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 01.02 自創｜諸神黃昏 - 序章‧愚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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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0-01-02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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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2 自創｜諸神黃昏 - 序章‧愚者 -END

AM　07:20　多明尼克候爵府邸

他微微瞇著眼睛向上看去，陽光溫和的從葉縫間灑落，吹拂而來的林間微
風帶著乾澀的冷意，這是一個晴朗得近乎透明般的冬日早晨。

科林斯抬起一手按在左肩的舊傷上，那有如刀削般的端正眉形被他擰皺起
來，隨後他閉上眼睛。

溫和得簡直是軟弱的冬日陽光照射在他眼皮上，有著微弱的光亮，以及稀
薄得幾乎感受不到的熱度。

在這樣還殘留著陽光的天氣裡，已經癒合了一陣子，卻依然在寒冷時會感
到疼痛的左肩傷口，也會稍微安份的平靜下來。

「早安，科林斯。」

「……早上好，姐姐。」

踩在落葉之上的輕巧腳步聲已經在耳邊迴響了一陣子，科林斯在閤眸之中
傾聽了很久，直到柔軟的問候從身後傳來，彷彿從夢中醒來一樣的，科林
斯回過頭去，薄冷的唇微微一抿，卻在下一瞬間勾起一個很淺的弧。

那幾乎就是一個柔軟、而靜好的微笑了。

在他眼前，彷彿鏡反相一般的黑髮美人一身晨霧般的飄逸白紗長裙，短窄
的濃紫色絲綢滾金邊小外套勾勒她玲瓏胸形，漂亮的鎖骨上一抹珍珠白的
刺槐花形項鍊折迴晨光，將她秀麗的豐唇帶出一色雅致的靜謐美好。

只有在這樣的時刻，才真正能從兩人相似的微笑之中，察覺出這樣氣質南
轅北轍的兩個人，竟然是流有同樣血緣的親姐弟。

一身黑色鑲銀的正式軍裝，腳下踩著皮革的高跟軍靴，滾著一圈鐵灰色皮
草的軍用大衣將他修長身形整個包裹起來，這個二十五歲的青年冷肅得彷
彿是一柄燒上黑漆的長刀，連微光都不曾稍有反射的堅硬剛強。

但茱麗雅是知道的，自己這個從小就送入軍校，在鐵與火的前線搏殺血戰，
極盡拚死而勉力生存下來的弟弟，在心裡有一塊很柔軟的地方，而自己這
個姐姐就被珍而重之的深藏在那裡，宛如聖地般的崇敬。

面前這高了自己一個頭的強悍軍人，在茱麗雅眼裡，還是那個小小的，被
她牽在手裡當娃娃玩的乖巧弟弟。

她微笑的走向他，在兩人的距離縮短到伸手可及時，科林斯動了。

他接過茱麗雅手中的銀質托盤，並且一手繞過姐姐腰後，那姿態極其的親
暱，而茱麗雅是明白的，這個在軍中盡是大男人的環境中長大的弟弟，是
在實踐她曾經教導他的，珍視女性的保護作法。

「你等很久了罷？科林斯。你的臉頰都被風吹白了。」

「沒有很久。」輕聲回應的嗓音柔和優雅，那帶著一點無機質的堅冰般的
聲音裡，因為回應敬愛的姐姐問話，而染上一點冬日晴空的溫度，科林斯
將手裡銀盤擱在圓亭中的木桌上，扶著茱麗雅入座，並且仔細的幫她將隔
風竹簾放下來，「只是我一想到，我讓姐姐這麼早起，等睡醒了卻見不到
姐姐的多明尼克大公，想必會很懊惱罷。」

茱麗雅瞇著眼睛笑了，「我不記得我把你的嘴教得這麼壞呀，科林斯。連姐
姐的丈夫都讓你調侃了。」

「因為我交了西瓦那個品行不佳的壞朋友啊。」若無其事的將責任推卸到
惡友頭上，科林斯執起銀壼，將黑咖啡倒滿眼前的骨瓷杯，再用雕花銀叉
將圓盤中的培根和蛋捲在一起，熱騰騰而香氣四溢的早點讓他三口兩口便
掃蕩一空，那速度是軍旅之中訓練出來的快狠準，姿勢卻完全是標準貴族
式的優雅內斂。

茱麗雅輕輕的瞪他一眼，「那麼，你今天有什麼行程嗎？」

「和姐姐問早安之後，唔，等會兒要到雷蒙德元帥那裡報到一下，不出預
料的話，會被留下來用午膳吧。下午和西瓦約在軍方搏擊場，難得湊到時
間了，要好好對練一下。晚上還要出席陛下舉辦的舞會。」

「我以為你把舞會給忘光了呢。」顯然這件事才是重點行程，茱麗雅伸出
手，那潔白纖細的指尖刮過弟弟的臉頰，「你不是待在辦公室裡，就是和西
瓦待在搏擊場上，這裡可是花之帝都呢，姐姐都沒見你帶哪一家的小姐來
向姐姐問安過。」

「這就不在我能力範圍內了。」科林斯嘆口氣，「西瓦那壞傢伙可是將上至
三十六歲的貴婦人，下至十二三歲的女娃娃都一手包辦了，我手腳又不及
他的快，哪裡能在他手底下搶救個美人回來給姐姐看呢。」

「瞧你這張嘴壞成這樣。」茱麗雅笑著責備他一句，又伸手去捏他蒼白的
耳垂，卻沒想到手裡竟然一片低涼，她蹙了蹙眉，「才入冬不久呢，你就冷
成這樣──肩上的傷口，疼得厲害麼？」

左肩上那個曾經被光束槍洞穿的傷口，才癒合二個月不到而已。

這是為了護衛皇帝而留下來的傷，是一個榮耀的痕跡；但科林斯自己心裡
很明白，這被洞穿的傷口，原本是不應該存在的──但他又不能對著茱麗
雅姐姐說：都是妳最疼寵的繼子卡萊爾橫插一手，才累及我在一片刺客來
襲的混亂局勢中，又要保護皇帝陛下、又要保護經驗不足的卡萊爾，才會
硬生生受了這一擊。

那洞穿的傷口兇獰無比，一指寬的雷射光束由前貫到後乾淨利落，沒有損
傷到多餘的肌肉與骨骼，原本要休養三個月、復健一年以上的傷勢，被意
志力頑強的科林斯硬是縮短到休息一個月，經過半年的復健期之後，他就
若無其事的向雷蒙德元帥報到了。

完全不知事情始末的茱麗雅，一直以為弟弟是為了保護皇帝而受傷的，她
在科林斯養傷期間不斷的要求弟弟住到多明尼克候爵府邸來，她要親自照
顧他。科林斯卻始終對此表示挽拒，堅持要住在軍方宿舍裡。

科林斯一旦打定主意，就難以撼動。對此深深明白的茱麗雅只能退一步的，
要求科林斯要常常來候爵府邸走動，讓她看看他。

還有猶豫的科林斯面對著姐姐投來的柔和目光，只能表情僵硬的答應下來。

之後，他以著每二三天便有一次的頻率，非常規律的在早晨時前來拜訪，
每一次，茱麗雅都會親手幫他準備早點，並且陪伴在一旁，傾聽弟弟講述
的瑣碎日常。

即使她幾乎能將弟弟單調到貧瘠的生活倒背如流。

茱麗雅瞧著自己容貌端整，軍裝筆挺而冷峻的弟弟，她知道有極多的貴族
小姐對科林斯很感興趣的，但自己這個弟弟卻彷彿將厚實的堅冰豎立在身
周，讓一眾滿懷春天氣息的小姐們不敢妄動，生怕冷碎一地的芳心。

她在心裡嘆口氣。

可以的話，她也期望著弟弟身邊，能夠盡快的，出現一個能夠讓他放下心
防，讓他接納的小姐呢。

當茱麗雅還在煩惱中時，已經將烤得酥脆的南瓜捲餅吞進肚子裡去，又吃
光水果優格，將濃湯喝個乾淨，正拿著巾子擦嘴的科林斯垂下眼皮，用一
種不經意提起的輕鬆語氣問了句話。

「卡萊爾也還在睡嗎？」

「嗯？」茱麗雅揚了揚纖細的眉，「那孩子作息幾乎跟你一樣，五點整以前
就起床梳洗完畢了。現在應該還在訓練場裡鍛練著吧。我晚些要端壼熱牛
奶過去看看他呢。」

「他起得這麼早？」科林斯那堅冰般的嗓音有些微的動搖，那像是詑異一
般的語氣顯示出他的困惑。

「是啊。」茱麗雅也同樣感到困惑似的蹙了蹙眉，「從你肩上傷到之後，他
就突然把整個作息調整過來，簡直就是你的翻版了。也不知道這孩子去哪
裡問來你的作息時間，現在連府裡的訓練場都建得和你使用的一樣。」

「……這樣嗎。」得到意外答覆的科林斯似乎有些愣愣的，連回答都遲鈍
了半拍。

他一直不太喜歡那個十七歲的孩子。

身為多明尼克候爵家唯一的繼承人，這名為卡萊爾‧奈勒斯‧達米安卓的
十七歲少年，卻全然與多明尼克候爵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出身來歷不明、
性情高傲得幾乎就是傲慢、纖細姣好的容貌卻擁有火炎般尖銳鋒利的氣
質，打從第一次隨著嫁給多明尼克候爵的姐姐而來到府邸拜訪，科林斯與
少年的首次見面，全程裡這宛如戰鬥天使般的孩子不發一語，表情冰冷得
簡直是輕蔑一般的，一雙冰藍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直瞪著科林斯。

那種彷彿結下死仇般的兇猛瞪視、讓科林斯打骨子裡的竄騰起針刺般的寒
意。他甚至毫不猶豫的相信只要他略有一星半點的疏忽，這漂亮得宛如神
族的孩子就會撲殺過來，一口咬穿他的咽喉。

而在之後，他從小依戀的茱麗雅姐姐對卡萊爾越發的偏愛寵溺，感覺姐姐
不僅是被丈夫搶走，連那分毫不友善的孩子都輕易的奪走了姐姐的注意
力，對此懊惱、而記恨無比的科林斯立即性的牽怒到卡萊爾身上去。

那孩子似乎對他的情緒也相當敏感，他幾乎是立刻地察覺到科林斯豎立起
來的堅冰層，而含著憤恨的反擊一般，卡萊爾頻繁的挑釁他，甚至進入帝
都一等軍事學校裡去接受訓練。科林斯一想到不僅在候爵府邸裡得見到這
尖銳的孩子，日後恐怕連在軍隊裡都要見到卡萊爾，他就一陣背脊發涼。

卡萊爾只要稍有建功，就能迅速的攀上高位。

這已經與他有否真的擁有才能無關，而是他的背景太過雄厚所致。多明尼
克候爵是直屬皇帝一派的貴族之首，而卡萊爾又是這候爵府邸的唯一繼承
人。再加上之前在遇襲的陛下眼前曾經出過風頭的緣故，卡萊爾還沒從軍
校中畢業，就已經擁有少尉頭銜。

這樣的殊榮，要說他並不是藉著貴族特權之勢，任誰也不會相信的。

就連科林斯自己，能在二十五歲之齡就成為少將，除卻他確實是在最前線
連番血戰裡鐵錚錚的打上來之外，姐姐茱麗雅嫁入多明尼克候爵府，成為
候爵夫人的權勢，也相當有力的幫助他快速地飛黃騰達。

何況，就科林斯自己近乎嚴苛的觀察裡，卡萊爾所缺少的只是血洗的實戰
經驗而已。這孩子徹底的能吃苦，能忍耐，並且膽識很足，一點也不因為
自幼的養尊處優而有分毫的嬌慣。只要將他扔上前線，不出五年，憑藉著
貴族權勢與實戰經歷，他能爬上最接近帝國元帥的位置。

這讓科林斯簡直如坐針氈。

他並不理解卡萊爾為什麼在初見時就對他這樣敵意深重，但就科林斯所受
的訓練，一切有可能的危害都必須立即地、迅速地排除，才能確保安全─
─但這孩子是不能動的，連一根頭髮都不能損傷。

科林斯承受不起茱麗雅姐姐的傷心，以及憤怒。

因此當他對上卡萊爾時，他也只能竭盡一切的隱忍、並且避著走了。

這樣一面倒的局勢讓科林斯很焦躁，也讓他對於在候爵府邸待過一頓早餐
的時間以上，就開始恨不得立刻離開。

茱麗雅也察覺到弟弟的注意力分散了。

她摸摸科林斯冰涼的臉頰，那手勢憐惜而柔軟，「今天再等姐姐一會兒罷，
姐姐幫你烤了你喜歡的羊肉派餅呢。我去拿來，你在這兒等我？」

科林斯沒有辦法拒絕茱麗雅這樣溫言軟語的請求。

他只能沉默的點頭，並且目送姐姐纖細的身影穿越林間離去。

垂下眼皮，他用一種進入冥思的沉靜姿態，端坐在亭中。

……卻，彷彿有一種兇猛的獸，潛伏在斑駁的樹蔭之中，窺視他。

科林斯感覺寒意靜靜的沿著脊椎逆襲而上，逼出他膚上的汗毛直豎。

他沒有分毫的動彈。

那是一種相互牽扯般的連結感──只要他稍有動搖，或者那獸有一點妄
動，直接導致的就是一場廝殺，並且是生死立判的激烈兇狠。

這太危險了。

姐姐可能在任何一瞬間回來這裡，她可能會受到傷害。

一考慮到這樣的意外，科林斯縱使已經汗溼背心，他也沒有露出一絲半點
的破綻。

所幸那猙獰而兇猛的窺視持續得並不久，在二十個呼吸數之內，就無聲無
息的淡去，並且消失了。

科林斯默默的又往下數了十來個呼吸數，茱麗雅在他吐息換氣之間，腳步
輕快的回來了。她笑盈盈的交給他一個漂亮的竹藤籃子，裡面是用布蓋得
嚴實的羊肉派餅，以及一小瓶紅酒。

她吻了吻科林斯的臉頰，並且接受了科林斯輕柔的落在她頰上的回吻。

最後，一向是立刻離去的科林斯，這天卻反常的堅持要送她進到有奴僕環
繞的屋子去，而且一再的以目光檢視跟隨上來的府邸衛兵所配備的武械。

「後天見。姐姐。」

這是科林斯離去前最後的一句招呼。

幾乎就在他轉身離去的下一瞬間，這候爵府邸的唯一繼承人也出現在盤繞
的樓梯上方，俯視著那軍裝冷峻莊嚴的青年大步遠去。

「早晨好。卡萊爾。」茱麗雅抬頭朝著繼子微笑招呼。

那美麗得近乎銳氣的少年垂下眼皮，慢慢的答覆了她，「……早晨好。母親
大人。」

若是細細的看了，便會發覺，卡萊爾那冰藍色的眼瞳裡，映照出來的不是
茱麗雅纖美的臉龐，而是她唇上的微笑。

那與迅速離去的科林斯極其相似的，柔軟而靜好的微笑。

PM　03:10　軍方搏擊訓練場

男人的肌里線條有一種繃實的精悍感。

飛濺開來的汗水飽滿而帶著盛夏陽光的氣味，握成拳的指節擊打在肉體上
的聲音沉悶厚重，僅在一瞬間便如同扼住要害般的響徹觀者的耳朵、進而
攫住其視線、最後是宛如死亡的冰冷吹息般令人心寒顫。

隨著人體倒落場上的鈍重聲響緩緩蕩開，周邊圍攏的觀者才慢上一拍的爆
出了歡呼。

倒地的落敗者並沒有得到噓聲。相反的，因為其勇氣可嘉的挑戰精神，而
得到了勝者伸出的一隻手掌。

那是個由上而下的角度。

那是隻寬大、結實的手掌。在指腹處看得到長年持握武器的痕跡，也看得
到整隻手掌上交疊錯縱的舊日傷疤，這是一隻歷經無數實戰、在生死中橫
闖過來、能夠牢牢的掌握住自己生命的，強悍武將的手。

能夠握住這樣的一隻手，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

明明眉眼上都全是激動了，卻又勉力裝出一臉鎮定的後輩被一把拉起，即
使站穩雙腳之後也許在身高上並沒有太過懸殊的差距，但同樣是站在一個
搏擊場上，同樣的汗水淋漓，在後輩眼裡看來，這近在咫尺的男人，強悍
得不可思議，幾乎是難以望其項背的。

黑色的貼身短袖薄衫將男人線條精悍的肌里勾勒出來，下身是被汗水溼透
而變得沉重的寬大長褲，在這個搏擊場上，男人已經待了三個半小時，這
段期間沒有任何休息，他一直站在這裡，並且接受後輩的挑戰。

平均每五分鐘便撂倒一個後輩。

但所有旁觀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個男人是以一種充滿餘裕的舒快節奏，在
與鼓起勇氣挑戰的後輩玩耍的。

在那立足搏擊場上的三個半小時裡，開頭有足足二個半小時，他只有和一
個人近身纏鬥，並且戰至筋疲力竭。在他身上溼了又乾，乾了又溼，將黑
色衣褲重重浸透的汗水，全是在那彷彿逼出意志極限與體力極限的二個半
小時中流出來的。

那場纏鬥，交戰雙方都沉默的散發出一種不死不休的兇悍氣魄。

與現在輕鬆玩樂似的搏擊不同，在那極限的二個半小時裡，不停的有圍觀
者承受不了心理壓力，而紛紛逃開，卻又在幾分鐘後心驚膽跳的圍繞過來，
看不了多久，再度臉色蒼白的退去，卻還戀戀不捨，只得再回頭。

軍中居然也有能夠與這個強悍的男人纏鬥得不相上下的人──圍觀者無一
不這麼想。

……但卻沒有誰想去挑戰、或者去接近那個人。

溫度是完全不同的。

還站在搏擊場上持續玩耍著，一邊慢慢恢復耗空的力氣的陸軍少將，霍爾
登‧西瓦，這個男人身上有陽光的氣味，光采耀眼的，當他出現在眼前時，
不論男女都會被吸引住目光。這個人周身的氛圍是性感的，並且充滿魅力
的，那種熱度被他有意識的控制在一個可以自然的走近，又不致於太過接
近而被燙傷的範圍裡。

而與這樣熟於社交距離的優雅溫度截然相反的，是在搏擊場上與西瓦纏鬥
得不相上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膽量、也明顯的感受到那環繞身周厚實
的堅冰層的科林斯‧佛羅里安。同樣都是少將，也出身於同一梯的軍校生，
在同一個戰場上併肩闖過生死線，卻有這樣天差地遠的溫度。

這樣的兩個人彷彿就是鏡面反射般的兩個面相，說什麼也不可能走在一道。

但風靡了整個貴族階層、甚至在基層軍中都大有好評的西瓦少將，卻不知
道為什麼，與那溫度冰冷而根本無法接近的枓林斯極其的交好。

雖然其實在外人眼裡看來，這樣的交好幾乎是單面向的。

──只有西瓦少將一頭熱的、並且持續了十年以上的執迷不悟，完全單方
面的，堅持與科林斯少將不僅在公事上膩在一起，連私人時間裡也要纏鬥
一番。

所有的人都覺得太可惜、並且一點也不值得。

那個憑著姐姐嫁進候爵府才擠身貴族之列，姐弟兩人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
是打哪裡來的下等階層的科林斯，他怎麼承擔得起出身古老王族、受到歷
代皇帝重視的西瓦少將的青睞呢？更可恨的，還是這藉著裙帶關係攀上少
將之位的人，竟敢故作清高的嫌棄西瓦少將啊！

那傲慢的態度，豈止是不受抬舉而已。

忽然一陣由竊竊私語所掀起的喧嘩聲從遠處蕩開，一路勢如破竹的闖來，
彷彿有人帶路般的直奔這滿是男子汗臭的搏擊場地。

圍觀的眾人都注意到這份聲響，不由撇眼看去。

連被西瓦扶起來，站到一邊去喝水休息的後輩，都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一身英氣的騎馬裝、手裡還抓著馬鞭的貴族小姐貝拉昂首闊步的走來，她
先是環視了場子一圈，所有被她望到的男人們都挑個眉頭，拿捏不住是要
挑逗的笑一笑，還是乾脆上前邀約去馬場繞繞，但貝拉小姐此行的目標明
確，她很快的找到她的目標物。

「霍爾登，你居然還在這裡？」英姿爽朗的貝拉小姐抬高她尖尖的下巴，
作出一臉的驕傲，卻又忍不住委屈的咬住下唇，「你不是應該要準備好來接
我了嗎？」

那被漂亮的小姐委屈指控的事件男主角勾著唇，笑了一笑。

「貝拉，貝拉。」他輕輕的呼喚那不顧女子矜持氣呼呼的前來找他的漂亮
少女，看著貝拉小姐在他的呼喚聲中很快的轉為滿面通紅，又倔強得不肯
低頭的嬌俏模樣，西瓦少將笑得越發的迷人，「適當的忍耐，才能在見到
盛妝打扮的美麗淑女時，感受到更為豐美的甜蜜滋味。我非常期待在今晚
的化妝舞會上，能夠挽著艷驚全場的妳跳圓舞曲啊。」

貝拉小姐張著小嘴，又閉起來，幾乎是羞惱的踱了下腳，「──你不是在騙
我吧？你──你不來接我嗎？那我怎麼找你啊。」

「貝拉小姐這樣迷人的淑女，只要一出現在會場裡，我就算離得再遠也會
立刻被吸引過去的啊。」

這樣優雅的，又暗含挑逗的高明技巧，搏得一眾口拙男子的低聲歡呼，甚
至在外圍都有口哨聲吹起了。

心花怒放的貝拉小姐嬌貴的嗔他一眼，不由得被西瓦那身肌里精悍的性感
身段吸引住。花兒般柔美的目光還只是戀戀的盤上一圈，來不及抽離開來，
她就撇見被西瓦身影遮掩住大半的休息室門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有
個人影默不作聲的倚在那裡。

她瞇了瞇眼睛。

那堅冰般的冷漠氛圍，身段修長，沉默寡言的形象，又與霍爾登幾乎形影
不離的男人……她只認得一個而已。

這個事實，令她禁不住嫌惡的皺起描繪精緻的眉來。

「……原來是佛羅里安少將嗎？」

嬌貴的貴族少女昂著下巴，用一種冷淡，而高高在上的姿態，發出了問候
的聲音。

原本姿態舒適的站在搏擊場上的西瓦微微的揚起眉。熟識他的人會知道，
這是一種表示他心情不悅的警訊。

從他身後，科林斯走了出來。

同樣的黑衣黑褲，穿在他身上，就有種堅冰雕刻而成的實感，那柔軟吸汗
的布料彷彿連一點晃動都不曾有過的。他朝後攏起，而將臉龐全然露出的
黑髮靜靜的伏貼著，一絲不亂，深金色的眼瞳裡沒有任何表情，那雙薄唇
閉抿起來的時候，線條硬實，彷彿無堅不摧。

「下午好。貝拉小姐。」宛如將所有的情緒都抽離出來，那無機質的嗓音
像是帶著碎冰的溪流，冷冷的流過聽者的耳朵，激得人一陣無意識的寒顫。
「這裡是軍方的搏擊場，盡是些粗野男子，高貴的淑女孤身來到這裡，也
許太危險了一點──妳說是嗎？貝拉小姐。」

他稱呼人的方式，總帶著一點輕言慢語的柔軟音調，這種語氣若換在西瓦
身上，會成為一種慵懶的挑逗，鬧得人臉紅心跳。但若從他口中輕慢的吐
出，則會成為一種冰涼的挑釁。

貝拉小姐臉上的暈紅，從見到西瓦時的羞澀，轉變為對科林斯的怒氣。

西瓦高高的倚在場上看著，臉上表情只是慵懶，心裡卻微微一笑。

科林斯並不是刻意的對貝拉小姐冷淡，他對任何人都是如此──但深知貝
拉小姐曾經幾乎要嫁給科林斯的一段秘聞，西瓦還是相當樂意見到貝拉小
姐碰這冷硬釘子的。

他在貝拉張口回嘴之前，先發出了邀請的聲音。

「貝拉小姐是應邀而來的。對吧？」他說話的聲音風流，迷人，並且挑逗。
西瓦少將投去的一個眼波，充滿了優雅的暗示。「美麗的貴族小姐貝拉，為
了讓場中尚無資格進入陛下所辦舞會的粗野男子們，示範宮庭舞該怎麼跳
而來的啊。」

這樣明顯的護航說法，讓貝拉小姐原本懊惱的臉龐瞬間一亮，表情得意的
睨上科林斯一眼；科林斯面無表情，只是困惑的往西瓦那兒瞥去，卻見這
花名在外的惡友朝他拋了個飛吻。

這是個不祥的警訊。

瞇起眼睛的科林斯當場就想迅速的大步離去了。

但西瓦怎麼可能讓他逃掉呢。

這惡友一彈指，讓周圍興奮期待的後輩爆出歡呼，而後他朝美麗的貴族少
女一彎腰，作出邀請的姿態。

「請上臺來。貝拉小姐。」

貝拉矜持的又呶呶嘴，「這裡沒有音樂，又不是跳舞用的場地……」一邊嬌
聲抱怨，她還是在西瓦姿態優雅、卻深具迫力的邀請下，慢吞吞的來到搏
擊場上。

一旁科林斯面無表情側過身，讓興沖沖從娛樂廳裡搬來擴音器材的後輩奔
過，器材後頭連著的一長串線路可以直接從娛樂廳那裡操控音樂，並且還
附帶上轉播的鏡頭。科林斯瞥見那迅速被安裝在八個角落的微型鏡頭，心
裡暗暗的過濾起此刻會待在娛樂廳裡的人當中，有沒有貝拉小姐親族的男
仕們。

西瓦那不祥的彈指聲又像是平地起雷般的響在耳裡，科林斯心裡一跳。

「與貴族小姐們要跳輕巧可愛的圓舞曲；而與火辣熱烈的愛人，不妨共舞
狐步──請準備Por Una Cabeza。至於舞伴……」將一個兇狠濺血的搏擊場
變成花朵般的帝都舞會，標記為惡友的西瓦少將朝險惡瞇眼的科林斯伸出
一手。「就請吾友科林斯配合演出罷？」

火辣熱烈的狐步舞，卻是和那個堅冰般的佛羅里安少將？

從娛樂廳裡傳來宛如海嘯的驚呼。而現場的，則是徹底的鴉雀無聲。

休息室門口前靜靜站著的佛羅里安少將，和前一瞬間的佛羅里安少將沒什
麼不一樣。表情也好，姿勢也好，連指頭尖都沒動過一下。

……卻，有一種熾烈的白色火燄般的溫度，從他身周蕩開。

不是零下的堅冰。而是高達六千度以上的高溫。

原本就已經是淨空的身周，現在更是擴大了淨空的範圍。

娛樂廳裡海嘯般的驚呼比來時更快的消音。而現場的，被這樣的殺氣籠罩，
連沒上過戰場的貝拉小姐都表情僵硬的順服下來。

面對這樣沉默的睨視，只有一開始發出邀約，此時依舊悠然無畏，甚至臉
上的笑意更深的西瓦少將，毫不動搖。

「吶，當我的舞伴好嗎？科林斯。」

他呼喚他的時候，彷彿是將那音節一點一滴的拆解、在唇齒間浸潤、反覆
的咀嚼品嘗、而後以一種輕快而果斷的語氣吐出，在末尾勾起一個慵懶的
高音。

這種獨特的聲音，往往能令科林斯自尾椎底竄騰起一股隱密的戰慄感。

但他也一貫的，以鋼鐵般的控制力，將那股戰慄硬生生壓下。

「僅此一次。」他低聲道，並且追加條件，「……你跳女步。」

「我很樂意。」西瓦少將瞇著那雙深紫色的，濃郁得近乎漆黑的眼睛，朝
他淺淺一笑。

貝拉小姐的身段是漂亮的。

她身著俐落的騎馬裝，也依然舞出了嬌巧可愛的旋舞，彷彿透明的花瓣在
虛空中環繞而飄蕩，這肅殺的搏擊場，僅僅只是西瓦與她搭著手，那樣微
微的身體距離彷彿極近，卻又隱隱隔出那麼一個手掌的遙遠，滑行的舞步
宛如踩踏在水面上，有無數的漣漪在腳尖底下綻放，重疊，層層蕩開，那
並不是血與汗的波紋，而是皇居裡養著蓮荷的天鵝湖。
嬌美，流暢，並且優雅。

這是一支非常標準、並且極為可人的宮庭舞示範教學。

最後的一個旋轉裡貝拉小姐被輕巧的收進西瓦懷裡，她微有汗溼的臉龐帶
著潮紅，輕輕仰起的脖頸肌膚細緻，簡直是脆弱。

讚嘆的口哨聲在一陣頗為整齊的吐氣之後，響起，然後慢了一拍的娛樂廳
也傳來歡呼叫好的鼓掌聲。

貝拉小姐昂首闊步的下了搏擊場。

科林斯面無表情，已經立在了場上。

前奏的鋼琴重音明快而沉如戰鼓，科林斯靜靜的立在那裡，西瓦臉上勾起
一股慵懶的笑意，他像是帶著一種不經意的擺盪將身體微微一晃，幾個滑
步，就踱到科林斯眼前，輕一吐息。

充滿魅惑，而誘引人與他一同張嘴。

科林斯抬了抬眼皮，那修長如刀的手臂倏然揚起，就輕輕按在西瓦胸前，
與心臟距離得那樣近、他五指一收，像是要將西瓦抓得更近點、又像是要
將他推開、兩人在面對面的這一瞬將腳切進對方，西瓦的唇幾乎要含住科
林斯耳垂，而他吐息，舌尖在唇緣上一掠而過、他整個身體貼上科林斯，
一膝曲起，緩慢而挑逗的順著科林斯身體肌膚逆襲而上，圍觀的人們彷彿
才第一次的發覺，原來佛羅里安少將的腿不僅是修長的，還是肌里緊致、
而他的臀線窄翹，那弧度幾乎是誘人犯罪的美好──

近距離的挑逗只有那麼一個瞬間。

既漫長，又簡短。一口氣都還噎在喉間沒能吐出，眼看就要窒息，卻又緊
跟著就放鬆下來，吐出長氣的時候卻更覺得焦躁難當。

眨眼間兩人就分開了。

緊繃的張力彷彿實質、對峙的兩人在場上靜靜的繞過兩圈，交纏的眼神裡
西瓦笑意慵懶而科林斯面色冷淡，卻連一個須臾的短暫都沒有停止互相凝
視、彷彿只要一個閃神就要當場撲殺對方！

在下一瞬間他們迅速的步近對方、伸出的一手搭在對方腕上，西瓦的指尖
更向內滑去，撫摸科林斯的血脈，那線條精悍的肌膚上有舊日的傷痕，在
西瓦的撫摸下顯出十二萬分的性感，而科林斯手腕微微一振、西瓦便在他
的帶領下凌厲的旋舞開來、再倏然停住、兩人額心觸著了額心，氣息交纏，
僅僅只有腕上是搭著的，那麼一個手掌的遠近卻彷彿已是極限、再進一步
就要粉身碎骨、再退一步就是天涯永絕。

如果有一聲極低的呻吟、也許就能破壞這份張力。

但他們只是輕輕張嘴，氣息纏繞如蛇，鋼琴的重音如戰鼓擊下，他們倏忽
分開、腕搭著腕、又旋轉著相擁、西瓦一腳勾在科林斯腰上，那腰線如此
漂亮、性感得教人想伸手去握、而科林斯一手按在西瓦腰側，將他的重量
拉到自己身上，激烈的旋舞在場上飛騰開來，彷彿燃燒著高溫的火燄，底
下踩踏的是滿佈荊蕀的薔薇花刺與險絕的鋼絲細線。

隨著強烈的重音，西瓦將腰身反折、那幾乎貼到地面的柔軟身段卻隨著科
林斯手腕一振、彷彿將急欲逃離的戀人攫回手心，西瓦將整個拉回的上身
都貼近了科林斯，環過他一肩的手臂緩慢的撫摸他的脊椎，他的頸背，指
尖在他耳下滑過，幾乎揉捏了他的耳垂。

科林斯將氣息輕緩的吐在西瓦耳裡。

西瓦那手挑逗的輕撫宛如被這樣性暗示般的吐息所扼殺，指尖僵止的瞬
間，科林斯一手將他放開，腳步幾乎要退去了，西瓦卻將腳尖靈巧的切近，
彷彿步步進逼的繞著科林斯腳邊打轉，那在上身維持著搭著一腕的距離
裡，下身緊密如擂鼓的攻防卻倏然展開，挑逗、張力、以及步步驚心的攻
掠，被擊潰與擊潰對方只有一步之差。

充滿魄力，而激烈如盛夏的驟雨。

倏忽又分開、那僅只一腕的牽繫說斷就斷，科林斯背轉過身就要下場、眾
人發出驚呼幾乎要撲上前去阻止，被甩開的西瓦卻已經踱近，雙手一張彷
彿挽留一般將科林斯環住，那身體貼得如此之密，緊得能聽見彼此心跳、
科林斯一手搭在他腕間回頭去望他，西瓦卻又條然鬆手，疾步的退後──
科林斯返身大步逼近、那緊繃激烈的魄力容不得旁人喘氣、他們視線緊緊
交纏、西瓦一腕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任憑如何旋舞也不曾稍有脫離，終致
西瓦一膝跪下，科林斯俯身挽在他後腰，那指尖從西瓦臀上勾劃而起，按
在他背脊深深的繞上，他們的臉靠得很近，眼神交纏、而氣息深染，彷彿
下一瞬間就要吻上彼此，也是天經地義。

一腕搭著一腕，彼此的腰上按著對方的掌心，只有這樣而已、所有的接觸，
最後只有目光、只有氣息。

一步之差。

卻彷彿將彼此都深染。

音樂停了。

科林斯面無表情，連氣息都不曾有亂，下了搏擊場，便往淋浴室大步而去。

連一次回頭都沒有。

將女步詮釋得既熱烈又難纏的西瓦打了個響指示意他們回收器材，跟著就
毫不猶豫的尾隨佛羅里安少將往淋浴室去。

現場眾人久久沒有回神。娛樂廳裡安靜得連點私語聲都沒有。

貝拉小姐滿面通紅，一手掩著小嘴，心裡想看過這一場熱烈演出，要她以
後還怎麼跟愛人跳雙人舞！

PM　07:30　帝宴

名車美人，香花艷色，皇宮前的廣場兩列停滿了各級貴族的馬車，軍部的
長型跑車也陳列其中，甚至還有十來匹的好馬在一旁噴著氣，馬蹄頻頻踏
著石板地，幾個與皇室有濃厚血緣的貴公子站在一旁，正吩咐著來牽馬的
奴僕要當心侍候。

搖著羅扇的小姐們嬌聲燕語，提著裙襬走上長長的白玉階梯，兩旁挺拔站
立的衛兵面無表情，嚴密戒備著，還得忍耐那些頑皮的小姐少爺們的捉弄，
羽毛的扇面一下一下撩過衛兵的臉面。

長階之上監督的小隊長小跑步的下了梯來，勸告著這些玻璃一樣易碎的貴
族小姐少爺們，卻也連帶的被戲弄了。

正苦著一張臉的他一轉頭，就看見駛進廣場中央停下的馬車側面綴有貴族
徽章，正面還描上象徵軍部階職的紅繡飛鷹與瑞香圖騰，他眼睛霎時一亮，
三步併兩步的飛跑到馬車旁，在馬車門開了之後一個穿著華貴禮服的白髮
男子走下車來，他立即拔出軍刀刀尖向上，用宏亮的聲音宣令。

「雷蒙德帝國元帥已到！全體──敬禮！」

聲音在整個廣場響起，從長階高處到廣場四周戒備的衛兵都高舉軍刀，閃
耀開一片銀亮的光芒，在雷蒙德元帥抬手回禮之後，又唰地一聲迅速整齊
的收鞘，立正，軍靴併攏的叩喀聲清晰果決。

如此莊嚴的殊榮，讓全廣場的貴族們都知道，深受皇帝倚重、唯一的獨生
女又是貴妃的帝國元帥，賓‧雷蒙德已經到場，而長階上前一刻還頑皮打
鬧的少爺小姐們，當下文靜乖巧的收攏裙襬、調整禮服，依著回到崗位的
小隊長引導，一個一個走入長廊，往會場前進。

在廣場另一側，一身禮服筆挺的科林斯側身向駕駛馬車的近衛低聲吩咐幾
句，隨後回過身向著長階而去，而後頭慢他幾步，霍爾登‧西瓦少將的長
型軍部跑車也停上廣場，摔了車門出來的西瓦少將卻是滿面的咬牙切齒，
威嚇得週邊一眾想上前去結交攀談的貴族不敢向他靠近，連貴族小姐們拋
的媚眼也無法降下他一絲半毫的懊惱。

西瓦少將的軍靴叩叩叩的踩著一個殺伐的節奏，由後面接近了走上長階一
半的科林斯。

「我該怎麼回報你的大禮呢……佛羅里安少將大人？」

「喔呀。是西瓦少將啊？」微偏過頭來望向與他併行的友人，科林斯一臉
安適的招呼著，「您身上真是充滿了帝都女子心碎的香味吶。」

「拜您所賜。」

「西瓦少將太客氣了。倒是我覺得少將大人真是訓練有素……」科林斯深
金色的眼瞳像是打量似的繞著西瓦轉，「從頭淋下的二大瓶沐浴香精、以及
卡死在門上的鋼製拖把，我以為要擺脫這些東西應該會使您延誤個小半時
辰，沒想到少將大人竟然也只比我慢上幾步就到場了啊……」

科林斯是真心誠意的感到讚嘆與驚奇的。

而西瓦一回想起在此不遠的前一段時間裡的狼狽不堪，他在連聲低咒裡拚
命沖水、又幾乎將整道門拆了才好不容易踏出淋浴隔間，瞪著左右空無一
人的寬敞淋浴室，他不知道要好氣還是好笑，科林斯要整他至少還有手下
留情，沒真讓後輩進來觀賞他氣急敗壞的落難模樣。

但他仍不免惱恨起來，「就為了我拖你跳狐步？」

「跳舞是無妨……」科林斯不輕不重的瞥他一眼，「我比較想要知道，為什
麼我一天到晚給帝都裡的男男女女扔白手套決鬥？上周有位貴族少女怒沖
沖的對著我喊什麼『就是你嗎？唯一的真愛』──那又是什麼東西？」

帝都裡無人不知霍爾登‧西瓦少將極是風流，兼且男女不忌，在萬花叢中
穿梭久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拴得住他，時日一久也不免有質疑聲起。這種
時候，西瓦往往會將自己死纏爛打才好不容易結交上的科林斯拿出來當擋
箭牌。

於是一眾愛人都知道，身體毫無節操的西瓦少將原來始終心有所屬，那人
居然還是一貫獨來獨來，疏離冷淡的佛羅里安少將。

然而流言這種東西，當事人是永遠的毫不知情，或者臨到最後才曉得。

目前，科林斯依然是屬於被緊矇鼓裡的那一類裡。

由此也可證此人性情遲鈍至極的一面。

知曉內情的西瓦被他那句困惑不解的說話給問得寒毛直豎，急忙打個哈哈
敷衍過去，「女孩子心思難懂又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你作什麼這麼認真呢─
─瞧你領結有些歪了我給你調整一下──嗯嗯嗯好了很帥啊，我去弄個酒
來喝喝，科林斯你記得多和幾個女孩子聊聊。」

幾句東拉西扯，西瓦就將滿臉疑惑的科林斯唬弄過去，而後兩人進入會場，
西瓦便微笑得一臉優雅的去和興奮期待的貴族小姐們聊天談心去了。想必
再晚一點，會場外邊環繞的小房間便能派上用場了吧。

科林斯搖搖頭，從侍者手中的銀盤上取過一杯紅酒，水晶高腳杯的光芒流
轉著，反射出斜側邊一道飛快隱匿的目光。

有什麼人，窺視著他。

從他一踏進會場之時……不，是從科林斯的馬車駛入廣場，他踏下馬車之
後，就一直緊緊追逐著他的一道目光。

那眼神裡所隱含的力道與意念，讓被追蹤的科林斯感到一種微妙的焦躁不
安，但無論他怎麼變換著角度，試圖不著痕跡的找出那道目光的主人位置，
卻一再被往來的侍者及紛飛的裙花所遮擋。貴族小姐們踩踏著蝶蝴一般輕
盈的步伐在他身邊旋轉著，希望得到邀舞的回應。

然而那個擁有著冷峻臉龐與修長身姿的少將大人，卻是完全不解風情的持
著酒杯站在場邊，無視那一朵朵名貴的花兒們在他身邊留連不去，顧盼間
都是似嗔還喜的俏麗，少將大人只是閒適的站在那兒，跟與他打招呼的貴
族們舉杯回敬，侍者交雜送上的各式酒類被他在持續的啜飲間一杯一杯的
喝乾。

科林斯本身並不是易醉的體質，又長年都在西瓦刻意的培養下訓練酒量，
即使現在一杯接著一杯沒有停過，他的意識也依然很清醒，只是那雙深金
色的眼瞳顏色再變得更沉一點。

場中央飛揚的華麗裙花旋轉著，而從花朵中穿身而過的正是一身正統禮
服，挽著寵妃悠然行來的班明迪克皇帝陛下。

科林斯立即將筆挺的站姿豎立得更加莊嚴，正要彎腰行禮的同時被皇帝伸
過來的手給攔住了。

「夜安，科林斯卿。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不回應那些漂亮的小姐嗎？」

「陛下夜安。阿爾娃夫人夜安。」科林斯手中的酒杯跟皇帝輕輕的碰了一
下，皇帝豪爽的一口乾喝杯中烈酒並舉杯示意，科林斯苦笑著讓一旁侍者
為他換上純厚的威士忌，也一仰頭喝乾，復輕聲回道：「臣的名聲不太好，
怕連累小姐們了。」

「朕的少將名聲不好？誰說的？叫出來讓朕給你澄清。」

「這個嘛，陛下沒看到那個給臣的名聲加累贅的傢伙，正在那邊和小姐們
談心嗎？」

科林斯意有所指的瞥向場中那個正左挽一朵香花，右勾一朵名花的西瓦少
將，而看向場中的皇帝陛下明白了愛卿所指的對象是誰之後，也搖頭苦笑
了。

「所以說哪，科林斯卿，交朋友要慎選啊。」

「晚了，陛下。那個無賴已經說了這輩子要廣結名花，一手還要緊抓著臣，
以示他沒有只看美人不理朋友啊。」

「哈哈哈哈，那麼為了挽救朕的少將，不如朕作主給西瓦少將指婚吧？這
樣足以讓他收斂啊。」

「臣為那不幸中選的小姐求饒，請陛下絕對不要辜負一個無辜女孩兒的美
好良緣。」

「科林斯卿，與你談話一直都讓朕感到愉快啊。朕一直覺得不可思議，能
成為那個西瓦少將的朋友，卿也真不簡單。」

「這等殊榮，以孽緣形容還較為適切吶。」科林斯輕巧而毒辣的低聲笑道。

皇帝愉快的笑了，話鋒一轉問起科林斯近日的戰地情報，各級貴族的動向
觀察，以及新式軍火研發的進度，而科林斯慎重並且精準的回應了皇帝的
問話，言談間，八九杯的烈酒又乾喝了。與科林斯聊完，皇帝陛下一舉杯，
碰了碰科林斯，一手挽著寵妃往另一位重臣的方向走去。

讓皇帝見到自己出席，並順勢連同公事也一併簡報給皇帝聽，今天參加皇
家舞會的目的已經達成了，科林斯沒有任何留戀，將手中喝了一半便無意
再喝完的烈酒交還給侍者，他攏了攏曳地的長披風便要離去。

臨走前還得向西瓦打聲招呼。不然隔天他又要不停的嘮叨科林斯心裡都沒
有他云云。實在怕了讓西瓦這樣猶如怨夫一般的叨念，科林斯環顧左右，
想想西瓦可能攬著美人們往花園逛去了，他避開最為熱鬧的中心地帶，往
人潮稀少的外圍走去。

腳步卻無意識的晃了一下。他猛一頓住。

也許是一口氣喝得太多了？他感到渾身煩躁，一股灼熱從下腹蔓延攀湧而
上，他深吸口氣將其壓制下去，考慮起是要直接回去軍方宿舍，還是在會
場外環繞的小房間裡休息一晚？

但只是這樣思慮的短暫時間，他的眼前就開始感到模糊。輕哎一聲，科林
斯懊惱起自己或許是一時間喝得太猛，醉得太快了……這種狀況也不太可
能順利回到宿舍裡去，要到姐姐那裡的話少不得被教訓一頓──西瓦也不
知道擁著美人往哪裡去了。既然如此，就在這裡休息一晚罷。

科林斯揮手招來侍者，吩咐他帶路去休息的房間，並且交待隨行而來的侍
衛中撥出一人去轉告西瓦少將他要在此留宿一晚。進行這些瑣碎準備的時
候，意識已經開始遲鈍的科林斯眼皮微閤，洩露出一絲極為難得、慵懶而
無防備的姿態，那與他平日的疏離冷淡截然不同的柔軟風情，讓周圍一直
偷偷瞧他的貴族小姐們臉紅心跳，想裝作若無其事的跟進房裡去，卻被守
在門口不走的侍衛牢牢的攔在房門外。

科林斯對於房門外不起煙硝的攻防戰一無所知，而一直困擾著他的窺視者
的問題，也在他感到昏沉欲睡的時候，被他忽略掉了。

事實上那道一直追逐著他的目光並沒有消失，只是技巧性的隱匿著，而在
科林斯關起房門的瞬間，那道目光被隔絕在外。

他昏沉的睡過二個小時。

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很突兀的。

彷彿他只是在前一瞬間閉上眼睛，在下一個須臾裡黑色的眼睫揚起，沒有
一星半點的遲疑，極是流暢。

但這樣乍然的睜眼，顯然將隱在黑暗裡的窺視者給結實地嚇住了。

科林斯的目光清醒得近乎凌厲，身體維持著入睡前端正的躺姿，他將腦袋
一偏，直截地對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潛近他身側、窩進他被子裡、甚至伸
手將他攬著的另一個人的眼睛。

彷彿冬日晴空一般湛藍如洗，澄澈，而冰涼。藍色的眼瞳。

在沒有點燈的黑暗房間裡，那雙緊緊凝視著他的藍色眼睛，明亮得不可思
議，彷彿貓眼般發著光。

科林斯確實是醒了，但被酒精浸潤過的意識裡還濛濛朧朧的一陣迷糊，於
是他愣愣的瞪著睡在他床側，整個人佔進他懷裡，緊盯著他彷彿怎麼也看
不夠似的，那個少年……

卡萊爾‧奈勒斯‧達米安卓。

姐姐的繼子、多明尼克候爵府唯一的繼承人、他避之為恐不及的棘手孩子。

為什麼卡萊爾會出現在這裡？

科林斯緩慢的眨著眼睛，他並不知道自己眼睫掀揚復落時的那份細緻與柔
軟，看在卡萊爾眼裡就像是一種誘惑。

緊跟著科林斯就想起自己在入睡前，強撐著昏昏沉沉的身體在門口與窗下
佈置的陷阱，如果卡萊爾是直接喝令守在門口的侍衛讓他進門──或者是
敲破窗子翻入──都無可避免的會踩入一腳的碎玻璃，並且被設置好的細
繩絆倒，扎得一身是血。

但科林斯抽著鼻子嗅了嗅，並沒有在卡萊爾身上聞到血腥味。

黑暗裡，那藍色眼瞳亮得驚人的卡萊爾，清楚的見到科林斯下意識裡嗅聞
的小動作。

他笑了笑。

「我沒有事。」他把聲音放得極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又像是唯恐碰
碎了這安靜的黑暗。

科林斯蹙著眉。微微的張嘴，他想問卡萊爾不是透過門窗，那是怎麼進到
這間房裡來？又對於這傲慢並且尖銳的孩子居然如此親暱的窩在他懷裡感
到驚訝，但科林斯卻沒有細想，卡萊爾纏著他手腳將他整個人都霸佔住的
姿勢，與其說是親暱，不如精準的形容為獨占。

宛如守衛著不好容易到手的獵物一般，徹夜的警戒著。

卡萊爾凝視著他。他知道科林斯想要問什麼，但現在卡萊爾什麼都不想回
答。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親近科林斯的機會、他可以獨占他、呼吸他的味道、
與他的溫度深染、在這安靜得只有氣息流動的黑暗裡兩人獨處。

科林斯醒得太快了。依照卡萊爾原本的計畫，他斷斷續續下在酒裡的藥，
足以使科林斯一整夜都安睡。但他卻在二個小時內就醒來，而且是完全的
清醒──卡萊爾想，應該不是他的藥下得不夠重，而是科林斯的身體已經
被訓練出一定程度的抗藥性。

錯估了這一點讓卡萊爾感到遺憾──但並不妨礙他想要繼續享受這個獨占
科林斯的夜晚。

他將手腳纏得更緊，那華美的金色長髮在黑暗裡也不減其光，宛如流金一
般纏上科林斯指尖，卡萊爾的鼻息輕淺的拂過科林斯肩窩，那過於親暱的
曖味溫度，讓遲鈍的科林斯忽然意識到，自己被仔細地埋在羽絨厚被底下
的身體，竟然是一絲不掛的。

反倒是卡萊爾，他身上還有一件薄軟的絲綢綁帶睡衣。

科林斯的指尖抽了一下。

手上感覺到的，除了卡萊爾纏在他指上的金髮，他還摸到一種光滑而緊致
的肌膚觸感──那是介於青年的銳利與少年的纖細時期之間，極其美好的
年輕肉身。

由此可證卡萊爾的睡姿並不太好，那件絲綢長睡衣已經凌亂得宛如沒穿一
樣，只堪堪在腰間綁著帶子，讓科林斯勉強知道原來懷裡的孩子是有穿衣
服的。

但自己居然赤身裸體的事實，還是令科林斯感到一陣近乎羞恥的暈眩。

「卡萊爾……」他呼喚他的聲音，壓抑得宛如輕而低的呻吟，在這片濃郁
的黑暗裡曖味的盪開。

懷裡膩著他的少年身體，忽然一陣緊繃。

科林斯並沒有敏銳到注意這陣緊繃是種警訊，他只是有些不適應的企圖挪
動身體以拉開與卡萊爾的距離，卻被察覺到他的意圖的卡萊爾帶著惱怒的
力道將他更用力的擁緊。

靠得太近了，孩子身體的熱度讓科林斯有一種幾乎要被燙傷的錯覺，而他
抱得太緊，那種唯恐失去什麼的緊繃力道，讓科林斯感覺到疼痛。

他不明白這個孩子怎麼突然之間變得這樣膩人。宛如獰猙的肉食猛獸企圖
偽裝成幼貓拱在懷裡撒嬌一樣。

這令他寒毛直豎。

各式質問的字句在他舌尖上團團轉著，就像是一大群人聚在廣場上一起旋
轉著跳起小狗圓舞曲一樣。但最終吐露出來的卻是一句很家常的問話：「卡
萊爾，候爵府裡設有門禁，你深夜未歸，有向姐姐稟告過了嗎？」

這話問得很刺耳。

一來點明了他打心底的沒將卡萊爾當成個能獨當一面的男子看待，二來這
句問話明顯的帶入其他人的影子──卡萊爾要的是獨處，而不是從醒來的
科林斯嘴裡聽聞一個又一個的旁人。

被質問的卡萊爾默不吭聲，抽開一手在床頭摸索了幾下，黑暗裡一點微光
都沒有，科林斯的眼睛就算適應了這樣純粹的暗色，也沒辦法辨別出卡萊
爾在做什麼，而他剛意識到應該要有所動彈才是，卡萊爾已經將手縮回被
子裡，又緊緊的纏上他。

科林斯喉頭輕輕的咕嘟一聲，他沒有任何動作。懷裡的孩子還很年幼，少
年纖細的骨架嚴格來說實在不成威嚇，但卡萊爾只是這樣依偎著他而已─
─那隱約的，透過血脈氣息深染過來的戾氣，卻能震懾得科林斯不敢妄動。

要與這孩子動手，只能有一個瞬間。

這一瞬間，就能決定勝，或者敗。沒有中間的哪怕短暫如一個呼吸的纏鬥
時間。

只有一擊而已。若不能得手，科林斯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哪怕被生生扼死
都有可能。即使懷裡這纖美的孩子其實並沒有辦法做到。

這樣深切的本能恐懼，連科林斯自己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窩在他懷裡的卡萊爾朝他蹭了蹭，低低的咕噥聲很是委屈：「像塊冰一
樣……明明抱著都有溫度的，感覺卻非常寒冷堅硬，分毫都接近不得……」
科林斯一下子聽不明白他在喃念著什麼。

鼻子裡卻忽然嗅到在乾躁低涼的空氣中緩慢的、滲透著、初時還顯得輕淺
薄透的薰香味道。

這香味來得突兀。科林斯分神間沒有理會卡萊爾擁著他叨念什麼，他略略
的屏住氣息想要避開這股薰香味道，卻又陡然想起卡萊爾剛才伸手在床頭
櫃上不知擺弄什麼，也許這薰香味道是卡萊爾弄出來的？

恍惚間，孩子輕輕淺淺的聲音在耳朵裡清晰的響開，「……你說是嗎？科林
斯。」

「呃？」他愣了一愣。

卡萊爾居然直呼他的名字。

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緊跟著科林斯就面臨了更嚴峻的逼問。

「我問你話呢。你說是嗎？」

「是……什麼？」他的聲音裡充滿困惑，懷裡喜怒難辨的孩子一聽他反問，
手腳一緊，顯出了十二萬分的不痛快。

「你根本沒聽我的說話麼！」

科林斯一陣啞然。他怎麼會淪落到被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咄咄逼問的下風處
呢？「我確實沒在聽你說話。」科林斯的聲音平靜，冷淡，漸漸帶起一種
淺溪浮冰的質地，他明顯的感覺到懷裡孩子聽見他的聲音，原本柔軟的身
體一僵，下一瞬便像是生生萌了尖刺出來。

但科林斯沒有任何動搖。那溪裡浮冰的質地一點一滴的隨著音節出口而凝
結成堅冰。

「達米安卓少尉，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那種聲音，是一種無機質的，彷彿金屬般無可摧毀的冰冷質地。

是卡萊爾最為厭憎的、從科林斯嘴裡吐出來的聲音。

這個人像是用玄冰雕刻出來的。

卡萊爾第一次見到科林斯的時候，他就這樣想。

即使是對著茱麗雅在說話，這個人的嗓音裡也帶有一種化不去的冰冷，那
種無法摧毀、無比堅定的核心本質，很快就被卡萊爾所捕捉到。

科林斯的氣息裡沒有多餘的味道。

那種冰涼是極其純粹的。

卡萊爾喜歡他的乾淨。

初時只是注視著，想要鉅細靡遺的檢查出也許摻有其他的雜質，但是這個
人卻一直沒有沾染過任何東西。與茱麗雅微笑著輕聲說話的時候、與皇帝
舉杯低語的時候、甚至是與西瓦少將夾槍帶棒的相互挑釁的時候、包括，
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見到自己的時候。

科林斯的左肩被光束槍射穿時的景象，卡萊爾一直記得很棈楚。

那時候，他以為他可以幫上科林斯的忙，他也相信自己可以。以結果來看，
他所帶領的一小支護衛隊確實是幫上忙了，但他最主要的保護對象並不是
遇襲的皇帝，而是守衛在皇帝左右的科林斯──然而他帶領的護衛隊將皇
帝掩護走了，斷後的科林斯卻為了保護他，而在他眼前被生生射穿肩骨。

那一瞬間灼痛了視網膜的筆直光芒，到現在都還常在卡萊爾的夢裡出現。

即使是在那樣的時候、科林斯骨子裡那樣冰冷而純粹的氣息，都不曾有過
污染。沒有血的氣味、沒有憤怒、甚至沒有疼痛與退縮──也沒有卡萊爾
的存在。

那雙深金色的眼瞳裡，只是冰涼的映照出環境、然後平靜的應變。

沒有多餘的情緒。

這個人，難以摧毀、無法靠近。

卡萊爾在那時緊緊挽著這個人，嗅著他身上濃郁血腥、知道洞穿的傷口燒
灼般的疼痛著、他扶持著這個因他而負傷的人，卻宛如不存在一樣。科林
斯不需要他。

懷裡的科林斯有著生者的溫度、也有負傷時發炎的燒燙、但是卡萊爾伸手
擁抱他的時候，卻只感覺到冰冷而已。

冰冷。純粹。徹底的乾淨。

他感覺到疼痛。從那時候開始的、心口撕裂般的劇痛與足以使他暈眩的高
熱，便一直揮之不去。卡萊爾不明白這樣的焦躁與痛苦究竟是為什麼，但
他很快就發現了，只要科林斯出現、只要注視著科林斯，那種疼痛與高熱
便會減輕，他可以呼吸、可以按著突突跳動的心口而不致於感到暈眩。

他想要更加的接近科林斯。想要再一次的碰觸他、呼吸他、感受他的溫度
與味道。

這樣的慾望出現了之後，卡萊爾忽然發現，圍繞在科林斯身邊出現的那些
人，在他眼裡變得鮮明而立體──包括茱麗雅、包括皇帝、包括那個西瓦
少將。

那些人的存在令他不悅，而卡萊爾最為厭惡的，還是與科林斯太過接近的
西瓦。那場在搏擊臺上火熱激烈的雙人舞，令卡萊爾怒火中燒。

而他還沒有明白，那其實是一種焦灼的嫉妒。

卡萊爾此刻，也只是想要證明，自己也能接近科林斯，也能擁抱住他，也
能夠與他低聲的親暱對話。

在一開始的時候都很順利，即使科林斯醒來了，卡萊爾也敏銳的查覺到他
其實還受著酒精與藥性影響，反應呈現出一種遲鈍與柔軟。因為科林斯這
樣難得的微溫，心裡緊張不已的卡萊爾也放鬆下來，他緊貼著科林斯光裸
的身子，沒有任何一點的不自在。

他原本也沒有刻意要讓科林斯裸著身子的。

從密道裡溜進來的時候，他只是覺得科林斯一身禮服繁瑣，倒在床上連被
子也沒蓋好的，睡得既不舒服又容易著涼，但他一邊剝著科林斯身上衣服，
心裡忽然起了奇怪的騷動，卡萊爾還猶自困惑著，一邊已經將手裡的青年
剝光了，他打量著床邊擱著的兩套絲綢睡衣，又望望倚在他懷裡睡得很沉、
肌膚摸起來意外的柔軟與肌里堅硬的科林斯──他忽然決定不給他穿衣
了。把因為寒冷而蹙起眉來的科林斯仔細地埋進羽絨被子裡去，自己規矩
的穿妥睡衣，卡萊爾跟著窩進被裡，手腳也自然的纏上去，就像抱著個大
娃娃一樣的碰觸著這個人。

睡著的科林斯，感覺沒有那麼的冰冷。

心裡雀躍的卡萊爾覺得自己今天這個險，冒得很對。

──但眼下面臨科林斯堅冰般無機質的低聲質問時，他又忽然不那麼確定
了。

他應該要把眼睛轉開，以避過那雙冰涼的深金色眼瞳。

但科林斯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呼喚他的軍階，而不是他的名字──這代表從科林斯口中吐出來的是命
令。而不是家常的問話。

卡萊爾倔強的抿緊唇，不發一語。

科林斯瞪著他，一邊卻蹙起眉來，空氣裡那股薰香味道越發的濃厚，與其
說是令人不適，不如說那股香味越是嗅聞，科林斯越覺得意識遲鈍，但他
眼裡瞪著懷裡的孩子，卻發現卡萊爾那雙冰藍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燦亮得驚
人。

一個不祥的念頭閃過腦海、科林斯陡然覺得渾身都冷了，「你──你對我下
藥嗎？──卡萊爾？」

那孩子眨著眼睛，像是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生氣，正無辜委屈著，卻被他
話裡的銳氣所刺疼，眼瞳驟然一縮。

輕聲細語地吐出來的話卻越發的柔軟了，卡萊爾慢條斯理的湊近了他咽
喉，輕慢的舔過一口，然後狠狠的咬了上去。字句很輕柔，聲音卻緊繃得
像是一觸即斷的蛛絲。「是啊。我下了藥喲。」

科林斯驀地一閉眼。

卡萊爾在滿室甜膩的薰香之中，嗅到了一絲更為濃郁的味道。

愣愣地，他忽然瞠大那雙冰藍的眼睛。抬起頭來，微張的唇卻擦撞過科林
斯嘴裡，他嘗到一種黏膩的液體味道，帶著腥鏽的甜。

科林斯居然把自己舌尖咬破了。

那股劇痛讓他意識無比清醒，而在卡萊爾猶自困惑著沒有反應的瞬間，科
林斯一拳無聲無息的陷進他腹側，那力道之猛烈，令卡萊爾甚至沒來得及
抽口氣便陷入昏迷。

一手將床頭燃了一半的薰香整個掃下地去，科林斯摸索著找到一個燈源開
關，微微亮起的床頭燈照不滿整個房間，但已經足已令科林斯看清楚周遭。

他一邊面無表情的穿戴起被脫得滿地的禮服，一邊找出備妥溫水的銀壼，
將滿嘴的腥甜吞嚥回肚子去。

最後他將被揍昏過去的卡萊爾用薄毯裹著，一手打橫抱起，然後唰地一下
將房門拉開。

外頭守門的侍衛被嚇了一跳，才張口想問「少將大人您不是要過夜嗎？」
──話才在腦子裡轉過一圈，還沒組完句字，就見到孤身進去的佛羅里安
少將手裡，卻抱著另一個看不清臉面、用毯子嚴密裏著的人。

確定沒讓任何人進到房裡去的侍衛眼睛瞪得大大的。

「……您原來在裡頭藏了個貴族小姐嗎？」

侍衛甚至不知道自己把這八卦至極的問話給吐出來了。

科林斯惡狠狠的一眼剜去，手裡把懷中藏妥的人抱得更緊，短促的命令冰
冷而堅硬。

「去開車。」

「咦？但，您今天是乘馬車來的……」

「我要一輛軍車。現在。」這是不折不扣的命令句。

侍衛的腦子裡像被一噸冰水徹底沖過了一樣清醒得不得了，猛地一蹬軍靴
接令，隨即宛如逃竄般的從科林斯眼前消失。

等在原地的科林斯面無表情，一眼也沒向手裡抱著的孩子瞥去。

好半晌，他才像是嘀咕一樣的，模糊地啐了句：「……讓你來愚弄大人。」

遠遠的有低沉鐘聲悠揚蕩開，科林斯抬頭看去，那已經有百年以上歲月光
澤的銅黃鐘擺，緩慢的盪了十二下。

古老的童話故事裡，那是魔法消失的時間。

[ 此帖被圍牆在2010-02-19 01:1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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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0-01-17 14: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自創｜諸神黃昏 - 序章‧愚者 -08-12

AM　07:10　多明尼克候爵府邸

距離那場華美燦爛的舞會過後，二天。

科林斯和茱麗雅約定過「後天見」，而科林斯準時地、甚至比往常還提早了
一點的來訪。

這日天色微陰，遠方聚攏的雲層讓眺望的科林斯微微蹙眉。他回想了一下
在出門前匆匆掃視的氣象資訊，似乎有模糊的看見午後將下小雪的警示。

這樣看來出門前穿妥軍用大衣的決定是對的。

戴著黑色皮革手套的指尖微一彎曲，將領緣保暖的皮草稍稍地順了下，科
林斯喜歡在下雪的前後穿上這樣的皮草大衣，畢竟自己怕冷的後頸能夠被
暖暖的保護住是很舒服的感受，只是，柔軟的皮草一再刺激著下顎敏感的
肌膚也讓他很不自在，總是無意識的伸手去將皮草撫順。

那姿態，看進護守在周圍不遠的衛兵與奴僕眼裡，別有一種雍容，以及冰
冷。

佛羅里安少將的手指相當漂亮，線條修長，指骨細緻，圓潤的指尖修剪得
整整齊齊的，戴上了黑色皮革的手套之後，那僅僅在指尖上折射而出的幽
微冷光，更顯出十二萬分的肅殺與俐落。

……太鋒利了……，那微微撫過咽喉的手勢，令跟隨科林斯而來的侍衛渾
身一顫，低下頭去。那十指尖尖，也不知持著刺刀掏出多少敵人心臟，才
能養得這樣從容華美的姿態。

林蔭之間，傳來幽微的沙沙聲，仔細傾聽，似乎是衣襬摩娑著枝葉草尖的
聲音，那一貫是多明尼克候爵夫人行走的小徑路線，然而今天等候著的佛
羅里安少將卻微蹙起眉來。那側耳傾聽，微微閤眸的靜好模樣，變得警戒。

跟隨科林斯而來的侍衛不明究理，但也隨之繃緊了神態。

反倒是引領著科林斯前來此地等候的奴僕或者低下頭去，或者移開視線，
或者侷促不安的踱著地，那隱隱躁動不安的姿態令隨行的侍衛更加戒備。

科林斯向後退了半步，一手虛按在腰後的光束槍匝上，一手靜靜垂著，藏
在袖裡的短刀隨時可以滑出。

他在等待。

那走踏在林蔭之間的人，幾乎傾聽不到腳步聲。這樣的走路方式，科林斯
是很熟悉的──這是軍中最基本的訓練，但要在落葉滿佈的林間這樣無聲
走踏，在這府邸裡，科林斯還沒遇見過。

而茱麗雅姐姐，她也僅僅是腳步聲輕巧流暢，卻不到全然無聲的地步。

那麼，是誰能這樣無聲走踏？

深金色的眸子微微瞇了起，科林斯腦海裡飛快的閃掠過一張年輕而俊秀的
臉龐，但他隨即蹙緊眉而否定掉。他沒有忘記姐姐說過，在他來訪的這個
時間，那孩子應該還在訓練場上。而且，姐姐既然與他有約，就絕不會沒
有告知而任意更改時間。

這時周遭奴僕不安侷促的種種小動作，落入科林斯眼角餘光。

他感到困惑，並且背脊一寒。

有一隻手，撥開垂落的枝樹，那上頭還有幾朵開至極盛的花，被這麼一拂，
便猝然墜了地去，無聲無息的，被一個滑行般的步伐踩進落葉之中，成了
花泥。

科林斯深金色的眼瞳裡乍然一縮。

那孩子長髮挽在一側，流水似的自肩膀蜿蜒而下，漫了一身的燦金，那眼
底冰藍，倒映著天光微陰，暴雪將至的景色，微微抿著的唇弧豐潤薄紅，
是那種猛一見便猝不及防被吸引過去，受不住誘惑的想去咬上一口的性
感，四肢修長纖細，那還有著少年的輪廓，肌里卻漸漸開始要轉為青年的
勁實，曖昧的轉變時期讓孩子一貫雌雄莫辨的銳利美貌更添上誘人的薄紗。

科林斯從以前就覺得，這孩子像花一樣。

盛放得嬌美華豔，枝葉挺拔，帶著鋒銳的刺。那底下的泥一扒開，全是血
香正烈的新鮮屍骨。

豈不教人毛骨悚然。

那銳利得如同戰鬥天使一樣的孩子踱著腳步走來，在距離科林斯五六步的
地方停下，微微偏著腦袋瞧他。

「早晨好，佛羅里安少將大人。」

「……早安。」

微微張了嘴的科林斯只吐出簡短的回覆，便迅速的沉默下來。

他在少年身後，看不到茱麗雅的身影。他很困惑。

「母親大人和父親大人受邀，天未亮就赴皇帝陛下的早宴去了。」少年的
聲音放得很輕，那種彷彿怕碰壞了什麼似的輕聲細語，令科林斯微微一愣，
更迅速的勾起他刻意忽略過去的記憶。

他驀地瞪向了少年，其聲極低，而冷，「姐姐赴約，該會與我告知。」

「陛下的邀約來得突然，母親大人來不及通知少將，因此交代我妥善陪伴。」
偏首瞧來的少年笑靨柔軟，燦然如燄。「我們今天在玫瑰溫室裡用早餐好
嗎？母親大人準備了很棒的食物！」

他說了「我們」。

科林斯一時啞然。

他第一次看見這孩子對他笑。而且竟是這樣燦爛的、純粹、並愉悅。

這讓他剛架起防備的心裡一軟，那堅硬如冰的氛圍、冷然眉眼，都靜靜的
柔緩下來，模樣美好。

「……溫室裡的玫瑰開得漂亮嗎？卡萊爾。」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如此靜好。

卡萊爾目不轉睛，那冷藍的瞳眸連一瞬也不曾眨，宛如要連皮帶骨的將那
微笑吞吃下腹。

他輕聲地答了科林斯友善的問話：「盛開得極好，正是可摘取的時候。」

科林斯讓跟隨而來的侍衛退去，連同奴僕一起，卡萊爾更轉頭直接吩咐底
下人不必侍候，要他們到府邸大門外等候候爵夫婦歸來。

卡萊爾的果斷作法，讓科林斯略有側目。

那容貌姣好的少年垂下眼，淺淺一笑，「……難得能與少將大人一同用餐，
我不想有人打擾。」

他答得羞怯，語氣可人，那種嬌貴的模樣確實符合了一個自幼嬌慣的貴族
子弟形象，但科林斯瞧著這個孩子，卻怎麼也無法和初見時那個銳利到宛
如一個眼刀剮來便能見血的兇悍孩子聯想到一塊兒去，他很困惑。非常困
惑。

嚴格來說，科林斯的直覺一向是很準確的。

但卡萊爾不是旁人，他是姐姐茱麗雅親手教養的孩子，是科林斯的姪子，
縱使並無真正的血緣關係，科林斯也會為了茱麗雅，而對這孩子格外的看
重。

與其說他無視了自己直覺性的戒備，不如說，科林斯更信任茱麗雅。也因
此他雖然對於卡萊爾的柔軟友好感到迷惑，卻沒有真正的防備起來。

衣襬摩娑的聲音輕輕淺淺，沙沙地，重疊著二層的起落。

一個是前頭領路的卡萊爾，一個是後頭跟隨的科林斯。

少年那豐潤而薄紅的唇邊，勾著極淺，而極愉悅的笑意。他在傾聽，只留
了三分的精神在林間走踏，而餘下的七分，他傾聽著身後悄無聲息的步伐，
傾聽著在空氣中微妙波動的呼息，傾聽著兩人衣擺摩娑間重疊在一起的部
份，他滿足地，而無比幸福的確立著，科林斯與他走在同一條路上的真實
感。

白細指尖拂開垂落的枝葉時，卡萊爾感覺指尖盡處有一種慌亂的騷動，他
猛一回神，還沒反應過來，眼角餘光處就瞥見一道影子飛快地墜下，他一
步向後退開，卻又陡然踩在一截枯枝之上，那略有厚度的枯枝在他腳下啪
地粉碎，卡萊爾身形微微一晃。

他仍然站得很穩，只是一晃而已。

身後跟上的科林斯卻已經伸出一手扶在他腰際，另一手悄然無聲的揚起，
將那墜在卡萊爾身前的東西穩穩托著，卡萊爾一眼掃去發覺那是個從樹枝
上掉落的鳥巢，裡頭窩著個驚惶的雛鳥。這麼些個的變化都只不過瞬間而
已，卡萊爾默不作聲，只是順著身體一晃的勢子，往科林斯懷裡倒去。

科林斯像是被嚇了一跳，身體倏然緊繃，原本只是輕扶在卡萊爾腰間的一
手已經迅速轉變為環繞，那模樣乍然看去，已經不是卡萊爾投懷送抱，而
是走在後頭的科林斯伸出手去懷擁少年。

那身軍用大衣穿在科林斯身上，看上去剛強冷硬，凜然不可侵犯。

將整個身子都窩進他懷裡的卡萊爾，卻覺得科林斯整個人柔軟得不可思
議，並且溫暖無比，那緊緊環繞在自己腰上保護著的手臂力道強悍，彷彿
只是這麼一隻單手而已，卻可以將整個世界都交託給他。卡萊爾微微低著
頭，將唇邊浮起的笑意靜靜的壓回去，

他想得很清楚了。

他想要這個人。

……如果，是科林斯的話……這個人，絕對不會背棄他罷。

會一直存在著。並且如同此刻一般，強悍，冷硬，以及再矛盾不過的溫柔。

他可以喜歡他。

「扭著腳了嗎？卡萊爾。」

從耳際飄落下來的問話，像是開在隆冬時節的花一樣。有一種凜然的冷淡，
以及美好得令人驚艷的柔婉花瓣。

卡萊爾無聲的嘆口氣。他還很眷戀，還想在科林斯懷裡窩得久一點的。但
被這麼小心翼翼的關懷了，他不趕緊站起身來，又要怎麼讓科林斯跟著他
到玫瑰溫室去呢。

但他還是一手虛扶在科林斯腕上，然後慢慢的站直身體，眼睫微微垂著，
朝科林斯輕一點頭。

「謝謝。我沒有事……只不過絆了一下。」

科林斯「嗯」了一聲，目光隨即移向手裡托著的鳥巢，又抬頭看去，發現
架著鳥巢的枝幹距離他們頭頂並不遠，於是他一手抓著旁邊枝幹，身手輕
盈的幾個縱跳上去，將手裡鳥巢遞回原處，手一鬆，懸在空中的身體又重
新落下。

那大衣微一翻飛，露出底下黑色皮革的軍靴，隨後穩穩的踩在地面上。

科林斯一回頭，那眉眼顧盼便在一霎間落進卡萊爾冰藍瞳底，科林斯略一
眨眼，還沒看清楚卡萊爾的表情，他已經飛快地偏過頭去，而在他目光前
方，這林間小徑已經走到盡處。

天光微有陰霾，玫瑰溫室的玻璃面上反射晨曦，帶出一色的流光碎金。

無比璀璨，而脆弱，並犀利如鋒。

大步走在前頭的卡萊爾已經穿過那片冰冷碎光，推開了玻璃的門扉。他微
微停步，偏首向科林斯瞧來，那薄紅的唇邊，映著一點犀冷的金芒。

「歡迎來到我的玫瑰溫室。」少年的聲音既輕且淺，帶著難以言述的微妙
笑靨，「……科林斯。」

最後的那句呼喚，幾乎是隱匿了，只在他唇齒之間，輕輕咀嚼，而曖味地
吞吐。

科林斯距離得略遠，兼且有林間晨風倏忽刮過，他一手按在眼前擋過了一
陣風勢，並順手將額髮往後略攏，那光潔的額頭輕一閃現，又被垂落下來
的額髮覆蓋。他聽著了上一句的招呼，卻沒聽見下一句的呢喃。

而後他穿過那色折落的流光碎金，毫無防備的，踏進那玫瑰溫室裡去。

已入冬季，今日就要下起小雪。平日極少接觸花卉、甚至沒有特別的去注
意過，但玫瑰是夏季的花，這點知識科林斯還是知道的。

然而在他眼前，那或者含苞待放，或者怒綻滿盈，或者已經盛到極致而隱
有凋敗的，滿是濃艷馥郁的熟美香氣，這或者正要開放，或者正要枯落的
各色品種的玫瑰花，還是令科林斯大為驚訝。

他沒有想過真的會看見這許多的玫瑰。

僅僅隔著一道玻璃而已，溫室內外的溫度差距簡直是兩個天地，溫暖的軍
用大衣進到這溫室裡來就顯得太過的熱了，科林斯將眉眼間乍然掠過的訝
異收妥，卸下他身上的大衣，用指尖略一梳攏領緣的皮草，然後將大衣披
掛在臂間，他隨著卡萊爾的身影緩步往溫室深處踏進，那無所不在的玫瑰
香氣極其的濃烈，將他層層擁簇。

那並不是讓人感到不快的香味，但科林斯越往裡處走去，越有一種隱約的
暈眩感。他想，也許是溫差太大的關係罷。畢竟他沒有料到裡處這樣的溫
暖，他忍住了想要將束領的軍裝上衣解開鈕釦的衝動。

「玫瑰漂亮嗎？」將他領到一泓淺池邊的卡萊爾，偏頭朝他問道。

天光從上方垂直的墜落，那泓淺池是道活水，冬季時是暖熱的溫泉，盛夏
時是冰涼的冷泉，多明尼克候爵為了這個唯一的繼承人費心打造，那邊旁
還架著一張向陽的藤編躺椅，鋪有薄毯的椅面上還擱著一本書冊，一只深
綠色的籤卡夾在裡頭，顯見讀了一半。

承著璀燦流光，切割破碎的金曦在身周閃耀，這美麗、鋒銳地、並帶著微
妙血香，宛如戰鬥天使的少年，仰起的冰藍瞳底裡映著科林斯冷峻身影，
這樣美好得不可思議的少年，對著科林斯輕聲細語的詢問，並且微笑。

科林斯迷惑而茫然的望著少年，不知為何，卻感到強烈的違合。

就像這許多的玫瑰一樣，怒放在不合宜的時節裡。

彷彿是錯置了。

又彷彿有什麼濃郁到不祥的陰影，潛伏在極近之處。

那種不合時宜的、強烈的違合感，令科林斯渾身一冷、靜靜地循著背脊攀
上一股毛骨悚然。

他略一蹙眉，卡萊爾卻容不得他細細再想。

他朝著科林斯抬起一手，那優雅垂下的指尖極其地精巧細緻，不像個血地
搏殺的軍人，而是不折不扣的嬌養貴族之子。

科林斯被他這個突兀的動作誘走了注意力，困惑的抬起眼皮。

「怎麼呢？卡萊爾。」

「我想，請您教我跳華爾滋。」卡萊爾輕聲說，「好嗎？少將大人。」

科林斯微微一愣，「我？」

「是。」他慢條斯理的一點頭，那微微的一點，卻極果決，「前天午後，您
不是和軍中同袍，在搏擊場上跳過狐步了嗎？」他刻意的以『軍中同袍』
的代稱來略過對方名姓，卻又清楚的點出時間和地方，顯見他知道這件事。

但科林斯卻不曉得，他不僅是知道，甚至還反覆的看過了那段在軍中、在
整個貴族圈中瘋狂流傳的錄像。他有多麼的惱怒，科林斯全然不知。

卡萊爾靜靜的抿著唇，那內緣讓他咬著，恨得撕出血來，又讓他一口一口
嚥回肚裡去。他微一張嘴，對著科林斯輕吐出話來。

「我雖然有學習過華爾滋的舞步，卻沒有真正的和誰跳過……府邸裡來訪
的那些貴族小姐，我又不方便請她們陪我練習，所以……」那末尾的隻字
片語讓他收了回去，未竟的話語裡透出少年的羞澀，與男女間難以拿捏的
應對分寸，科林斯望著這在天光之中無比耀眼的孩子，感到迷惑。以及好
笑。

也只是個孩子而已，自己實在太過防備。

卡萊爾清楚的將科林斯唇邊勾起的微笑看在眼底。那笑容靜好，純粹，而
且全然卸下防備。

「您願意陪我跳一段華爾滋嗎？」他輕聲地問。

科林斯冰涼的嗓音裡帶著一點嘆息般的笑意，顯出微微的，那麼難得的溫
度，「真可惜，卡萊爾，你得面對一個身材高大的淑女了。」

不同於與『軍中同袍』的毫不相讓，答應陪練的科林斯主動表示要跳女步。
少年笑了，「我會努力作個好紳士。少將大人。」

科林斯上前一步，托住了卡萊爾掌心，少年的指尖輕易的陷進他手裡去，
如此的小，線條纖麗，卻出乎意料的堅硬有力，這是一隻男人的、軍人的
手。

他不禁一眼看向卡萊爾。

那孩子微低著頭，眼睫略略垂著，天光在他瞳底粉碎如流金，悠晃開一色
楚楚的光，宛如淚芒，顯出無比的脆弱，並誘人。

卡萊爾回握他的手。

腕間忽然尖刺似的一疼，科林斯肌里一顫，才要反射性的縮手，卻讓卡萊
爾牢牢的握住了，他一怔，就見那孩子歉然的朝他一笑，低聲＋說太緊張
了，回握的力道沒拿捏住，指尖一時掐在皮肉上，弄疼你了真對不起。

科林斯並不以為那短如一瞬的疼痛是指甲尖掐出來的。

但是，他沒有懷疑卡萊爾的理由。

這是茱麗雅姐姐親手教養出來的孩子，他沒有理由、也絕對不能、對這孩
子起任何疑心。

那會令姐姐憂心的。這是一向眷戀姐姐的科林斯最不希望發生的事。他這
麼想。

華爾滋是優雅的、有禮的宮庭舞。

速度輕緩，步伐流暢，按著三拍的節奏傾斜、擺蕩、反身、以及旋轉，飄
然滑步時的模樣莊重典雅，旋開來時又顯出十二萬分的華麗，然而除開那
些技巧炫爛的進階舞步，華爾滋的基本步法是極其簡單易學的，女方的旋
身交由男方帶領，宛如初綻的玫瑰由著風勢拂過般劃開一個飽滿的半弧，
便能輕巧的回身旋過，步伐流暢而華美。

女方一手搭在男方上臂，一手搭在腕上，而男方除卻一手輕托女方柔夷，
一手是輕按在女方肩胛下方，帶著一點彷彿要深深擁抱般的姿勢，而卡萊
爾確實是維持住這樣的手勢的，然而那眉眼卻是輕仰著，沒有任何的偏移，
他定定的凝視著科林斯。

科林斯有點困惑，他想卡萊爾應該知道跳華爾滋時或者是注視左方十一點
鐘方向，或者是注視肩部引導方向，要互相凝視也不是不行，但這應該不
是卡萊爾要練習的部份……他相信他蹙眉的表情卡萊爾應該有發現，但卡
萊爾卻沒有改變視線的動靜。

他只是定定的仰望手裡擁抱著旋舞開來的科林斯，這樣輕巧的、流暢的、
三拍子的舞蹈，完全可以藉由畫圓旋轉，而持續的連綿下去，可以相當地
纏膩、並又稱為無盡的華爾滋。

玫瑰的香味濃郁，而科林斯被這樣帶領著傾斜、擺蕩、並回身，輕緩連綿
的節奏與執拗的凝視，他漸漸的感到暈眩起來，這樣宛如流沙般逐步吞噬
深陷的圓舞，讓科林斯的意識一點一滴地遲鈍。

他掙扎起來，想要停下腳步。

卡萊爾卻彷彿還未饜足，他領著科林斯繞著那泓暖泉打轉。天光、水光、
碎裂的流金、卡萊爾一瞬也不曾眨的冰藍色瞳眸、這許多的光芒都在他身
周旋繞，科林斯覺得非常疲倦，他想閉上眼睛，腳下卻先一個蹌踉。

卡萊爾穩穩的扶住了他。

然後科林斯感覺自己被放倒了，身下是柔軟溫暖的一席薄毯，一邊垂下的
指尖沒入溫熱的水流，敏感的末梢卻只是微微一抽，科林斯遲鈍的想著自
己像是被一層厚厚的水膜攏罩住，外界的一切動靜都顯得模糊，他甚至抓
不住遠近的距離，身體沒有辦法依他所想的動作。

卡萊爾靜靜的，俯視他。

那目光很溫柔，而揉入了奇異的暴戾與狂喜。

「……卡萊爾？」他那堅冰般的嗓音像是被粉碎，而變得脆弱、並甜膩。

被這樣的聲音呼喚著的少年，眸中的愉悅更加深邃了，他輕輕的接住科林
斯無力抬起的一手，而後依附在他耳邊，輕言慢語的吐出字句。

「沒事的。」卡萊爾說，「只是一點麻醉藥，混入肌肉鬆弛劑而已。」

科林斯慢慢的瞠大眼睛，他幾乎是驚駭了，「……你？」

「我一直，想像這樣子接觸你……」卡萊爾的指尖拂過他眉眼，勾勒他剛
冷的唇，而後滑入他敏感的下鄂，指尖潛進他束至立領的軍裝鈕釦，輕巧
的解開，「但我現在明白了，科林斯。其實我，是想要你的。」

那被立領的軍裝所遮掩住的咽喉旁側，還鮮明的留著一點深色的瘀痕。

極其親暱、並張揚的獨占記號。

「你是我的。」卡萊爾微微一笑。

他終於明白，那在見過科林斯之後始終揮之不去的高熱與暈眩，原來是一
種熱烈的渴望。

冷峻而禁慾地、不可侵犯般的科林斯，在他眼裡，一直都是官能的、而深
切的誘引他、終至伸出手去主動攫取。

科林斯覺得自己彷彿是陷入了一個荒謬的玩笑之中.

他愣愣的、視線無法完全集中的看著金髮藍眼的少年伸手，一個一個緩慢
的解開他上身的軍裝鈕扣。那手勢極其的自然，就像他手底下正解開的其
實並不是科林斯的鈕釦而是自己的上衣。

但他卻又不是全部都解開的。只拆解了一個手掌長度的範圍，從鎖骨以下
算起，就恰恰是在胸線下方，而卡萊爾能夠慢慢的將手伸進他衣內，觸摸
到他的肌膚。

科林斯不太能理解自己平板僵硬的胸膛有什麼可以摸的，但卡萊爾的手確
實潛了進去，而當他如願的找著了柔軟的乳首，並輕巧地揉捏時，科林斯
感覺自己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咬住下唇，卻沒有來得及攔住呻吟般的鼻息。

只有一聲而已。

卡萊爾那雙冰藍色的眼瞳，靜靜的沉深。

彷彿將狂暴具現化、又仔細的揉填進去、卻不動聲色。

那種沉靜的戾氣，讓難以動彈的科林斯背脊發涼。他終於認知到，眼前這
個孩子是打從心底的討厭他的。從初見開始、包括舞會的那一夜將他藥倒
又剝光還狠啃一口留下痕跡的愚弄作為、以及現在此刻、這個孩子竟然是
厭惡他，到達這樣為了能夠羞辱他，不惜以性事作為手段的地步。

自己居然還毫無防備的掉入陷阱。

從頭到尾細細的回想得清楚的科林斯簡直是懊惱了。

但他無法掙脫、他甚至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在跳華爾滋之前的那一下針刺的疼痛，就是卡萊爾在給他打麻醉劑的時候
了，他領著他跳了這麼久的舞，又悶在溫室裡這樣暖熱的地方，科林斯的
軍裝裡層早已溼透。卡萊爾極有耐性，靜靜的等著藥性循環生效了，讓科
林斯動彈不得了，才姿態優雅地展露出獠牙來。

卡萊爾一手撫進他衣內，一手又探到躺椅下，托出件物事來。科林斯視線
裡模模糊糊的看去，覺得那像是個雅緻的古董，但等卡萊爾揭了寶藍琺瑯
的蓋子，科林斯嗅到那股味道，才驚覺那竟是舞會夜晚裡聞過的薰香！

麻藥、鬆弛劑、接下來不正是催情用的薰香嗎？

科林斯的視綿掃過去，臉色才略略的一白，卡萊爾就注意到他的反應，等
到科林斯瞪著那薰香爐子時，他低聲一笑。

「不是的。」卡萊爾說，「麻醉藥和鬆弛劑只是讓你不好反抗，畢竟論起近
身搏擊技巧，我還遠遠不及你；而這爐薰香，也只是想讓你的身體誠實一
點而已──裡面沒有催情的成份，只是，這香會加重你的身體感受。例如，
你的疼痛、你的愉快、你的高潮──都會加倍。」

他慢條斯理的向他解說，一邊將那爐薰香擱在上風處，與滿室的玫瑰香氣
凝混在一道，形成一種難以言述的甜膩芳香，彷彿艷盛的花，插枝在滿瓶
的陳酒之中。

豈止薰人欲醉。

科林斯面色騰起薄紅，眉心蹙著，他不曾試過撫摸自己身體，也不曾讓誰
來撫摸，以致他完全不曉得，原來除了下顎肌膚是敏感的，竟然連乳首這
樣毫無用處的地方也是受不得刺激。

卡萊爾只是輕揉慢捻個幾個來回，那柔軟的地方便尖尖的挺立起來，彷彿
是在回應卡萊爾的撫摸。而科林斯的軍裝並不是完全被脫掉的，於是不僅
僅只有被卡萊爾撫摸時會讓科林斯身體微震，連衣裝裡層摩娑到時，都能
令他幾乎壓不下甜膩的呻吟。

他死死的咬住了唇。

如同卡萊爾所說的，他身體的愉悅感受加倍了，連同他咬破了唇肉的痛楚
也加倍了。

但痛苦並沒有讓科林斯好過一點。

他的身體如此敏感，並且誠實，而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楚，並沒有比卡
萊爾在他身上施加的愉快更多，更重。

那該死的、可恨的孩子，用沾染著薰香味道的一手，隔著衣料，用著略重
的力道，抓住他底下安靜伏著的陰莖，以掌心揉捏，以指腹撫弄，以指尖
戳壓。

很痛。並極舒服。幾乎是刺激地。

而當卡萊爾察覺到科林斯靜靜伏著的陰莖為此而半勃，硬實起來的時候，
他臉上淺淺的，愉快的一笑。

科林斯惱恨得想將這孩子就地格殺！

他手腕才一動，卡萊爾已經無聲無息的按了過來，那力道如此強悍且無法
撼動、輕易地制住他，指尖靈巧的探進他袖底，用兩指抽出了他藏在袖裡
的短刀。

科林斯微微一愣。

卡萊爾慢條斯理的，一手壓制著他，一手在他身上輕快的移動，沒有任何
的遲疑，在三個呼吸的時間內，卡萊爾將他全身上下暗藏的武械全部卸除。

包括六根掌長的銀針、一柄掌中槍、三顆小指尖大的微型炸彈、還有一管
見血封喉的毒針。

「我確定我是想要你的。」將身體切進科林斯腿間，半跪在他身前的卡萊
爾開始伸手去拆他的腰帶，「為了不要像上次一樣失敗，這一次，我把你的
資料準備得很充份。例如你對於母親大人的信賴，例如你對我其實沒有真
正防備，例如你有多少的貼身武器、各別藏在哪裡，例如，你受過訓練，
情慾的藥劑對你不起反應。」

將腰帶扔開之後，拉鍊逐步被扯開的聲音簡直是刺耳的響在科林斯的意識
裡、連同卡萊爾清亮悅耳的嗓音──這個美麗、鋒銳、並且傲慢的孩子，
豈止是令人可憎而已！

科林斯在卡萊爾將手按上他己經半勃的下身之前，奮力折起一膝、帶著惱
恨的力道擊向卡萊爾！

卡萊爾沒料到他竟然還沒放棄扺抗，一時沒來得及壓制，被狠狠的撞倒，
但是科林斯雖然是奮起一擊，被麻藥和鬆弛劑而弄得遲鈍的肢體卻沒有辦
法達成他所要求的擊殺力道。

這一撞，只是讓卡萊爾失去平衡倒向身側那泓淺池、而科林斯自己也被那
股力道波及，重心失衡的一併從躺椅上跌落，兩人就這樣糾纏著一起滾進
溫泉裡去，浸得一身的溼。

卡萊爾僅僅只是水溼而已。

但科林斯卻鳴咽了。

那溫泉池子，對此刻的科林斯而言，簡直是滾燙的熱水。

卡萊爾猶在發愣，一聽見科林斯鳴咽便醒悟過來，趕忙要伸手將他推出池
子，卻猛地一瞬撞進他瞳裡，卡萊爾一時便移不開眼的沉迷下去；那深金
色的眸子此刻融化了似的一片溼潤，半點凌利的冷光也沒有，宛如濃郁幽
微的深淵。那景象豈止只是動人心弦。

他悶不吭聲，一手切換了池邊的溫度鈕，一手將狼狽掙扎得極其可憐的科
林斯緊緊抱在懷裡，低聲安撫著不疼不疼，一會兒就好了之類的話，被燙
得肌膚都通紅了的科林斯哪裡聽得見他的安撫，他此刻確實是誠實的，那
在意識清晰時鋼鐵般的自我控制力，暫時的被隱匿了。

他掙扎得很累，卡萊爾又極懂得把時機的將他緊壓在懷裡，這樣貼身的接
觸著，科林斯簡直是柔順的窩近他，就在他耳邊鳴咽，泉水將他一身都溼
濡，那襲軍裝服貼在他肢體上，清晰的勾勒出他勃起的下身。

溼髮凌亂的蘊貼在頰邊，科林斯是跌在卡萊爾身上的，那張線條冷硬的唇
如今微微張著，水光瀲瀲，他衣襟半敞，露出鮮明漂亮的鎖骨，泛著血色
的肌膚非常地性感，而卡萊爾只是曲起一膝，輕輕扺在他下身。

科林斯的鳴咽裡迅速的染上甜膩的鼻息。

他想縮起身體，卡萊爾按在他腰上的一手卻不允許他避開。

科林斯還想掙扎，敏感得不得了的下身卻被重重的磨砥住，那幾乎是殘忍
的來回施壓，讓科林斯低聲地哀鳴。

他整個身子都軟了。

卡萊爾敏銳的注意到他的扺抗又變得更脆弱，但這樣還不夠的。科林斯這
個人，只要給了他一絲半縷的回氣餘地，他就會蓄足了勢，狠狠的一舉反
擊。

吃過他兩次虧的卡萊爾沒有放鬆戒備。他要讓科林斯徹底地、放棄所有反
抗。

在他記憶裡，科林斯一向是軍裝嚴謹，端正冷漠的。

那身帶著金屬質感、鐵灰色滾霧銀襯邊的軍服，內裡是堅冰般的蒼冷白色，
凜然的姿態是全然地不容輕近、隔絕一切。

──非常地性感，而充滿官能的誘惑。

卡萊爾為其而目眩神迷，卻長久地不自知。

但他此刻，看著身前一身水溼，肌膚薄紅，眉眼間微微醺然的科林斯，那
鋼鐵的深灰色軍裝半敞開來，內裡的白色襯衣半透明的貼在膚上，若隱若
現的蘊呈出極少示於人前的肌膚顏色，腰間皮帶已經抽開，雙膝扺在池底，
而兩腿微張，上身低低的伏在自己胸前，下身那敏感得不得了的私密地，
被重重的磨礪。

至極的淫蕩姿態。

這樣的科林斯，漂亮得不得了。

那光裸的脖頸、形狀美好的鎖骨、細細的衣縫間露出一點膚色的胸膛，挺
立的、被卡萊爾探入衣內揉捏得尖紅起來的乳首被深藏在軍裝底下，正細
細的顫著。從外表來看，卻怎麼能夠想到，這樣一身嚴謹剛冷的軍人，事
實上，正在發情。

宛如野獸般。

非常地漂亮。

卡萊爾情不自禁的伸出一手，按在科林斯後頸，於是他泛著血色而顯出十
二萬分脆弱的咽喉便展露出來，那旁側原本便咬得一口鮮明的瘀痕顏色更
加艷麗，刺激著卡萊爾的瞳膜，他沉深下來的藍色瞳孔乍然縮得細小，而
他張口，彷彿被那性感得不得了的肌膚吸引過去一般，卡萊爾仔細的、宛
如膜拜般的，用唇舌在那片裸露出來的肌膚上綿密的舔咬、吸吮、感覺底
下的血肉幽微地顫動。

科林斯卻受不住這樣的親暱，他抽著氣，想要掙扎，卻掙不開，他雙腕被
反折著緊緊壓制在後腰，卡萊爾只用了一隻手便能完全的壓下他的反抗，
科林斯對於這樣狼狽受制的處境惱恨至極，但他脫身不得，而此刻的身體
太敏感了，卡萊爾在他下顎間舔咬的唇舌、膝蓋極重而近乎殘忍的揉壓他
勃起的下身，他不曾經歷過的肉體愉悅強烈衝擊著、使他暈眩。

他呻吟著閉上眼睛。

卡萊爾卻細細的，舔上他的眼皮，讓他顫顫地復又睜眼，那醺紅的眼睫彷
彿抹上胭脂，帶著不可思議的冶艷之色。

「真棒。科林斯。」擁抱著他的少年低聲讚嘆，「你是最棒的。」

那樣的呢喃帶著性的慾望。

科林斯感到惱怒，卻不能否認，傾聽到少年這樣醺然的低喃，他打骨子裡
的感到一陣喜悅的戰慄。

對於即將來臨的、性事的期待。

卡萊爾並不是熟於情事的老手，他甚至毫無技巧可言，但這樣的笨拙與生
疏正是此刻的科林斯所需要的，持續的疼痛、以及未有止息的愉悅、並著
粗暴的愛撫。

若是全然的舒服，科林斯反而會興致索然罷。

這並不是他所衷心迎來的性事，因此挾雜著疼痛與暴戾，反而是最恰當的
催情劑。

勃起的下身已經疼痛到，連科林斯鳴咽的聲音染上痛楚的地步。

卡萊爾在他鎖骨正下方重重的咬上一口，感覺他血肉抽疼的一縮，復又伸
舌舔舔，像在安撫，而後卡萊爾鬆開按在他後頸的一手，向下，滑到那被
自己膝蓋磨礪著已經完全鼓漲的地方，輕慢的一掐。

科林斯腰上猛地一顫，那力道之烈，險些令卡萊爾壓不住他。

泛出淚光的溼潤眼瞳恨恨的剜上卡萊爾，科林斯卻全然不知道自己此刻醺
紅的眉眼是融化般的濃郁之色，這麼一眼狠剮，只有妖然的媚態，而一星
半點的殺氣也無。

卡萊爾卻看懂他的眼色，忍不住低聲一笑。

「真好。科林斯……這樣誠實，這樣好親近……這樣的好猜透。」他慢慢
的仰起臉，輕輕的吸吮住科林斯不設防的咽喉，一手以著舒緩的手勢將拉
鍊撤到底，「你還沒有放棄逃跑，對罷？」

少年輕柔的低語聲非常纏綿。

聽在科林斯耳裡，卻是更為真實的、含意險惡的低喃。

他發出甜膩的呻吟、以及冰冷的嘆息。明明展露的模樣如此脆弱，分毫的
剛冷也沒有，身下這牢牢壓制住他的孩子卻依舊嚴加戒備，一點也沒有被
迷惑。

帶著撕裂的水珠而扯開的拉鍊聲，震耳欲聾。

科林斯聽得再清晰不過了。

他微微低垂下來的眼睫濺著破碎的水沫，那盈盈的光澤彷彿上好的骨瓷，
細緻到一摸即碎的地步。

卡萊爾從他股後探入一手，慢慢的潛進內裡去，隨著整隻手掌的沒入，服
貼在膚上的水溼長褲也被剝下些許，那極微妙的，只恰恰露出他線條削窄
而弧度挺翹的的臀，大腿根部仍在布料的包攏之中，然而身前，已經全然
勃起的陰莖微微的一彈，極有精神。

跨坐在卡萊爾腰上的科林斯意識到自己裸出的陰莖此刻正曝露在少年的視
線之中，這真實無比的認知令他渾身一僵。

卡萊爾手勢親暱的撫了撫他被反折在後的手腕內側，隨後科林斯聽見一聲
輕巧的喀嚓。

他愣了一愣。

那聲音很耳熟。

腕間感覺到極冰涼的觸感，帶著金屬性質的冷硬。

不待科林斯回頭去確認，少年已經纏附到他耳邊，語氣極親暱的低語：「我
把你收在大衣裡的手銬借來用了。」

──你逃不掉了。請，徹底地放棄罷、

說罷，他淺淺地朝他一笑。那笑容很乖很可愛，彷彿在等著科林斯誇讚他
如此手巧。

那眼角眉梢上一點薄薄的溼潤紅暈，帶著發情的冶艷之色，科林斯就用著
這樣的眉眼，極冰冷的，傲慢的凝視身下的少年，他的鼻息甜膩，呻吟聲
極低，而軟媚。

半晌時間。

沉靜的咆哮，從科林斯線條剛冷的唇裡吐出：「我會讓你付出代價。卡萊爾。」

這是極真實的宣告。

那仰躺在流光飛舞的水泉裡，鋒銳並極漂亮的少年，那豐美的唇勾起一個
微笑。充滿愉悅。

「我很期待。」卡萊爾說。

科林斯一瞬也不瞬地，兇猛的凝視他，而後低聲地命令：「現在，做你想做
的。」

少年那沉深的藍瞳刹時便燦亮而起，不可逼視的澄澈湛麗。

──科林斯『允許』他了！

卡萊爾仰首凝望他，帶著彷彿急於討好心上人的甜膩語氣，說：「科林斯，
我要插進你身體裡，讓那裡變得溼濡濡的。要在裡面射精，讓你肚子裡都
充滿我的精液。」

少年那極其愉悅的神態，宛如他獻上的，是九百九十九朵火紅的玫瑰、以
及閃亮尊貴的鑽石后冠。

卡萊爾用著一種將他懷擁的姿態。

輕輕張著的唇反覆在他敞開的前襟游移，細細的，密密的，舌尖與齒列，
在肌膚上啃咬吸吮，印下鮮明的痕跡，那每一個印痕，都能感覺到血肉在
舌尖底下幽微的輕顫。卡萊爾側耳傾聽他的呻吟，柔軟的，膩到極至的鳴
咽，非常地脆弱，卡萊爾從來都不知道，那個堅硬冰冷的少將大人，也會
流洩出這樣的聲音。

除了自己以外，還有誰傾聽過嗎？

有一瞬間他充滿妒意的這麼想了，狂暴的怒恨在下一瞬便襲捲上心頭，科
林斯沾染得滿是鮮艷瘀痕的鎖骨被狠狠的啃上一口，他疼痛得顫了顫那層
血肉，鳴咽聲裡帶上破碎的裂痕，而卡萊爾一手握著科林斯腰側，將他下
身推高，用兩膝支撐著他大腿內側，於是科林斯洞開的私密地便能一覽無
遺。

他沒有去碰科林斯勃起得疼痛無比的陰莖。

卡萊爾的掌心帶著慢不經心的姿態，滑下科林斯底下僵硬的囊袋，勾得他
身子一抽，水光瀲瀲的深金色眼眸狠剜他一刀，隨後又瞠得大大的。

卡萊爾細緻纖雅的指尖，極輕的擠進他緊閉的臀瓣，在他帶著水氣的秘部
上緩慢的揉壓。

科林斯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知道男人之間的性事要怎麼做。但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要他深
切的認知到自己即將進行這樣的性事，又是另一種景況。

他不得不瞠大眼睛。

卡萊爾仰望他乍變的表情，臉上笑得更歡快了。他喜歡科林斯現在的模樣。

平日裡的剛冷和疏離都消融，眉眼裡細緻的每一分反應都能為他所知悉，
卡萊爾知道他愉悅的時候眼睛會輕輕瞇著，疼痛的時候鼻尖會微微一皺，
焦躁的時候，眉尾會略微的垂下，最漂亮的是他在生氣的時候，那雙深金
色的眼眸燦爛得彷彿燃至純白的火燄。

這樣地迷人，無比風情。

他就帶著那樣微醺的表情，而目不轉睛的凝視科林斯，溼潤的指尖剝開那
窄窒的秘部，水氣彷彿一湧而入，而卡萊爾試探地一指沒入裡處，然而沒
有被溫柔地撫摩過的秘部緊窒得只能勉強伸入指尖，便再也推不進。

科林斯又那麼緊張而不適，臀肉下意識的一夾，不要說只探進指尖的秘部，
連卡萊爾半個手掌都被死死的夾住。

他愣了一下。而眼底望見的，是科林斯低俯的面容裡倏然騰上的紅暈，充
滿為難與侷促。

這樣的反應，極生澀的。

卡萊爾想，他可以將這樣的科林斯理解為，他是徹底的處子嗎？

他不由瞥了一眼科林斯身前勃起的陰莖，那色澤很是漂亮的，而氣味，他
湊上前去，嗅了嗅，又困惑的伸出舌尖，小心的從根處舔上，那在他舌肉
下微微顫抖的莖身意外的美味，帶著極乾淨、而溼潤的氣味。他舔到了頂
端，打了個圈兒，復又重重吮了一下。

科林斯的鳴咽已經不僅是裂痕蜿蜒，而是整個轟然地破碎。

他的腰身是軟的，那顫顫的陰莖凝聚著水氣溼潤，他想伏下身去將自己縮
起，卡萊爾卻又仰著唇舌，扯開他衣襟，齒尖叼住他一邊乳首，驚得他弓
起上身，那猝然洞開的身體沒有來得及防備，秘部裡卡萊爾原本就已經探
入指尖，這一下趁著科林斯的注意力被引開，他更是把握時機的直闖進去，
尖銳的痛楚剎時針刺般的竄入科林斯知覺。

然後被薰香的藥性深染著，那痛楚擴大為劇烈的疼。

他痛抽口氣，跟著將那呻吟硬吞回喉底去。

這樣的痛楚是必需的。

科林斯大睜的眼睛裡那濃郁的艷色彷彿掬取不盡，卡萊爾著迷地、無法自
拔的凝視、墜入其中，宛如深淵般，他脫身不得，而指腹裡觸摸到的，那
秘部裡高熱的柔軟與緊窒，立即性的肌里蠕動像是要將他的手指擠出甬
道，又像是重重疊疊的意欲將他吸納進去。

他迫不及待地抽出指尖，這次探入了兩指，強硬的剝開那幽秘柔膩的秘部，
科林斯重重的抽氣，大口呼吸著，他隱秘的內裡被入侵、少年將指尖伸攪
進去，而肌里被剝開，宛如生生撕裂的疼痛竄騰在血脈裡，讓他視線一片
的模糊。

他不知道，溫泉裡溼潤的水氣將他秘部染得溫熱，連那太過生澀而緊窄的
肌里都彷彿柔軟開來。

只是彷彿。

他並沒有真正地放鬆下來。

但卡萊爾等不及了。事實上，在觸摸到科林斯深藏內裡的秘部之後，卡萊
爾就一直想要徹底的進入他。

不是這樣試探般的伸入手指，而是將自己勃起漲疼的陰莖插入科林斯的身
體、感受他秘部裡炙熱的擁簇、傾聽他破碎的哀鳴、他想要看見科林斯用
那樣水光瀲瀲的、融化成濃烈幽微的深金色眼睛凝視自己。

他極其地想要這個人。

宛如瘋狂般。

科林斯感覺到疼痛。

反折銬起的雙手、被強制撐開的雙膝、大腿內側的肌肉忍耐到發顫的地步，
這樣不自然的姿勢若換成尋常人早已疼痛到哭出聲來，但是科林斯卻生生
的壓制住感知被放大的劇痛，他甚至將這股像要撕裂他肢體的疼痛都與這
場性事併融在一起，他接受這份痛苦，並且將其內化為他所感知到的一切，
包括愉悅，包括刺激，包括他仍想退避的緊張與僵硬。

他全部接受。

在卡萊爾試著、並且手勢略有粗暴的擠入第三根指尖的時候，科林斯嘆息
般地，朝他呼喚了。

「卡萊爾。」他說，並俯首凝視他，「進來。」

少年帶著熱度的焦躁呼吸乍然停止、而屏息、他詑異的瞪視著科林斯，彷
彿從沒有預料到會聽見他這樣命令。

科林斯並沒有允許他有任何遲疑。

繃緊的下腹併著緊夾起的臀肉、卡萊爾明確的感受到那甬道強悍的緊縮力
量，他無法控制的抽口氣，那其中甚至含糊的混入一聲低咒。

「把手拔出來、換這個進去。」

那傲慢的少將大人，僅是用下巴微揚，指了指卡萊爾端整衣著底下，那一
直沒有被釋放出來的陰莖。

「你等不及了？科林斯。」卡萊爾短促的笑了下，他甚至沒有辦法讓自己
顯得猶有餘裕。

「不。」科林斯的聲音低沉、而隱著狂暴的雷電。那嗓音如此的熾烈，與
他平日堅冰般的無機質大相逕庭，「我擔心你沒插進來就先射在褲底裡，要
是因為這樣而哭哭啼啼、嚷著要再來一次的話，我恐怕耐不住脾氣將你脖
子扭了。」

這番話太過挑釁。

卡萊爾立即被激怒、他粗魯地抽出手指，而沒有留意到科林斯痛得一皺的
鼻尖，他三二下扯開褲頭，那躍出的陰莖高過水面而輕輕一晃，顯出十二
萬分的生氣澎勃，色澤是極漂亮的粉色、沒有猙獰鮮明的青筋蜿蜒，非常
的乾淨，線條挺拔、而美麗。

是個處子。

卡萊爾就將這樣乾淨漂亮的陰莖壓扺在科林斯的秘部上，由下而上仰視的
目光兇悍得像要將他生吞下肚，他對著科林斯咬牙切齒般的低語。

「我沒有碰過任何人。」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將赤裸裸的、沒有任何防備的進入科林斯，與他深染、
與他交融。

這個鋒銳的孩子，即使被他激得暴怒了，也仍然保有他本身質地裡的驕傲
與坦誠。科林斯在心裡靜靜的一笑。

他極其難得的，柔聲的回應了卡萊爾恨得沙啞的低語。

「我亦如是。」

這是一句承諾。

他將身體交託出去，即使初期並不是自願，但他是可以要求孩子戴上保險
套的。這個動作是一種對於彼此的保護、然而就兩人才剛起步的關係之間，
也無異於一種相互防備的隔絕。

但這性格倔強、而驕傲銳利的孩子，即使在狂怒之中，仍然是光明正大的
堂堂面對、而不存了卑劣的刻意破壞心思。光是這樣的本心與教養，就足
以令科林斯動容。

他並不以為卡萊爾會聽懂他這句承諾的內裡深意，但也只要科林斯自己深
切的明白自己說過什麼，也就足夠了。

卡萊爾在下一瞬間，將他撕裂。

宛如一把燒得炙紅的尖刀刺入內裡一般，當痛楚被無盡的放大，而感覺那
刀刃般的侵入一分一寸的深入自己、蠕動的甬道乍然縮疼地依附、深深地
纏膩上去、肌肉被生生剝離而流出鮮血的聲音極其的幽微，迴響在耳裡，
帶著震耳欲聾的轟嗚。

眼前彷彿充滿了鮮血的濃霧、鼻間聞到的薰香已經腐敗成屍骨。

那陳酒般濃烈的香氣，宛如焚身的火炎。

科林斯叫了出來。

那聲音極其的迷人，而滿溢誘惑。

所有的感知都只剩下痛楚而已，尖刻的痛苦讓他臉色盡是蒼白，然而卡萊
爾那樣狂喜的深埋入他，在他體內翻攪、那蕩漾開來的泉水擠進窄小的縫
隙之中，他緊緊握住他腰側，將他壓制著向下、而少年挺身、讓陰莖插得
更深、埋得更緊、並搖晃著，將他內裡翻弄得一片狼藉。

哀鳴的聲音那樣破碎的、染入痛楚的音韻竟然性感得不得了。

科林斯在迷亂的性事之中，發出嘆息般的呻吟。

「……卡萊爾……」

那樣的呼喚極為柔軟，並且美好。

宛如愛語。

擁抱著他的少年為了這樣動情的呼喚而瘋狂，那急促的呼吸與他重疊、他
斷續的鳴咽裡染入少年熾烈的鼻息、內裡的肌肉絞得這樣的緊窒、宛如要
將入侵的少年掐斷在他體內，又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榨出他的精血。

那泓泉水裡波光蕩漾、晨曦粉碎。

天光就這樣垂直的落下，照耀在浸潤於池子裡交纏的兩人肩背上。

甜膩而妖嬈的呻吟與激烈的鼻息交融，併著破裂四綻的水珠、灑落在周遭。

這玫瑰溫室裡香氣華艷，連同了性事的，精血的氣味，一同盤旋，然後深
染進兩人的呼吸。

那樣漂亮如玉石的性器，埋入體內時，卻有與其優雅的姿態毫不相襯的、
難以言述的滿漲感、與粗暴的撕裂方式、宛如濃厚的殺氣一般。

科林斯沒有一絲半毫的愉悅感受。

這場宛若凌遲的性事，折磨他欲死。

然而他眼角眉梢，那抹薄紅，越發的深，而膩出一股熱烈的香艷之色。

就像是高潮一樣。

非常地漂亮、並迷人。

卡萊爾緊緊擁抱他，懷裡年輕男子的軀體遠遠望去是堅冰般的剛冷，走到
近前，伸手去摸，才知道那其實無比地柔軟，而此刻的科林斯，幾乎是讓
人愛不釋手的美好。

他回應卡萊爾的方式，像是一種獻身。

恍惚間，那唇邊隨著水光蕩漾而勾起的微笑，幽謐靜好。

卡萊爾彷彿受不住這樣的誘惑，終於傾上前去，細細的，在他耳後、留下
一個極私密的吻。

也許還低喃了什麼模糊的山盟海誓、科林斯卻什麼也聽不清。

那擁抱了他的孩子，如同一開始所宣言的，在他體內，射出了精血，並且
一滴不剩。將他徹底地充滿。

灌注的過程裡每一點一滴都為科林斯所感知，那樣清晰的感受、令他鳴咽、
而將孩子深埋體內的陰莖深深地絞緊，孩子熱烈的親吻他耳後、在他肩窩
裡吮咬、彷彿末路窮途的扺死纏綿裡，科林斯終於嘗受到遲來的愉悅，他
發出短促的呻吟，身前那分毫沒有被愛撫過的陰莖，顫了一顫，陡然射了
精。

那精液濺到卡萊爾潮紅的頰上，形成一道再淫靡不過的痕跡。

卡萊爾愣住了。

意識恍惚的科林斯卻驀然微微一笑，他俯下身去，將秘部裡的，孩子的陰
莖含納得更深、榨出更多的精血，然後他伸舌，姿態輕緩的，舔過孩子嘴
邊滑下的，自己的精液，然後吞嚥下肚。

卡萊爾目眩神迷。

這個剛冷強悍的軍人，衣襟半敝、跨坐在他腰上，褲子只褪到大腿根部，
露出臀弧與陰莖，他甚至在被插入的狀態下射了精、並主動舔去自己的精
液。竟然有如此淫蕩的姿態。

薄紅的肌膚是性事方過的風流模樣。

然而他眉眼裡似笑非笑，俯視少年，那凜然的姿態分毫不可侵犯。

這個人，竟然這樣有魅力。深不可測地。

卡萊爾不由伸手拉下他，在科林斯微微閤起的眼皮上，極親暱的舔吻、並
且愛撫。

「你真讓人瘋狂。科林斯。你是最棒的。」他喃喃。

被這樣熱烈稱讚的少將大人，只是勾了勾唇，淺淺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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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0-01-22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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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0-01-26 19: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PM　01:40　軍方宿舍

那時將近早上十點。

在多明尼克候爵府邸裡，用視訊電話遞出假條的科林斯，將周圍環繞的侍
候奴僕揮退下去，一個人坐在林間亭子裡，表情沉默的陷入一種發愣的狀
態。

他一身軍裝挺拔，領緣滾著皮草的軍用大衣仔細的裹住脖頸，手上那雙服
貼的黑色皮革手套也分毫沒讓冷風侵襲進來，腳下的長靴整整齊齊的套
著，擦得明亮潔淨。

衣裝是很嚴謹的，和他平日一模一樣。

但仔細看著他眉眼，就會察覺他臉色有一種薄薄的蒼白，唇色比之平常要
顯得更艷一分，眼下還有點淡淡的陰影，卻又不像是沒有睡好的那種疲倦，
而是一種更曖味的，彷彿被隱密地折磨過的、精神性的憂鬱味道。

卻別有幾分性感的倦色。

早晨的那場性事，是以科林斯最終昏厥過去來收場的。

卡萊爾驚慌失措的卸了他手銬、將他抱出池子、又動作笨拙的企圖幫他清
理身子，但秘部裡那尖銳的痛苦反而又將科林斯弄醒過來，他那時臉色極
其的慘白，用著一種幾乎要咆哮開來的低沉語氣，命令卡萊爾將手抽出去，
並且立刻把那爐薰香撲滅。

那漂亮的金髮少年反應迅速的照辦了。

等卡萊爾收拾完了那些瑣碎的小道具，回過頭來，就見科林斯已經將自己
打理整齊，連腰帶都束上了，鈕釦更是一個一個的別成立領，只是那頭凌
亂的黑髮沒有法子梳攏，因為只要科林斯企圖整理，就會再明確不過的露
出卡萊爾在動情之時密密的咬在他耳下的吻痕。

這種挫敗，讓科林斯很不愉快。

他疲倦的歪在那寬大的藤編躺椅上，看上去極不規矩的姿態卻是非常慵懶
的美好景象，手裡還抓著一把掌中槍的卡萊爾看得發愣，這年輕的、初嘗
性事的孩子，精力充沛的感到自己下腹一陣緊繃，竟然已是半勃了。

但被折磨得很夠的科林斯卻全然沒有那種餘力再來一次。

他看也不看卡萊爾一眼，只是將眼睫半垂著，那深金色的眼瞳裡依然滿是
濃郁的艷色，其中卻有幽微的冷光逐漸清晰開來，那種極冰涼的殺氣，竟
然震懾得卡萊爾不敢輕近一步。

然後，科林斯說：「找條不會遇見人的隱敝路徑，立刻回到你房裡去。」突
然被這麼命令的金髮少年愣了一下，才張了口要說些什麼，就見倚臥在椅
上的科林斯緩慢的別過眼來，那姿態矜貴，而優雅得、無法觸及。「做得到
吧？這裡不是你的地盤嗎？」

那語氣平平淡淡，內裡卻佈滿荊蕀。

卡萊爾握緊了手裡的、屬於科林斯的掌中槍。他在沉默之中理解，科林斯
想要將這場原就不為人知的性事，更為徹底地、抹消掉。

而這原本就是不能公諸的秘事。

但是這樣理所當然的事情，從身為並不情願的當事者之一的科林斯口中吐
出、並迅速明快的做好決斷之後，身為禍首的卡萊爾卻忽然覺得充滿扺觸。

他是認真的、是以很鄭重的心情確立著，自己想要科林斯的。

自己是懷抱著崇憬與戀慕心情而出手的，那麼，科林斯呢？眼前這疲倦的、
漠然而鎮定的冷峻軍人，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用什麼心情趕走自己、並且獨自一個人留下來收拾善後的呢？

卡萊爾幾乎衝口而出的質問，卻驀然被打斷了。

正確的說，是科林斯原本淡漠卻平靜的臉龐陡然變得警戒嚴厲，像是正側
耳傾聽著什麼動靜般；卡萊爾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什麼事，就見科林
斯一手撐著椅面站起，他站得那樣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崩潰倒下般的
危險模樣，讓卡萊爾心裡一陣疼痛的抽緊。

他按了按胸口，還鬧不明白自己心裡是什麼情緒，就聽見科林斯低聲而快
速的一句警示。

「有人向這裡來了。」

「咦？」

卡萊爾被這句話引開注意，他回頭望向隔著一段繁盛花葉的溫室門口，又
轉回來看向科林斯，他清楚的看見科林斯蹙起的眉尖，那神態裡帶著煩躁
的憂心。

金髮的少年忽然明白了，科林斯在擔心母親大人和父親大人已經在返回候
爵府邸的路上，而往溫室奔來報訊的，則應該是府裡的奴僕，或者科林斯
帶來的隨行侍衛。

但在這玫瑰溫室裡發生的事情，卻是絕不可洩露出去的。

科林斯再度望來的目光，充滿了嚴厲的壓迫。

「請回房去。──達米安卓、少尉。」

金髮的少年咬住下唇。

一種不甘心的憤恨感突然充滿胸口，他覺得嘴裡一陣熱辣的古澀，他不想
在這種時候拋下科林斯。他想要和科林斯一起站在這裡、他想要待在科林
斯身邊。

但科林斯卻已經不是科林斯了。

他是佛羅里安少將、是軍方裡、乃至整個貴族階層都不敢輕忽、意圖親近、
卻絕對冷峻，而不可侵犯的存在。

是那個宛若堅冰般、剛冷莊嚴的軍人。

將手裡的掌中槍遞還給科林斯，那漂亮得如同戰鬥天使般的少年極難得
的，失去那充盈的鋒銳之氣，他將所有不應該存在於此的東西全掃進地上
一個揭開瓷磚的暗格之中，然後那纖雅的身影越過繁盛花葉，沒入另一側
暗香浮動的晨光之中。

傾聽著，像是有一扇隱秘的暗門被打開，又悄然閤起的聲音。

科林斯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後一個深及肺腑的吸氣。

停在溫室的玻璃門外的，是一個聲音年輕的女僕，以及一個腳步聲穩定的
隨行侍衛。

他們稟告了候爵夫婦的車駕已經進入府邸，同時候爵夫人正往這裡前來的
消息。

科林斯心裡暗暗一沉，將來訊的兩人揮退之後，他迅速的再度將自己嚴密
地整理過，務求不露出任何與性事有關的破綻，並且拖過擱在一旁几上的
軍用大衣，將其仔細的圍攏上自己猶然滿是水溼的身體。

在他將自己打理完畢之後，不過半晌，盛裝的茱麗雅就出現在眼前了。

在晨光之中看起來美麗得不得了的姐姐，看見向來沉著穩重的弟弟一頭黑
髮凌亂、腳邊那泓淺池波光蕩漾、而地面水漬儼然，簡直像是有人栽進水
裡過了，她又瞪著弟弟腳邊聚開的一汪水痕，顯見在那襲滾著皮草的軍用
大衣底下是全身溼漉了。

「你和卡萊爾怎麼了？」她訝異地問。

科林斯神色自若，只略略蹙了下眉，「玩了一陣子搏擊。結果我沒留意腳下，
摔進水裡了。但那小子也沒討到什麼好，被我在肚子上狠揍了一下，現在
八成跑房裡一邊擦藥一邊哭吧。」

茱麗雅頓時好氣又好笑，「就你們男孩子在胡鬧！卡萊爾才幾歲的孩子，你
還跟他認真？要玩搏擊不去練習場，來玫瑰溫室做什麼？」

「吃早餐。」科林斯極鎮定的說，「結果早餐還沒來，我就落水了。他也被
我打跑了。」

「真是胡鬧。」茱麗雅輕聲責備了一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沒吃過？早
餓極了罷？」說著她轉身要出溫室，臨又回頭吩咐了弟弟一句：「我讓人早
一點傳午膳，你快去把溼衣服脫下，等會兒著涼了你又不肯吃藥！」

挨了薄責的科林斯低下頭去，像是領了教訓般。

之後他在熱騰騰的水裡泡了半小時，把一身寒氣都卸了，又笨手笨腳的企
圖把身體裡的精液弄出來，結果弄得狼狽不堪卻全無成效也就算了，還讓
自己痛得滿臉慘白又咬牙切齒的咒罵，最後滿是惱怒挫敗的科林斯翻出幾
件接近膚色的繃布，將耳下幾處遮不掉的痕跡都貼上，套著黑色絲綢的長
袍憤憤出了浴室。就見床上整齊疊著烘乾的全套軍服，這是唯一能讓他心
情好點的事了。

出了房門，就聽茱麗雅憂心的說卡萊爾鬧了脾氣不肯出房來吃飯，他暗暗
哼了一聲這小子知道分寸還懂得掩飾呢，一邊又哄著姐姐往林間亭子去，
姐弟兩個吃點東西也很好啊云云。

於是茱麗雅被哄著往廚房去了，科林斯則仔細的、嚴密的用軍用大衣將自
己裹得整齊，分毫不透風了，才踏出門去，林間穿梭，直至坐在亭子裡。

四面防風的簾子也抖下，隔了寒氣。

他真心誠意的以為今天遭逢意外的額度已經滿了。

……卻沒想到步步驚險，從茱麗雅口中低聲吐出的隱秘，恐怕才是今天的
重頭戲。

「那孩子，是陛下的私生子息。」

在科林斯空著肚子吞下一大杯優酪乳，跟著吃下大半個裹入烤培根與生菜
的薄餅，正把煎蛋捲嚥進肚子裡時，茱麗雅手裡端著熱茶，幾瓣玫瑰浮在
茶湯上悠轉著，她看著弟弟確實將嘴裡東西吞下去之後，遞了一杯熱牛奶
過去。

然後在科林斯喝完了那一杯熱牛乳之後，她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清
晰明確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科林斯先是露出一種大惑不解的神情，蹙了蹙眉，然後張了嘴像是要反問
茱麗雅是在說誰是陛下的私生子啊──但他嘴才略略張了，就愣住了。

茱麗雅鄭重的表情，在他眼裡看來從來沒有這樣地不祥過。

就連當年得知眷戀的姐姐居然要嫁人了還是嫁進全然陌生的候爵府邸裡
去，都沒有讓科林斯感到這樣地不祥過。

他緩緩的閉上嘴巴。

「……妳說的，是，嗯……卡萊爾？」

遲疑的時間有一點漫長。但科林斯確實將姐姐隱匿而去的名字，明白的提
出，並且得到茱麗雅表情鎮定的一點頭。

他有些微的暈眩，扶了扶額。

「卡萊爾知道嗎？」對話依然明快，節奏簡潔。

「打一開始就知道。」

「候爵府邸裡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只有我和候爵。連老管家都不曉得。」

「──軍方、不、貴族階層裡，又有多少人曉得？」

「這件事只有陛下、我、以及候爵知道而已。」茱麗雅清晰的點出人名，
她看了看微瞇起眼來的弟弟，笑了。那笑容裡真是風華絕代的優雅柔軟，「現
在，還有你。」

科林斯默默的，將手裡險些要被捏碎的骨瓷大杯，完好地放回桌上。

「姐姐曉得你與西瓦少將交好。」茱麗雅安適地交疊雙手，那指尖珠玉似
的，圓潤美麗，「那位霍爾登大人，是古王族『西瓦』的當代家督，若你判
斷有其必要，不妨也讓他曉得這件事。」

「……姐姐選在這時候，將瞞了這麼久的秘事說出來，有什麼用意嗎？」

科林斯輕聲細語地，慢慢的說出這麼句話。

茱麗雅淺淺一笑，卻不正面答他。

「那孩子，從我嫁進候爵府裡來，也教養了他十年。候爵大人從一開始就
沒瞞過我這件事，新婚的當晚就與我坦白了。我也是那時才明白，為什麼
將來要承繼多明尼克候爵府邸的唯一繼承人，卻怎麼會是毫無血緣、又不
曾改過姓氏的。聽候爵大人說，那姓氏，是那孩子早亡的母親的姓氏。」
科林斯面無表情，淡淡聽著。

「卡萊爾也十七了。你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就在一線的戰場上拚命，姐
姐總還在午夜夢迴裡，想起那麼長的一段年歲裡，每次聽到報訊聲，就嚇
得一跳而起的擔憂與恐懼、幸而、你終究是平安回來，沒缺上什麼，現在
平平靜靜的待在辦公室裡。」

茱麗雅一手憐惜的撫過弟弟掌背，科林斯清晰的感受到姐姐指尖的冰涼、
以及後怕的微顫。

他靜靜的反手握了上去。

他沒有告訴姐姐，其實回到帝都來，也不見得有多安全──他隨侍在皇帝
身邊，暗殺之事也層出不窮。哪一回不是用捨命扺擋。

但科林斯抿著唇，聽著茱麗雅的聲音在微風中潰散開來。

「那孩子很喜歡你。」

忽然一句輕輕，茱麗雅定定的望著科林斯。姐弟兩人不論容貌與眸色截然
不同，科林斯那雙深金色的眼瞳冷冽剛強，茱麗雅的卻是極漂亮的青綠色，
玻璃珠子似的，澄透又明麗，只有那頭黑髮，是一致的純粹。

科林斯心裡一緊。冷汗靜靜的溼了後背。

茱麗雅卻沒有發現弟弟的僵硬，不，應該說，她誤解了弟弟繃緊的身體反
應是一種排斥卡萊爾的態度，但科林斯卻其實是擔心被姐姐察覺了那場隱
秘的性事。

她安撫地握了握弟弟的手。

「我曉得你與那孩子並不親近。」她低聲說，「那孩子與你不同。他雖然生
母早逝，但始終是在陛下的照拂之下，又讓候爵大人出面收養了，在這候
爵府邸裡更以唯一繼承人的身份嬌養著，雖然是私生子，又失母親，但這
十年以來，我也極力的愛護教養著，分毫沒讓他受委屈；姐姐也與候爵大
人協議過了。」

話聲落了，她別過眼去，只那麼一瞬，又校正回來，承著弟弟筆直的視線，
沒有任何迴避。

「姐姐與候爵大人不會有自己的親生子息。」她說得清晰，並極果決。「卡
萊爾是唯一的、這多明尼克候爵府邸的繼承人。」

科林斯瞇緊了眼。

在理智上他可以理解姐姐作為候爵夫人的身份所做出的決定，為了不要產
生任何爭奪之事，也不威脅到卡萊爾性命，便索性斷了這可能；但情感上，
他可一直都期待著能看見由姐姐所出的孩子，他會寶愛疼惜一輩子的孩
子，卻因為要維護卡萊爾的緣故，而永遠成為憾事了。

茱麗雅憂傷的望著他微泛鐵青的臉色，只能輕言慢語的哄著弟弟。

「科林斯……那孩子、一直崇憬著你的。」她柔軟的撫過弟弟指尖，「依他
身份，不進那軍校受磨練也無妨，他卻在見過你一身軍裝之後，就執意要
進軍校去。那日見你左肩傷著了，他回來時滿臉蒼白，整整一夜沒睡，隔
天就要求改建府裡的搏擊場，硬是弄來了一套你的作息，在軍校裡練得勤，
回了府來也日日照著操練，沒一天落下過。那樣子，像是恨不得能幫你擋
過肩上的傷似的。」她短促的笑了下，「我教養他這麼多年，也沒看他對誰
這麼上心過。他心裡滿滿都是你啊。我都擔心他什麼時候會說了，也要學
你一樣上前線去。」

茱麗雅說得柔軟，科林斯卻聽得滿身寒氣。

他從來不曉得卡萊爾竟然盯了他這麼久。

那孩子狡猾至極，哄得姐姐以為他是崇憬，但科林斯卻極清晰的認知到，
那孩子根本打一開始便看他不順眼！他想獨佔母親大人，便對他這個唯一
的弟弟看得扎眼，前天舞會讓他逮到機會惡整，卻讓科林斯逃過，今天又
藉著母親大人留話下來要好好招待，更是得寸進尺的下藥來羞辱他。

聽見茱麗雅這樣又憂傷又憐惜的說著卡萊爾的好話，一貫以姐姐為世界中
心在思考的科林斯，只覺得那孩子越發的討厭。

但他又不能向姐姐說出這樣的事。

於是科林斯悶悶的聽著，最終別開了臉去，繞回一開始的話頭上。

「為什麼揀這時機，跟我說這種秘事呢？」

茱麗雅看著弟弟一時半刻接納不了卡萊爾，只好又安撫的摸摸他，遞過弟
弟喜歡的，抹滿口味濃郁的黑芝麻醬的柔軟白土司。

科林斯興致索然的咬上一口，搭著熱牛乳吞下肚去。

茱麗雅看著弟弟難得表露出來的、鬧脾氣的模樣，輕輕抿了笑。

她說，「前天晚上的舞會，卡萊爾說他接到陛下私給的帖子，於是也悄悄去
了。」科林斯聽得眉梢一揚，又斂回去，裝得若無其事的，乖乖聽著姐姐
說話，「姐姐滿心想著你也去了舞會，那孩子的安全應該不成問題，所以沒
讓暗裡的護衛跟去。但卡萊爾那孩子沒出事，卻是陛下寵妃，那位阿爾娃
夫人遭了襲擊。」

這件事情，科林斯已經從西瓦那裡聽過了。但姐姐會特意提起，卻必然有
她真正擔憂的地方。

茱麗雅細緻的眉微微一凝，聲音極輕地：「陛下至今沒有正式記入皇族裡的
子息。而私下裡，也只有卡萊爾一個孩子而已。」

這才是重點！

科林斯心中一凜，迅速的抓到了茱麗雅話裡沒有說完的意思。

皇帝班尼迪克至今膝下無子，就連寵妃阿爾娃也沒有懷孕的跡象，若皇帝
有任何變故，爭奪皇位的廝殺戰役馬上就會開始。而卡萊爾是唯一的、流
有皇帝血液的孩子，就算養在多明尼克候爵名下，也無法否認他身為皇子
的事實。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保守至今的秘密，若有朝一日皇帝未有指定繼承人的情況下崩去了，難保
卡萊爾的出身不會被掀出來。而到那時、或者在這之前，若卡萊爾有分毫
損傷，多明尼克候爵府邸上下，就別想有任何活口了。

這樣的事情，科林斯從前沒有分毫的去留心過，他甚至相當欣賞皇帝忠貞
的只愛惜一名女子的作法，而且皇帝也不過四十歲出頭，就算目前無子也
不用太過憂心，日後總會有所生養；但如今讓姐姐點出其中的隱患，科林
斯才真正的汗溼後背。

候爵府裡養了這麼一個嬌貴的炸彈，真是難為姐姐小心翼翼地守了這麼久
的秘密。

科林斯也明白了，阿爾娃夫人受襲擊的事，讓姐姐心裡起了警戒。她能在
府邸裡牢牢的守護卡萊爾，但一旦出了府邸大門，她便需要科林斯來保衛
卡萊爾的安全。

他不僅僅是候爵府的唯一繼承人、他甚至還是這賽德里克帝國的唯一繼承
人。

分毫不能有損。

意識到卡萊爾嬌貴地位的科林斯，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居然是遺憾。

──他不能在搏擊場上狠狠揍他了。

心裡深深地憂鬱起來的科林斯在姐姐的陪伴下，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遲來的
早飯，然後頭也不回的上了軍車，橫豎已經向軍部遞了假單，他直接一打
方向盤，往宿舍回去，打算窩回床上充足的睡一覺，以彌補自己一早以來
頻受刺激的沮喪心情。

然而他回去的時間也不過才早上十一點，連中午都沒過去，卸了軍服往床
上一躺，才下午的一點四十分，門口的鈴聲就被按得像要掀了屋頂一樣的、
又急又響。

被嚇醒的科林斯惱恨得一把掏了枕下的槍，滿心想著要轟掉門外不速之客
的腦門！

待到門開了，竟然是一臉氣急敗壞的西瓦，那臉色比起科林斯，竟然是更
為鬱悶惱火的、宛如被橫奪了愛人的妒夫一樣地焦躁狼狽。

還穿著睡衣的科林斯滿面的茫然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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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0-02-09 08:1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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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0-02-19 01:1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PM　03:10　軍方搏擊訓練場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微妙地時間點。

距離用餐的午飯時間已經間隔出一段時光，胃裡差不多緩過氣來，不會一
逕昏昏欲睡，也進入消化程序之中，足以運動跑跳、搏擊鬥毆若揍得狠了，
也不致於吐得太慘。

當一眾猶在學的軍校高年級生，浩浩蕩蕩分成數十小組來到軍方訓練場作
實地操練、其帶隊教官並成功的說服上級，將整個正鬥得熱火朝天的搏擊
場，連同上頭還在對戰的人都一舉包下來的時候，全場子的軍人都安靜下
來了。

那種安靜，不僅僅是沒人開口吭聲的沉默，而是一種更近乎肅殺的待命姿
態。

今天佔據整個搏擊場的，是進入一段較長時間的輪休假期，方從前線退下
來不到十天的悍勇軍人。那種血氣正烈、從死地裡拚殺回來的凶戾之氣，
著實不是這麼一大群猶在學習中、還保有鮮嫩天真氣息的大孩子們能夠承
受的。

於是整個場地裡外都很安靜。

除了中間一個大型的搏擊臺以外，以此為中心，周邊還建有幾座規模較小
的搏擊臺，但不管是哪一座臺子上的人都已經動作一致地停下手，目光沉
凝，而嚴峻地盯往從入口處一湧而進的大群軍校生。

他們已經把那種稚嫩與愚蠢遺忘很久了。

衝在最前頭、卻被那股子肅殺給震懾住，而臉色發白的大孩子，又被後頭
難掩興奮地推擠進來的人給越推越前，卻恐懼得恨不得奪路而逃，然而後
面的人哪裡停得下手腳，於是呼啦啦地一整群人都衝了進來，那走在最後
頭的教官讓路過的美貌小妞兒勾了心魂，瞥瞥湧進場子裡去的學生，又想
這裡可是軍方的訓練場，總不會真的下了狠手損傷後備軍的小命，而且又
和上級打過招呼了，嗯，想來出不了什麼大事才對。

至於在搏擊場子上有些什麼跌跌撞撞的，也是屬於正常範圍裡。

今天的課程，原本就是實戰演練。

只不過把對手換成在役中的軍人、而不是退役己久的眾教官。

左思右想都覺得不會出岔子的帶隊教官，心安理得的跟在拋來媚眼的小妞
兒屁股後頭走了。在他身後，搏擊場子的大門無聲無息的被關上。

場子靠門的一角裡，團團聚攏著彷彿受驚的大白兔一樣滿面滾著冷汗的軍
校生，驚懼地沉默著，偶有一聲哽咽傳出，聽起來萬分可憐。

肅殺的軍人們什麼也沒有做。

他們只是保持在待命的狀態，等候應該要傳達下來的命令通知－－或者將
這群冒然打擾的軍校生各別抓來磨練、或者無視他們而逕行搏擊、或者必
須全體退出場子將地方讓給他們。

軍人在等候命令傳達。

但並未經歷過戰火與死亡洗禮的孩子們、對於這種低壓地肅殺氣息，已經
快要承受不住。

在這繃緊了神經、將斷未斷的微妙時刻，淋浴室裡反鎖的門呼地一下被拉
開，一個高大而穿著整套黑色鍛練服的男人走出來，猶帶水光的頭髮向後
攏上，那濃紫而近乎漆黑的眼睛掃過搏擊場上停了手的眾軍人，下一瞬間
掠過了角落邊上縮成一團的稚嫩軍校生。

他歪了歪腦袋，「就算是送來練手的貨色、也應該要送層級高一點的才對
罷？這群小羊羔難不成讓大夥兒烤著吃嗎？」

底下一名下級軍官正經地答了話，「報告少將，這群據推測，應是來作實戰
演練的臨畢業軍校生。」跟著隨即補充，「但並無實際指令下達。」

於是身為在場軍階最高的西瓦少將，一邊拿巾子擦著水溼的髮尾，一邊悠
晃著走向正中央的大型搏擊臺。他目光沒再分毫向那一群攏成大片陰影的
學生掃過。

他若無其事地發了話，「去查是哪個教官帶隊。扔著學生不管不顧，這教官
太有信心了。犯到現役軍人手底，不脫層皮怎麼能退下搏擊臺呢。」說罷
西瓦淺淺一笑。

那牙尖白森森地，份外教人膽寒。

跟著他將巾子往旁邊綁繩上一擱。手一振。「──軍令！」

「是！」近百人，只一聲應。沉，而重，並轟然嗡響。

「一對三。各自去領順眼的小羊羔。手下別弄死就好。──以上完畢。」

命令簡潔、帶著極惡趣味的玩笑口吻，然而那最末的一句吩咐卻輕飄飄的，
透出其中十二萬分地兇險。

於是軍令落了、在擲地之前一眾軍人已經各自撲出、滿面驚惶的軍校生還
來不及反應或哭叫或掙扎，頃刻就像是被一大群閃著利牙的惡狼踩踏上腦
門，下一瞬間眼前混亂，已經被拎著後頸、或者挾在腋下紛散帶開，那偌
大一個場子裡，或者在小型搏擊臺上、或者隨意揀了一方空地，兇殘、卻
極具實境感的搏擊演練就熱烈地展開了。

距離西瓦少將下達軍令，也不過就約莫二十至二十五秒的時間而已。西瓦
看著腕上精密的電子碼錶，微微擰了眉，像是不怎麼滿意撲逮小羊羔所費
的時間。

但他很快就拋開這事。

這男人背倚著裹有防衝撞配置的厚綿圓柱，朝著場下一個面色傲慢冷冷睨
來的金髮少年，神態愜意地勾了勾手。

「這意外砸下的機會很好不是嗎。省下找人的理由──上來罷、達米安卓。」

那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撲走、反倒下手狠辣將來襲的軍人就地折了小臂骨、
又一腳遠遠將人踹開的軍校生。

西瓦冷眼看著那因為太過輕敵、而慘遭打殘的軍人被趕上來的醫務官帶
走。他別過眼，望向姿態輕鬆，宛如只是登上自家陽台來曬個冬陽似的漂
亮少年，西瓦鄭重地摘下腕上的錶，將身上一切多餘物都清空，連鋼頭長
靴都脫了，空手赤足，沒有任何武器。

他對卡萊爾微微一笑，「揍倒我，不治你以下犯上的罪責。」

「讓個軍校生揍倒，你就該羞愧去死了。西瓦少將。」最後的那麼一句稱
謂，那語調悠緩得彷彿正將之凌遲般。卡萊爾沒有分毫地示弱、或者退縮。

即使兩人之間無論肢體發育、鍛練力道、或者實戰經驗，都是天差地遠的
距離。

無關勝負、無關階級、這甚至也不是報私仇。

只是一場男人與男人間、立場平等地較量而已。

卡萊爾平心靜氣，穩穩地立在場上，他鬆了鬆腕節，那年少的、極纖雅細
緻的手足，漂亮得如同華貴的藝術品一樣，太美好了，像是輕輕一碰就會
摧折般，教人不忍心下重手。

西瓦踏前一步，眉眼間靜靜地一斂、那久經殺陣的兇獰之氣立現，恍若實
質的氣勢嚴酷、並寒徹人心。

沒有任何無謂的招呼、兩人在瞬間身形一錯、便交上手，那一下極清脆的
血肉撞擊聲響得尖銳，西瓦面不改色抬腳掃去拐斜了卡萊爾一足，他反應
卻極俐落地側身抬膝擊往西瓦後腰，西瓦上身一扭要卸開他的攻勢卻乍然
察覺這只是虛幌，少年硬實的肘側已經向著臉面拐來、務求砸碎他一側頰
骨地兇狠。

這樣險要、西瓦卻還有餘裕短促一笑，腳下的攻防由西瓦勝出一籌、足尖
一掃膝頭已狠狠踹上少年腹側、那恰恰正撞在舊傷之上，力道之烈、足令
卡萊爾斜飛出去、頸側幾乎纏上圍繩，這一下若撞實了，難保少年纖細的
頸骨不會就此折了。

西瓦探出一腕去握少年小臂想將他抽回，卡萊爾卻驀地斜眼睨來，藉力使
力地拉垮西瓦平衡，另一隻手柔軟如鞭倏然刁鑽地從旁側繞上，指尖掐進
肉裡幾乎掀了西瓦上臂皮肉，若不是西瓦及時擋了一擋、那尖利的五指掐
進的會是胸骨。眼前那乍然鮮血淋漓、卡萊爾卻連眉頭都不皺上一下，西
瓦面色倏寒，一下重手陷進少年心脈要害，才一振其勢下一步就能得勝的
卡萊爾頓時眼前就黑了、連呼吸都停下。

西瓦捏著他頸子劈手將他甩在臺上。其聲轟然、響遍整個場子。

這一下狠擊、將他一口生氣又摔回來，被整治得乏力的少年連蜷起身體防
備都做不到，胃裡逆湧的酸水甚至吐不出來，面色蒼白如死。極之狼狽。

足見西瓦下手之重。

滿場飛跑的醫務官遠遠看見這麼一幕簡直魂飛魄散，其他學生也就罷了、
這一位可極之金貴，是多明尼克候爵府上的唯一繼承人，又生得這樣漂亮
纖細的，磕磕碰碰地擰了一下都讓人看了心疼，這西瓦少將居然面不改色
一甩手就當貨物一樣的砸了。

砸壞了可怎麼辦、准要掀起內戰的啊。

心裡嘀咕得慘烈，小心翼翼地將失了戰鬥力的少年用擔架扛走的醫務官連
偷瞧西瓦少將一眼都不敢，匆匆忙忙的逃了。

獨自昂揚立在場上的西瓦也不回頭多望一眼，他靜靜站了半晌，才泰然自
若的轉身將先前解下的一眾瑣碎都一一戴回了，連長靴都穿妥，才姿態優
雅從容的下了搏擊臺子。臂上那整個皮肉都掀開的慘烈傷口鮮血直流，他
卻毫不在意似的。

逕自進了淋浴室去。

在這冬日裡冷水當頭一沖，冒著寒氣的濃艷血水頓時漫了一地，他將一身
黑色衣褲脫了，才真正顯出底下兇險。臂上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只是看著心
驚，然而卡萊爾攻擊得狠的地方卻全在衣服遮掩之處，西瓦那一身肌里分
明的胸腹簡直是斑斕的慘烈。

他低低地、痛抽口氣。

沖完了傷口他將那套已經不能再穿的衣褲隨手扔了，翻來傷藥和繃帶自己
埋頭綁綁，再換上另一套乾淨的鍛練服，若無其事的推門出去，外頭場子
裡，軍人們依然忠實地以一對三，整治得手下一班小羊羔鬼哭神嚎。

他目光淡淡掃過，與一個被揍完了輪替在旁休息的少年視線對上。

少年眼裡擔憂，望著他臂上綁實了繃帶的傷，嘴裡無聲的喊了一句「家督」。

西瓦不動聲色，只擺了擺手，轉過身，慢條斯理的步出搏擊場子。

這件事最終會傳到科林斯耳裡，還是因為驚動了茱麗雅的關係。

親眼見到那再金貴不過的候爵府繼承人，竟被西瓦少將毫不憐惜地重重一
摔之後、一票醫務官都嚇壞了。經過嚴密檢查，雖然也只查出了一些令人
意外的瘀傷或者皮肉疼痛，但整個人卻都顯得昏昏沉沉的卡萊爾還是被火
急火燎的送回了候爵府邸去。

護送的車隊一出發、立刻就得到通知的茱麗雅親自守在府門外，在冬冷寒
風中迎進了被一路小心侍奉著捧回來的卡萊爾。

那柔婉臉龐帶著淡淡寒霜，她輕聲細語的向隨車而來的醫務官問明了始
末，又款款送了客，跟著轉頭就回到樓上親自照護了一陣。

迷糊醒來的卡萊爾除卻聲音有些微弱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

茱麗雅又仔細的問了卡萊爾一遍，卻得到繼子沉默的回應。

她憂傷地望著床上那抿緊唇，臉色略略蒼白的孩子。茱麗雅完全不認為西
瓦少將會對個孩子、又是個與科林斯有關聯的孩子下這麼重的手。但她現
在滿心的焦急，這樣難以平撫的情緒之下無法去問西瓦，她只能來問卡萊
爾。

但這孩子卻別過眼去，說什麼也不開口。

這樣的拒絕姿態，幾乎讓茱麗雅感到挫敗。

然而被小心地收在輕軟的羽被底下，一言不發的卡萊爾其實並不是真的能
夠扺擋得住茱麗雅溫言軟語的詢問。

或者更正確地說，是他承受不了被那樣憂傷而柔軟的目光所凝視。

那會讓他心裡抽緊似的疼。近似一種恐懼。

這樣的心理反應彷彿是從出生之前就細細地被根植，以致卡萊爾每每見到
茱麗雅那樣憂傷的目光之時，都只能焦躁的別過眼去，而最終總是會屈服。

但這一次，他張了嘴，吐出的卻是另一件事，「……我想見科林斯。」

他直呼了名諱。

茱麗雅微微一愣了，卻沒有對於卡萊爾的稱呼作出反應，她只是舒開眉梢，
輕吐口氣，淺淺地笑了。

「那麼母親便將他找來罷、」她說。

於是在比晚飯結束的時間再遲上一點，約莫是在喝飯後咖啡的時機點了，
從宿舍急急趕來的科林斯出現在候爵府前，茱麗雅挽著他一臂，將他領到
卡萊爾房門前，低聲向弟弟請託了，「請陪陪他。」

一路上已經聽了茱麗雅約略簡述過此事的科林斯，微蹙著眉進了房去。

房裡，卡萊爾已經能在床上坐起身，正用著一盞燈窩在被裡看書，察覺了
科林斯的到來，他立刻將手裡的書冊放下。

科林斯拉過一張單椅，坐在床邊。看他。

「你讓姐姐找我來做什麼？」

被科林斯這麼低聲問著的少年，卻是笑了。

「我想見你。」那柔軟的聲音裡帶著太過婉約的情長，「……我一直都想見
你。」

科林斯將眉頭擰得緊了，「姐姐找我來，是要我問清楚，你今天下午在搏擊
場上發生了什麼事──對於這件事，你沒有要說的嗎？」

「臨畢業的軍校生到軍方搏擊場去作實戰演練，這是每一年都有的必定行
程罷？科林斯當年進軍校的時候，沒有經歷過嗎？」他微微抬起臉來，仰
望著面色冷淡的科林斯。

「一對三的搏擊實戰，為什麼只有你是單獨對上西瓦的？」

科林斯沒有被他話裡的節奏所哄騙，那犀利而無法閃躲的問話讓卡萊爾嘟
起嘴來。

他依然明快地回答了，「原本挑中我進行實戰的軍人太過大意，被我折了手
骨踹出去。而西瓦少將一個人站在最大的搏擊臺上，勾著手召我過去和他
對戰吶。」

「就算是實戰演練，也不會真的將你硬摔在臺上、還讓你連吐都吐不出來
的。」科林斯話裡淡淡的，卻極為冷漠，「卡萊爾、你去挑釁西瓦作什麼呢？」

也許這句話，才真正是科林斯要問的。

無論下午的實戰搏擊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都只是結果，而不是初始的
原因；科林斯在問的，是卡萊爾究竟存了什麼心思、竟然這樣地鋒芒銳利。

於是被質問的少年也淡淡地沉下臉色，「你剛去見過西瓦少將了？」

「沒有。」他低聲答道，「我在宿舍裡休息。接到姐姐的視訊電話才知道這
件事。」他困惑地察覺到卡萊爾原本不悅的臉色霎時便歡快起來，那簡直
是明亮的藍眸極澄澈地，閃閃發光，「──卡萊爾，你要為難我，針對我來
就好了。不要胡亂牽扯。」

他瞪著眼前簡直是難以理解的孩子，將重話說出了口。

猝不及防被這麼一句話戳疼的卡萊爾瞠大眼睛，「……我怎麼為難你？」

這幾乎是明知故問、感到焦躁起來的科林斯深深吸氣，「你對我做出的那些
事──」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明白的挑出來，但其中微有困擾與羞惱的遲
疑，卻讓卡萊爾明白他話裡隱匿而去的事例，「……如果不是要為難我，你
又何必要做！」最後吐出的語尾，難以避免的帶上些許惱意。

聽懂他言下責備與隱忍的卡萊爾，卻是比他的羞惱、來得更為深受打擊。

他狼狽而錯愕地張了嘴，幾度開閤，腦子裡卻混亂成一片、眼前科林斯那
樣惱怒地厭煩表情，讓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的心意有確實傳達出去的卡萊
爾，感到強烈的茫然失措。

那糾結成團的各式話語，湧到了舌尖來，最終卻只化為了極笨拙的一句。

「……可是、我、我一直，都是喜歡著你的……」

這樣委屈地告白場面，從來不在卡萊爾的想像之中。

但等到真正的說出了口，他才恍惚的想到，自己似乎從來不曾跟科林斯說
過這樣一句清楚明白的話。

一直以來都是彆扭而互相捉摸不清的試探著，他懵懵懂懂、而科林斯則根
本是遲鈍得沒有察覺他孩子氣的作為，都只是在討他歡心、引他注意。

彷彿先前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霧裡雲煙，直到這麼一句話出了口，才真正
落了地，柳暗花明。

──卻將沒有心理準備的科林斯生生嚇著了。

他僵硬的坐在單椅上，近乎驚駭的瞪著卡萊爾，那宛如見到極兇猛猙獰的
食肉野獸卻乍然裝得天真軟嫩、拱著身子企圖學那幼貓似的鑽進懷裡來撒
嬌一般，那極愕然的神情幾乎顯出一種可憐的狼狽惶恐來。

卡萊爾怔怔盯著他難得變色的臉孔瞧，漂亮的臉龐上忽然微微一笑。

笑起來極其可親可愛的。

他朝著科林斯湊過去，將那帶著一點甜食香氣的唇遞到科林斯眼前，見他
茫然著還沒有反應過來，於是他伸出舌尖，細細的舔了一遍科林斯的唇緣，
覺得美味極了，便更加變本加厲的將唇貼上，吸吮著，舌尖探進唇裡去，
勾著科林斯的舌。

那樣的吻法著實是很情色的。

雖然卡萊爾並沒有自覺。他只是很純粹地、想要親近科林斯而已。

但被這樣親密的舔吻了、才陡然回過神來的科林斯簡直是大驚失色、猝然
往後一退，其勢猛烈，險些將身下單椅都一併翻倒。

那一貫堅冷漠然的臉龐，驀地像是繁花盛綻般地通紅起來，那神態極為無
措，幾乎讓人擔心起這一切變化，是不是超出他的心理承受限額。

卡萊爾倒是敏銳的察覺出此刻的科林斯是很脆弱的、但不能再伸出手去，
不然逼急了他，難保科林斯不會突然崩了神經。

於是他再乖巧的窩回被子裡去，雙手端端正正的擱在膝上，沒一點隱藏。

另一邊逃得遠遠的、只差沒有奪門而出的科林斯深深吸氣，深深吐息，反
覆好幾遍之後，才微微一手按著額心，瞪向卡萊爾。

「──你、喜歡我？」

「喜歡。」

「──一直都是？」

「是。」

「……你，對我……在舞會那時、還有、溫室那次也……？」

「我想親近你。」

這極其直白的一句話讓科林斯再度暈眩起來。

「你極有可能成為皇儲、再不濟也是候爵府繼承人──這樣身份顯赫的你
卻喜歡上一個生養不了孩子的男人能做什麼啊……」他破碎地、近乎呻吟
般的叨念出這樣的一句話。非常地講求現實、一點也不顯剛被告白的浪漫
感。

仔細地聽清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的卡萊爾，神色平靜、幾乎沒有任何的動
搖。

他微微一笑，「科林斯、你不可以喜歡我嗎？」

那仰起臉來，用一種極柔軟、而太過情長，甚至顯出一色楚楚地脆弱之姿
的孩子，讓陷入迷惑不解的科林斯感到啞然。

喜不喜歡一個人，跟那個人懷著什麼樣的背景出世，也是可以截然分開的。

卡萊爾所問的，只是他的存在而已。

科林斯不可以喜歡他嗎？

「……沒有……」好半晌，那遠遠站在門邊的青年，低聲地答了，「沒有什
麼不可以。」

少年微有哀傷的臉龐，因為他的回答而燦亮起來，「那麼科林斯也是喜歡我
的麼！」

「──欸？」他錯愕。

卡萊爾已經從原本乖巧窩著的床鋪裡猛然撲來、宛如猛禽張開了垂天的巨
翼、鋪天蓋地的朝他當頭罩下。

被扺在門板上細細密密地親吻著，來不及防備的唇舌被糾纏住、而甜膩地
吸吮，那在親密的接觸中發出了令人羞惱的微妙聲響，呈現被動勢態的科
林斯幾乎呻吟出來、而微弱地鳴咽了。

聲音非常地好聽。

少年在反覆的親吻與纏膩之中、不曾間斷的私語呢喃。

「喜歡我──、喜歡我吧……科林斯、喜歡我罷……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把整個世界都捧到你手心裡……喜歡我……科林斯、喜歡我、請你……」

那纏繞著盤旋而上、彷彿青藤蜿蜒的低語，幾乎像是一種極渴望的催眠了。
科林斯難以招架。

他艱難地在少年強勢的唇舌侵襲之間破碎的、喘了口氣，一手摸到少年後
頸指尖揪了上去，想將少年一把拖開。

手勢卻突兀地停住了。

這孩子的、頸骨位置……他手底仔細地撫摩出一種似曾相似、卻微妙而不
祥的異樣感──這樣隱密的手法，是曾動了殺意，卻又硬生生撤了勢的。

然而這段時日以來，有誰能近得了這孩子的身、又幾乎下了這樣重的手？

也許只有西瓦了。

──然而搏擊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西瓦暴怒至此？

「卡萊爾──你是怎麼招惹了西瓦的！」

質問的字句與那樣甜膩的低咽交織在一起，顯出奇異的冰冷、與熱烈。

「沒怎麼呀。不就是練個手麼。」吻得正興奮著，甚至拿膝頭去磨著科林
斯身下那敏感的地方，就算仍然覺得意識裡有些微的昏沉，但一思及自己
想念了那麼久、簡直難以忍受讓他離身的科林斯就在自己手底下、按在懷
裡狠狠的親近著，少年哪裡還會去在意其他。

但科林斯微微冷淡的聲音，卻在少年漫不經心的回應之後，倏然沉得惱了。

他沒去捉卡萊爾的脖子，而是轉向下方一點的肩窩，同時握住了鎖骨，跟
著反手一摔、橫腳掃過、那前一刻還纏膩在他身上的少年，在下一瞬就天
旋地轉的被制在床面上。這一下變化，也不過就在眨眼之間。

即使科林斯手下極為留情地使了柔勁，沒真的使上什麼力去摔他，但這麼
一下被甩上床的卡萊爾卻覺得整個天地都暈旋起來，這感受直接地連結到
下午挨了狠揍的身體記憶裡，他蜷起身體，覺得腹側那曾經被重覆擊打過
的地方劇烈地疼痛著。

科林斯跟著一膝跪上床側，卻只是出手將少年翻過，讓他趴著，露出整個
後頸來。

被他這樣整個人推拒開來的卡萊爾滿心懊惱的，就記恨著科林斯拒絕他
了，又感覺他伸手想摸自己頸子，更不肯配合地企圖將身體滾開。

──「你這麼想讓我擰下你腦袋嗎？」

就一句話。放得又輕又緩，柔軟得不得了，而更襯得內裡森寒，叫人膽戰。

卡萊爾身體一僵，腰後就被科林斯一手按住，哪裡還能再動彈。

「我最後一次問你。卡萊爾，你做了什麼、竟讓西瓦動怒？」

手底下的少年有半晌倔強地不吭聲。科林斯也不催促不逼迫，就這麼一手
按著他。少年繃緊的身體在長久的沉默之中慢慢放鬆下來，他睬了科林斯
一眼。

「你真的不是在為西瓦少將出氣？」

科林斯瞪著他，「我在擔心你嬌貴的小命。卡萊爾。你應該要對自己的身份
有徹底的認知！」

「認知什麼？皇帝私生子嗎？」他冷聲哼了。

科林斯略微地沉默了一下，方低聲道：「卡萊爾，你是唯一的。無論是在這
候爵府裡、或者是在這帝國裡。」他的聲音放得再微弱不過，「……姐姐說
過，她與候爵不會有自己的子息。你是唯一、並僅有的繼承人。絕不會有
誰能來威脅你的存在。」

聽著這樣柔軟低語，僵硬地安靜下來的少年，把臉埋在羽絨的被子裡，才
忽然有平板冷淡的聲音傳出來。

「……我拿西瓦少將當練手的對象。」

「例如？」科林斯將話接得輕軟，心裡卻微微一跳。

卡萊爾將話鋒一轉，「你至今也沒去府裡改建過的鍛練場看過吧？那是按你
平日的訓練內容一模一樣建造的──你所學的東西，跟你的工作很合襯。

但我直到也去學了同樣的東西之後，才知道你的工作竟然這樣危機四
伏……殺人是很俐落的事麼？科林斯。」

他心裡隱約的懷疑被落實了。

那線條冷硬的唇被繃緊，以致出口的話都成了冰寒。「要練到像我這樣，你
永遠也不可能──更不必要。」

「但我──」

「我不需要你單薄的保護。卡萊爾。」他的聲音平靜，而毫無起伏，更顯
出其中難以拉攏的疏離。「你是終將掌握權勢的人。與其拿你未經實戰的肉
身來擋槍，怎麼不去學著運用權勢，讓我不必再成為保護的肉盾、或者殺
人的利器呢？」

他的聲音疏離，內裡卻極具誘惑。

在此夜過後的長久歲月裡，這樣地一句話，成為卡萊爾‧奈勒斯‧達米安
卓奉行的指標。

「……西瓦少將也是掌握權勢的人。」少年悶悶地傳出話來。

「所以，他懂得許多古老而隱密的殺人手法。」科林斯的聲音淡淡的，格
外地平靜。卡萊爾聽得一下怔了，「例如，只要在下手時，將頸椎的幾處骨
頭扳動一下，那人就會不動聲色的死了，縱使拿著屍體去檢查，也找不出
什麼蹊蹺。──這手法真有意思，你說是麼？」

那太過輕柔和緩的含笑詢問，讓卡萊爾不寒而慄。

科林斯沒真的要他答話，只是淡淡敘了下去，「我的工作內容太過隱晦，就
算是西瓦主動申請，也並不能真的讓當代家督來執行這樣的任務。即使在
對練的時候難免會讓他套出招來，但我和西瓦之間，也不會真的對彼此下
狠手。」他望了卡萊爾一眼，「你向陛下要來了教導你的人，卻拿這些稚嫩、
且不熟練的東西，用在與西瓦的搏擊演練裡罷？」

卡萊爾輕輕的「嗯」一聲。

「雖然說因為是實戰演練，使出你所學的手法也沒什麼不對。但對西瓦而
言，既然對戰的人明確表示了殺意，那麼他也應當回以相同的禮數──先
是隱瞞了自身所學，又理所當然的拿西瓦當練手對象，用的還是與我相似
的手法……你可以想像、西瓦當時的驚訝、以及被交手對象如此輕率對待
的憤怒。所謂的貴族，不正是驕傲與榮耀，且不以後背示敵麼。你的作法，
打個比方，便是在場上扔出了堂堂正正決鬥的白手套、卻以謀刺暗殺之術
實行陰險偷襲。這是對西瓦極度的不尊重、以及羞辱。縱使他真的為此痛
下殺手，他也沒有分毫錯處。」

科林斯說得淡淡的，沒有指責，沒有安撫，就是將真實敘述出來而已。但
他知道，這樣的解說能令手底明白過來自己做出什麼的孩子、感到遲來的
領悟，以及羞愧。這個孩子，不僅僅是受著貴族的教養而長成，也有著身
為皇族的認知。只是現在他還太過年幼、並受著保護，以致還沒有完全的
自覺。

但這都需要時間，以及引導。

隨著能與卡萊爾漸漸交談開始，察覺到這孩子對自己的無比在意，科林斯
也慢慢的有了期待。他想看著，這個被隱密地藏到暗處來小心保護的孩子，
在茱麗雅姐姐的教養、在自己的注視、在西瓦的鍛練下，究竟會生成如何
模樣。

何況──他極淺地一笑。這孩子挽著自己，連聲地喊著喜歡呢。

這樣的二個字，他所聽過的，也就只有那樣少的幾次──而在後來，都成
為了自己心裡重視的人。

這個孩子的未來，勢必與自己糾纏不清；那麼，為什麼不接受他的喜歡，
然後，讓自己也慢慢的積累出沉靜的重視呢。

科林斯撫摩著、在那樣輕而慎重的手勢裡，仔細地將孩子受過損傷的椎骨
調整回原本的位置。這是來自古老家族的隱密殺人手法，西瓦沒有教過他
如何施行、他也不曾去問，但是，西瓦卻也若無其事的教過他如何挽救。

他在此刻衷心地感謝西瓦的教導。

然後他為滾在床裡的孩子蓋好溫暖的羽絨被。

「……科林斯？」

那是含糊地、而顯出睏倦之意的呼喚。被撫摸得昏沉欲睡的卡萊爾勉強睜
開眼來，又伸手想去挽過他。

科林斯靜靜的讓他拉住自己指尖。

隨後俯下身去，他注視卡萊爾冰藍色的眼瞳，那樣定定地，一瞬也不曾眨
地，他微微張了唇，回應了一個安靜的吻。

這也是一種許諾。

因為渴睡而神態嬌軟的卡萊爾驀然笑得那樣驚喜、而燦爛，又帶著羞怯。

科林斯垂下眼睫，回予一個柔軟地，溫度淡淡的微笑。

孩子睡著了。

他靜靜的站在床畔，凝視著那仍透出歡欣滿足的年輕臉龐，好半晌，才開
了門，無聲地踏出房去。

PM　11:35　霍爾登私宅

科林斯開了軍車來的。

但他隔著遠遠的一段路，就將車停在路邊，然後徒步走了半小時。他盡揀
著小路走，那設置在大道上的夜燈光芒僅僅照亮那麼小的一方天空，入夜
後更為盛大的冬雪呼嘯，在那一小方天地裡照耀得璀璨，跟著緩緩落了，
一融入幽微的黑暗裡，便變得乾澀冰涼，並透著汲人生氣的寒意。

他就走踏在這樣黯無微光，幽冷陰森的路徑上。

在領緣袖口滾著皮草的軍用大衣將他仔細地包裹起來，拆卸式的雪帽這一
回總算記得裝上，他沒打傘，而冬雪隆盛，沾染他一衣的森白。

他輕巧地避開如同大白鯊一般潛游著巡視護守的暗哨，那軍靴踩踏在雪地
裡，只留下紙薄般的一點痕跡，隨即風雪襲捲，便也遮蓋過去。

眼前是獨棟的宅院。

昔日軍校畢業，轉往前線磨練之前，還未滿十六的西瓦就無視族人群起反
對，逕自搬了出來，還選在這樣離群索居的遠地，四周林木滿佈。眼見年
幼、卻已掌權的家督意志堅定，心知扳扭不回的族人也只好再退一步，要
求派出族裡訓練的私兵守衛，西瓦不置可否，只淡淡說了一句別讓我瞧見
這樣冷淡的話。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忠心耿耿的私兵似乎也沒有成功的再靠近宅邸一星
半點，依然是被趕得遠遠，像是瞧不見了便能當作不存在。

潛行的科林斯止了步。

他一身剛冷的鐵灰，輕易融進月光雪色照耀不到的陰影裡去，便再難察覺。

宅子裡還有幾處燈火亮著，科林斯抬頭看去，那被垂地的簾子遮住一半的
大塊窗面後頭，一個人影緩步晃來，若隱若現，立得挺直，偶爾會像是低
低咳著似的抬手按一按胸腹，多數時候手裡都是握著個杯盞似的東西，不
時往裡頭添點什麼。

那人一直站在窗邊。背後燈火通明。映出他極鮮明、而可清晰望見的輪廓。

若要執行狙殺，真是個再明確不過的好目標。

科林斯靜靜望著，偶一思及遠處那些護守的私兵看見這一幕，心裡想必焦
急暴躁、卻又不敢妄自接近，只能洩憤似的更加警戒巡視，他就覺得西瓦
這家督一職真是當得教人惱恨，簡直壞透。

唇邊微微勾著，笑得很淺。

只是一閃即逝的揶揄。

他看見那人像是嗆了一下似的，摔了手裡杯盞，撫著胸口幾乎彎下腰來，
一邊這麼咳著，一邊卻快步往顯現不出身影的角落走去。科林斯抿了抿唇，
又等上半晌，才在幾乎按捺不住的焦躁之中，看見那人又走回來，面著窗，
背脊挺得直，裝得若無其事似的，手裡依然握著個杯盞，似乎還是添滿的。

幾乎能準確的猜出那杯裡添滿的液體會是什麼，科林斯簡直想捏死他了。

「配著烈酒吞服止痛劑、又毫不顧忌的繼續喝，還讓不讓人省心了……」

若此刻是站在他眼前，科林斯定然當場劈手奪了酒杯遠遠扔掉，然後再痛
揍一頓、跟著將人一把塞進被子裡去，一槍托敲昏了事。

但這偏偏是辦不到的。

於是他將自己深深的融進陰影裡，在這將一切動靜都化無聲的大雪裡，沉
默的凝視。

西瓦也許是想見他的。在這樣疼痛難當、心裡不快的冬夜，他常常是被西
瓦緊揪在手邊像是能抱著他、傷口就不會疼了似的；但也或許是不想的。

身為貴族的尊嚴被踐踏、卻沒有辦法施予反擊，只能暗暗吞忍了，還得承
受茱麗雅壓抑著憂慌的目光，卻無法為自己辯駁。

然而，自己深夜驅車來此，卻只是停留在陰影之中靜靜凝視──那麼，自
己究竟想不想見西瓦呢？

科林斯一手按上心口。那裡隱約著疼。

他垂下眼睫，好半晌，才想略略一動被寒冷凍得微僵的身體，卻乍然揚睫、
袖裡迅捷而微幅地一振、漆黑而分毫沒有反光的匕首落到指尖來，緊緊握
著，他往另一側寂靜的陰影望去。

那暗金色的眼瞳冷亮，彷彿潛伏的獸。

一手持傘的老者從陰影中緩緩浮現，步伐不急不徐的，帶著皺紋的眼角唇
邊，笑容很溫和。垂在身側的一手裡握著另一支束攏的黑傘。

科林斯從面無表情的警戒之中，安靜的放鬆下來。

「……很抱歉深夜打擾了。伊里亞德。」他低聲呼喚了老者的名。

西瓦離開主宅的時候，身邊只指名帶了一個人。伊里亞德是連著侍奉三代
的管家，原本在西瓦接下家督之時就要退休的了，連接替的人選都已經訓
練完備、難掩激動地對著西瓦宣誓效忠。但是那時年幼的西瓦卻只是朝那
人淺淺一笑，淡聲說了，主宅就交託給你。然後他領著已屆退休、又被當
代家督挽留下來的老者，搬到這處私邸來。

伊里亞德是看著西瓦長大的。他也一直將西瓦照顧得很好。而科林斯也間
接地、或直接地，受到伊里亞德多次的幫助。

在科林斯心底，他是隱約著將伊里亞德當作父親般，恭謹地對待的。

「哪裡。您不是只安靜的看著麼，科林斯少爺。」那笑容裡是善意的揶揄。

溫和的接受科林斯的低聲問候，將另一把傘遞來的伊里亞德，站到科林斯
身邊來。然後，他等著一身積雪的科林斯將傘撐開，目光裡不贊同地多瞥
了他被凍得蒼白的臉龐兩眼，伊里亞德抬起頭來，以著和科林斯相似的角
度，凝視那在窗邊不去的身影。

科林斯反倒垂下眼睫來。半晌方輕聲問了一句，「……傷得狠麼？」

「小公子或許因為是初陣，手裡捏不住力道罷。」伊里亞德答得淡淡的，
即使是這樣波瀾不興的語氣，內裡卻還有他一逕的溫和，彷彿雷打不動的
鎮定。「少爺臂上的是皮肉傷，衣服底下的是內傷。吞了止痛劑，不過是搭
著烈酒吞下去的……今晚大概很難入睡。」

聽起來輕描淡寫的。

在科林斯來得及答些什麼、或者作些什麼之前，伊里亞德已經側過臉來，
微眨著眼的朝他笑了笑。

「很晚了，雪可能已經堵著了路──科林斯少爺要不要進屋子裡來，讓我
明早能給您準備美味的早餐、並送您到軍部去？」

科林斯默然了半晌。

輕輕的，又像是有些歉意的笑了，「麻煩你了。伊里亞德。」

不遠處有鳥驚飛而起。

站在窗邊的西瓦微微瞇眼，唇緣像是薄薄地勾了個冷笑。

杯裡的威士忌只剩下一個指甲尖高的份量，他往一旁的矮櫃伸出手去，似
乎想將今晚的第二瓶高濃度酒精打開。

……身後卻傳來刻意踏重的腳步聲、聽來有些奇怪地耳熟。

他蹙著眉回過頭去。

才沾著瓶頭的軟木塞的手指當下就僵住了。

卸下大衣、復又被伊里亞德圍裹上一條毛色低調、觸感極軟而奢華的皮草，
科林斯手裡端著個銀盤，那姿態竟與服侍他多年的老管家高度相似、標準
並穩重，西瓦這麼回過頭來的第一眼望見他，乍然還有種直擊心臟的衝擊
力。

唇緣的冷笑很快就變成愉悅的溫度。

科林斯漠然地回視他。

精準地說、是拿那雙帶著金屬般堅不可摧質地的暗金眸子，瞪著他伸往威
士忌酒瓶的手。

於是西瓦指尖微抽搐了下，又裝得若無其事的收了回來，往身側規矩的一
放；同時他轉身，將另一邊握著酒盞的手掌迅速地往矮櫃上一甩，那還殘
著一點酒液的水晶杯子在光滑的木頭面上略一滑行，便穩穩的停住。與那
未能開瓶的威士忌並列。

科林斯冷得像刀鋒般的目光像是解除警報一樣的平靜下來。

西瓦心裡暗暗捏了把冷汗，眉眼裡倒是頗為自然，不動聲色。

「怎麼突然來了？」他往科林斯走過去，手裡卻直接被塞進另一個厚馬克
杯，裡頭是熱騰騰的牛乳。

銀盤上孤零零剩下的另一個馬克杯子裡裝的是熱可可。

「那是你的；這杯是我的。」科林斯將銀盤往靠近門邊的高腳几上一擱，
偏過頭瞄了西瓦一眼。那目光裡的意思是：快喝完。

西瓦摸摸自己裝了一肚子酒的小腹，又偷瞥一眼科林斯拿起熱可可小心啜
飲的樣子，吞服止痛劑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前的事情，自己手裡的這杯熱牛
乳，應該只是科林斯代替老管家送來的睡前飲品、罷……他又頗懷疑的瞇
起眼睛。

科林斯一時沒將速度控制好、被狠燙了一口，眉間猛地蹙緊，臉上忍著痛
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可愛。

西瓦低聲笑了。

「外頭的雪下了很久，你剛從辦公室裡出來嗎？」他問。

科林斯別過眼來，那打量著什麼的目光非常地刁鑽。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
微妙表情，好半晌，才慢吞吞的吐了一句。

「我想你了。所以來了。」

在這樣越晚雪勢越猛的深夜裡，驀然出現的心上人這樣款款地說出這麼句
話，豈止是驚心動魄而已。

西瓦捏著厚馬克杯的手裡一緊，險些被微濺出的熱牛乳灑上。

科林斯又催促著他，「別潑出來。快喝完罷、」那神態極自然，像是剛剛講
出的話只是個信口而出的招呼，而不是那聽來無比情長而軟嫩的愛語。

但西瓦在微愕中又錯失回嘴的時機，只得在科林斯緊迫盯人的視線裡將手
裡的熱牛乳喝光，然後將空杯往銀盤裡擱去。

顯然很滿意自己任務達成的科林斯眼睛瞇著笑，跟著把自己好不容易啜完
熱可可的空杯也擱上去，他回頭望了望並列在床邊矮櫃上的酒瓶與杯子，
打量了一下，又走過西瓦身邊，將那兩件東西沒收了，往銀盤裡一推，那
動作渾似在上繳違禁品。

西瓦還沒鬧明白科林斯突然造訪的來意，才思索著該怎麼問呢，就見完成
任務的科林斯走向他，抬起的一手像是要去揪他的脖子，但才一抬起又停
住，改去握他的手腕。

跟著西瓦就被拖上自己那張柔軟、且極寬大的床鋪去。

科林斯在旁側坐下。

他張了張嘴，歪著頭像在組織措詞，但似乎沒什麼滿意的成效，於是又擰
著眉，眼裡帶著厭煩瑣碎事物的目光朝西瓦看來。

「我沒教過卡萊爾。」他說。

被拖上床擺平的西瓦揚眉，像是夜的羽翼。

「也不是候爵府裡的人教的。」他跟著說。

西瓦哼了一聲。

「我想是從宮裡派出來的人在教他。嗯。這樣想想，那些薰香玩意兒也是
這麼來的。」他定定的看著西瓦。

西瓦疑惑地回視，才想問些什麼，就見科林斯抿了抿唇。

「……卡萊爾是陛下的私生子息。」這是最後的結語。

西瓦驀地愣住了。

這個消息來得突然、但從科林斯嘴裡說來，卻極具真實性、並且西瓦細細
一想，也覺得許多模糊的環結在這一個前提之下，變得理所當然──包括
沒經歷實戰、且所學不在此的卡萊爾為什麼會懂得暗殺奇襲之術，以及他
為何能夠有恃無恐的直闖少將辦公室、那種鎮定與傲慢並不完全只是他是
候爵府唯一繼承人，還有當初他趕來護駕之後，陛下何以又驚又喜的親口
為他封職。

儘管是在候爵府唯一繼承人的光環下，來自皇帝的恩寵也未免太過親暱。

但若將一切連結為，這是未能親近獨子的父親所作出的補償，也就能清楚
明瞭了。

科林斯靜靜的等他思考，直到西瓦臉上轉過冷笑的神采，他才低聲的補上
後續。

「昨天上午我才知道的消息。不過那一整天的狀況太過混亂，我一時沒想
清楚，也沒來得及跟你講──結果今天晚上就接到姐姐打來的電話，說是
卡萊爾要見我。我趕過去，才知道你下午時，和他在搏擊臺上打過一場了。」

科林斯的聲音裡帶著歉意。

「就算你先告訴過我這件事，我也會揍他的。」西瓦淡淡的道。

科林斯被他話裡的那股強悍給逗笑了，微微地瞇起眼來。

他伸出長期持握兵器、以致堅硬的指腹慢慢的撫摸著西瓦腕側，科林斯垂
下眼來，輕聲低語，「我很感謝你及時收手──還有，教過我調整挽救的手
法。」

西瓦的聲音裡帶著微微的緊繃、相當微妙。

「與你無關。」他僵硬道，「那小子有他的門道，我也有我的手法，就算鬥
得血濺五步、也是兩個背景雄厚的繼承人在互搏。你沒有插手的必要。」

科林斯勾了勾唇，「不是因為我？」

西瓦的語氣更冷淡了，「……要是陛下不及安排、忽然崩了，又不幸真讓那
未經磨練的小子坐上帝位──總有那麼一天西瓦一族會與他殺個你死我
活。」科林斯撫進他掌心的指尖微微一顫、止住了；西瓦臉上波瀾不興的
瞥他一眼，「──你是為了替他拉攏援軍而來的。是麼？」

「陛下不見得真會讓他承繼帝位。」

「若有萬一。陛下至今尚無子嗣。」

「……這樣的假設，真教人心驚膽戰。」科林斯的聲音很輕。

西瓦安靜地、堅定的握住科林斯沒入他掌心的指尖。那銳利得透出妖異之
色的濃紫眼瞳，專注的凝視科林斯垂下的眼睫。

細緻得、彷彿一觸即碎的蝶翼。

「你在想什麼？科林斯。」

「……我在想、」那低低的呢喃，彷彿極私密的耳語，需凝神諦聽。「那孩
子、會被琢磨成如何的模樣呢──……陛下莫說是至今沒有明面上冊立的
兒女，連暗地裡的血緣都只有一個卡萊爾。雖說眼下是專寵阿爾娃夫人，
卻始終沒有立后，這可以解釋成陛下不願讓她的家族更進一步的接近皇
室，但更可以說明，陛下恐怕始終都懷念卡萊爾的生母。我幾乎懷疑阿爾
娃夫人遲遲沒有懷孕，是陛下刻意的作為。──而唯一的獨子，卻一直以
來，被極隱密的藏在暗處。」

「刺客接近不了陛下，那麼阿爾娃夫人就會是明面上的謀刺目標。」西瓦
將掌心裡的指尖收緊，「……確實是挖空心思的，在保護那小子。」

「我曉得西瓦一族與阿爾娃夫人的家族交好。」科林斯的聲音平靜，內裡
卻隱晦而冰冷，「你與她青梅竹馬──」被收在西瓦手裡的指尖一下子被捏
得生疼，他被迫與西瓦視線交會，得了他狠狠瞪來的一眼，「卡萊爾的身份
太過特殊、並且損傷不得。我不能讓整個候爵府的人，為他陪葬。而且、
那孩子、說他喜歡我呢。」

科林斯低聲笑了。那笑裡有著很淡的溫度、以及幽微的憐惜。

「如此輕易地將這樣的情感曝露出來……那孩子似乎還不明白，身處權貴
的人，是不能讓旁人知道自己的喜惡的。這無異於將軟肋呈於人前，何況、
──是這樣柔軟、能致其於死地的情感。」

「你接受他了嗎？科林斯。」西瓦沉聲，只問一句。

俯視的目光沒有任何遲疑、卻帶著嘆息的餘韻，科林斯平靜的回覆，「是的。」

西瓦幾乎要捏碎他指尖，「科林斯──」那音節裡的每一分轉折都格外地清
晰、並狠戾、宛如將其生生撕裂粉碎，卻又驀地一崩，成為再脆弱不過的
柔軟，「……科林斯、科林斯。」

他反覆喃念他的名。聲音裡帶著痛楚，以及無可奈何。

最終是一句嘆息。

「這既然是你的期望──」西瓦的聲音極淡，毫無起伏，「我從來不曾拒絕
過你。科林斯。──在此同時，也能當作是為家族的存續所圖謀。扶植皇
儲、總比新帝即位就被下令滅族，來得好罷。」他輕淺地一笑。

笑裡冷冷的。

科林斯微微瞇起眼睛。那刻意裝得冷淡驕傲的話語裡，難以遮掩的惱怒與
不甘願，讓他喉間湧上笑意。

他沒有將其吞嚥回去。

科林斯俯下身去，鼻尖輕輕蹭了蹭他的。

西瓦一驚，心裡大喜，卻又不敢妄動，身體便顯得驀然僵住。

科林斯咬住下唇，低聲問，「……傷口疼麼？」

「一點皮肉擦傷。哪裡要疼。」西瓦哼一聲。

科林斯笑了。他忽地翻手將另一邊的枕頭甩到西瓦面上，蓋著他眼前一黑。

「你作什麼！」西瓦抽著氣想摔開枕子，卻被科林斯按住了腕。

「你不是說先遮著比較好麼？」科林斯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聽不甚清，卻
硬是讓西瓦連心跳都幾乎要被嚇停。

他極乖巧的任由枕子蓋在臉上，只留出一點呼吸空間，而在幽暗之中感覺
身上毯子被掀開，科林斯沒有上床的意思，只是以著坐在床側的姿勢，伏
下身來，西瓦察覺他伸出手將自己睡袍下擺掀開，剝扯下那件質料柔軟的
底褲，身體跟著整個僵住。

他其實並沒有那麼迅速的進入情況。

從被迫坦誠心意、到被推倒、科林斯兩次的親近方式都近乎暴行，西瓦待
其又太過的小心翼翼，那種極為謹慎的心思似乎被科林斯直覺性的捕捉住
了，因而越發的無所顧忌。

能夠見得一貫不動聲色、風流自若的西瓦節節敗退、狼狽緊張的模樣，對
於科林斯來說，是一種極愉快的惡趣味。

但他絕不會讓西瓦知道這門心思。就算被察覺了也要否認到底。

他伸手撫摸西瓦大腿內側繃緊的肌肉，而只是這樣來回撫過而已，對於他
的撫觸非常敏感的西瓦便焦躁的蹭了蹭底下的被單，似乎拿捏不住要閃躲
開來、或者乾脆逃避現實的翻身裝死，然而腿間那熟於情事的陰莖已經極
有精神的勃硬起來，像是躍躍欲試的期待著科林斯的持握。

他歪頭打量了一陣。

氣息輕輕的，因為距離得曖味，稍有一點動靜都能令那敏感的莖身微微戰
慄。

科林斯想起了被西瓦以唇舌侍奉的景象。

他望著那離指尖並不遠，而漸漸整個硬起的陰莖，他在腦中模擬了一下自
己上前舔吮的景象──似乎並無排斥、而且、那樣很舒服。他將自己那時
又急又怒、羞惱得手足無措的印象記得很牢。

他也想看看西瓦氣急敗壞、面紅耳赤的樣子。

他沒有猶豫。

他低下頭，張嘴便將西瓦勃起的陰莖整個含入、並且在那瞬間感覺他整個
身體往上蹦了一蹦、簡直是驚慌失措了──然後，那原本科林斯已經以為
是全然勃起的陰莖，又在他口腔裡漲得更大，一下嗆住了他。

由於出乎意料，牙齒不慎便收攏了一下。

西瓦才剛剛又驚又喜的感受到愉悅、下一瞬便狠狠被砸進地獄。

那極脆弱、極敏感的部位，哪裡禁得起這麼一咬。

埋在枕下的西瓦沒有發出任何一點痛叫。但在科林斯嘴裡的陰莖迅速地蔫
了。

闖下大禍的科林斯連忙補救，但對此事生疏的他又那麼笨拙，一通忙亂之
後卻只是把西瓦弄得更痛了──接連二次的暴行之所以能夠成立，是因為
西瓦極度配合的緣故，然而此刻疼痛得緊的西瓦沒有一把將科林斯脖子扭
了就已經是極寬容，又怎麼配合得起來。

但是科林斯安撫不成功、又察覺西瓦痛得很，更顯得焦急了，他滿心挫敗
到了最後、居然是惱羞成怒起來，恨恨的伸手去戳西瓦帶傷的小腹。

「你不是教我遮著眼就舒服了麼！」

這簡直是蠻橫了。

疼得慘的西瓦聽見他這麼一句惱恨，又忍不住笑起來。

那聲音內裡的委屈和無措實在又可愛、又可惱、教西瓦幾乎按捺不住想一
把抽了枕子、再將科林斯剝光了按在身下狠狠疼愛。

但科林斯生疏又帶著傷的身體暫時還得養著，實在經不起這麼一番攻掠。

繼而西瓦也不想在自己狀況不怎麼好的情形下，進行與科林斯之間的初次。
他只能隱隱嘆息，將氣息悶進枕子裡去。

「我教你吧、科林斯。」最後他這麼說。

得到回應的科林斯馬上就照辦了。

西瓦一手輕輕撫在他後頸，一邊指示著科林斯運用唇舌舔吮，包括指尖的
撫觸、手掌的捧握、以及適當的輕咬慢吸，或者偶一的粗暴與急速捋動。

科林斯一貫是個意志專注的好學生。他學得很好、並且迅速確實。

西瓦低聲指示的字句逐漸斷續、而微弱、最後破碎開來，變成壓抑沙啞的
抽氣，那輕撫在科林斯後頸的掌心轉而緊繃，幾乎像是想在他嘴裡抽動起
來的按住他後頸、而腿側肌肉繃得僵硬，帶著微微的戰慄。

科林斯可以感覺他幾乎要崩潰。

於是他加緊了折騰西瓦的動作、感覺他在自己嘴裡漲大、繃硬、而激烈顫
抖起來、最後射精。

但科林斯沒有接住。

在那個瞬間西瓦捏著他後頸一把將他拉開，科林斯錯愕的瞠大眼，他還茫
然著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微帶著一點嗡鳴的耳邊就模糊的傳入西瓦悶重的
喘息，而前一刻自己還含在嘴裡的陰莖已經射精，西瓦另一隻手不知道什
麼時候掩了上來，阻住了噴出的體液往科林斯身上沾染。

心跳的聲音像是雙倍著在重疊，有點吵。

科林斯帶著淡淡水光的眼睛看見西瓦來不及藏回枕子底下的臉，那是如他
所想像的滿面通紅，但又有一些不大一樣──並不是那麼氣急敗壞的、而
像是徹底地在壓抑住什麼幾乎要衝碎理智的強烈慾望、因而顯得嚴峻並殺
氣騰騰。

然後發愣的科林斯被驀然掀起的床單連頭帶腳的裹住了。

他還來不及掙扎、就被整個人硬扛起，一小段天旋地轉的震蕩之後，他被
力道略嫌粗魯的擱到地上去，隨後他清晰的聽見門扇碰地一下堅定關起的
聲音。

他坐在地上、身上裹著床單、凌亂的黑髮貼在頰上、暗金色的瞳裡怒火升
騰。

他被扔出來了。

他居然被扔出來了。

西瓦居然把他扔出來了！

科林斯氣到說不出話來、憤憤地將手裡揉成一團的床單摜在地板上，深深
吸氣吐氣一百萬次也無法讓他有一星半點的冷靜，然而不遠處伊里亞德踏
來的腳步聲正在接近，想來是聽見了不尋常的聲響、或者根本是西瓦從房
內呼叫了老管家所致。

科林斯面色冰冷、那寒徹凍人的姿態極具破壞力。

無機質的嗓音剛硬地向試著說服他不妨再敲敲少爺的門、只差沒有明白講
出吵架不好的伊里亞德表達了他要立刻、現在、馬上前進客房、並且拒絕
進行與西瓦再溝通的意志。

臉上顯露遺憾的老管家只能順從的領著他往另一側的客房踏去。

……而房內，西瓦背扺著厚實門板，心想幸好伊里亞德來得迅速，不然難
保科林斯不會崩斷了神經、將他連門帶人的拿微型炸彈轟個粉碎。

他現在、真的不能壓著科林斯狠做的。

狼狽的將人趕出房去的西瓦感覺身體亢奮無比、精神上卻微妙的極其疲
倦，他動作笨拙的往床上爬去，裹著厚暖的毛毯，身上的傷處帶著遲鈍的
疼痛，方盡過興的陰莖還鮮明的記憶著科林斯口腔裡的溫度與動作──他
一手掩住臉，發出了微弱的呻吟。

他原以為今夜無法入睡了才是。

但現在倦意卻湧了上來，並迅速的將他淹沒。

西瓦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眉間還帶著微微的蹙折。

至於科林斯，他卻翻來覆去，硬是一夜沒有好眠，隔天眼下帶著濃重陰影
去軍部報到，而一整日低壓冷峻，神鬼皆避其鋒。

這是在帝曆七五四年，發生於初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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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文學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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