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30【御漠】十四的月夜1-13 (36F，更新第1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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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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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0-09-22 01:4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30【御漠】十四的月夜1-13 (36F，更新第13回)

No choice is the best choice.

「沒得選擇，有時，就是最好的選擇。」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是那時他早已記不清，那個人在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雙眼帶著的是一貫的笑意，還是隱著幾分心知肚明的訣別？

他原不是個善於交友的人，少年時是因他的身份，刀皇之子，是族民敬畏的對象，卻不是能夠一同嬉戲玩鬧的夥伴；後來，則是因為他的個性，滅族之禍讓他變得愈發沉默寡言，十天半個月不說一句話，在他來說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更別說荒漠裡只有黃沙滾滾，根本也找不著可以說話的人。所以，雖然口頭上從來不說，其實他真的很珍惜那個總是笑嘻嘻地搖著扇子自己黏上來的「好友」。

「不管我是誰，不管去到哪裡，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這些話如果讓你聽到了，你該會有什麼反應？是放鞭炮慶祝我這塊石頭終於開竅了，還是會以為我生病發燒神智不清，拽著我去看大夫？

待在苦境的最後一夜，毫無意外地，我回到了這裡，你最愛的花園，也是我親手埋葬你的地方。

「大家分頭行動，不要留下遺憾。」莫名，他想起太君治的話。但是，若遺憾早已無從挽回，就連報仇亦失去對象，沒有終點的愛恨，又該如何清算？

舉起手中酒罈，飲盡最後一滴酒，就著仰首的角度，他望見一輪明月正高掛天際，皎潔中卻還缺了一勾收筆，尚未圓透。「今天是十四啊，我還記得你說過最喜歡十四的月亮，對吧？」

「吶，絕塵，你知道我為什麼晚上不睡，特地把你拉來這裡嗎？」

「為什麼？」不厭其煩的問句配上簡潔的回答，他們始終不變的相處模式。

御不凡搖了搖摺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像我這麼懂生活情調的人，怎麼會認識你這麼一個無趣的朋友？」

「……」

早知道對方絕不會搭腔，御不凡認命地自顧自說下去：「你看，月亮很美吧，可是，今天是十四。所有的人都在十五賞月，好像只有滿月才值得一看，但明明十四的月亮要比起十五更值得期待，因為，它永遠給人懷抱希望的感覺。」總是含著笑意的雙眼直直看向銀髮青年，「你消失的那幾年，我總在十四的月夜看著月亮，期待你明天就會突然出現，果然，你回來了。」

「嗯。」不是不感動，只是拙於言詞，他跟著昂首望去，「你喜歡十四的月亮，我記住了。」

從此，十四的月夜就成了他們不須約定的相約，在荒漠的那座小小花園，有黑髮青年不甘寂寞的笑聲，還有銀髮刀客沉靜的默契。

「御不凡，今夜我會夢見你嗎？」沒有墓碑，荒漠的子民生於塵土，也歸於塵土。

恍惚間，他聽見葉笛聲夾著雨聲飄來，然後熟悉的詩句響起：「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絕塵，你終於來了。」依舊是一襲儒衫，一把摺扇，一雙帶笑的眼，「賞風月、醉美酒，才最適合我這種風雅的人啊。」

即使明知伸手握住的不過又一個夢境，他還是忍不住想接近那份溫暖，如同飛蛾焚身以火。

「我要的火雞呢？」嘴角弧度是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銀髮青年默默遞過一團黑色不明物體，「怎麼又是焦炭啊，絕塵，不是我說你，你的技術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枉費我還給你那麼多次練習機會。算了算了，就知道靠你不成，幸虧我早有準備。」變魔術似地，黑髮青年端出一盤盤精緻佳餚，「快坐下吃吧。」

「酒。」

「乾。」

兩罈酒，一桌菜，泛黃的葉笛，還有小心翼翼地包在包袱裡，烤成了焦炭的火雞。今夜，但願長醉。

狂沙依舊揚萬里，天涯從此不獨行。

[ 此帖被非紫在2011-05-30 17: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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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劍醉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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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0-09-22 03: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沒得選擇，有時，就是最好的選擇。＂
　
這真的是一句很不錯的話。
或許也應該說，太多選擇時，反而做不出最好的選擇。
在很多時候，確是實這樣的。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御不凡的歸來不只是一場夢境而已。
在月圓人團圓的時候，會更希望有情人可以圓滿相守，不再有任何遺憾。

倚楓撫琴獨人笑，劍越一生寄紅塵；
醉臥是非光影間，楓丹舞墨靜心弦。
　　　　　　　　　－倚劍醉楓－
絕塵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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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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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0-09-23 00: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絮語：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希望御不凡和絕塵可以有個圓滿的結局。
但世上有許多事，就像十四的月亮一樣，雖能讓人心生期待，卻總是欠缺完美的一絲缺憾。
可是，或許也正因這份遺憾，反而讓他們成為更勝完美的存在。
人的一生，只能活一次，不管對錯，都再沒有回頭的機會。
對絕塵來說，和御不凡共度的一切，是他永不後悔的選擇，所以，即使再痛苦，也不願忘卻。
即使明知是夢，還是甘願沉醉。

謝謝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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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0-09-26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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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的月夜其二

血霧掩蔽了視線，記不清手裡的刀已經刺穿過多少敵人的軀體，分不清耳裡聽見的是誰臨死的哀嚎，唯一意識到的，只有背上的重量和那微弱的溫暖。

刀光起落，血腥味麻痺了嗅覺，踏出的步伐從未如此刻般沉重，卻也從未如此刻般堅定，路在身後，蜿蜒成一條淒豔的紅。

「我們一起回去，我帶你回荒漠。」

「絕塵……」，雨聲淅瀝，模糊了回答，感覺到的只有青年在頸邊輕輕的嘆息。下一秒，從肩側滑落的手，無聲揭曉了事實。

「絕塵，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秋風起，秋雨落，蕭瑟地讓人格外感受，生死相依的溫暖，竟是如此輕易失去。

在那個雨夜之後，又過了多少日子？

依稀的歸途迢遙，依稀的血霧迷茫，他在往殺戮碎島的刀光劍影中，在敵人和自己的鮮血中，溫習那則失卻的夢，只是這次，倒下的人換成了自己。

長戟夾著閃電破開側腹的一瞬間，他幾乎是張開雙手擁抱著。雖然青年曾要他好好活下去，但是，失去了最想保護的人，繼續活著，又有什麼好可言？總是緊蹙的眉間鬆動了幾分，不知御不凡若是聽見自己這番解釋，會不會故作一臉的不以為然，搖著摺扇，事實卻是趁機遮蓋嘴角掩不住的上揚？

「原來，絕塵你這麼想我啊。」黑髮青年的聲音，永遠是那樣柔和如春風，得意調侃中藏著難為情的感動。

「是啊，你不在，我真的很寂寞。」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一定會誠實地告訴青年自己真正的想法，而不是只做不說，以為行動勝於言語。

「漠刀，振作。我們要一起回去，回到故鄉。」

誰在對他說話？是天刀嗎？急速流失的血液，讓意識開始在現實和回憶之間來回擺盪。

「我們還要一起看雙日淚星，還有邪影白帝。」

「邪…影白帝，會回來嗎？」熟悉的名字，喚起他的注意。

「會，他一定會回來，所以，你千萬不能放棄。」焦灼語聲中帶著懇求。

邪影白帝，御天五龍中最年幼的，他的弟弟。其實，偶爾他會很羨慕，羨慕邪影白帝可以為愛而狂。記得天刀曾經說過，嘯日猋是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一旦失去，絕望也更深。那，自己呢？是因為擁有的太多，所以即使下意識再怎樣用失憶來逃避，也必須回到現實，接受再也見不到那張笑臉的苦澀。

「我怎能忘卻，怎能忘卻你，御不凡。」

記得，還是忘卻，究竟哪一種更使人痛苦？他只知道漠刀絕塵的生命是和御不凡聯繫在一起的，若是遺忘了那道身影，漠刀絕塵這個人就等於不存在了。

傷口處傳來布條包紮的觸感。

「你有心事，需要我幫忙嗎？」

「我感覺你手上的問題比較大。」沒半點正經的語氣，包紮的力道卻無比輕柔。黑髮青年的雙眼專注地看著他，「絕塵，你只要處理自己的問題就好，不用擔心我。」見他默然不置可否，青年風雅地搖搖摺扇，帶笑嗓音繼續誇張地嘆道：「像我這麼瀟灑的人，怎麼會認識你這麼愛操煩的朋友呢？」

「我絕不會丟下你。」

感覺自己被負在某人的背上，他勉力撐開雙眼，卻只見一片昏黑，對方散亂的髮絲隨著顛簸的腳步拂過他的臉頰，一陣一陣的。

黑髮？

「御不凡……？是你嗎？」虛弱的低喃，是內心最不敢冀望的期盼。

沙啞的語聲略微遲疑：「是我，絕塵，我來接你了。前面不遠就是婆羅……就是荒漠，絕塵你要撐住，我們要一起回去。」

「是嗎？這次，換你來接我回去了。」

殺聲震天，戰鼓摧魂，心底卻是空前寧靜，唇角勾起一彎無懼的笑。

「好，你不放棄我，我也絕不放棄。」

生死同命。

再次握緊手中的刀，不管要沾染多少鮮血，我們，漠刀絕塵與御不凡，都要一起回去，回到荒漠。

熹微月光，照亮那染血白衣和隱約閃爍的金髮，他視如不見。

「走吧，我們回去，回到我們的故鄉，回荒漠去。」

[ 此帖被非紫在2010-11-05 11:5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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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0-10-03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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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的月夜其三

他是一名將風雅瀟灑四字拿來當作衣服來穿的人，就如他的稱號「笑定千秋」一般，悠然江湖行，片塵不染身，直到他與那名幼年好友再度相逢。銀髮青年帶來了荒漠的滾滾黃沙，在不經意之間，遮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而他至死仍甘之如飴。

是，他是笑著斷氣的，能死在自己在這世上最牽掛的人身邊，對江湖人來說，已是一種難得的幸運。所以，他為何不笑？

被絕塵負在背上，傾盆大雨裡緊貼的體溫，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夠滿足，可以死而無悔了，但當他想要拂去那從刀者的眼角滑落，混雜著雨水的淚痕，卻發現手已無力抬起時，其實，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遺憾的，遺憾未曾告訴青年，自己對他的喜歡，不僅僅是朋友的喜歡而已。

「絕塵，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費盡全身氣力的最後一句話，不知轟然雷鳴中，青年是否聽得見。

但願，人死之後真有靈魂，這樣的話，我還可以多看著你一會兒。

奈何橋下忘川水，幽冥河畔擺渡人。灘頭累累盡白骨，枉死城中魂紛紛。

當他從黑暗中醒來時，本以為自己會看見牛頭馬面拿著拘魂鐵索，要不然也該有個一身槁素，形容陰森的引渡人招呼他上船，想不到他看見的竟是一片虛無，或許也不該說是虛無，而是有很多人來來去去，但所有人都是一臉漠然，好似對週遭一切全不在意。

「這裡是……？」

「小兄弟，你醒啦。」聽見一把溫厚嗓音從身後傳來，御不凡回頭一看，說話的是名年約五、六十的長者，留著三綹長鬚，模樣甚是慈藹可親。

「老丈你好，在下笑定千秋御不凡，不知此處是？」

雖然很想一併問清自己究竟死了沒有，但這個問題若出口，豈不等於在質疑對方是人是鬼？對好心救助自己的長者說這種話，簡直無禮至極。當前要務，還是先弄清這天似穹廬，還不時閃著詭譎紅光，四處熱氣蒸騰的地方是哪裡為上。

「這裡是萬妖爐的內部。小兄弟，你已經死了吧。」

正在思忖印象中似乎不曾聽過萬妖爐此地，老人家石破天驚的第二句話，卻讓御不凡一下子亂了方寸。

「啊，差點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丘伯。」灰髮長者神態輕鬆地說道，「其實，會在這裡的人全部都是亡者，包括我在內，所以你大可以不必吃驚，我怎麼會知道你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這裡是地府了？」儘管四周看來和想像中陰暗森冷的冥間著實大不相同，御不凡仍忍不住有此一問。

拈了拈長鬚，丘伯悠然回應：「少年人稍安勿躁，看你的眼神就知你心中尚有疑慮，反正時間很多，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沿途再慢慢邊走邊說吧。」

跟著丘伯的腳步，兩人來到一處池邊，池水殷紅如血染，水波起伏間隱隱散發熱氣，方圓數十尺之內，草木盡枯，燠熱非常。

「這裡就是萬妖爐的核心，也就是阿修羅的靈魂被禁錮的血池，池中翻湧盡是冤魂惡靈，萬妖爐就是靠他們的衝天怨氣才得以運行的。」

一路上御不凡已經聽丘伯說明過萬妖爐與阿修羅的來歷，也大概猜知自己是因為對人世尚有眷戀，才會被專門吸收死者執念的萬妖爐攝取作為動力。

御不凡不禁想起，那名眉間總似有千斤重擔，在清淺月光下顯得哀傷卻又冷俊無倫的銀髮青年。他的好友，他對人間唯一的眷戀——漠刀絕塵。

「不過，同樣是死於非命，為何我們尚能保有自身意識，而沿路所見之人，卻個個皆如行屍走肉，毫無理智？」

「若是不快點設法解救阿修羅的靈魂，解放萬妖爐，今日的他們，就是你我來日的寫照。」話入正題，溫厚語聲轉為沉重。「初來之時，眾人對生前種種皆有記憶，但時日一久，便會逐漸淡忘過去，只餘對死亡的不甘以及對生者的怨恨。」

「原來如此，我尚有最後一個問題，」摺扇輕擺，雖不覺對方有敵意，御不凡仍選擇小心為上，畢竟誤信一個刀無極已嫌太多，「為何你會知道這麼多消息？又為何要找上我？」

溫和嗓音帶上些許笑意，「少年人疑心病這麼重不是好事喔，你的問題，我想還是由『他』親自跟你說明更適合，對吧，阿修羅？」

「阿修羅？」出乎意料的人名，讓御不凡怔愣了一下。

「我將人帶來了，出來打個招呼吧。」丘伯語聲方落，一道泛著微光的稀薄人影在空氣中緩緩成形，身披鎧甲，狼形面具下銀髮垂肩，正是死國戰神——阿修羅。

「我的元神被天者鎖在血池深處，所以只能用這種形貌與你們見面。你就是御不凡？」雖只是幻影投射，戰神不減凜然之姿。

「嚴格說來，我們並非阿修羅所找的第一人，所有被吸進萬妖爐而尚能保有自身意志的人，他皆曾求助過，只是至今為止，還無人能完成託付。」

「你希望我怎樣幫你？」握緊手中摺扇，死亡已是定局，無可逆轉，但若連與絕塵共度的記憶也要全數失去，他絕不能忍受。這次，他再不退讓。

「我會想辦法送你離開，你去找御天五龍，上天界的龍鳴之力能削弱萬妖爐的結界，為夜神他們製造機會，砍斷我的肉身與萬妖爐之間的聯繫。」

「御天五龍？」

丘伯適時補充，「醉飲黃龍與刀無極已死，嘯日猋眼下精神極不穩定，嗯……你先往寒光一舍，找到天刀與漠刀之後再作打算吧。」

「漠刀……？你的意思是，絕塵也是五龍之一？」乍聞心心念念的名字，御不凡連忙追問。

「你認識漠刀？」

「豈止認識而已，他是我……」，話到嘴邊，御不凡趕緊將「最重要的人」一句吞回喉中，「他是我的好友。」

「那真是太巧了。」雖覺沉默寡言的漠刀會與眼前這名可說相當開朗健談的青年結交，實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一想到自己與少獨行也是個性天差地遠，卻偏能互補，丘伯心下頓感釋然。

「機會來了。」一直靜立在旁的阿修羅突然開口說道，「我感應到肉身受到重創，一股聖氣侵入萬妖爐，趁現在結界不穩，正是送你出去的好機會。」

「看來果真冥冥之中天意自有安排，註定由你擔此重任，之前雖有夜神相助，但苦候多時，卻始終無人能撼動萬妖爐的結界。時間不多，你快走吧。」

「丘伯，你不和我一同離開嗎？」語聲詫異，難以理解灰髮老者為何甘願放棄如此脫身良機。

「我與你不同，你只是魂魄被攝入萬妖爐，我卻是連同肉身也被吸收妖化，現在的我就等同萬妖爐的一部分，再也不可能離開了。」不變的溫厚語聲淡然解釋著。

「怎會如此……」，御不凡難掩失落，都說天理昭彰，為何他見到的總是奸邪橫行，天不佑善人？

許是看出黑髮青年的憤憤不平，丘伯緩緩開口：「其實，我有一事想拜託你。」

「但教力所能及，御不凡義不容辭。」

「如果你遇上嘯日猋，請你轉告他，跟他說我很抱歉，在他痛苦的時候，不能陪在他身邊了。」提起那名心性良善，如今卻陷入瘋狂殺戮的青年，丘伯滿是苦澀遺憾。

「嘯日猋既是絕塵的兄弟，他的事情我絕不會置身事外。」

「再不離開，就來不及了。」

聽得阿修羅沉聲催促，御不凡對著丘伯弓身一揖到地，當是無聲的道別，隨即旋身踏入阿修羅指示的結界裂縫中。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絕塵等我，這回換我去找你了。

[ 此帖被非紫在2010-11-05 11:5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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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子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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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0-10-03 22: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不凡啊~快點去找絕塵吧

他現在很需要愛的滋潤啊~
樓主寫得很棒耶！
不凡你就老實說出"最重要的人"嘛~
期待下文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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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0-10-05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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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5樓(順子123) 的帖子

To 順子123：

不凡已經上路了（寫了三回終於讓兩個主角登場了，真慢...汗）
下集就開始有甜蜜戲份可看囉～
不凡其實差一點就說出口了，不過畢竟和丘伯算是初識，矜持一下也是合理的啦。
反正，心裡怎麼認定，才是最重要的啊^________^

感謝賞文，請繼續支持～

[ 此帖被非紫在2010-10-08 00:15重新編輯 ]

本帖最近評分記錄︰

銀兩:-5(晏雪) 出現注音ㄍㄧㄥ...本版尚未開放使用~請速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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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0-10-09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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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的月夜其四

寒光一舍內，御不凡方從屈世途等人交談中，得知絕塵、天刀一行人已潛入佛獄，正護送雅狄王遺書往殺戮碎島而去，此行凶險莫測，偏生現時自己並無肉身，若非與他淵源極深之人，或是借助特殊法器，否則普通人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讓他即使想找人相助，也是叫天不應，喚地不靈。而此去血闇沉淵，雖路程非遙，但魂靈不同凡軀，即使不需一步一腳印的足踏實地，卻也並未如小說家所言般可以來無影去無蹤，動念即到。萬一等他趕到時，絕塵已經……。

御不凡心中一陣不祥，眼前恍若浮現絕塵浴血苦戰，負傷累累的畫面。

「不會的，絕塵不會有事的，他答應過我會好好活下去，從以前到現在，他答應我的事一定會做到，這回也絕不例外。」向來畫扇輕搖，笑容閒雅的青年，緊握扇柄的手，指節浮凸分明，顯是用盡全身氣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血闇沉淵、佛獄……，絕塵你一定要等我。」正當御不凡轉身欲行時，空氣中一絲微弱的波動讓他生出感應，定睛一瞧，幽藍光芒正從素還真衣囊中隱隱透出。幾乎就在同一瞬間，雖不明顯，但御不凡清楚感覺到那雙掌握文武半邊天的眼神，對上了自己的視線，接著看似若無其事地輕輕瞄向出口的方向。

這是一種暗示嗎？御不凡無暇多想，他只能孤注一擲，把自己和絕塵的未來賭在素還真身上。

寒光一舍外，「朋友請現身吧。」素還真手捏法印，暗誦密咒，氣流彷彿片刻停滯，一襲青衫翩然，文士打扮的瀟灑身形隨之聚現。

「我有一事，請素賢人相助。」簡扼說明來龍去脈，素還真聞言雙眉一軒，「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素某方才擊殺凱旋侯潛伏在中原正道的副體，正欲利用他之身分，往火宅佛獄一行，打探救治一頁書前輩之法，你可與我同行，伺機相助漠刀眾人。」

「可是，我現在並無肉身，無法化光急馳，路上恐有耽擱。」御不凡直言心中憂慮，白髮儒者微微頷首，「既是如此，素某倒有一法。」

「請素賢人示知。」略顯高昂的聲線，流露心中激動。

「素某原身早毀，現時軀體乃是梵蓮所化，你可將精魂暫時依附素某之身，憑藉你適才感應到的邪元之力，應可掩蓋我們兩人氣息，不被識破。」

「如此有勞了。」修長身形逐漸淡去，化作縷縷青光與白髮儒者交疊。

「嗯，立即前往火宅佛獄。」改裝易容為白塵子——凱旋侯之副體黑枒君的儒者，隨即提氣縱身，遠颺而去。

「黑枒君，你留下，我想聽聽你這些年來潛伏在中原正道的所得。」沉雄嗓音是不容質疑的權威。

大殿上，太息公、凱旋侯、守護者領命追殺天刀一行，務要攔截雅狄王遺書，白袍身影本欲跟隨前往，卻被咒世主出聲阻下。

「遵命。」唯恐身分露洩，素還真只好應命停步，迴身之際卻暗中運功將部分邪元轉移至御不凡魂魄之上，助他避過佛獄耳目，前往婆羅塹。

袍角幽光一閃，迅速融入佛獄陰沉天色，無人察覺。

斷肢殘軀，鋪成沿途慘酷，指引御不凡追蹤戰圈移動。越過森暗密林，地勢驟然一變，遠處兩座巨大石象左右對峙，荒原上一條筆直石徑直通地塹，刀光血影，遍野殺聲，正是戰鬥最激烈之處，通往殺戮碎島的最後一道關卡——婆羅塹。

「絕塵！」

目睹銀髮青年渾身染血，伏在白衣人影背上，更無動靜。前方卓立的太息公，雙袖一翻極招上手，準備一舉格殺來者。御不凡心神欲裂，淒厲一聲，邪元之力加上愴然怨氣，竟爾牽動四野冤魂感應，頓時天上風雲急走，大雨傾盆。

「百年無雨的婆羅塹竟然降下大雨，怎麼會……」，突來大雨，分散太息公注意，極招錯身而過，天刀負著漠刀闖過邊界，再也支持不住，雙膝落地，太息公連忙揚手再補一掌，卻被殺戮碎島守門者擋下，無功而返。

這些，已經都不在御不凡眼中，自始至終，他的目光便只膠著在那張總是眉峰緊鎖的蒼白面容上。明明少了肉身，魂體應是輕盈如羽，為何要前進一步，竟是困難如斯？

「絕塵，抱歉，讓你久等。我來接你了，你看到了嗎？」

魂魄渺渺，早已無淚可流，但撕心裂肺的傷痛，猶然深刻分明。為何不論過去現在，總是錯過？

「絕塵，別睡了，再裝下去就不像了，就憑你這種拙劣的演技，是騙不過我這麼聰明的人的。」

恍若平常的戲弄笑語背後，是壓抑太過的情緒，期待蒼天垂憐。人的心碎了，可以用淚水、用時間來埋藏傷痛，那麼，靈魂是否也有悲泣瘋狂的權利？

「你答應我的事情，一定會做到，這是我最感動的地方。所以，這次你也絕不能失約。絕塵，起來，我帶你去賞月，今夜我們不醉不歸。」指尖輕顫，終於撫上那張沉睡般的俊逸臉龐，就在此時，奇變陡生，銀髮青年周身竟緩緩泛起一層幽藍冷光，與御不凡魂魄隱然相應。

「絕塵？」

同是一聲呼喚，心情卻是截然兩番。磷光愈聚愈密，挺拔身形隨之清晰，劍眉輕蹙，雙眸帶著一絲茫然，但更多的卻是滿溢的狂喜。

「御不凡！」

誰曰蒼天無情？生死殊途，幽冥卻得同歸。前塵恨事再無須回首，此刻，交疊的身影無憾。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回，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說分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了。」語調雖是輕佻，黑眸卻寫滿深情眷戀。

「嗯。這一次換我先講吧，換我講話給你聽。」不再只是片言寡語，重逢的歡喜溫暖了向來沉靜如水的聲線。

「你還記得上回我說的話啊。」唇角揚起，是心知對方同樣將自己視作最重要之人的滿足。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生死一遭，該負的責任，該還的債，都已清算，只有欠你的情未還，亦不想償還。如果還清等於緣斷，情願糾纏永世。

月，冉冉升起，照見並肩兩人，緊握的雙手再不錯過。

「十四的月亮啊……」，未完的句子，自有另一人接續。

「總是讓人懷抱希望。」

眼眸相對，刻劃純然的笑意，魂魄無淚，亦再不須有淚。如此風月，唯有情共賞，不干人世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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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0-10-20 00: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四的月夜其五

凡人皆有夢，無論是皇圖霸業，名垂千古；抑或泛舟五湖，笑看煙波。江湖，烙印著無數人的夢想。雖然，總有太多年輕的生命，直到倒落塵埃的那一刻，才想起最初意氣風發奮不顧身踏入江湖的原因，原來，早在潮起潮落的洪流中被無聲吞沒。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人人都說，失去的永遠最美，他卻要說，能失而復得，才最值得珍惜。牽著那雙始終堅定不移的手，黑髮青年覺得自己這一生從無如此刻般心滿意足。

「御不凡，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訝異，你竟然不打算隨天刀回詩意天城。」想起天刀在碎島養傷的那段時日，幾乎是每天苦口婆心地勸說絕塵隨他回歸故鄉，但絕塵卻只答應雅少將遺體帶回，堅決要和自己一同返回荒漠。即使心知天刀十分為難，風度翩翩的得體微笑，還是不免上揚了好幾度。

「紫芒星痕已經死在火宅佛獄，身為五龍的使命已了。現在的我，只是漠刀絕塵。」略顯沉冷的嗓音，字字清晰，「而且，我們約好了，要一同回去，不是嗎？」

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自重逢以來，這幾日他一直感覺，與從前相比，絕塵的態度大有轉變。以前的絕塵，鮮少如此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情緒，如今對自己的問題卻是有問必答，乾脆到讓人受寵若驚，只餘臉上神色仍舊一如過往的清冷，這讓儒衫青年不由興起了一股惡戲的衝動。

好想看看，除了記憶中幼年的童稚真誠，以及再會之後，拔刀向敵的自信凜凜，生死不離的堅毅執著，那張俊逸非凡如刀劍鐫刻的眉眼，還會有怎樣的表情？如果能化開青年眉峰間的緊蹙，又會是怎樣令人快意的一件事？

「絕塵，我很高興你對我的心意。可是，就算回到荒漠，恐怕我們還是必須分開。」摺扇闔起，唇邊溫雅笑意斂成一派肅然。

「此話何意？」倉促追問，是明白的焦灼不安。

強壓心底得意，眼神再添幾分黯然，「先前曾說過，我的魂魄原本為萬妖爐所攝，全賴阿修羅之助才得以脫身，不過妖爐一日不除，我的元神終究受制，即使能多延一段時間，終有一天也會像妖爐中的無數怨靈一樣，喪失自我意識，變成死國操縱的傀儡。」

「所以，你之前說過，想借上天界龍吟之力，破除妖爐結界。可是，當初四龍齊鳴突破阿修羅護身結界，尚且受到重創；如今，只剩下碧眼銀戎與邪影白帝……」

天刀已回歸詩意天城，而嘯日猋神智瘋狂，他不能再讓僅存的兄弟涉險，若是自己還活著，哪怕一人獨往，豁盡全力也要保住御不凡的元神，但現在……。兩人好不容易才重逢，難道這回又要舊事重演？

「其實，也非是完全無法可救。」唰地展開摺扇，遮去大半面容，清朗語聲有些模糊的遲疑，「只是，太難為你了。」

一聽尚有希望，銀髮青年哪還顧得上留心對方嗓音裡那絲像是壓抑著笑意的不自然，「要怎麼做才能幫你？」

「渡氣分靈，」語調平穩，繼續撒著生平第一瀰天大謊，「只要將上天界的龍氣引渡予我，我的元神就能衝破禁錮，再也不受萬妖爐影響。」

毫無廢言，刀者右掌第一時間按上黑髮青年前胸，就要依平常運功療傷的方式輸入內力，然而，動作卻被不疾不徐地擋下。

「魂體之間的氣脈流動，與擁有肉身時不同，需要……嗯，更直接深入的接觸。」黑眸深處，閃動的是不折不扣的捉挾與期待。

絕塵，你會作何反應呢？

與刀者因長年握刀而佈滿薄繭的手不同，溫潤如玉的指掌帶著不由分說的力道，拉近兩人的距離，眼對眼，心對心，近至可以感覺每一絲最細微的顫抖下，包裹的情緒。

「就像這樣。」如春風般的吻，落在凜然的唇線上，柔柔地，彷彿試探水溫般的一吻。

抗拒、發怒、慌亂、驚嚇，甚至是臉紅，任何一樣事先猜測的反應也無，那雙清清淺淺的眼只在四唇交接的瞬間略微睜大了一下，隨後便緩緩閉上，連同微啟的唇，如同一個無聲的邀請。

薄唇因方才的廝磨而泛起隱隱粉色，額角垂落一綹紅髮，襯得俊秀輪廓分外柔和，甚至透出幾許豔麗之感。最初的捉弄之心早已消失無蹤，從兄弟情義到情人愛戀，原來短不用一次心動。

一切來得自然，彷彿他們註定合該如此，只是一直以來太多事情阻隔，讓兩人無暇去真實感受，早在他們還擁有親人、族人，擁有其餘種種時，對方早已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直到死亡，以最血腥的形式將他們撕扯開來。



二度覆上，這回再無試探，舌尖長驅直入攻城掠地，只想放肆地汲取那令人安心的氣息，縱容自己好好感受這「新生」的感情。唇對唇，身貼身，下意識要用最直接的肢體糾纏，宣誓永不分離的承諾。


「這樣，你就不會消失了，是嗎？」染上情欲而沙啞的聲線，執拗地要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這個嘛……，」那般毫無保留的熱切目光，像是要直直穿透人內心，黑髮青年胸口一緊，脫口而出：「絕塵，有一件事情我想先向你說明，我不想再當你的摯友了。」收起一貫遊戲般的淺笑，御不凡用有生以來最認真的語氣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希望我們不只是朋友。做我的情人好嗎？絕塵。」

「……。」

是，他是個膽小鬼，他害怕在沉默之後，得到的是否定的結果，害怕聽到方才的吻只是為了救他性命的權宜之計這樣的解釋，所以他鬆開了手，轉身裝作若無其事地接續：「哈，像你這麼沒有幽默感的人，也難怪聽不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的，嚇到了嗎？」

「……好。」簡短一字，將跌至谷底的心情瞬間拉回，握扇的手緊到好似連原應冷卻的體溫都沸騰了起來。

緩慢卻堅信的語調，如流水般安撫了焦躁的心緒，「以前，你鼓勵我追求霜兒，我也以為那種想要保護的心情就叫做愛情；直到你死去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少了霜兒，我只會感到遺憾，但失去你，漠刀絕塵也失去存在的意義。」

明明已是無淚可流，卻為何眼眶的灼熱仍是如此強烈，回頭抱緊那具即使冰冷，卻是無比溫暖的身軀，「你不能搶我的台詞啊，絕塵，話都快讓你一個人講完了，叫我該怎麼接話呢？」

「嗯。」

「……還有，剛才那些什麼元神受制、渡氣分靈，都是騙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會有什麼反應，真對不住。」

「我知道。」沉靜口吻，像是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你知道？」

自命玩世不恭的青年忍不住表情扭曲了一下，既然絕塵早就看穿了，那自己剛才是在得意個什麼勁，掙扎個什麼鬼？不對，絕塵什麼時候腦筋這麼靈光了？

「我看得出你有事瞞著我，」低冷悅耳的嗓音不受干擾，繼續說著：「但我早就決定，再也不能失去你，那種世界空白一片的疼痛，有過一次已經太多。所以，不管你是不是騙我，我都相信你。」

可以不要用那麼冷靜的語氣，說出這麼讓人感動到心痛的話嗎？

優雅自若的表情僵在唇邊，嘴角弧度分不清該上揚或下沉，毫無疑問的只有心頭甜蜜的酸澀。

「絕塵，你又犯規了。」他笑了，笑的還是一如以往天塌下來當被蓋的蠻不在乎。

「嗯？」

「這麼感性的話，向來都是我的專長，現在我的戲份都被你搶光了，你覺得，我該如何回報你呢？」欺上那冰冷而柔軟的唇，讓緊貼的唇齒，傾訴最熱烈的情話。

牽你的手，讓你感覺我的心，即使它已不再跳動，我仍願對你起誓。

即使天地同滅，不離不棄。

牽你的手，直到靈魂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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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10-11-05 12: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四的月夜其六

人的記憶是種很奇妙的東西，曾經發生過的事，不可能忘記，只是一時想不起，或者是……不願想起。


繁花勝錦，流泉七曲，間雜遠處飄來不知名的鳥囀，高高低低，尾音拉得長長的，像一顆小石子墜入清澈的天湖底盪漾，讓人渾忘了相距不及十尺之外，走出去便是遍野黃沙莽莽、寸草不生。


「我們終於回來了。」


回到你與我，一切故事的起點。


輕撫著朱色雕欄，銀髮刀者的語氣似也染上幾分淒迷：「我請霜兒替我看管這座花園，讓它保持你在的時候的模樣。」


青年沒回話，只是一徑地低垂目光，凝視著某處塵土間偶然閃現的光芒，那是一條中央由紅、銀兩色寶石鑲成菱形，兩旁珠珞串綴而成的額飾。曾經，這條額飾掛在荒漠刀皇最驕傲的兒子身上，代表著尊崇的地位，以及一位父親對兒子的衷心期盼；但是，刀皇之死、滅族之禍……，一樁樁悲劇使得寶石蒙塵，而自己的死，也許，正是埋葬那道純淨光芒的最後一把沙土。


「御不凡，你怎麼了？」


關切的問話將思緒拉回現實。黑髮青年伸手拾起半被塵沙覆蓋的額飾，指尖卻意外碰觸到另一件物品，一柄摺扇。輕輕展開扇面，版上所繪的青竹，蒼勁依舊，似還沾著作畫人落筆當時濁浪穿身過、笑看風雲中的心情。自己的配扇與絕塵從不離身的額飾，在塵土下靜靜依偎著。


「這是……」，未完的語句非是疑問，而是猛然遏抑不住的物是人非。


「在決定護送雅狄王遺書到殺戮碎島的前一晚，我把它和你的摺扇一起留在這裡，代表我的承諾，永不改變。」俊逸身影陪伴在旁，平淡的口吻彷彿正訴說著的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相干的他人的故事。


「承諾」兩字，到底可以包含多少？所謂承諾，又是從何開始？


「絕塵，既然你曾託霜兒幫忙打理這座花園，那我的屋子呢？你也請她一同照看了嗎？」細細拍去沾附的沙土，小心地將兩物攢進袖中，青年一面直身起立，一面似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沒有，除了將你帶回此地那日，我去過一次……之後再沒別人去過。」


儘管眼前人正「活生生」地對著自己微笑，不再是具冰冷蒼白的屍體，仍不能抹去記憶中那無比深刻的傷痛，尤其在他踏入那間御不凡用無數回憶疊成的屋子時，兩旁架上擺著的幾顆彈珠、壞了的彈弓、小孩子玩的木刀木劍、幾本發黃的舊書……，每樣東西都被主人整整齊齊、珍而重之地收著，光只是匆匆一瞥，都能教他熱淚盈眶；每樣東西都是一段屬於兩人的回憶，毫不容情地提醒他，自己曾經擁有些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那樣正好。絕塵，有一件東西我想讓你看看，跟我來吧。」


儒衫青年在前領頭，穿花拂柳，背影在一間小屋前停下，那是他在荒漠的居所，整棟屋子全由未去皮的青竹搭成，前後皆有竹林掩映，若不細瞧，第一眼實難分辨何處是林、何處是屋。


「別光在門口站著，進來吧。」發現身後緊跟的腳步在即將跨過門檻的那刻，有了些許遲疑，黑髮青年回身拉住那雖滿是薄繭仍不失白晰優美的手，輕聲又說了一次：「進來吧。」


點亮桌上燭臺的瞬間，御不凡幾乎同時有點自嘲地想起，以兩人現在的狀況，暗中視物與白晝並無差別，點燈根本是多此一舉，果真是積習難改。不過，既然兩人已死，無法在毫無因緣的人前現形，為何又可以自由觸碰、移動物品，與生人無異呢？想到這兒，似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隱隱浮現，卻又轉瞬掠逝。


「御不凡？」


察覺關注眼光，青年暫時按下心頭疑惑，開始在箱籠底一陣悉悉嗦嗦地翻找，過不多時，帶笑唇角噙著一個勝利的表情，轉身對銀髮刀者遞出一個小布囊。


「這是？」


「像我這麼喜歡製造驚喜的人，怎有可能事先洩露答案呢？你先別管，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布囊拿在手裡的重量輕若無物，摸來扁平，毫無凸起，實在感覺不出裡頭還收有東西。在黑眸殷切的盯視下，修長手指抽開袋口繫繩，往內一探，才發現囊底尚有夾層，兩層各裝有薄薄的片狀物。倒出一看，原來是兩片葉子，一者完整而猶帶潤澤，一者則早已碎成數塊，乾枯焦黃。


「絕塵，你還記得這兩片葉嗎？」


指尖緩慢輕柔地滑過早已碎裂的枯葉，再游走到青潤尚存的綠葉，「這是我第一次送你的葉笛，另外這片，是你從鬼山上摘來，我第二次送你的葉笛。」聲線清冷，語調卻沉吟，包藏著一種眷戀的躑躅。


原以為與你相識的點點滴滴，分毫不失記在心底，偶睹舊物才知道，記憶實是分分秒秒日日月月不停積累，年深歲久便被封存一角，只識得那積累後的輪廓，卻難時刻記得每事每物最初的形貌。


褐中跳動著幾絲紅彩的眼瞳，抬頭承接那收起平日輕戲，此刻卻是認真無比的黑眸。


是啊，這就是我們最初的信物，一切承諾的開端。


那年，我十歲，你十一歲。你跟著身為天下封刀使者的父親，第一次，來到荒漠。


------------


看著潔白手帕上被撕成碎塊的葉片，年僅十歲的男童先是有些奇怪，接著感到一股莫名的不適。那是他頭一次這麼清楚地意識到來自他人的「惡意」，沿著物品被毀損的裂痕滲進心底，窒息似的壓迫與厭惡感，彷彿蜘蛛吐絲般，一步步纏住陷身網中的獵物。


數日前，他一如往常地坐在小丘上的一面大岩壁後，為了躲避遠處村口隱隱傳來自己無緣加入的嬉鬧聲，他閉起雙眼，吹起了葉笛，單純而尖銳的笛聲，散在荒漠永不馴服的狂風中，總能讓他暫時忘卻自己的孤獨。


但這回，一曲既終，他尚未睜開眼，就聽到一把清脆的聲音在問著：「你吹的是什麼歌啊，很好聽，可以教我嗎？」他嚇了一跳，自己真的不再孤獨了，他有了個伴，一個黑髮及肩，看來秀秀氣氣的男孩正站在他眼前。


「我叫御不凡，你叫什麼名字？」


相較於他外表看似冷漠的不知所措，年紀稍長的男孩顯得熱絡許多。


「你是不是在想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講話？可是，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這樣，對你來說，我就不算是陌生人啦。而且，你有看過壞人長得像我這麼端正兼一表人才的嗎？」


許是發現了自己眼底的驚訝，怎麼會有人說自己不是壞人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滔滔不絕的？男孩的表情改了幾分正經：「我是跟我爹一起來這裡拜訪刀皇的，絕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騙子，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你們就是父親在大帳接待的客人？」


「父親？你叫刀皇『父親』，所以你就是……」，不待對方吐出最後的稱呼，他鼓起勇氣打破沉默的藩籬，「我的名字是絕塵，你叫我絕塵就好了。」


衝口而出的話，在急迫的命令語氣下，藏著無限渴盼。他已經受夠了「刀皇之子」這四個字帶來的特殊目光，因為這個稱呼，他沒有玩伴、沒有朋友，有的只是帶著距離感的敬畏眼神。但至少，至少他可以期待這個外族人不會像族裡的小孩一樣，在意他的身份吧？


黑髮男孩愣了幾秒，接著漂亮的唇角高高揚起，「好，絕塵，從現在開始，我御不凡交你這個朋友了。」


筆直伸出的手被另一隻因驚喜過度反而有些遲疑的手握住，隨後，友誼的熱度使手勢更加堅定。


這是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後來，也變成他唯一的「好友」——御不凡。



從那天起，他們形影不離，他教御不凡吹葉笛，御不凡則教他一些中原人的書上寫的詩詞，什麼「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什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偶爾還模仿他家裡那個「教書的老先生」，端著一張臉，搖頭晃腦地解釋幾句。但他最喜歡的，還是聽那清亮的聲音唸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絕塵，你好像特別喜歡這首詩喔？」



「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感覺你唸這首詩時，那種韻律很柔和、很好聽。」


「是嗎？既然你這麼喜歡，我就拿這首詩來當我的詩號好啦，」稚氣未脫的臉上忽現一絲想起什麼趣事似的捉挾，「雖然說原本的意思是有點不太……。」


「不太怎樣？這首詩的意思不好嗎？」


「沒什麼啦，這首詩是在講思念分別的好友，期待重聚的心情。」看著明顯浮現擔憂表情的同伴，御不凡當下決定收回「原本是丈夫寫給遠方妻子的」這句話，反正後來的確擴大到包含好友嘛，跟原義不合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這首詩很適合我們呢。」眼珠一轉，又是滿面笑意。


「嗯，」清澈褐瞳裡的開心，瞬間卻又被即將來臨的分別給澆熄，「可是，再過兩天你就要跟你爹離開了。」


「每年我都會跟著天下封刀的使者來看你的！」許諾的話如此輕易地就溜出口，黑髮男孩心底閃過一絲疑惑，自己是很喜歡交朋友沒錯，但以前從未特別想過要和哪個人在一起，這次是怎麼了？


看著同伴眼神裡清楚的喜悅興奮，男孩迅速在心底做了結論，絕塵和以前那些朋友當然不同啦，他們都有其他的朋友，可是絕塵只有自己，身為絕塵唯一的「好友」，自己會特別想陪在他身邊，讓他不再感覺孤獨，這也是很正常的嘛。


「你真的會再來荒漠？」


「嗯，而且再過幾年，我爹就會讓我自己出門歷練，到時候我就可以常常來找你啦。這首詩就當作我們的暗號，你只要聽到有人在唸這首詩，就知道是我來了。」


「那，我把我的葉笛送給你，我們一言為定，你一定要回荒漠找我。」掌心交付的綠葉，是兩人友情的見證。


「嗯，一言為定。」


當時，他們都尚年幼，不夠成熟到能明白這流盪心底的充實滿足，其實遠遠超過朋友之間一句簡單的承諾。


不同於兩人的和樂，山壁陰影後的樹叢裡，有雙眼睛自始至終以一種厭惡的視線注視著黑髮男孩的一舉一動。


「一個中原來的外族人，憑什麼和尊貴的刀皇之子做朋友……。」


低語聲被荒漠永不止歇的狂風颳得四散模糊，隨後，一條小小的身影獸一般地奔下山丘，加入在村口遊戲的孩子們的祕密討論。


兩名男孩仍並肩坐在山丘上笑著，嘹亮的葉笛聲，一如往常，乘著風傳遍部族的每個角落，一切一如往常。


直到……。


「御不凡，我們去後山吧，你的曲子還沒學完呢。」等了片刻，帳內沒聲沒息，小男孩掀開帳幕往裡瞧去，「怎麼會沒人，御不凡跑到哪兒去了？」正打算轉身去找人，眼角無意掃過帳中一角，奇怪的不協調感讓他停下目光。


一張小几居中安放，上頭平整展開一方潔白的手巾，雪白的布面上，放著的是他送給御不凡的葉笛，被人撕成了碎片！


那是他生平頭一遭親眼見到，「惡意」可以化身成具體的物品，箭一般刺進內心，讓人淌血了，卻還無聲無息。


「到底發生什麼事？御不凡人呢？」


無暇再管那蜘蛛一般在心頭囁咬的惡意，震驚過後隨著的是對好友莫名消失的焦急，忙亂的腳步在帳裡四處搜尋任何可能的線索，足尖踢到的紙團上，破碎的紙片拼湊出幾個關鍵字：朋友、不配、鬼山、資格……。


就算想不出紙條上究竟寫著什麼，光是看到「鬼山」這個詞，就足夠讓他心底一涼了，「鬼山不就是長老們一再交代，危險、不得擅入的地方嗎？難道，御不凡去了鬼山？」


匆忙奔出營帳，卻和一人迎面撞了個正著，「你不是絕塵嗎？這麼慌慌張張地要去哪裡？」御不凡的父親—玉刀爵—嚴肅穩重的聲音響起。



要告訴他嗎？說御不凡可能去了鬼山？



內心交戰片刻，男孩從撕碎的葉笛身上，本能地感覺到事情因自己而起，那麼，也該是由自己去找回御不凡。他們約好了，絕不會丟下對方的。



「沒什麼，玉伯伯，不好意思撞到你，我要去找御不凡了。」



目送男孩行禮後迅速飛奔而去的背影，嚴峻的嘴角罕見地鬆動了一下，「看來，這趟帶不凡來是對的，那孩子，需要一個真心的朋友。」


收起短暫的身為人父的感慨，玉刀爵緩步走向刀皇大帳，「希望，天下封刀與荒漠一族的關係，也能像他們兩人的友情一樣堅固。」


日已黃昏，壯麗夕暉沐浴之下的村落，不復平日安詳的炊煙，兩名男孩失蹤的騷動正在逐漸擴大當中。


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將兩名失蹤男孩的去向和小几上撕碎的葉笛聯想在一起，沒有人知道，除了孩子們以外。

[ 此帖被非紫在2010-12-01 13:3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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