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0.19 【燕劍】初雨鳴蟬（幼年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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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樾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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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10-19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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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9 【燕劍】初雨鳴蟬（幼年梗）

    江南總是帶著濕潤，有濕漉漉的天氣，有濕漉漉的河流，也少不了那些水靈靈的人。
    晨曦還未籠蓋四野，橋墩下已經響起了船篙推水的聲音，偶爾頂篷太高的小舟順著劃過橋洞的水波發出一陣呲牙咧嘴的摩擦，站在前頭的小姑娘便笑嘻嘻地發出似是而非的驚呼，好像這並不可怕，而是平淡生活的調劑，甚至是一件極有意思的事情。街邊賣豆腐的徐大娘拿著長柄的木勺在裝豆漿的木桶裏繞著畫圈，濃郁的香味混合著層染而上的白氣飄至半空，和蒼青的天空混成一片，漸漸模糊起來。小鎮的喧鬧即將而起。
    越過白牆青瓦，遙遙能望見不遠處的青山上，也有一抹輕煙嫋嫋，淺淺散入山間的雲氣裏，繁密的闊葉間似乎窺見一角飛簷斜斜直去。不知道是哪一位頗有名望的先哲說，這書院定要建在極少人煙的青山雲渺之中方可躲過紅塵裏的俗世名利，仿佛唯有這般才是真隱士、賢君子。於是名刹古寺各占山頭，野芳流泉，轟然在耳。至於此地這所叫做了了齋的書院便也登峰而居，若是得幸倚欄俯瞰山谷，鳥鳴清澗，縱有暑熱難熬似也能驅除七分。
    今年，雪山銀燕，八歲。
    他在這裏已經苦讀兩年，課本從三字經變成了孔孟老莊，字還是那些字，卻大大小小道理不斷，有時候他恍然大悟，有時候又莫名難當。這個年齡的孩子本該站在溪水裏撈魚捉蝦，如果沒有弄得一身濕透就回家，才應該被按在床上打屁股，他卻端端正正坐在書案前看一冊《論語》。老先生姓梁，無論在哪里遇見都見不到他拿書的模樣，每逢晨讀便背手走進教室環視一周，接著就搖頭晃腦開始講課，聲韻悠長，唬人入睡的功夫比鎮上鶯鶯姑娘的小曲兒還好。他卻聽得認真，眉心像是打結。
    梁先生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天，雪山銀燕剛好看到這一句。他來回念了兩遍。
    山裏已入了小暑，鳴蟬陣陣吵得人心煩意亂，背上的汗好像也多蒸出兩倍。雪山銀燕覺得自己沒看明白，又往前翻了一頁，把這句話從頭過了第三遍，一時裏竟有些發癡。書院的柴門卻恰巧發出一聲吱呀，把他驚得抬頭。夏天的陽光沿著葉隙投下，斑駁的樹影間，那男孩子就站在門口，眼裏帶著笑意看著他。雪山銀燕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和早上洗漱時一般無二，他松了口氣，低了頭又繼續看桌板上的書。男孩子穿著一件松垮的郁藍衫子，袖子卻顯得短了不少，裏面露出截纖細的小手臂，腕上系了根嫣紅色的繩子，臉上髒兮兮的，樣子像十天沒有洗過澡。雪山銀燕大約覺得讓人幹站著不是很有禮貌的事情，他從那行字裏重新抬起頭來，門口的人影卻已然不見了。他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方才那會兒，莫非是自己出神發了夢？他想了想，又沒有結果，只好搖搖頭，繼續盯著書上的大字。

***

    一恍惚的照面並未給他的生活帶來多少改變，卯時晨讀，辰時喝一碗清粥配一碟肉絲青菜。梁先生說，不動是大動，這孩子前途無量。雪山銀燕似是而非，只是越發刻苦了些。
    到了七夕這日，書院裏的大孩子們都穿戴了新潮的服飾，打著漂亮的摺扇要去鎮上，先生無法，撚著一側白雪似的長髯彎了眉眼，揮揮寬大的衣袖便放了課。夜色剛起，鴉鴉的樹林裏兀得發出幾聲激越的鳴叫，雪山銀燕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點了三分燭火，低頭讀書，看起來心無旁騖。
    “喂——”
    空蕩蕩的房間裏突然有了人聲，他抬首便差點撞到來人的額頭。
    劍無極只覺得好笑，這書呆子鎮日看這些勞什子的破書，也不知道腦袋裏最後塞進了什麼。若要他來說，念得三百首唐詩宋詞，吟詩作賦不成總能支吾上零星半點便算不錯，何況乎……這樣的亂世，一時的平靜裏真的念會了這些又有什麼用處？
    江南的小鎮與其說是沿海邊陲，不如說是世外桃源，任你是叱吒風雲的將軍還是馬上猛虎，到這裏來都是醉進了溫柔鄉，軟綿綿的春水裏撩撥些漣漪罷了。東來的倭寇越發殘厲，茶館裏談天的大人歎著氣說朝廷撥了三回軍餉，卻仍不見效，這日子啊，太難過了。劍無極當時就坐在朽了一半的板門外面，支著腮幫叼著草莖，亂糟糟的頭髮遮去大半側臉，他不動，卻在仔細聽。
    劍無極也不過八歲，可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不從家徒四壁來，卻是在亂世裏摸爬滾打的。他兩袖空空，衣不見長，鞋多叫破。時運來了，他能有幾塊銅板換一個熱乎乎的白麵饅頭，若是不濟，便只好幹了清泉一碗，當是與天地同生。鎮子上做事全看臉面，生意人多的地方便是趨利而去，像這樣身無長物的，能容他蔽在簷下已是天大的福分。所以有一天，他偷偷溜上山去。原本蝸居在豆腐點大的地方也並不是一無是處，早晨豆漿鋪子開始蒸騰熱氣的時候，那從山腰上經由連綿不斷的石階而看到的大隱書齋也恰好捂熱了一縷輕煙，他歪頭惦念著。旬月前，走走停停也覓到了藏于深林的私塾，童聲琅琅沒讓他耳聞，倒是這孤零零坐在案前怔愣多於思考的小牛使人印象深刻。劍無極年紀小，但不是沒有讀過書，過去還在家鄉的時候，在繈褓裏應當聽過不少流傳的詩歌，可真正要說識字仍是輾轉到了中原之後有個自稱姓蕭的同鄉人教他的。觸世得早，便懂得人情多，窩心或者炎涼俱是過眼雲煙，起頭時他還難過，還裝得半死不活躲在草垛後邊偷偷地哭，可是有誰會同情你呢？所以劍無極從來不哭，他成天笑得沒心沒肺，好像再也沒有比這個世間更好笑的了。別人呿他，他扮個鬼臉就走，誰又要打他，他咬咬牙接住了板子又狠狠回啃了一口，眼見了血方大笑著離去，至於哪里又和哪里的淤青，他管不了這許多。劍無極叫那個姓蕭的師尊，如同那些古舊的戲文裏神神叨叨的武林教派。有一天，那人拍了拍他的背，淡然而道，“我要離開了。”不僅語氣平淡，甚至連眼神裏都是平淡的，卻也只有劍無極看得出那句話裏的沉重。他沒說出那些正憋在心頭的疑問，比如“此去路途遙遠，師尊是要往哪里？”又或者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尊欲往何方，弟子偕行。”劍無極站在他師尊面前，垂目靜默了片刻，最後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抬首彎著唇角看人，說，“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師尊，恕不遠送。”蕭無名覺得好笑，伸手揉了揉小鬼的頭，然後捏了一把沒生出幾兩肉的臉頰。劍無極幾乎忍不住濕透的眼淚，一眨眼仿佛就要掉到衣襟上，可他還是憋住了。他的師尊歎了口氣，低聲叮囑道，“勿與他人知會你之來處。”
劍無極是東瀛人，當然在這巴掌大的地方他沒告訴過任何人。再說，這一口流利的舌燦蓮花，任誰也沒法想到他竟是從異域來的。
    雪山銀燕盯著面前湊得如此之近的人，半晌才開口：“你是誰？”
    “啊，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來陪你過這個無聊的節日的。”
    “這個節日不無聊，連先生也很喜歡……只是……”銀燕的話說到一半便沒再往下說。
    “嘁，既然不喜歡，何必要勉強自己說些不中聽的話，真像頭笨牛。”
    “你！”
    雪山銀燕的脾氣不太好，卻也不太差。如果非要惹他生氣，那也要費上一些口舌。可是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卻好像生來就在規矩之外，所以兩個來回裏，已經成功惱怒了銀燕。或許並不是言辭有多麼激烈，而是他的話像把利刃，迅速又精准地刺中了雪山銀燕的秘密。
    銀燕的家世稱得上赫赫有名，他的父親是評書裏都常常提到的大儒俠史豔文，他的大哥未入朝廷而剃度出家，卻少年成名，即便是塞外最兇狠的綠林大盜也要看他幾分薄面。曾經他還有一個二哥，只是如今誰也不願提起。而這些，銀燕看起來僅是隱隱知曉，畢竟不過年方八歲，還只是個孩子。
    劍無極從寬大的外袍內襟上解下一個帶扣，繩子另一端連著一個小酒壺。雪山銀燕呆呆看著那人熟練地拉開壺塞，又從腰帶上變戲法一般掏出兩個小杯子，杯子做得簡陋，遠比不得他家裏那些細巧花樣的薄胎點彩小盅。粗陶質地，上面還帶著不少氣泡，顏色也污濁地像喝了十年碎茶未嘗洗過。劍無極給兩人面前都擺上一隻，從酒壺裏倒出兩口飄香的陳釀。雪山銀燕從未飲過酒，滿臉茫然地看著來人。
    劍無極抓抓頭，終於想到了一個極妙的主意。他捧著腮，蹲在桌子的一邊，看著對面的銀燕，開口道，“我說笨牛，這個呢叫做酒。你可知道什麼是酒？”
    “貪酒誤事，先生說小酌佳，牛飲則不可取。”
    “噗哈哈哈！所以你不喝，看著我喝。”
    “……你！”
    雪山銀燕沒料到自己被繞了進去，無故自己罵了自己一通，忿忿不平地氣紅了一張臉。此時此刻哪管書裏寫了什麼，男孩子之間的賭氣本來便沒有什麼邏輯可言。他伸手端了面前的那盅，一仰頭就全灌進了嘴裏。江南最富盛名的酒遠迥異於北邊的竹葉青或是燒刀子一類的烈酒，而是要這少見的五十年的陳釀女兒紅，入口並不火辣帶著一絲清甜，卻要到了肚裏滾了兩圈才有後勁生透。劍無極沒想到笨牛不僅是呆，還有一股子牛脾氣，來不及阻止，一杯好酒已經入了無底洞。儘管，他本意便是要來騙這人喝酒的。
    “喝這麼猛，醉了可要被你那個先生掌手。”
    “……”
    飲了酒的人晃晃逐漸暈乎起來的腦袋，倏地便落下兩行淚來。
    這一下，卻是要換成劍無極驚訝了。
    “喂喂，別哭啊。我不欺負你了還不成嘛。”
    “父親，大哥……”
    劍無極確信以及肯定這個小人務必是乾脆地醉了，對待醉漢要怎麼辦他沒有經驗，可在酒館外蹲守的那百來天裏卻看得真真切切。首先，醉了的人一定會說——
    “你們在哪里……父親，大哥……”
    不對不對，醉了的人應該說他沒醉，這才是正確示範，至於這個人。劍無極的眼裏不見了剛才的輕浮笑意，反而有點認真。他記憶裏有過家的概念，只是要追溯到久遠之前的年代，父親與母親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唯有一首調子經年未消。他伸手去擦掉下來的眼淚，縫滿了補丁的袖襟被人扯住。劍無極低頭看到銀燕手心裏攥著他的那幾塊零碎的破布，像怎麼都不肯放手。心裏忽然久違地空空一落，飄忽又柔軟地碰到了什麼。把人撈過來大人似的拍拍肩膀，銀燕的哭帶著抽泣，聽起來很是揪心。
    最後，銀燕不知是哭累的還是醉暈了，軟乎乎趴在他懷裏再不動彈。劍無極哭笑不得，讓人伏案上睡著，餘光晃見課本上工整地寫著四個大字——雪山銀燕。原來這個小鬼叫雪山銀燕。他這麼想的時候並不知道兩個人同齡，更沒意識到即便不是同齡，他們也差不太遠。

***

翌日，梁先生看到辰時尚伏案昏睡的雪山銀燕，也頗感意外。這學生讓他印象尤為深刻，倒不是因為顯赫的家世，而是數年如一日的早起晨讀。這個年頭，送來書院的多為能識得幾個大字，到底要讀進些先人的仁義禮智信的人卻是少了。本是七夕的晚上，小孩子哪有不興奮的，玩累了還記得念書，這樣睡了整晚也是辛苦——梁先生是這樣以為的。
所以劍無極期待的掌手並沒有出現。
雪山銀燕午後方醒轉徹底，昨日一夜間的事情讓他猶疑。突然出現又兀然消失的人究竟是人是妖，書裏言子不語亂力亂神，臨到自己頭上卻總是有點困惑的。他從桌邊拿起一本書，隨便翻開一頁，擺了好看的樣子，開始發呆。正撐著頭，視線所及發覺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帶扣，帶扣的另一端恰好系的是那個一點也不好看的陶杯。一夜荒唐竟然都是真的，鐵證如山，縱是自己有多麼難以置信也無法反駁。他禁不住去摸了摸那個粗糙的小盞，好像指尖還殘留著酒香。

***

    過了七夕，要等下一個隆重的節日就要再加上數十天，書院裏的孩子們都顯得倦怠又懨懨。雪山銀燕看起來並不為所動，仍然在固定的時間晨讀用餐。
    深山老林裏從來不缺少談資，或者是哪一位貪玩誤入了某某崖洞，在積出的水潭裏聽見了甩尾的響聲，說得栩栩如生，好像真的看到了鮫人，或者是哪一位在密葉深處見到了小狐狸輕巧地滑過枝梢，落地成了漂亮的姑娘。這些閒言碎語都背著梁先生在眾人之間一年復一年地傳說。雪山銀燕坐在一旁默然不語，面前攤著魏碑的拓本，神思卻在那些話語間遊移。那個不知名諱的人物仿佛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以至於他簡直忍不住去想，那個人莫非只是要來騙他醉酒。銀燕也從不知曉自己的好奇心竟然有那麼重，也許是那人來得太詭譎神秘，走得又如此不留痕跡。他用指尖描著上頭拓下的陰文寫了個“劍”字，然後終於也趴在案板上昏沉起來，耳邊那些人言細語漸漸遠去。
    脊背上被拍了一下，雪山銀燕挪了挪身子仍昏昏欲睡，不甘寂寞的手換到了臂膀上，這一下銀燕算是被弄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習慣了睡夢的漆黑便被此時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朦朧裏面前蹲踞的儼然是那個來去隨影的傢伙。
    “怎麼是你？”
    “這是……不歡迎我？”
    “……不是。”
    “哈哈，我就知道啦。你一定很想我是不是？一直好奇為什麼我還不來，是不是？”
    “沒有。”
    “喂喂，一句好話都不肯說，果然是雪山銀牛厚！”
    “……你！……不對，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我聰慧機敏，還不快叫我一聲劍大仙？”
    “……”
    銀燕大概不想理會這聒噪的人物，微微扭過了頭不去看他。這一下劍無極意識到自己似乎得意太過，又把這人給惹惱了。
    “你姓劍？”
    “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劍無極是也。”
    邊說著，他晃了晃手上的紙袋子，裏頭飄出一股甜鮮的蘿蔔味。
    雪山銀燕並不是傻子，他看著這人披掛的外袍上多有各色補丁，便已在揣測劍無極的家境並不如意，上一回喝了他的酒，這一次是蘿蔔絲餅，心裏便不由升騰起罪惡感來。過去讀書的時候先生教導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如今他雖一介小子，也是兩袖清風，但總比衣食不飽的要好上許多。
    另一邊廂，劍無極正從油紙裏拆出兩個圓圓的酥餅，豬油混著白麵散發出香而柔軟的氣味，點心還是熱的，可是這青山裏哪有賣酥餅的地方。他伸手遞過一個，銀燕接過捧著，張嘴咬了一口。
    “可還好吃？”劍無極笑眯眯地問。
    “嗯。”
    “只有一個‘嗯’——啊？”
    “不然呢？”
    銀燕疑惑地回望，剛剛吃過蘿蔔絲酥的嘴角還沾著點碎屑，唇上油光光的一片，模樣看起來又好笑又可愛。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快吃、趁熱吃。”
    “喔。”
    劍無極也撿了地方坐下，盤著腿撐了臉看人在那裏專心致志地啃一個酥餅，好像外面山碧水清都不及這萬分之一的好看。銀燕一口接一口把餅細細嚼了個乾淨，又把油紙揉成一團，把零渣裹在裏面。
    “劍無極，謝謝你。”語氣裏鄭重其事。
    “哇，別這樣別這樣。現在說謝還太早，等你哪天金榜題名時，記著苟富貴、勿相忘，我就謝天謝地，心滿意足。”
    “我不想考取功名。”八歲的銀燕心情有些抑鬱。
    “喔？這年頭雖然亂了點，但甲子登科、衣錦還鄉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呀？”
    “……我想對身邊的人好。”
    這個理由免不得讓人覺得奇特，劍無極潛意識裏將之與銀燕那天的反常聯繫在了一起，他猶豫著要不要、該不該繼續往下問。
    “這兩個好像並不矛盾？”
    “梁先生說，舍小家為大家者是大賢，大義滅親者是真英雄。”
    “所以呢？”
    “我做不到，所以只能選捨生取義。”
    “想這麼多，當心你少年就白頭，面上長皺紋。”劍無極扒了銀燕的腦袋，真想撬開看看他整日裏都在思考什麼奇怪的問題。“這世上呢，笑也好哭也好，別人做給你看的都算不了數，橋到船頭自然直嘛。”
    雪山銀燕捂著頭，劍無極臉上帶著十分的笑意看起來很是快樂，眼神卻飄渺如一抹流雲，遙遙透過書院的窗欄不知望向了哪里。

***

    劍無極似乎真有些通靈的能力，每次出現的時機都選得恰到好處。所謂的恰到好處，指的自然是都剛好是銀燕落單的時候，這也難怪那人總在想上一回見面是做夢裏頭，還是真的發生過。
    “笨牛，今天那個梁先生又教了你什麼？”一邊說著，從懷裏掏出兩塊包得嚴嚴實實的蔥油餅。
    銀燕聞見被油鍋烘熱的蔥花散出的濃烈香氣，有點焦掉的面餅邊緣微微卷起，被炸至金黃的表面因為用了起酥的手法而顯出層疊的皮子。劍無極天生仿佛就有這樣的本事，從街角巷尾找到隱藏在深處的普通美食。
    “先生說……中原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
    劍無極一反常態沉默了半晌，才開了口。
    “你怎麼想？”
    “為國者，雖死猶榮。”
    “嗯嗯，好一個男子漢。”裝模作樣地拍了拍銀燕的肩膀，看起來像極了大人。
    劍無極起初聽到那句詩，便覺得心頭惶惶，他自認為從帶水鄰邦而來的秘密足以掩蓋一輩子，若是他不說，又有誰會知曉。可是他似乎把這個事想得太過容易了，別人的那關好過，那自己的呢？他流落街坊已久，早沒有在乎的東西，可這山色裏居然出了一個讓他在意的人，他拿他當作朋友，或許是生死之交，所以他一點也不想有什麼隱瞞。
    窗欄外長著幾棵高大的春榆，蟬鳴陣陣。劍無極聽得有些心煩，他忽然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要如何是好。
    “劍無極？”雪山銀燕遲遲聽不到下文，出聲打斷了正在思索什麼的人。
    “啊~銀燕？再不吃這蔥油餅，可要變成冰油塊了。”
    顧左右而言它向來是劍無極的擅長，這天直到最後銀燕也不知道那人那刻究竟在思索著什麼，又在遲疑著什麼。

***

    又過了一個月，最難熬的暑熱都快要退去，雪山銀燕卻再也沒看到劍無極一回。要說他有多思念，似乎也不是這麼個事情，可那人好像又有些特別的地方，每到一天課畢，他把自己埋進木塌上堆疊整齊的被子裏的時候，就會呆呆看著氣窗外閃爍的細小星芒出神。這樣來算的話，他還是有些想念的。不是因為美味的小點心，也不是為了滿足什麼隱秘的渴望，他只是覺得，見到他總有些欣喜。銀燕躺在榻子上又翻了個身，便昏沉睡去。
    如果一個小乞兒想要在這鬧市裏藏起來，就像是一滴水珠掉進了大海，一粒微塵混入沙漠，不僅遍尋不著，更是毫無痕跡。劍無極此時正躲在酒鋪的招牌後邊，啃一個不太熱也不太幹的白麵饅頭，咬了幾口，就著店家好心給的涼白開吞進肚裏，伸了個懶腰，好像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加舒坦的人物了。可轉頭，他又眉頭緊縮，似乎也並非那麼快樂。最後，他終於起身拍了拍衣擺，往出城的地方行去。
    劍無極想通了，他要去和銀燕說。他是東瀛人，但是很小的時候便來了中原，他四海為家，而他現在有一個朋友，那個朋友的名字叫做雪山銀燕。
    他的腳步顯得輕快至極，上山的路走過許多遍，即便閉著眼睛也不會錯過哪一個轉角的地方，他回憶那之前的一個月裏使人感到高興的見面。
    此時正是晌午時分，書院裏靜悄悄的，偶有一兩聲咳嗽或是打鼾的雜音傳來。劍無極小心翼翼穿過前庭，竄進後邊的廂房裏，熟門熟路找到了銀燕的房間，推開門便見那人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前的背影。他湊到跟前，把人嚇了一跳。
    “劍無極！”
    “哎喲，叫那麼大聲是做啥。我知道你很想我啦哈哈。”
    其實劍無極心裏是沒底的，他只是猜測而已，但心裏又是絕對不信這個人居然會不想他，現在他要來說自己心裏猶豫的事情，拼著得到了一絲快刀斬亂麻的暢快。
    “你！”銀燕本來想問，這一個月你去了哪里，最後卻只冒出了這一個字，聽起來倒像是被劍無極的話給氣出來的。
    “別氣別氣，少年人生氣老得快。”
    “……”
    話到此處便沒了後文。銀燕向來聽得多說的少，兩個人的交流裏通常是劍無極主導的，說是喋喋不休也好鄰里家常的歪理也罷，總之是說上一個時辰都不帶咽下口水歇一歇，所以一旦劍無極停止了，他們只好互相看著對方，卻有點尷尬的意味冒了出來。
    “笨牛啊，如果你有個兄弟要與你立場不同要怎麼辦？”
    “勸。”
    “若是他生來註定，無法改變呢？”
    銀燕疑惑地看了劍無極一眼，垂目道，“信。”
    “哈，笨牛你當心有一天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銅錢。”
    “士為知己者死。”
    “老學究！”言罷，劍無極自己也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十分好看。
    “劍無極，你到底要說什麼？”
    “啊，笨牛……我是東瀛人。”劍無極扭過頭不去看銀燕的臉。
    “喔。”
    劍無極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只好又開口，“喂……就這樣？”
    “不然？”
    “你至少也應該先狠狠埋怨一通我瞞著你這麼一件大事隨後便要利用諸子百家好好駁斥我一番異邦之人其心必異其人必誅之類的勞什子……”
    “我還是信先生說的，士為知己者死。”雪山銀燕打斷了劍無極那嘮嘮叨叨連句讀都不帶的話語。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劍無極擺擺手，“那我回鎮子上了，改天再見。”
    “等一下……”
    “啊？”劍無極歪頭看著有什麼話憋在心頭卻說不出來的牛。
    “我去和先生說，你留在書院比較安全。”
    他怔怔地看著提出邀請的笨牛，方及反應，道“說什麼前不著言後不搭調的話，我習慣了四海為家，這安定的生活可過不來……”
    雪山銀燕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劍無極就像被一口氣嗆了回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等我。”
    “好、好了！明白了知道了清楚了，我坐在這裏等……你快鬆手，別人看到會覺得奇怪呢。”掙了兩下沒脫開，只好言語上提及希望能解救自己的手。
    “啊…抱歉。”
    “喂，你這是抱的哪門子歉意，行了，少廢話。快去上課。”
    雪山銀燕急忙拿了桌上的兩本冊子，抓抓頭三步並作兩步跨出了門。
    劍無極便坐在屋裏，東看西看。普通的木榻，普通的書架，普通的案頭，連一點點激起他尋寶興趣的物什都沒有，果然不愧是一根筋通到底一本正經的牛。他素來不喜歡諸如十三經注疏之類的必讀經典，指尖在書籍上一路遊走，最後停在了一本《李詩通》上，卻沒想到這想像中應該會通讀三遍《杜詩詳注》而不顧別它的人居然還藏了一冊太白詩。他忍不住抽出了書，泛黃的紙面，有些松垮的裝訂，裏面飄飄然落出一頁泥金的詩箋來。詩箋上沒有詩，卻畫了一幅蘿蔔絲酥餅的小品，邊上倒是渾厚的魏碑體寫著三個字——“劍無極”。
    “真是笨牛會有的紀念方式。”被念叨的人覺得只能做出這樣的評價了。
    他順手把詩箋放到一旁，對著詩看起來。不覺便到了掌燈時分，劍無極托著臉看窗外雲霞，通紅如火。
    “劍無極！”
    “噯喲，聽到了，說小聲點是會死喔。”
    “你！”虧得銀燕還記得正事，“……先生答應了，你便與我同住一屋，明日就好去上課。”
    “……嗯。”
    劍無極的回話說得輕，像是考慮了很久從頭至尾都想通透了才那麼漫不經心地脫口，如一片落葉無聲地墜地。

***

    從廂房走到書院上課的地方有一段不長不短的石階，銀燕和劍無極各自提著書本，嘴裏咬著各自分了一半的饅頭。清晨的露水還未褪盡，被熹微的陽光照得一陣璀璨。
    他們的路還很長，他們的故事也還很長。
    而這一年，夏蔭蟬鳴，年方八歲。

後記：
    本來只想寫哭包牛的，結果又加上了幼兒梗。隨後筆力不佳，實在寫不來三歲小團子的話嘮和“劍無極，你！”於是就修改了設定，變成了八歲。（當然後來在和小夥伴閒聊的時候，小夥伴說哭哭啼啼也可以一邊話嘮的，咳，此話另提）
    沒有虐，整篇都是滿滿的砂糖，甜甜甜治癒一下自己和戰友。
    關於故事。
    一個不知道自己的家的小書生和一個沒有故鄉的小乞兒的梗，很像在找一個自己與世界的聯繫。當親情趨於單薄的時候，面對友情的感悟。只不過我還是手賤，非要弄個倭寇戰亂桃花源的設定，幸而是小孩子哪有什麼衝突可言，最後還是落實到朋友二字上罷了。

PS. 很久前發過微博，算是老文啦。結果一直沒機會發到這邊來><(吐舌

吟詩作賦北窗裡，萬言不值一杯水。

頂端

北川凝楓

倚箏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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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6)

1樓發表於: 2014-10-20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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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樓主(蘇樾笙) 的帖子

每每追完樓主的文都有種心曠神怡之感
當初偶然看到你的作品便開始踏入金光坑的同人圈
這一對着實太過美好太有愛
雖說不知他們在未來還有多少風雨
倘若這兩個大男人有個善終那便無上感激了^^

退一步化如今不如意為天空海闊
讓三分消昔日難為事成過往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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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樾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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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7)

2樓發表於: 2014-10-20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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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回樓主(蘇樾笙) 的帖子

引用
引用第1樓北川凝楓于2014-10-20 09:05發表的回樓主(蘇樾笙) 的帖子 : 1mmL`M1
每每追完樓主的文都有種心曠神怡之感 rp@:i _]
當初偶然看到你的作品便開始踏入金光坑的同人圈 qR@ESJ_
這一對着實太過美好太有愛 p.W7>o,[w
雖說不知他們在未來還有多少風雨 ]ae(t`\l^
倘若這兩個大男人有個善終那便無上感激了^^ MRpMmu

謝謝喜歡>///<~
自己本是個很懶散的人，萬萬沒想到自己萌起來的西皮居然沒得文看，只好自己下海XD
能夠變成道友進同人圈的機遇也是很榮幸///////
從黑白萌過來，親眼見證他們相互扶持的一幕幕
有這樣的知己，有這樣的另一半，真是人生可遇不可求
這樣吵吵鬧鬧過一輩子~

吟詩作賦北窗裡，萬言不值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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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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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3樓發表於: 2014-10-20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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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已经看过了也觉得太太写得真好呀T///////T
这篇真的每次看都会被糊一嘴糖呜呜呜不会说话了两小包子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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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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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19 【燕劍】初雨鳴蟬（幼年梗）

回樓主(蘇樾笙) 的帖子

Re:回樓主(蘇樾笙) 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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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19 【燕劍】初雨鳴蟬（幼年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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