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1 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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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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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1)

樓主發表於: 2008-11-12 05:5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1.11 洗塵

兩年多前開始灑的狗血……
今天看到一堆紀念文，忽然心虛之……
於是翻出只寫了一段的舊坑繼續灑狗血……

覺得loli的話很正常……兩年前我就是個lo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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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天氣本就濕潤，夏日陣雨說來就來。穿林打葉，雨聲瀝瀝，獸族少年加快腳步，閃進了暫作棲身的山洞。
洞中倒還乾燥。脫下斗篷，甩了甩毛髮沾濕的雨水，少年搬過貯下的乾柴，打石引火，火堆燃起的刹那，不大的山洞立時明亮溫暖了起來。
將獵來的野兔剝了皮，架在火上翻烤，少年似已習慣了這樣的穴居生活。不習慣又能如何呢？他至今無法鼓起勇氣走回人群中。
到底在懼怕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就這麼近乎逃離地一頭鑽進了原始林，靠著獸族的本能卻也過得頗好，於是再沒和任何人有過接觸——自從得知少艾死後。
少艾死了。一聽說“羽人非獍受鬼梁府主一掌而亡”的消息，他就知道是少艾死了。捂著胸口，他想他的臉色一定很蒼白，有幾個好心的路人走過來關心，被他很不友善地揮手驅走。
事情發生的那一日，正是他留書離去的第二天。明明去拿武器的時候正是想要殺了那個……仇人，卻為何得知他的死訊時忽的這般心痛。不同于以前心病發作時所熟悉的那種劇痛，而是像心臟被慢慢擰了起來的窒息。
眼前的情景似乎都會讓想起過往的種種，叫賣甜食的小販，哭鬧的孩子，負著煙槍的老人，拎著藥包的行人……一切一切，再多平凡的景象，映在眼裏卻都能聯想到少艾，那段生活中的點滴，越見清晰，越是心底難言的揪結。
就算是抬頭看見漫天星子，也會從有關他的記憶聯想開去。人總是無法控制記憶的開闔，越是想要塵封的部分，越會在一切縫隙鑽出來，措手不及下幾乎潸然淚下。
少年怔怔地看向滴落手背上自己的淚，交錯起父母在眼前慘死的那一幕。記憶中的仇人，也正是他……慕少艾，記得自己是恨他的，卻也記得歡聲笑語的一年年。各式記憶紛遝而來，全都有關少艾，卻又截然不同。
於是他逃進了原始林，想要遠離那些糾結不清的記憶掙扎，日日在簡單麻木的獵食、休憩中度過，漸漸忘卻自己並非單調的獸，忘記那曾為人的一切——
卻又不能真的做到。尤其在夢中，往往如同正處身其中渾不自覺，待清醒之後，又是過往和現實的反差磨折。
雨聲傳入洞中，似乎有些不真切的遙遠，凝視著火光的眼有些澀重，抬手揉了揉，卻益發恍惚起來。明滅跳動的光影，又和記憶中的某一部分重疊。是……什麼樣的記憶呢……
耳畔似悠悠傳來沉緩綿長的樂聲，很熟悉親切的音色……是在哪里聽過……笛……
未及想起，少年便已沉入睡眠。

白衣青年坐在亭中看著風雪，如訴如泣的二胡聲若隱若聞。
相較於以前封閉式的淒怨低訴，此時的二胡聲多了很多變化，刀戟戡魔前前後後的一切，走出忠烈府那狹小的圈子，認識各種各樣的人，踫到各種各樣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在心頭掠過。
喜怒哀樂，情仇愛恨，都已嘗過，青年的人生，不再只有紅白兩色。或許，這正是你所期冀的吧……慕少艾……
樂聲忽然抖動起來，再多新鮮的記憶也無法沖淡那個深刻的回想——慕少艾因自己而亡。
回憶如同重擔，壓在心上，不能遺忘，也不想遺忘。一切過往中的慕少艾，溫柔的，冷然的，嘻皮笑臉的，沉默的，耍賴的，鮮血淋漓的……寧願一次次扯開傷口去回憶，因爲是那麽值得記憶和回想的人。
或許，他並不希望自己如此。青年知道，慕少艾希望他能抛開所有負擔。但是，他做不到，至少關於慕少艾的那一部分記憶，怎麽可能淡忘。
風雪愈急，天地茫茫，仿似慕少艾第一次踏上落下孤燈的那日。弦音亂，漸漸似將隱於呼嘯聲中，甚至連拉弦的青年自己也難以聽清，卻漸漸有另一種樂聲清晰起來。青年停下手，靜靜聆聽分辨。
悠遠的曲調，似笛音，又有些不同，是青年之前沒有聽過的樂器，又偏偏有種熟悉感，恍惚間好像從樂聲中走出一個人影似的，熟悉而陌生……是誰呢……
集中不起的思緒，渙散在濃厚的睡意裏。

.

——記憶，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呢。

——……你又在犯什麽呆？

——無形無體，抓不住摸不着，卻人人都擁有。就好像，我記得阿九，記得羽仔，就算他們不在我身邊；甚至我記得笏政，記得南宮，就算他們都已經不在這個世間了。但我想起他們的時候，卻好像他們就在面前，一舉一動……

——慕阿呆，你想太多……

——一個人就算化成灰，卻仍然在別人的記憶裏活著。不管這種記憶帶來的是苦是樂，是喜是悲……

——……你放心。

——哈，你果然明白我在說什麽。不過你猜錯了。我是想讓你幫我做一件事。

——你明明知道，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拒絕。

——你也知道的吧，這是因為只有你不會拒絕的事，我才會對你開口。

——……你已經廢話太多了。切入正題。

——呼呼，這種時候也這麽沒耐性嗎……

——你也知道已經是“這種時候”了。

——哎呀呀……其實就是，我知道你的笛音可以洗去人的某种記憶……

——慕少艾！你難道想……

——之後，讓大家都忘了我吧。阿九、羽仔、素還真、劍子、談無慾……所有的人，還有蠹魚孫，讓他們都忘了我吧……

——你該知道，就算是會感到心痛，也沒有人會想要忘了你。

——但我不想……令他們痛苦的回憶，就讓他們忘了吧……當作，世上從來沒有我這麽一個人。

——即使這違逆了他們的意願？

——我不想成為他們記憶上的痛苦和負累。當作我最後一次自私和殘忍吧。

.

輕按按鍵，金屬笛管流瀉出沉穩的曲調，飄散天地。
慕少艾果然很清楚，只要他開了口，朱痕就肯定會照辦。
更何況，最後那夜，淅瀝雨聲中，平淡如常的聲音也掩不住喑啞乾澀。
“你知道那樣做，我會受到什麽樣的反噬。”朱痕理著慕少艾頭上其實並不屬於慕少艾的三千青絲。
“我當然知道。”慕少艾擡頭看向朱痕的眼睛，“所以我才交托於你。”
朱痕和他對看，不屬於慕少艾的臉，但眸子確是真真正正的慕少艾，帶著笑意。伸手轉過他的頭：“你倒不介意我還記得你。”
“呼呼……對其他人，我都不忍心看他們因我痛苦啊……”眸子裏依然帶著笑意，“你也知道的。”

.

睜眼的時候，青年看見一片耀眼的白光。眨了眨眼睛，適應光線，才發現風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陽光照著滿山銀雪。
為什麽在亭子裏睡着了？青年有些困惑，卻怎麽也想不起睡着前的情況。似乎忘掉了一些什麽東西，就如同做了個夢醒來的感覺，卻想不起夢的内容。
身邊放著二胡，琴身有著明顯修補過的痕跡。記得好像不是自己修補的，卻想不起是誰。
似乎隱約有那麽一個人，就仿佛隱約做過一個夢，已無可深究。心上好像有塊大石，現在已經被搬開了。
雪映千巒。江湖這條路，他還有著太多未知的前程，需要振奮起精神來面對。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快，斜陽從洞口照進來，投射在少年的臉上，將他喚醒。
火堆已滅了，少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烤好的野兔依然在火堆的餘燼上架著，還不算太涼。
啃了幾口兔肉，少年忽然想到江湖中去闖蕩。這原本就是幾乎每個少年都有的憧憬，但之前自己為什麽要躲到荒山老林裏來呢？
皺起眉頭，少年發現自己想不起來了。好像有那麽個理由，讓自己很不願看到人群。不過，是什麽理由已經忘了。
似乎是做了一場記不真切的夢，連夢中是悲是喜，夢裏的人是仇人還是親人，都想不起來了。心裏好像有個結，現在已經被解開了。
從角落的樹葉堆裏把家傳的武器取出，少年下定決心：吃完這隻野兔，就離開原始林。

結束最後一個音，朱痕緩緩放下笛子。心裏的疼痛擴散開來。
慕少艾認識的人很多，山上，海外，雨林，沙漠，荒野，鬧市……要走過很多地方，用同樣的笛音洗去不同的人關於同一人的各種記憶。
隨著一個個記憶被笛音清洗，他自己對慕少艾的記憶卻越發清晰起來。每個人被洗去的記憶都疊加在他的心上，就如同又在未愈的創口劃下一刀。
這種感覺，日日夜夜浸淫在回憶中的折磨，愈見深刻。
以至於每次結束吹奏，甚至會難以自持，捂著心口，俯身嘔出血來。但依然繼續奔走，到另一個地方，洗去另一個人的記憶，給自己帶來對慕少艾更清晰的記憶。因為，這是慕少艾最後的心願。
所以啊——
“慕少艾，你對我，果然很殘忍。”拭去嘴角的血絲，朱痕沉聲喃喃，眼裏卻滿是笑意。
那種眼神，叫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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