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0.21 【燕剑】紫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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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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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樓主發表於: 2017-10-21 10:4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21 【燕剑】紫藤（完）

仍然是15年的老文，当时拖拉了很久才想起来要撒把土，所以框架比较散乱，观者见谅。

（一）

剑无极是一株紫藤。

他像一串沉甸甸的瀑布，扑在雪山银燕的窗台上。

他开的很好，很旺盛，紫中带蓝，灿若云霞，远远观去，像是一片云彩点缀在雪山银燕的屋子里。

可是雪山银燕不是个解风情的人。有时候看见他开的绚烂娇艳的样子会浅浅皱起眉来。

剑无极有时会借着风力用枝条轻轻拂过雪山银燕的手指或者是肩膀，但每一次都被抓住，然后又回到窗外。

剑无极低落的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自己枝子上落了两片花儿下去。

我也不想做个要依附才能生长的紫藤，我也想做个竹子松柏什么的。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春去秋来，剑无极依旧伸展在那片窗台，他知道雪山银燕人不坏，虽然说不上喜欢，但也没动过要把自己移走的心思。有时兴致来了，也会给他一些照顾，上次险些遇了虫害，也多亏了他的悉心帮助，才得以幸存。

剑无极修炼至如今，费了无数心血，若是因为小小虫害功亏一篑，再从头再来，倒不如要他死了痛快。

他平日里虽然总是腹诽对方头脑呆笨，可是他不过是一株紫藤，连跟人说句话都没有经验，倒也是没什么资格去说雪山银燕。可是看着那人懵懂无知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到底修炼多年，见过世面，区区凡人不足挂齿。

但还是趁雪山银燕不在意的时候偷偷把自己开的最好看的花儿留在他桌子上。

雪山银燕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一出门便是十天半个月的，剑无极努力伸展着身体，打算攀到房檐，这样就能看的更远一点儿了。

有时候他稍微打个盹，一睁眼，雪山银燕就站在房前开门，有时候他大张着眼睛望到花儿落了，也没有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出现。

他等啊等，日复一日的。

出了门，盼他回来，回了家，又怕他远行。几度春秋，雪山银燕身上多了几道刀伤，越发的成熟稳重起来，他的花儿开了又落，几度荣枯，还是一如昔时的繁茂景象。

暮春时节，天气已经有了些热意，剑无极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昏昏沉沉的，借着几缕熏风，百无聊赖地挥动着几条新长的枝子，轻轻敲打着雪山银燕的窗扉。

许是觉得房间闷热，雪山银燕开了窗户，剑无极看着对方刚毅面容近在咫尺，忍不住从他身边拂过。

一串花枝被对方握在手上，剑无极僵硬了身子，不敢妄动。

雪山银燕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抚摸了一下他的花瓣，修长手指抚摸他的感觉叫他有些头皮发麻。

这是第一次，雪山银燕好好地端详他。

剑无极一时紧张，从雪山银燕手里一挣，两朵未长成的小花就从枝干上脱落，他有点痛，微微瑟缩了一下。

雪山银燕看着手里的花儿，什么做都是不是，于是随手夹进一本厚书里，端是不见不烦。

剑无极看的心里有点生气，把牙咬的紧紧的，心想总有一天我要去看看那书里的东西，看看你是不是把我送你的花儿都夹书里了。

（二）

雪山银燕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姑娘。

剑无极原先只以为自己看错了眼，谁叫他们都穿着一色白，再定睛一看，竟是个年纪轻轻的秀丽女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雪山银燕背后，乖巧非常。

剑无极傻了。

心想怎么这样笨的人都能遇上这样漂亮的姑娘，莫不是被风吹糊了眼睛不是？

他虽是腹诽了千万句，仍是心里酸的一跳一跳的。那鼓动的疼痛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呼吸，叫他无端的低落了下去。

这会子他倒是埋怨起平时不太专注修炼的自己，虽然也知道自己是男子，即使化了形也未必有结果。但若是能与他并肩说话，谁又能愿意一辈子做个软趴趴的藤萝，为了装点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独自开谢一年又一年。

剑无极心里难受，他一难受花儿便簌簌地往下掉，几乎成了秃枝一个，倒是在雪山银燕的窗台上积了一大片。

夏天快要过去了，秋天的气息近在咫尺。剑无极几乎是无可奈何地感觉到了力量的衰减，他在稍微有些冷意的夜里无言地看向明月，细细地汲取那淡淡的月华，顺便替雪山银燕拢好未关严的窗扉。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默默地念着，若是到了冬天再下了雪，就要等到来年了。

若是与那姑娘两情相悦了又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恐怕那样才最好……

剑无极看着自己凋零了的叶子，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寻常。

剑无极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冷，原是天气越发凉了，已降了霜。他照旧伸展了枝叶，然后轻轻戳开了窗扉，去看里面的人。

这个时候雪山银燕应该正在洗漱，剑无极本打算看看他的背影之后就退出去的，结果却发现雪山银燕坐在桌边，一脸见了鬼似的盯着他探进去的枝条。

剑无极吓疯了，生怕雪山银燕会说什么，赶忙抽回自己的枝条，“啪”的一下打在窗框上，疼得他颤抖起来。

这可不是能被风吹开来解释的事情。

剑无极垂了头，把最后一片花儿落下了。

然后就是剧痛。

四分五裂的那种疼痛，抽骨剥皮，再塑形体的那种疼痛。奔涌在身体里的沸腾的热度烧灼着他，像是在一根根拔掉他的枝叶一样。

剑无极并没有撑太久，他也来不及想任何的掩饰借口。

他痛昏过去了。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倒在地上，身下还压着他的小花儿。雪山银燕蹲在他旁边，见他醒了，便提溜起他来，把他往房里带。

所以之前你就眼睁睁看我躺在地上吗！

剑无极恶狠狠地磨牙，并且在雪山银燕给他擦脸的时候愤愤别过头去。

雪山银燕淡定的把他的脸转回来，帮他把脸上的污渍擦干净。他的手很有力道，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痛。剑无极晃着光溜溜的腿，左右打量这个他一直在外面窥视的地方。

跟雪山银燕一样的简洁明了。

而且室内果然要比外面温暖许多啊。

剑无极满意点头。

满足了好奇心，剑无极突然想起来自己莫名其妙化形的事，脸色又有点白了。这种事情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对对方说好……

“那个……”

剑无极支支吾吾。

“恩？”雪山银燕放下布巾，在柜子里翻了一件蓝色的上衣走了过来，“怎么了？”

“额……”雪山银燕看起来太平静了，剑无极反而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我……是那个你窗边上的紫藤……，我最近……”

“化形了。我知道。”

剑无极又一次傻了。

雪山银燕看他满脸的疑惑不解，挠了挠头发继续说话。

“有时我能感受到灵力的积聚，一开始我以为是大哥给我的阵法，后来发现并不是。那阵法只能加强地力，吸收炼化灵气的是你。”

剑无极看着雪山银燕给他披上衣服，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天啊，那他天天偷看对方岂不是早就被发现了。剑无极把头埋进膝盖里，双颊烫的几乎烧灼手心。

过了好一会儿雪山银燕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

“这么说，你不是普通人咯？”

雪山银燕心想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你都没发现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看来妖怪总也有几个蠢的。

他不知道剑无极在心里说他蠢已经不知说了多少次了。

（三）

剑无极初化人形，并不能维持太久，雪山银燕出去打了些水回来之后就看见一只大花藤躺在他床上睡得正香。

雪山银燕手一抖差点把水洒了。

心想是什么不好偏偏是个紫藤，爬的满床都是到晚上他可怎么睡觉啊。

心里叹息，放下水桶之后坐在床沿，努力了一下想把剑无极那花枝子往里面推推。结果剑无极一触到他的体温就喜不自胜地缠了上来，把他的右手包的跟个馒头一样。

雪山银燕心想幸好是紫藤啊，要是有刺就完蛋了。

雪山银燕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干脆把剑无极团成一个花球，挂在床头当做装饰。不用说，还颇为雅致呢。

但结果就是第二天剑无极浑身酸痛地掉在地上，并且不管雪山银燕怎么劝说都不愿意把衣服穿上了。

“我浑身都要断啦，还穿什么穿啊，你有看见紫藤穿衣服的吗？”

剑无极怒气冲冲。

雪山银燕心想那你化什么人形啊，挂在窗台不是挺好看的嘛。

但剑无极把自己笼在被子里，背对着他隆起一个委委屈屈的小包。雪山银燕看着那个小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击这个小花妖比较好。

毕竟紫藤成精真的不太常见，跟那些主流花卉比起来真的是不走寻常路。

所以稍微傻一点儿还是情有可原的。

雪山银燕叹口气，摸了摸那个小包，就感觉剑无极在被子里闷闷的哼了一声，然后生气地扭动到了一边。

……

“那我今天带你出去看看吧。”

“真的假的？”

剑无极露出半张脸来，头发被他自己揉的乱蓬蓬的。

雪山银燕点头，“但你得穿衣服。”

“哦。”

剑无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复又可怜兮兮地抬起来看他。眉眼如诗如画。

雪山银燕应了，找了件宽松的袍子给他披着。要出门的时候，剑无极死活不愿意穿鞋，雪山银燕只好背着他往大山深处行去。

剑无极本是山中紫藤，身形轻盈，雪山银燕背着他也不觉得重。一路上剑无极左顾右盼，看这个新奇看那个好玩，两腿晃来晃去，每一刻安生。

雪山银燕担心他掉下去，于是把他往上托了托，不经意间便摸到他衣摆下光洁细腻的大腿。

雪山银燕不觉得有什么，剑无极却噎住了，他也不敢动弹，只好死死搂着雪山银燕的脖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看他。

又走了一段时间，已经是到了丛林茂密处，雪山银燕空出手来摘了个果子给剑无极吃。

剑无极一边啃一边用手去捕捉那些从树林缝隙间落下的阳光碎影，觉得手心里暖洋洋的。

“到了。”

剑无极还没反应过来，雪山银燕就已经停下了脚步，他被放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幸好这石头被晒了很久，摸起来很舒服，不会很凉。

“干什么？”

剑无极把腿收在衣摆下面，他没穿鞋子，怕弄脏了。

雪山银燕挽了袖子拨开一片低矮的树丛，那树丛后面是一口古旧的井，也不是有多少年了，井沿的石块上爬上了青苔。

雪山银燕在井边翻找了一下，寻出一个水瓢，清洗干净之后盛了一瓢水，小心端着向剑无极走过来。

剑无极在尸石头上等的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看见人走了过来立刻凑了上去。雪山银燕把水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喝，他也就从善如流地就着水瓢饮了下去。

清凉怡人，有点淡淡的甜味。

剑无极咂咂嘴，满意地点点头。

“这口井叫做慧。”

“啊？”

剑无极满目茫然地看向雪山银燕。

一口井也要有名字啊。

“听说喝了这口井的水就会变聪明，增长智慧。”

雪山银燕一本正经地说。

剑无极把白眼翻给他看。

你先喝两口算了。

（四）

剑无极自从化了形之后就被大千世界吸引了注意力，天天吵着闹着要雪山银燕陪他出去玩。衣服到底是学会穿了，鞋却是死活不肯。雪山银燕给他穿上过几次，一回头就看见剑无极把鞋甩地上去了。

他叹口气，但看着理直气壮的某藤，到底是无法可想。只好仍旧带着他出去闲逛。

剑无极志得意满，仰着他那张被山间灵气养得毓秀的小脸，像个小孩子一般趴在雪山银燕背上，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体会自己不曾见过的世界。

修行自然也就耽搁下来。

而此时，冬天也近了。

剑无极虽然知道化回原形会更加轻松一些，但一想着那样既不能跟笨牛说话，也不能跟笨牛一起睡觉，只能在窗台吹冷风，就对耐心劝着他的雪山银燕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就是不答应。

雪山银燕叹气，心想什么时候养成这副任性的性子，非要逞强。于是看着剑无极背对他蜷在床铺内侧的身影，抬手温柔的抚摸了他的头发。

剑无极默默咬牙，不知为何有点伤心，但转念又想将来时日还长，总有他去保护对方的一天的。

虽是心里坚定了信念，身体却越来越疲倦，他的眼前渐渐模糊，意识一沉，一时陷入了长久的睡眠。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剑无极懒懒地支起身体，打了个哈欠。雪山银燕睡在他身边，神色安祥，俨然还在熟睡。这有些难得，因为雪山银燕并不是一个缺乏自律的人。

许是太累了，剑无极这样想。

想着想着，就经不住凑近了对方，在那张英俊的脸上去寻觅倦意的存在。

对方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像是夏天被阳光晒过的植被，温暖清新而干净，又带着少许淡淡的苦涩，像是自己被逼着喝下去的中药。

剑无极脑子里思绪翻腾，越凑越近，柔软的指腹轻轻摩痧着对方的面颊，不期然间吻上了雪山银燕的唇角。

一股浅浅的暖流涌进他的口中，如同温热的泉水浸过四肢百骸，将身体里隐藏的困倦洗刷而去，只留下仿佛踩在棉花上的软绵绵的销魂感觉，他脑袋空空，被这种奇异的感觉攫取了心神，好一会儿才捂着发烫的双颊从这种感觉里回过神来。

他轻轻阖上双眸，唇边溢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来。

但一瞬间他的笑容就收敛了，他看了看依旧沉睡的雪山银燕，脸色突然苍白。

他忘了，他始终是妖，他吸了笨牛的精气了。

剑无极急得要哭，就怕真的对雪山银燕造成什么影响，他连忙调动自己体内的灵气，却无法把那缕精气逼出来，反而更加促进了融合，如同泥牛入海，不见痕迹。

这可怎么办！

剑无极慌的要命，都没注意自己的下身已经变回了藤萝，正一下一下的拍击着床铺，在雪山银燕悉心照料下新生的花朵掉了满床，满室都是淡淡的草木香气。

雪山银燕终是被他吵醒，甫一睁眼就见剑无极眼泪汪汪的意图拆床，一时语塞，只好跟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剑无极见他醒来，二话不说直接抱了上去，又怕雪山银燕讨厌他的本身，于是花藤尾巴又换成修长的腿，死死环在雪山银燕腰上。

雪山银燕被他一撞，差点磕在墙上，头昏眼花间只看见剑无极哭的满脸花花的，然后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衣服上。

“你……”

他发现面对这个小花藤，他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

剑无极还在抽抽噎噎的，雪山银燕也替他擦起脸来，不料剑无极忽然出手，把一个发光的什么东西硬生生塞进他嘴里。

雪山银燕差点噎死。

“那是什么啊……”

“我内丹啊。”

天啊，你把妖丹给我，我还怎么修炼啊。

雪山银燕心想还是噎死了算了。

（五）

雪山银燕一向是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一沾被子就脑袋一空跑去梦周公的类型，然而今天他却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天色浓重的几乎滴墨，寂静的山林之间只偶尔有几声鸟鸣响起，隐隐约约地透过窗子，像一个莫名的呼唤。

剑无极盘踞在他的床头，怕他生气，因而不敢显出原型来面对他，只懒懒地撩了自己的枝子，怯怯地摆弄他的被子，将那片小角捏起来又放下去，见他还是不搭不理地背对着自己，只好讪讪地收回了示好的小紫花，将自己往外处缩了一缩。

雪山银燕感觉到剑无极在他背后的种种动作，心底微微一触，但还是没回过头来。他虽然一向对剑无极颇多关怀，但这件事实在是让他也觉得有些为难。他本心是要一心追寻武道巅峰，相助父亲与兄长的，然而经此一出，俨然是仙道渺渺了。但若是强行将剑无极的内丹逼出，势必对其本身要造成重创，即使是修为精深的妖王尚且不能承受失去妖丹的打击，更何况是刚化形的小花妖呢？

冬日已近，天气严寒，失了阳光雨露的滋润剑无极已显疲态，若是此时在强行取出，无异于是要他的命。然而一方是日夜相伴的山中精灵，一方是自己数十年来努力追寻的道路，无论哪一方都不能够轻易舍弃。他不是俏如来，脑子也不算灵光，因而只能埋在自己心里，默默地背着身自己思索。

他素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性子，他心里要想个明白，那必然是要想个明白的。屋里的灯火早就熄了，只剩一抹淡淡月影，似有若无地拂在床边，安静又沉寂，如同他这些年来孤独的山间生活。

那厢剑无极早已垂下了枝条，失了内丹之后他的精力消耗地更加迅速，只能勉强维持带着绿意的样子，而不至于显出枯萎的枝条。雪山银燕知道他情况并不轻松，踌躇许久，还是转过身来，将他的花枝揽进自己怀里。

萦绕在胸腹之间的暖意渐渐溶解，丝丝缕缕的灵力透过身躯回到剑无极身上。如同受了温柔的阳光普照，一时光芒大盛，不可直视。再睁眼时，紫藤已变作俊美的青年温驯地蜷卧在自己怀里。

熟睡着的青年眉眼弯弯，不染一丝尘埃的面容秀丽绝伦，清丽难言。雪山银燕乍然一见，竟不由心中大恸，莫名悲伤，好似有什么人生生剜了他的心爱之物一般，失而复得之际，泪满眼眶。

按说他们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暂，剑无极又喜爱以人身与他嬉闹，彼此面容早已烂熟于心。然而今日一见，却又好像初见，洗去了初生时的天真稚嫩。这样的剑无极似乎才是真正的剑无极。

雪山银燕虽不知为何剑无极会将妖丹塞给他，但思来想去，又觉得剑无极必然有他的理由。他虽不知剑无极那奇怪的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但思来想去，倒也不能放着这只涉世未深的小花妖自生自灭。

唉。

他轻声叹气，伸手抚了抚剑无极披散在背后的柔软长发。冰凉的触感有如丝绸，温柔地蛰伏在他的指缝之间。

好好睡吧。

他闭上眼，一种深深的倦意立刻缠住了他，几乎是在转瞬之间，黑甜的梦境已经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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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7-10-21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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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

（六）

一夜无梦。

季干燥而寒冷的气息经过一夜的沉淀，几乎能在被褥上感到霜降的重量。东方日头渐渐升起，薄薄地洒了一层浅浅的光辉，驱散了清晨的浓雾。

雪山银燕披衣下床，打水梳洗，走到窗前推开窗扉，只见外面一片茫茫白雪。

山间本就清净无人，如此冰封雪埋的场景更显得寂寞。

他怅然地望了一会儿，才觉得身上冰冷，伸手一摸才发现已有些许细微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他的面颊上，又随着他身上温度溶解。

想着剑无极还在床上睡得正香，雪山银燕不忍心叫他受凉，连忙关了窗户。回到床边时又见剑无极睡得满床胡乱，被子枕头全部乱做一团，不由咋舌。他不过刚刚起来片刻，剑无极作乱的功夫倒是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雪山银燕心想难怪是花藤，枝条伸展蜷曲起来真是能睡得满床都是。他轻叹一声，坐在床边，将剑无极压在身子下面的枕头和被子抽出来，掸去上面被压的一条一条的褶皱，重新给他铺好。

剑无极迷糊中感觉到温柔温度撩起自己遮了侧脸的头发，又有厚重双手将后颈抬起，落下时便砸进一团软绵绵当中，好像踩在朵朵棉花中，叫他的心情不可思议的柔软。

他与睡意挣扎了好半天，终是慵慵懒懒地睁开了琥珀色的眸子，还盈了一汪朦胧的水汽。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看向雪山银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将睡得懒洋洋的脸庞贴近他温柔手掌，感觉到手心的炽热温度。

雪山银燕已习惯了他的亲近举动，并未觉得有如何不妥，只感觉今日对方的感情比之从前要更为外露一些。

“银燕，你还生我气吗？”

他在雪山银燕手心里蹭来蹭去，把自己的脸颊蹭的微红。

雪山银燕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你应该该跟我说说你这么做的理由。”

“哼。”

剑无极把被子抬起来蒙住自己的头，别扭地不去看他。雪山银燕隔着被子按住他的双手，不理会他扭来扭去的身躯，像拨开一颗莲子一样把被子从他头上揭下来。

眼见着避无可避，剑无极也只好蔫蔫地缩起脖子，将自己埋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如梦初醒的小脸。眼睛却亮晶晶的，像两朵小喷泉。

明明窗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室内却莫名的暖意浮动。也许是多了人气，因而多了几分温情。

“我……没什么能回报你的……”

雪山银燕微愣，“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我也没给你什么。”

剑无极却摇头，“你给我的已经很多了。”

“所以你把你的内丹……简直是胡闹。你知道失去了妖丹你会怎么样吗？”

雪山银燕有点生气。他微带着怒意敲了一下剑无极的脑袋，看对方急急忙忙捂住脑袋，胡搅蛮缠地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

“反正……也不会怎么样。得了我的内丹，你也可以更快的修炼……反正我已得了人形，再修行几百年也没关系。”

剑无极忽然凑近了他，眉目间竟然笼罩了一层清愁。

“可是你呢，你能活多少年呢？”

“你如果走了，我一个人，到哪里找你呢？”

声声言语中，情深义重，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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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雪山银燕闻言一惊，他向来性子木讷，不善通人事，剑无极所说的话他虽是听在耳里，却又好像一个字也不明白。

他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愣，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剑无极凑在他身前盯着他，满脸紧张地看他表情。

雪山银燕摸摸他的头发，以指为梳替他梳理了一下。心中默默思忖：剑无极是妖，内丹对他来说应该是最为珍而重之的宝物，失去内丹，修为尽丧，免不了又要重头。妖物命数虽长，然而数百年来的艰辛汗水又岂是一句轻轻地“重来”就可一笔带过？他初获人形，不通世事，便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给了他，这份深情实属难得。那他雪山银燕又怎忍心折了他这番好意，告诉他这内丹于他修行并无所益呢？

他思来想去，但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索性承了他的好意，修行虽然艰难数倍，但他不愿伤了剑无极的心。

在这世上，若有一人如此待你，如此珍视于你，你再苦再难，又怎么忍心叫他失落。

于是雪山银燕微微一笑，将剑无极揽进自己怀里。他为人素来内敛，少有如此亲昵之举。剑无极被他动作一惊，如同受惊小鹿一般在他怀里蹦跳，不一会儿，又温和驯顺起来，伸手抱住他宽阔腰背，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胸前。

过了半晌，又如同小树苗一样缓缓探出头来，期期艾艾地仰视着雪山银燕。

“你不生我气了？”

雪山银燕摇摇头。

剑无极轻轻呼出一口气，显然是很是放松的样子。

“不过，你之后的修行可不能再偷懒。”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呗。”

雪山银燕点点头，与他拉了个钩，算是正式成立了一个誓约。

此事就此翻去不提。

天气较之前更为寒冷，剑无极不堪寒意侵入，整天整天地赖在床上，只偶尔在太阳露面时倚靠在窗台，接受淡淡的微光暖意。

雪山银燕回来的时候，便见他一身蓝色袍子外罩了一件半旧的皮毛毯子，垫了垫子坐在台子上，正在等他。

室内火盆烧的很热烈，一进门便是温暖的热气，熏的他满身的细小雪花纷纷开始溶解。

他解下披风，抖去风尘挂在衣架上。那厢剑无极已经轻轻快快地跃了下来，身形灵动地如同一片叶子。还未等他说话，便已经一把扑进他怀里。

他习武多年，风寒不侵，身上温度暖如春日，剑无极自然极为喜爱。更加之他体内现在还有一颗小小的珠子，对剑无极的吸引就好似花蜜于蜜蜂，使他恨不能变成他的小尾巴，天天在他背后跟着，左转右转不停。

雪山银燕知他独自一人心中寂寞，于是也就不做阻止，反而纵容起他来。山灵成精，获得意识已是难得，再由意识生出形体，所费的时间精力更非常人可以想象。期间诸多寂寞孤独，难与人言。

人之一生，虽然短暂，但是七情六欲，悲欢离合皆有所得。然而对于剑无极来说，他雪山银燕一瞬间领会到的，却可以要他用数百年的缄默来慢慢领悟。

当然也可能，永远永远，领悟不到。

他却说不出那种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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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自此后雪山银燕修行更加刻苦，每日夜间便已精纯功力温养内丹，以驱散妖气，引至正途。山中无日月，一人一妖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些年。

然而雪山银燕并不总是留在家里的，一年之内往往要出去几次，十天半月时间不等。剑无极知晓他未断尘世，仍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于是闲暇之时便常常去山涧里转转，遇到补气益血的药草就带回去，时间久了，积累的也多，几乎从柜子里漫出来。

一日晚间，天色渐晚，斜阳只剩半缕。雪山银燕风尘仆仆地回来，身后山间小路蜿蜒如蛇。他走到剑无极身边，轻推对方的肩膀将他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剑无极见他回来，当然欣喜，却不料对方是满面严肃。

雪山银燕一字一顿地问他，生怕他听不清楚。

“你想成仙吗？”

剑无极一愣，他在雪山银燕身边待的心满意足，关于未来的打算，几乎没有考虑过。但转念又想，成仙之后法力大增，要保护雪山银燕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一桩小事。

于是就点点头，答曰：“想。”

雪山银燕听了他的回答，大是欣慰。他目光定格在剑无极面容上，逡巡良久，竟有了几分湿意。然而心中隐痛阵阵，却混不在意。

他领着剑无极进了屋子，将肩上包囊打开，除却一些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之外，拿了个白瓷瓶子出来。拔开塞子，又寻来两盏小碗各自盛了半满。

剑无极端起来细看，其色澄如碧水，香气凛冽。一口吞下去，只觉得像含了一块冰，从喉咙一直冻进胃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揉了揉肚子，可是那份寒意并未因此减退，反而愈演愈烈，如坠冰窟，连带着牙齿也“咯咯”打起战来。

“银燕……好冷好冷……”

雪山银燕把他抱起来，让他依偎进自己怀里。又不知从哪摸出一颗珠子来，硬生生塞进剑无极嘴里去。

那珠子色如烈火，一经吞下，好似热油扑雪，四肢寒意顿消，全身却是暖融融的。

“哇，真奇怪，这个吃起来是暖的耶。”

雪山银燕点头，又问他：“你还冷吗？”

“不冷不冷，全身暖暖的，好像在洗热水澡。”

“那就好。”

言毕，汇了一点灵光于指尖，点在剑无极眉心，暗自默念口诀，下了一个平安喜乐咒。

他对法术不算精通，这是特意向大哥所学习的。他一生最渴盼之事，便是身边亲近之人具得圆满。既已决定要相助大哥，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为剑无极所做的，唯有尽己全力护他周全。

成仙也好，平凡也罢，惟愿平安喜乐，不解尘缘。

剑无极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今日的雪山银燕格外不同。原本好好的一个人，举手投足之间，忽然微带狂态，似是心中烦闷，有难解之愁。

他又哪里能够明白，情之一字，难言难解。

有人爱的浓烈，要玉石俱焚，不死不休；有人爱的深挚，要一生一世，而至生生世世；可有人却只喜欢淡淡的爱。

可有人只会淡淡的爱。

（九）

山月高悬，几片流云在天空中慢悠悠地游动，有时会遮掩住冰凉的月色。

剑无极坐在门口，一如既往地晒月亮。

雪山银燕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偏头看了一眼他沐浴在月光下的安静眉眼。跳跃在纤长睫毛上的细小光点映入眼帘，凝聚成星星点点的繁星。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此时已经是暮春时节，繁花盛景不再，然而山中温度偏低，花期便要晚些，有不少花树含了苞蕊在枝头，轻吐暗香。

花好月圆。

剑无极晒着晒着，倦意就上来了，脑袋昏昏沉沉，情不自禁地往雪山银燕身上偏，化身成一只无尾熊，抱着雪山银燕的胳膊呼呼大睡起来。

迷蒙间感觉到对方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想抓住却又眼睁睁的看着那话语流失在耳边。本来强打起精神想向对方问个明白，然而当对方在他眉心烙下亲吻的时候，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越发无知无觉地沉入梦境之中。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与你。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睡在屋里。日上三竿，一缕阳光洒在床头，晒得那一块热乎乎的。屋子里有一种人住久了的岁月味道，闻起来又慵懒又安心。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傻笑，把两条腿放在床边晃个不停，在心湖上踏出无数涟漪。

剑无极收拾了东西，整理了屋子，在屋子周围随便转了转，顺便等雪山银燕回来。

日落月升，天明天暗。剑无极坐在门口胸有成竹。

他应该快回来了。

但他没有。

春天过了，秋天到了，他没有回来。

夏天过了，冬天来了，他没有回来。

数十年后，剑无极终于得道升仙。天华汇聚，璀璨烂漫的霞光绵延千里，七日不散，映红了整个山头，好像一把染不尽的火光。附近十里的居民都跑到山下来看热闹，认为是天降祥瑞，大吉之兆。

确实，波及整个中原的战火才刚刚结束。

但是雪山银燕还是没有回来。

剑无极现在常常在山里闲逛，俨然是这一方水土的庇护者。他光裸的足踝不染尘土，行走时如船行水中，不留痕迹。

他摘了许多许多的花，又采了许多许多的果子，编织成巨大的花环，用来装饰他们的屋子。时间久了，花败了，果子也落了，在地上零落成黑漆漆的一团。

剑无极把花泥收集起来，种了很多种子下去。种子发芽的很快，嫩嫩的叶尖钻出土壤，攀附在屋子上就开始抽枝，最终将屋子笼在一层浓浓的绿色里。

到了夏天，会开出许许多多的紫色小花。它们在夏日熏风中轻轻颤抖，是一个又一个得不到解答的疑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笨牛，你什么时候回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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