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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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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19-04-16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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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6 【俏/空】 融雪無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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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雪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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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確切是什麼時候，但時間的流逝也告訴了他現在已是很深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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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放棄掙扎，披衣起身。夜的微冷洗卻他意識中剩餘的朦朧渾屯。走近桌邊，燃起桌上的燭火，然後坐下，就這麼望著燭火發了一會兒的呆，像個沒有吊線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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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幾夜了？腦海中的自問讓他又清醒了些。並不是第一次這樣，他依稀知道原因，只是，這幾日來特別嚴重，無從緩解。像是逐層累積的堤防，築得高了，防了海侵卻被狂風吹得搖搖欲墜，像是現在，他深夜醒著，可是他明明疲累至極，累得像要窒息，卻又窒息得無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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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映照著一室清寂，闃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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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他更清醒了，清醒地望著燭火，神情沉穩一如平日眾人眼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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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不行，他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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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柔暖的燭光映在他琥珀色的雙眼裡，他清醒地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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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醒醒地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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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他感覺到門外有人緩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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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深夜，會是誰呢？他的視線從燭火輕移向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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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停在門外，只稍一步便可跨入房中，卻是止步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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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門，望著門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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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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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呀」一聲，房門輕啟，推開，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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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至桌前，看了看他，然後又看了看燭火，坐下。這個距離他清楚地聞到淡薄的酒氣蔓延而來。他怎麼沒想到呢？正這麼想的時候，客已提上一罈酒，放在燭旁。但只是放著，再沒有動，像是在等他決定。他看著那人臉上微暈，眼中卻沒有醉意，不言不語，無悲無喜，與平日裡疏狂不羈模樣判若兩人。引得他不禁心下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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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著他，清澄的眼瞳望入他眼底，回憶中的痛覺甦醒得像是蔓延而來的酒氣，沉沉浸透了無數個無眠的夜。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心中某部分的蝕空狀態，像是冷月終於照見風化異形的幽暗山谷，照見無名無狀的累累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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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莫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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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見他不自覺地笑，輕睨了他一眼，唇角也勾起了一抹輕淺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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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來，去找酒杯，還沒找到酒杯又覺得碗更適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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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來酒罈，燭光下，倒了兩碗，一碗推至那人眼前，然後，逕自端碗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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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著他，眼中輕訝，似也覺察他沉靜之下隱埋的面容，任了他緩慢又接續的倒酒、飲盡，如此三巡方才止息。想他三巡已盡，也該痛快了，不想，他又倒了一碗，飲盡。那人心中不禁生起莫名思緒……猶似淡漠，猶似思索。端起碗來，淺淺輕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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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結束迷惑，而那人方才重啟另一層、帶著些酸楚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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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默然無言，誰也無心打破沉默，亦無必要，直到酒盡，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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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理智，決斷，迷惑，崩裂，狂亂。醉意襲來他有些受不住，卻又在醉意中感到好受一些。他看著那人慢慢飲盡最後一點殘酒，然後放下碗，與他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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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相望，近在眼前，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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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已盡，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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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著他緩緩起身，步履不穩似要走向床鋪，只得無奈起身上前扶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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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在床上坐好了，那人要抽手離去時，手腕卻被握住。腕間傳來酒意催發的掌溫，讓那人幾乎有了燒灼似的錯覺……像是未癒合的傷口漫流過溫熱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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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中，那人若待得晚了，他也會留他一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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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滅滅的燭光晃盪著安靜的影子，晃盪著思緒、心緒、情緒。安靜地，僵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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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上的力道猶似請求，那人回頭望他，而他低頭看著虛空的表情卻依舊清冷如水，沉靜如昔。雕像似的，就跟方才開門見他燭前獨坐時一樣。手溫灼人的雕像。一個任性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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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回不去的，不能回去……可是卻又更明白，自己因著這腕上的溫度，方能安心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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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無妨，那人想。耽溺又如何，一切都不會改變。斜睨著坐在床上的他。你也很清楚的，所以，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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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撥開的手落葉似地頹落膝上，他看著那人走到桌邊去息了燈，回返，褪去外袍扔在一邊。他讓了讓，讓那人掀開被褥上了床鋪，和記憶中的小小身影重疊……他感覺自己像是癡傻地將雙手伸進水裡，掬起了搖晃在水中的月，而待水自指縫漏盡，月亦將迷茫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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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濃的睡意翻江倒海似地席捲而來，淹沒他最後的一點清醒，是真想睡了？或者其實只是醉了……他將唯一的枕頭推給那人，自己在床側枕肱而眠。對兩位男子而言這床著實小了些，他顧著讓位，差點兒翻下床去，所幸那人把手伸來攬住他的腰背，就這樣，他低頭看見那人皺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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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你長大了……記憶裡那孩童的身形在這樣的空間裡還算寬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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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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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酒？」他睡意喃喃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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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酒肆買來的，難道會是我釀的不成？」那人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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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模糊間，他就這麼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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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下了。那人寧可他先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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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彎間的體溫教那人無比孰悉，倒映著曾經幽冷冰涼的恨意。只要他心中還存有那片風化畸形的山谷，並終要在歲月裡被蝕空得一片荒蕪，而他卻無言無語、任它荒蕪一片、任它死寂至同石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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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將自己臂彎間的體溫再收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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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片荒蕪的又豈止是他呢……就看，是誰的荒無吞噬了誰的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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獰目冷笑，這樣的結局也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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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汲取穩健溫暖的搏動，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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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各自得了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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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明未明，而迷濛夜幕正層層褪去。他被一陣動靜擾醒。原本在床鋪裡側的人已經起身，並將他的身體推入床裡。他聽著衣料細細摩擦的聲音，就著棉被坐起，淡看著披上外袍的人正自整理衣冠。他雖還有些疲倦，但此眠甚好，他知道那夜裡的輾轉難眠或可以暫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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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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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衣冠已整，轉過身來，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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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不看他。四周太安靜了，連衣料細微的摩擦聲都停息了，凝結了，僵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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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縫間，水已漏盡。盡了。緣在手中的只餘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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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輕闔上眼，輕輕淺淺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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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聽見鞋履步著地面，「伊呀」一聲，開門，最後輕聲關門。房裡又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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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得像是晨曦映照著滿山遍地的皓白積雪，隱去曾有過的深淺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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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們會回到各自的身分，貫徹各自的意志，將各自的道途走至終點。並且，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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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師尊。師尊最後音容，便是他不更不移的道途終點。所以他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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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人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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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實他們並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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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眉闔目的他，眉目祥和之下，已難忍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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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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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酒肆買來的，難道會是我釀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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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憶起昨夜短暫的、不經意的、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對話，他緩緩睜開眼睛。柔暖的琥珀色猶似昨夜裡一室冷寂中唯一的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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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又安靜地闔上。靜靜地……彷若初春之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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