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03 【苍竞】雪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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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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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12-04 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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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3 【苍竞】雪化骨

雪在下。

血在滴。

深宫院内，殿门紧闭。一个人，一道疲极乏极的影子，他将这道影子苦苦拖着，像拖着沉重沉疴，走向绝望绝境。

仍在颤抖的手掌触上门扉，血滴开始随动作沿着他小臂蜿蜒顺流。他只推开一道缝隙，似已力竭，整个人重重跌撞在门上。

这声响在寂静寒夜里分外震耳，殿内的人急奔而来稳稳接住这具无伤无病，但已无力支撑的身体。

“王上！”

御兵韬将他靠在身前，他满袍的雪边走边化，现已湿冷一身，这冷瞬间连对面人的骨肉也浸寒了，凛然看着他失神的双眼，再唤一声。

“王上......”

是血，先染红了他的袍子，再是雪，将他满身的红洗得不干不净，斑斑驳驳，似极了凌乱的回忆，终究洗不干净的回忆。

此刻将他的眼浸湿。

“王上可无恙？”

御兵韬搂他在身，知他身体大抵无碍，虽是放下半分心来免去最坏设想，但见他已然无神，无语，蹒跚不支的样子，全无半分英朗光彩，便知他定是伤重，或...比身上受伤更为严重。

见他已不知应答，御兵韬运力将他支起，抬起一手搭过自己肩臂，不敢过多使力惊他，就这样扶着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中央的正位。

苗王的御座上。

他恍然坐下，手臂垂落身侧，不分出一点眼神回看身边的人。御兵韬心中更急，他已知他满身的血是谁的，而那个人，没有同他回来。

“他...”饶是心思深重如他，也不敢贸然开口，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道，“竞王爷...是否...”

听到这几字，苍越孤鸣睫毛本能地动了动，随后慢慢，沉重极了一般抬起，看着御兵韬，也像看着一片空白。嘴唇努力地想动，极费力气，随后吐出干哑的字句：“他...他...”他眼眸也垂落，看一遍自己满身，然后眼内的情绪终于涌起，哀潮覆没。

“他怎能...如此对我...他怎能......”

他甚至忘了称呼自己‘孤王’，湿润的睫毛不知是雪还是其他。在无声中，他忽地一把使劲攥住御兵韬的衣襟，将他和自己均扯得一晃，向明知一无所知的人绝望蛮横地发问。

“他怎能如此对我！！！”

似乎已经声嘶力竭嘶喊过的声带，再次发出强烈而痛苦的声音，像早已破裂不堪只任他自己去伤去毁，不再爱惜。

御兵韬握紧他的双腕，尽力稳住他，想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让他冷静这四个字来。眼看着那眸光再渐渐黯淡，似最后的星火在这风雪中散尽，他喃喃着，紧紧闭起双眼。

“他...死了。”

叛逆竞日孤鸣，终要伏诛。

苍越孤鸣病了，那日过了，一病不起。

病倦梦中，是那双笑吟吟的眼，站在离他远远的地方。是他知晓一切后跑着，一路跑着，奔去他面前痛心地问：“你为何又骗我？”

“你为何......死了。”

是那双笑吟吟的眼，带着最后冬意向他瞒骗。

他是一直都在骗我的，他是从来只会骗我的......

他死了，只一瞬间便死在自己怀中，是否也是骗我的？

他引自己去看皇陵，笑说以后不知要如何编造才能葬于同穴，是否也是骗我的？

笑着的眼，忽地染上了血，双掌齐发，经脉尽碎，立毙当场，回天乏术......

是否都是骗我的？

怎能，怎能残忍至斯。

趁自己分心陶醉于“这个人真的在设想，生前死后都要如何与我在一起”这个谎言，顷刻，就在面前处决了一切。

“你骗我吧，竞日孤鸣。”

“这次你为何，又不骗我了？”

这病来势汹汹，持续不退的低烧中，他日夜神思恍惚意识迷离，日夜低低自语旁人听不清的字句。苗王病急如此的消息一再封锁，终于死死捂在这殿门内，只是如何迂回托辞，也渐渐无法平息王上已近十日不上朝的纷纷议论。

千雪孤鸣用尽一身医术也收效甚微，奇怪的是，除了微微低烧一直消耗着他之外，他的脉象，身体状况，几乎并无问题，但他就是没有醒。

“或是苗王自己不愿醒来。”神蛊温皇探脉后意味深重地阖了眼帘。

“温仔，不要再打谜，现在情况当真经不起一点玩笑了。”以千雪孤鸣对这好友的了解，也从他脸上看不出一点玩味余兴，仍坚持这样说，不过怕更不愿听到的结果。

连自己这样他最亲近的人也不禁想要逃避了，其他一切该如何是好？

“吾并未说笑。”蓝羽微微拂了拂，仍是他看惯的淡然，也念及种种现况带了一分沉淀，“他身体无碍，你也应该已经知晓。”

“我当然知道，但是...”

“但是他却一直未醒。”神蛊温皇缓缓站起，“那只能推想苗王耽于这病梦之中，自甘沉沦了。”

“怎会...！”千雪提高音量又转而压低，“若真如你所说，那...你可有什么办法？不对，我知道你一定有，你快别再藏我，苍狼已等不起了。”

沉静的眼直望而来，愈发冰寒不容逼视，数秒浅浅一收，叹出一声气来。

“唉。”

“你别叹气啊。”千雪孤鸣五内如焚，心慌意乱，“连你也叹气，到底要我拿这场面怎么办？！”

“你可知他的梦境大约是为谁？”温皇忽地一问，将他生生打断。

他自然是知的，只是人前人后多有避忌，也绝不好当刻直言，只眉头皱得更深道：“知道又如何？你难道会不知，又何必故意问我。”

“知道便对了。”

“我说了温啊，不要再打谜了，我真的一个头两个大，快要不行了，再这样下去苍狼还没有个一二，我已经先三四了。”

“凡心有魔障，自耽自溺，想要摘除，无不入心。过往入心...”他轻轻抬眼，往床榻上仍紧着眉喃喃的人瞥去一瞬，续道：“彼岸虫也好，操梦术也罢，皆是心魔未知之时想要解除方用的法子。因为未知，所以要先知心魔来处，正身，才可知往何处引，由谁引。”

千雪孤鸣见他认真，不由随着点头，却听闻又一声叹息。

“不过苗王这例却并不相同。你我皆知他心魔何起，而以他本身的强悍，若是自愿陷于苦梦，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药石无术。这不便是你使尽浑身解数也救他不得的原因？”

“我是让你说救他的办法，不是让你给我泼冷水，你有办法就快些讲吧...”千雪孤鸣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发觉什么似地抬望向神蛊温皇。

“温仔...”他凝着声音，慎重起来，“你弯弯绕绕迟迟不愿直说，是否这办法...并非常法？”

见他点破，温皇轻轻顿首道：“非但已非常法，甚至已非常理，已非常道。”

“你是说......”

“苗王久久未醒，只不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愿见的事已成事实。他的潜意识定下只要醒来便会痛苦的枷锁，此时已不需旁人为他造梦引渡，能救他的已不是梦，而是......”

四目相视，凝结于前，刹那静谧的空气中，苍越孤鸣的微弱梦呓随着神蛊温皇尘埃落定的两字，迎来最终定症之法。

“引魂。”

“引魂...”千雪孤鸣嗫嚅一遍这两字，目光定定地向下放空。

“你可知道，竞王爷的躯体现在何处？”

温皇提了一个问题，又只有自己能掌握答案。再次看着千雪孤鸣已无一分轻松，满是不可置信探测的眼神，他轻声叹息，随后开口。

“不错，在神蛊峰。”

千雪几乎是冲上来揪住他的领口，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愕地颤抖着道：“你把他的遗体怎样了？！”

无论哪一门哪一派，何种术业如何惊奇，都有禁忌之处。如同再如何精通易容术之人，风池穴仍是绝不可触碰的禁忌。而擅使瞳术幻术之人，即使身死入冢，眼睛也会另存封印，不同下葬。但无论哪一种，何等光怪陆离，都有一个共同的，无人会冒犯的禁忌。

人死不能复生。

已死之人绝对无法再活过来，无论什么方法都不能。若妄想尝试，则必入偏门，必犯禁忌。

这是一切的规则，铁定的真理。

更何况，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再折腾他的遗体。

“千雪，冷静。”温皇拂下对方的手，淡然道，“你这句遗体，还为时尚早。”

“吾再如何不进常理，也不至于入这等歧途。只是你的传书来的第一时间，吾先做下这手准备而已。他身上仍残有轮回劫的心法功底，果然不出吾所料，为他留住了一魂一魄，不至消亡。”

“那这么说！”千雪更难抑制，“他还没死？！”

“可以说死了，也可以说没死。否则，吾也不会说‘引魂’了。”温皇不理会他的满腹疑惑，走去榻边，伸手抬了抬苍越孤鸣的眼皮，看看他的眼瞳。

“轮回劫的确为他强留了一丝魂脉，但他躯体已死，功体已尽，油尽灯枯苦苦难撑，若放着不管彻底死去只是片刻之事。所以吾将他安置于神蛊峰，以蛊入体，强续心脉，暂保不死。”

“你现在走了，他安全吗？”

“剑无极在，不必担心。”

千雪孤鸣抬了抬眼，从好友脸上读到些以往不同的柔和，点了点头，放了心来道：“那就好...你安排的，我放心。”

神蛊温皇浅浅‘嗯’了一声，更添千雪一些安定。若是从前，他亦想象不到温皇会主动插手涉于别人的事，做如此完全的相助，现在的他......的确变了不少。

“那现在要怎么办？”

“为他引魂，入梦的法子不合，而是，出梦。”

“如何出？”

温皇再探苍越孤鸣眉眼，“且等罢，应该快了。”

苍越孤鸣额上的汗越来越密，紧锁的眉头带着低沉梦呓，痛苦之色一再浮于他苍白脸庞。

梦里，有一株开得茂盛的宫梅。

他离得远远，看着一抹艳色，雪景之中甚是灿烂。情不自禁走近，看清是重瓣的洒金红，一株树上同时开了红白两色，美不胜收。目光随移，看向树边的桌椅茶盏。

是那个人用惯的，虽然落了些薄雪，但还留着温度，杯里的茶还在冒着热气。他不禁开口，还未发出声音，却先听得那人叫他了。

“苍狼，这局收了，我们走罢。”

“走......走哪里去？”

声音很清晰，脸却看不真切。他努力去分辨，也只有模糊剪影。

“自然是回去，”那声音太过温柔，像那盏新沏的暖茶捧在了自己手心，“雪要大了。”

“祖王叔！”他忽地喊起来，“你要走么？”

那人已经起身了，听他这句，又侧身回来，在他发上摸了两下，低声道：“是该要走了，时间已差不多了。”

苍越孤鸣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不走可以吗？孤...我就在这里陪你，你也...就在这里陪我......”

那可与雪色相较一二的明艳面上沉了沉，轮廓在他眼中越发明晰，似就要勾勒出那个人的样貌来。

一声无奈叹息之后，那声音柔柔地又道：“若非走不可，小苍狼随我一起吗？”

听闻能与他一同，苍越孤鸣眼中涌起纵是泥犁深渊也随他一起跳了，毫无犹豫的热烈眸光，一把握紧那只冰凉的手掌。

“我随你去。”

榻边人一直守到清晨，才见苍白病容有了些动静。

平时这些词都是他惯用在自己身上的，想不到现在却是自己替他守病。

魂魄初回的时候，三个人在房内保持着默契的沉默，就连千雪也没有多作声响。到底是他忍不住了，理理发尾对温皇瞥了一眼。

“温皇真是令小王刮目相看。”

“哪里哪里，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如今竞王爷能得众人所愿归来，便是不幸之万幸了。”狡黠的眼尾不避开，给他留一尾深邃不尽意的余光。

“还盼王爷多加珍惜，否则一个回了一个又去，那温皇也爱莫能助了。”

温皇走得很快，像要表示自己只来帮个‘小忙’，绝无阴谋诡计。他其实也知道，若温皇还有任何目的，那自己不再回来对他才是最好设想，所以他担心的并非这点。而是......

苍越孤鸣的呓语渐渐清晰，他不出意料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轻声叹息，覆手上去，摸到他逐渐正常的体温。

“苍狼。”

“祖...王叔。”

虚弱地睁眼，眼前幻影是他从梦中追到梦外的梦，苍越孤鸣心头阵痛。

“你肯醒了？”对这心眼死死，自甘折磨的人，他无奈地责备。

苍越孤鸣伸手向他，掌心微汗，几分无力，“你肯回来了...？”

还不及听真切他的叹气，苍越孤鸣指尖一紧，脑中惊醒。

“你？你......”

五指从他身体之中穿过，仿若探进虚无，任凭如何去触摸，去抓握，仍是一场空。

在他眼前的，正是一缕幽魂。

“是回来了。”纤长眼睫微垂，“不过只有魂魄。”

颤抖的身躯强撑着起身，被他一把压下，再度惊愕的眉眼中映入他的无奈。

苍越孤鸣碰不到他，他却可以碰到自己。

“别乱动，病还未愈。”

他清楚看见苍越孤鸣的眼睛在讲话，那双眼角仍汗湿的眼在向他乞求。

「别放开」

脑中纠结瞬息，还是拗不过这个眼神，不起身，反而缓缓向下贴去，伏在他胸膛上贴着，给着真正有效的治疗。

“还难受么？”侧脸贴在心口浅浅发问。

“嗯。”苍越孤鸣抚他头发，却又只摸到一阵空虚，“你的病是假的，我的病却是真的。”

忽如其来的刺痛，连声音也滞了一滞，“我知道。所以你要乖乖吃药，才好调理这十数日的虚耗。”

身下的身体轻微摇头，合上疲倦的眼，“我的病是你。”

“是你，竞日孤鸣。”

若这是棋，那么败象已呈。

可惜并非事事如棋，也非事事皆可谋定而动，甚至无法痛快认输。

有人用命去拉他，不要他输。

棋已赢过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局，但这个人他却从不曾真正赢过。

苍越孤鸣，他从来赢不了这个人。

竞日孤鸣近日总是叹气。苗王精神好些，倚仗自身强悍不消两日便已去病，现在又是一身劲头向自己兴师问罪的狼了。

“祖王叔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咳咳...”多咳几声也不见他眼里的心疼，竞日孤鸣知道今天这戏是演不了了。

“是小王不对...”他起身来，放出一个知错的笑，“苍狼要怎么才愿意消气？”

梅花恰如梦中。竞日孤鸣这旁人看不见的身体走到低枝下，伸手去拂，于是凭白无端中一点落雪扑簌而下。

苍越孤鸣看着这一幕不言不语。

千雪御兵韬自然是知道的，但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在这宫内其余人眼中，无不是觉得王上伤心过度，无法自拔，日日对着红梅守着空阁，甚至多有自言自语，让人无法不惋惜。

桌上备着两个人的杯盏，虽然其中一杯从没动过。

他也起身来，向竞日孤鸣俯俯身子，“今日好像更冷了些，那你给我暖暖耳朵。”

自己摸不到他，只好让他来摸自己了。

竞日孤鸣听话地双手捂上他双耳，他这样功体又怎么会冷？自己不过如烟幽魂，又怎能予人温度？但只要他一个动作，其余都已不要紧。

苍越孤鸣双手随之覆上，只感觉得到他给自己的触感，却穿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耳上，合意笑道：“若是别人见了，又要说孤王暗自神伤沉迷不醒了。”

竞日孤鸣心中随这句话暗想着：这岂不就是沉迷？掌心却没有离开那双耳朵，任他捂着空气般捂着自己的手。

苍越孤鸣非常知道，要想他不再做自戕的凶手，只有让他成为伤害自己的帮凶。只有让他知道，没有竞日孤鸣在这世上，苍越孤鸣会生不如死，他才会知道爱惜自己对别人的意义。

于是心思狡猾的兔子披着故作乖顺的狼皮，眨眨眼咳了一声，轻声道：“祖王叔，我心口疼。”

竞日孤鸣听这话有点耳熟。

自己常年装病的台词现在被用来堵自己的嘴，这感觉相当微妙。

“那你快传御医来看。”虽然知道他多半是装的，但还是把手移到他心口上放着。

苍越孤鸣声音更低：“祖王叔忘了我的病是谁？病灶就在这里，御医如何能治？”

“那要怎么办？”

话一出口的瞬间，竞日孤鸣就从那张脸上看到了遂心得逞的笑意。

明明被他触不到，这刻他炙热的目光却像实质，直直地在面上看出温度来。细密柔软的厚裘扫了扫，心底泛起一阵痒。

旁人看着是苗王口中呵出的一道清冷白雾，这阵雾气漫进竞日孤鸣唇边，就成了待点的干柴。

“我想沐浴。”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