉玉相称，看得最光阴眉心一跳。

九千胜见他来，便从水池一侧转回游到最光阴这边，重新浮出半个身子来看他。旁边没座没椅，最光阴便以一个半跪的动作蹲下身好让他听得清楚些。期间他与天霜斗嘴还输了的种种事宜悉数未提，零零散散讲完时才看见九千胜撑在池边不甚清明的双眼。这也难怪九千胜，任谁辛苦半夜再被爆竹声吵醒，不怎么清醒地泡进无聊温泉，只剩独酌为乐，只是温泉水汽升腾，原本再好的酒量也被挤压得只剩一点半点，难免会有些浑浑噩噩。此时九千胜半醉不醉，半醒不醒，少年人的嗓音已经出落到完全又低又沉，听多了让人感觉耳底发痒，此刻又轻又缓地将诸事徐徐讲来，温柔得好似三月风，听得九千胜在池边愈发混沌，不得已仰头再靠近些才能听得清对方在讲什么。最光阴这时才看清九千胜的珊瑚耳上湿结的水珠正沿着美丽的形状滚落下去，雪发因为他的动作牵连出来几缕落在沿上，最光阴不愿见他沾脏，伸手欲捡了这两缕给他放回水中。正热到不清醒的九千胜见他伸出手掌，无甚迟疑地将侧脸枕了上去。才进来的最光阴手脚还没有暖过来，一阵冰凉让他舒服得喟叹一声，又因为离得近了，九千胜看见了最光阴脸上被抹开的血渍，遂习惯性地从水里抬起一只湿淋淋的手替他擦净。水珠随人的动作汗一样沿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滚下，九千胜多半个身体坦然又直接地暴露在最光阴眼前。手臂上移是胸口，胸口往上是染了桃花的脸，往下是劲瘦到看似可堪一握的腰身，再往下......再往下的东西还藏在水里，而这幅美好肉体的主人正在用湿淋淋的指尖替他擦着脸上的血，又湿又热的触感让最光阴也感到了温泉的热，也许此时的九千胜只有那双绮罗耳是凉的，让人想伸手碰一碰。最光阴心猿意马看着水珠从珊瑚耳上掉下摔进温泉，他本人好像也要和这水滴一样栽进去了。
“你也来洗洗吗？”蛊人的狐仙向他发出了邀请，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因为困倦显得有点迷离，散又乱地收拾起视线又重新垂下眼睑，枕着他手掌的侧脸又在他掌心刀茧上蹭了蹭，不等他回答，又带着些鼻音问他：“累了一年了。今天是上元节，有兴趣去看看坊间的花灯吗？”
最光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这湿热的温泉室里走出来的了。所幸九千胜是不清醒的，所幸温泉室里是看不清楚的，最光阴看不见也能猜得到自己的耳尖此刻红透到烫手的地步。他从树上抓了一把雪下山回玉府，失魂落魄到看见门口的大红灯笼才缓过神，门口的老管家欢喜地要给他看他家夫人给府里众人做的新衣。九千胜和他的都是两件大氅，一黑一白，颇有他二人一贯风格。老夫人年有七十，一针一线地缝了多半年，终于赶在上元节前做出来了。对着两位乐呵的老人，最光阴捧着新衣一时有点无措，老管家笑着拍着他的肩膀：“最爷最爷地叫了这么多年，仔细算来，我们最爷也是个孩子，都长这么高了。”
饮岁和城主有时也会叫他孩子，但时间城里没有这样肯对着他笑肯叫他孩子的老者，哪怕他们之前是怕他的。自己做的衣衫有种别样的柔软。老夫人的手法不输坊间任何裁缝，无论是白衣上刺绣的金纹牡丹或是黑袍上勾出来的威风异兽模样皆是张扬却不嚣张，最光阴把脸埋进领口的绒毛里，也感受到了能隔绝整个冬天的暖意。

九千胜的府邸离那片闹市有段距离，两个人没有骑马，各自穿着老夫人亲手做的新衣慢悠悠地闲逛。最光阴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活泼的人，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叫卖和嬉闹声与明亮灯火织成一张他见过最快活的网，把这一方烟火笼罩保护着，而网的缔造者在前面借扇挑着灯穗，饶有兴致地挨个猜过去。直到某个摊主认出了他，九千胜弯了眼眸并不多言语，折扇一展遮住了半脸。喜悦的摊主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捡了一盏灯递给他。九千胜推拒不得，便收了折扇准备向外取银两，却被跛着脚的摊主推搡出了人群。最光阴认得这个摊主，他当时也在那群灾民里面，当时他的腿近乎被砸得血肉模糊，筋骨是否完好都未可知，溃烂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空气里，人也气若游丝，全凭不想死的一口气吊着。他没有去收这个人的时间，他看着九千胜为他寻来大小郎中十余个，刀或药都用过了，连他也觉得活不下来——第二日便见这人能进水米，再有几日竟能下床拄着拐走动几步，至于现在能有把九千胜推出来的力气，想来是已经无碍了。
九千胜那一阵常常揶揄：“他能有此日，是晷士大人给他向阎王抢了命。”
最光阴看着他那把雪白的折扇：“我没有。”
九千胜笑吟吟地转过来视线：“没有吗？”
最光阴转过头去，鼻中哼出不大不小的一声。

这时的九千胜好像才想起来身后应该有人似的转身。灯影里的九千胜有一半在橘色的光里，一半在暗处，被折扇的风带起来的一缕发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这样隔着一段人海和最光阴望着。最光阴恍然发觉这些人身上时间的厚重，许多人也凑出来了一片浩瀚的时间海，最光阴在这片暖色的海的这端望着九千胜，耳中的喧闹声重新变成时间城计时器的嘀嗒，周围安静下来了。他试探着迈出一步，九千胜在那一端笑着等他，一步未动。等到他果真穿过层层人海到他面前时，九千胜将手递了出来：“走吧。”
最光阴看着这持惯了扇的手，也同样地伸手去接住。九千胜的手掌和他的一般大小，只是较他的显得更细腻一些。修长又有骨节的一双手在他手里的存在感颇为明显，以至于最光阴鬼使神差地捏了捏这个手掌心的刀茧。两人十指紧扣着出了坊间，人声繁闹渐渐离他们远去，天地间重新剩下了足下踏雪的声响。

“带刀了吗？”提着灯的九千胜突然问了一句。
最光阴这才发现足下的是一片雪原，身侧的人将灯放在地上，不多时便熄了。这时只剩下满地流淌的月色照在他的身上，九千胜抬袖借力扫落一块石上的雪，脱了大氅随手扔去，同时一阵金石碰撞之声从他手下传来。最光阴猛得醒神，只见一把流着月色的刀横亘在劲装的九千胜身前。刀光绕腕一转，褪了外衫长衣的九千胜在雪里负刀，颀长身形被月拉出更长的影子。
刀嗡鸣，月流光，人候杀。
最光阴一向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同样的长刀从他手底蜿蜒向月。与九千胜等高的少年人用已经长成的声音低低地道出了与几年前同样的邀请：“相杀吧。”
九千胜勾了勾唇，刀刃甩出一道同他本人一样潇洒的利气，一向温和的紫眸里猝然淬进了雪。
最光阴口中一声低喝：“杀！”
一声杀响，两人几乎同时动了身形。
九千胜的刀远比他本人更锋利些，此时温和的性子都被冰凉的刀刃取而代之。两把利器在月下迸溅出交叠的火星，两个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有那么一瞬间，最光阴觉得在九千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高手相接，两三式便可试出深浅。
九千胜手腕一抖，细薄刀刃随之低吟一声，他有些叹服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他已经有十几年没需要过双刀了。
“你的确有能让我使出双刀的本事。”
九千胜双手同握住刀柄，一分为二，左手竟然同样多了一把怒绽的艳刀。
最光阴沉了沉眼，将视线从九千胜看似极有爆发力的腰线上撕下来，重新贴到刀上。黑刃的刀式奇诡，每一刀都从刁钻又危险的角度斩来，被这般牵引着的九千胜的刀法乍看毫无规律可言，实则双刀及时又准确地阻断了时间里任何可被使者偷取的空隙。刀迎得恰如其分，他若不来，刀便不至，九千胜稳如东岳，看似闲斗一般借四两拨千斤的刀势游走，最光阴甚至捉不到他的刀。
“原来刀神也会使诈。”最光阴没来由地想到这么一句。
使诈的刀神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刀刃映进眼底，他也像那把刀一样杀起来了。一双薄唇迎着席卷而来的刀风冷冷喝一声“杀”，白靴点地几个纵跃踏树而起，拧腰借力，双刃旋绽如绞肉吞人的猎兽，最光阴不避反迎，少年人初成的臂力稳又有力，刀如蛟龙一般挑进双刀的缝隙横斩向九千胜的颈项。足下刚刚踏稳的九千胜看得出这一刀蓄力久矣，完全躲闪已然来不及，索性就地后仰，刀锋沿着鼻尖擦过。凉意同样渗透钻进他的眼里，右手长刀陡转，刀柄被九千胜反握进手，几乎贴地的人借起身的力变斩为劈狠狠落下。最光阴回以同样冷厉刀锋迎之，短兵相接眼神相会，淬冰的视线此刻有了一丝笑，最光阴心内咯噔一声，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驳出新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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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刀时两人倒是一致。
最光阴：“你的刀有缺口了。”
九千胜：“你的刀慢了。”
最光阴哼了一声，九千胜长刀化扇送来一缕风，连同一句询问。
“最光阴，你可愿与吾结契？”
这次提出邀请的人换成了九千胜。最光阴的视线在九千胜身上转了个来回。时间城里的人独有的能力却在他这里失了效。九千胜周遭明晃晃地以朱笔标写了诞辰，该填有逝时的位置却是一团雾，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此时少年人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例外的惊讶，九千胜看在眼里，奇道：“如何了？”
最光阴摇一摇头，他答应过时间城主不会轻易插手苦境任何人的生死，更何况眼前的雾让他胸腔里的那颗时之心跳动得有些不安，年轻的晷士大人不理解这一切所为是为何，却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让九千胜愣了一愣，“你不必急的，有考虑时间。”
最光阴反问：“吾为何还要再多考虑？”
月下的雪地明晃晃的，九千胜哑然，难得没了应答的话语，这才发现最光阴已经褪去初见时的那些稚气，一张依旧没太有什么表情的脸上还留存着些初果青涩，直勾勾的一双冷漠眼坦诚又热烈地和他对视着。
九千胜眨了眨眼，让自己从方才的酣战里醒过神来。他笑出声，最光阴看见他的眉眼又像狐狸一样地弯起来了：“那就回府吧。告诉老管家一声，让他给我们备些东西。”
最光阴不解，但他相信九千胜的安排总没有错。九千胜重新将大氅披回了身上，最光阴只将其搭在了臂弯，两人踏雪并肩，不知是谁先踏错步子，肩膀渐趋渐近，近到两只手隔着一层衣料也能轻触到。最光阴还想再试一下来时那只手掌的温度，也很直接又坦然地握住九千胜的手腕，九千胜也由着他握着，指尖缠上来紧紧扣住。

又是一路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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