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4 一笑難逢 by 沙梨（羽慕互撲）2F完结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歌眉舒綠

級別: 聖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65031
精華: 0
發帖: 182
威望: 4 點
銀兩: 60254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羽人非獍、慕少艾
王道: 羽慕
牆頭: 日月
配偶: 暂无
座右銘: 有一种感情是你这种人永远不能明白
注冊時間: 2009-09-13
最後登錄: 2014-06-12

鮮花(179)

樓主發表於: 2010-03-04 22:0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4 一笑難逢 by 沙梨（羽慕互撲）2F完结

抱歉，忘记贴上授权，以下：

歌眉舒绿 1:07:08
我想把你这篇，贴到三六。因为我很喜欢，想推荐大家一起分享。呼呼，可以不？

沙梨 8:38:24
可以啊，你拿去吧

————————————————————————————————

^_^ 阿眉很喜欢的文，希望有人也喜欢。

*这是一篇没有悬念的文
*意识流，想到哪里写到哪里，顺序太难排，所以先这样吧，大家看的时候别太较真

1.

瞥到挂在墙上的刷子的时候，羽人非獍想起了慕少艾。他记得上次到岘匿迷谷的时候，看到的那把刷子是很破旧了，毛掉了一半，剩下的向外翻卷着，看起来寿命将尽。鬼使神差地，便买了下来。

孤独缺教过他被围炉了怎么办，被追杀了怎么办，受了伤要怎么办，就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对一个人有好感了要怎么办。心里有个人的时候，好像事事都能联想到他，这么不干不脆地梗在心里，真是很没有出息。羽人非獍有些泄气，提着那把刷子回到落下孤灯，拉开床脚边的抽屉，扔了进去。

如果被师父知道他现在这模样……“——这边是罪恶坑的，作为一个有眉角的恶人，做事不能不痛快！看到不顺眼的，就杀了他；看到顺眼的，就上了他！像你这样瞻前顾后，失味！”

抚着额头，羽人非獍默默摇头，叹了口气。

枭獍非獍，把深植于眉尖眼角的戾气一点点消蚀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虽然不是没有过这样那样的绮念，但如今的他已经不会有想要强迫另一个人做任何事的念头。短暂的占有也许能抚慰欲望的疼痛，他却不愿就此失去了那个人的信任。

这种想法要是被师父知道了估计又有话说：“这样还算个男人吗？！”

抚着额头，羽人非獍再次叹了口气——果然是已经远离了被追杀的日子，生活得太安逸了，居然也得了空闲去烦恼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挂在窗边的风铃突然地响了起来，羽人非獍一伸手收入怀里，转身开了门出去。

不该动的念头，总是蠢蠢欲动，既然不能自已，那也只有由得它去了。

门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还是有割面的风。

即使哪天慕少艾拉开了那个抽屉，也不会猜到里面的东西是为他买的。

下山奔走回来，每次路过市集，羽人非獍总是克制不住地要给慕少艾买点什么。羽人非獍实在是个缺乏浪漫情怀的人，大部分时候他挑的都是些实用的生活用品，毕竟衣服头饰，这样的东西拿来做礼物未免太过暧昧唐突。虽然如此，但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去送过——送礼物也得有点名目，并且还得大家都送，不然，那仍是太过暧昧唐突。

羽人非獍像强迫症似的回回买着，一边扔进床底一边咒骂自己的神经兮兮。但转念想想，当做未雨绸缪也未尝不可。慕少艾给人的感觉太坚固，好像一个人什么都摆得平似的，自给自足仿佛也不会缺少什么，但无论如何，他只是个人，总不可能就真的事事都那么顺心如意。

其实也不是为了讨他欢心，只希望在那个人需要什么的时候自己正好能提供就好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想法而已，遗憾的是，虽然在心里预演过无数遍，他却没有一次能够顺利、自然、顺理成章地说出：“我那边有，你拿去用吧。”

羽人非獍为此深深纠结着，将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

2.

定情之后，羽人非獍的心也定了下来，床底下的东西全部搬到迷谷，那些患得患失的烦恼和困扰都烟消云散。

身在江湖的人，不论先天还是妖道角，好像都本能地明白，要想长相厮守，只有退隐一途。于是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便心照不宣地渐渐远离了那些江湖恩怨，找了个钟灵毓秀的好所在深居简出慢慢磨合去。只是虽然从风口浪尖上下来了，要完全退隐也不是那么容易，药师医者父母心，有伤患但凡遇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羽人非獍得偿所愿，心情好脾气也愈发的好，行侠仗义什么的隔三差五做一做，售后服务是有口皆碑。但是无论如何，总之总之，虽然也会有一点点小风波，大部分时候，他们的日子像真正退隐了的人一样，过得很平静。

有一次慕少艾站在树下，盯着那棵小树出了半天的神。

羽人非獍问他怎么了，他便答道：“这个很像你。”其实那是一颗珙桐，俗称鸽子树，开花的时候白白的。

羽人非獍开始挺在意，经常偷偷去盯着那棵树想看出个所以然来，但在慕少艾一次又一次地指着一些花花草草小动物或者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说“我觉得这个有点像你”之后，他便懒得去管了。慕少艾觉得像便像吧，反正至少说明他经常想着自己，是好事。

慕少艾很满意。这样的一个情人，年轻漂亮，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牙床，性格又好，对小朋友有爱心对老人家有耐心，一旦喜欢上什么人，那个心如磐石，实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珍稀品种。罪恶坑里养出来这么传统的一个好男人，难道是物极必反？感觉像是赌博中了头彩，慕少艾梦里笑醒过来，便搂着枕边人用力亲一口。

羽人非獍也很满意。慕少艾好像很享受玩暧昧的刺激，但他却非常讨厌那种不上不下走钢丝一般的焦虑感。关系进了一步之后，慕少艾终于不再摆出一副若即若离的鬼样子，变得可亲可爱，跨过了界限去做一些私密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不必再感到忐忑，所以说承诺果然是必要并且重要的。很多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些人要么是给自己找借口，要么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羽人非獍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很不真实。他从罪恶坑里逃出来，本以为自己的后半生都要在无尽的厮杀和奔波中度过，当他躲在阴湿的岩洞中包扎伤口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整个下午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人晒太阳。

慕少艾一直喜欢晒太阳，一边晒太阳一边抽着烟，躺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懒散——事实上他也确实不事生产。等到有了可以随便动手动脚的关系，他便变得跟猫一样，十分贪慕人体的温度，羽人非獍经常抱着人在那里晒着，昏昏欲睡，越晒越觉得自己也被晒成了懒骨头。像阿九的话，本来就是猫，有点猫的习性也无可厚非，但慕少艾也这样，是被传染了么……羽人非獍十分费解。当然他并不是对种状况有什么不满，大把的光阴这样虚耗掉，他也不觉得浪费。

阿九路过时，看着两个人一起打瞌睡，很是鄙视，羽人非獍便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慕少艾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丝毫不以为耻：“咱们感情好不可以吗？呼呼，是说药师我虽然明白做人要低调，但有时候，还真是有冲动要到公开亭广发喜帖炫耀一下——”

羽人非獍紧了紧胳膊，并不答话。慕少艾认为他值得炫耀，他却不觉得，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慕少艾总是委屈了的，他本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慕少艾对他很好，他也许再也不会遇到一个这样在乎他的人，但他什么也没有。

每次想到这里，羽人非獍总是有种深深的挫折感。他从来一无所有，但遇到慕少艾之前他并没有发现一无所有是这么难堪的事。抱着慕少艾或者被他抱住的时候，羽人非獍暗自感动着。在以前他不知道抱着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充实满足的，当然在以前他的生活也没有这么安逸到有时间去多愁善感。

但有时候羽人非獍也会想，躺他身上未必有椅子、床上舒服，慕少艾坚持要和他这样腻近，也许是察觉了自己想要这样？在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慕少艾下了许多的心力，他是明白的，这明白让羽人非獍开心又有些难受，他什么也没有，他无以为报，他并不是一个懂得怎样去爱人的人，虽然想要对他好，却也不确定慕少艾是否真的感到满意。他并不认为喜欢就要占有，但他知道喜欢就是被占有，命也好，什么都好，全部给他。

——真实的温度能软化人的意志，这样的情绪，应该是很危险的吧，有古话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真是很有道理。一个人活在世上，本来应该是很无畏的，但一旦有了牵挂，许许多多的恐惧担忧也就接踵而至了。爱能让人卑微，也能让人高贵，爱能让人软弱，也能让人坚强，但无论多少人以它的名义犯过罪，它本身是好的东西。

已经喜欢上了，哪里又顾得了那么多，羽人非獍知道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也知道武功的进境不如以前了，但他只是放任。不能放开这个人，他想，为他死一次也可以，死多少次也可以。

羽人非獍刻意地不去想自己的问题，不去想那三劫七大限，有时候他觉得那可能真的只是一句胡说八道，他已经远离江湖恩怨很长一段时间了，并且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卷入。在不能回避地提到的时候，他又觉得即使那些劫难真的到来，自己也已经能够面对，毕竟他已有了很多需要好好守护的东西，不能面对也得硬着头皮面对。

在失去了慕少艾之后，他知道这些想法都是侥幸心理，他高估了自己。

3.

羽人非獍也问过慕少艾类似于“看上我什么”之类的问题，大多数时候只是调情，问虽问，但他也并不真的想寻求一个答案。有一次看他问得有些认真了，慕少艾便将身子一侧靠到他身上，从鼻子里哼出含糊的声音，有些暧昧和粘腻的味道：“唔嗯……大概因为你爱我吧。”

“没有人爱你吗？”这样问着的羽人非獍，默默的想着就算那个人说没有，他也打死不会相信的。

闻言慕少艾转过身搂住他，“呼呼”地笑了起来，勾起的嘴角边说不清是讨好还是调笑：“这世上爱我的人成千上万，可没有一个人像你……”

多年以后的慕少艾在水晶湖边慢慢擦去那男人脸上的血污，心中无限苍凉。

但又从不知何处，慢慢渗入些微的幸福。

“这世上爱我的人成千上万，可没有一个人像你——”

慕少艾慢慢合上眼。

那么一心一意，死心塌地地要和自己在一起。对着笨拙的讨好，不忍心戏弄，对着隐晦的温柔，心中感到温暖，然后想要依靠，然后想要厮守，这样的一个男人，他为朋友两肋插刀，他对情人忠贞不二，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然而人心总是不知餍足，拥有了什么，就想要更多……慕少艾自问：那么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也许羽仔不要爱这么多会比较好，看看他，多么俊俏的一个人物，却是命途乖舛，眉头永远抹不平似的，又比自己小了太多，被这样的人捧着护着，难免要生出些亏欠感。对着羽人非獍，慕少艾心比熟柿子，就是牵着靠着，紧紧抱着，再幸福甜蜜，内里也总有些心酸心疼抹不去。也许一定要有一天，给他的比他给的多了，羽仔的那些好，才能泰然受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足够久，终于有一天年轻的恋人也学会了开玩笑，于是口头上再占不到他的便宜，但慕少艾不觉得失落，却是很有成就感，毕竟这是一份别有不同的亲近态度了。

无论嘴上说什么，手上还是宠着的。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慕少艾牙根痒，又有些得意忘形了，便用烟管敲着对方的手，问：“你这样好说话，是不是别有所图啊？”

羽人非獍目光闪动，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你就只管享受吧……我不过是要你一个人做什么都不习惯。”

“哎呀呀，这……”慕少艾微微扭过头，面上浮现一层赧色——这个羽人非獍不怎么爱说情话，一开口就让人没法招架。

闲下来的时候暗自琢磨着，看这人任劳任怨的劲儿，真像上辈子欠了自己的，或者爱人在一起，总是互相亏欠的，又或者喜欢总是要伴随着一些难过，但能够常常相见，难过也好心疼也好，总是甘之如饴的。刀者精明干练，武功不凡，走跳江湖的阅历也算丰富，分明没什么值得人担心的地方，不过情人的眼光大多是有失公允，慕少艾横看竖看，也觉得心中怜惜。有时想要对他更好点，便看到那人受宠若惊的样子，又被加倍宠回来。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无非就是这样，有时候他养你，有时候你养他，只是理智上虽然明白的，慕少艾心里仍是堵着一口气似的横竖不是滋味。

也许一定要有一天，给他的比他给的多了，羽仔的那些好，才能泰然受了。

虽然久而久之的也已经习惯，但这样的一个循环，拉拉扯扯，到不了尽头。看过了同样的风景，做过了同样的事情，也许还是不够的。那么如果有一天心跳停止了，没了感知的能力，又或者是有一天能够融入了彼此的血肉灵魂，再也不用分辨你我，不用计较得失……大概那个时候也就再不用心疼，不用不安。

就像是现在一样，知道终点就在眼前，什么眷念不舍也只得抛下了，什么顾虑担忧也不再有意义……但为爱而死，不就是为爱而生？

这也是一种幸福，可惜羽仔大概不会认同。

4.

命运像是一个摆不脱的债主，曾经得到过多少的爱和幸福，就要追讨回十倍的孤寂和痛楚。他还很年轻，剩下的那漫长的时光却已经可以用“余生”来概括。

羽人非獍到过很多地方，并没有刻意回避蚬匿迷谷。既然不必回避他曾经犯下过什么样的罪过，那也不用回避他曾经怎样地被爱过。何况也是回避不了的，江湖内外，几乎每个地方，都是一起走过的，当时留下的记忆，并没想到以后是要以这种方式被记起。

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慕少艾死活将人从落下孤灯拐了出来，说要一起去办事。那时慕少艾手里扯着药草，面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年轻人嘛，眼光也要开阔些，有些东西，你当它是毒，我却当它是药……”慕少艾将那药草叶子扔进嘴里嚼着，又递一片给他，羽人非獍摇了摇头，侧过身去，心下有些涩然。慕少艾说得已经很不含蓄了，他喜欢开导自己，试图改变自己，这些羽人非獍都是明白的，但慕少艾又明白他的心意吗？如果明白了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慕少艾又怎么会知道，那样的东西是毒是药对羽人非獍都不重要，纵然情是洪水猛兽、穿肠毒药，他也已经不管不顾了。

可是有些东西，并不是想要有就能有的啊。

像他这样俊俏的男人，总是有女人来示好，羽人非獍一律用最冷淡的态度和装傻来打发。爱往往是可一而不可再，他不觉得自己还有本钱去重新经营一次。如果慕少艾在，对这样的情形应该是喜闻乐见的吧，只要有人属意他，慕药师便有了八卦的谈资。最开始被他调侃的时候，羽人非獍还会辩解，指天发誓表决心，到后来便麻木了，可慕少艾还是不死心，隔一段时间便要劝说他考虑一下传宗接代云云，也不知是何居心。

现在回头仔细思量，也许慕少艾对于他们的关系也有过不安，又或者在自己还不察觉的时候，那个人竟然就已经在做着离开他的准备了。想及此处，羽人非獍一阵胸闷。他对慕少艾再熟悉也不可能了解他的全部，就像慕少艾再清楚他的脾气也不放弃见缝插针地向他推销一个姑娘。

对武人来说，情感可能真的是个负累，其中又以爱情尤甚，如果不是遇到这样一个人，羽人非獍原本并没有动情的打算。他的愿望实在平凡到卑微，但偏偏又不可得。在这样的江湖里，武林高手真是比平头老百姓更加没人权。好在他们也并不是只为爱而活的人，没了慕少艾，他还是有点别的方向可追求的，比如武学巅峰，比如世界和平。

其实慕少艾的思维方式很好明白，羽人非獍越是明白，越是偏要向着孤独终老的道上走到底，这样百年之后也好向他证明“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不是一句虚言。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大概慕少艾知道他心事重，不忍心再给他添乱。有一段时间，他刻意不去想他。那一日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毁掉什么，这个世界，或者自己，但他知道不能，于是只好不想。

但偶尔从集市里经过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想要买点东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恋慕着一个人，好像他无处不在。羽人非獍记起很多年前的自己渴望被另一个人需要的感觉。他虽然从来攒不了很多钱，但似乎也没有缺过钱，和慕少艾在一起之后，给他买东西的癖好愈演愈烈，当然除此之外，跋山涉水采药材，为了慕少艾和阿九的各种需要去奔波也是免不了的，男人在讨意中人欢心的时候好像都差不多，羽人非獍觉得自己反而比收到礼物的人更高兴。

结果到最后他还是不能去怨恨什么，和慕少艾一起度过的日子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既然不会为眼前的黑暗放弃相信人的善意，又怎么忍心为了逃避痛苦就忘记生命中那些美好的回忆？短暂的幸福，用一生来吊凭，也许经历过的苦痛都是为了偿还那段时光的快乐，他无法抱怨也没有资格抱怨。

日复一日，他仍然在江湖中飘荡，知交凋零，身心俱疲。有时候他没有音讯，人人都以为他死了，隔一段时间，他又会出现在某个角落。有人认为他已经有过很多作为，差不多可以退隐山林，也有人知道他怀念着旧情人的，觉得他可以买艘船，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大多数人都觉得留下一个浪漫的侠客传说，比留下一具提醒人们残酷现实的尸体要好得多。但羽人非獍本身是个缺乏浪漫情怀的人，他固执地要死在江湖中，不管是默默地死还是轰动地死。江湖中的人都有想要退隐的一天，可江湖之外，已经没有他的归处。和慕少艾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多次地想过退隐，两人也讨论过这个问题，现在既然前提都已经没了，他宁愿在大千世界中慢慢熬着。他的运气不错，许多的逆境也走了过来，但江湖人迟早是要被江湖的漩涡吞没的，在那之前，倘若人死后有魂灵，倘若人死后有来生，穷尽这一生去寻寻觅觅，或许他们会有再相见一次的缘分也说不定，那也是个念想。若是活不到那一天，相会于黄泉也是个不错的结果，相会于来生也是个不错的结果。那也是个念想。

也有朋友劝过他，何苦这样自虐，好不容易放下了克父害母的记忆，又日日背负着损师折友的负担，未免辜负了慕少艾一片苦心。羽人非獍不以为然，别人看来这样的不断回忆是一种痛苦，但身在其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颠簸得久了，寂寞冷清都成了习惯，也就不觉得怎样，过去的事情，回味得久了，痛苦不忿沉淀下去，终于也品出了一些甜蜜的味道。要说辜负了谁，那么早已辜负了，也没有什么办法。

闭上眼，他完全能勾勒出慕少艾离开前含笑又不舍的目光：好好活吧，亲爱的人。

这实在强人所难，有些重要的东西没有了，很难活得好的。他的生活缺乏激情，情绪难有什么大喜大悲的波动。这世上仍然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物，只是知道了它们迟早都会被夺走，珍惜重视也就要打个折扣，也有想过要振作一下，但最后却只能慢慢去学习妥协一些，在这江湖中，还是只能随便一点地活着。

5.

羽人非獍常常在风雪中拉着胡琴，思考一些关于自己的事，这是从很早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当他的情绪需要平静下来，他便会拉一曲。胡琴的音色凄切，这样的乐声会勾起许多往日的回忆，羽人非獍慢慢梳理，让自己的心平静如一潭死水。他并非不懂珍惜的人，但他对慕少艾还是不够好，比如他从来没对他笑过。

慕少艾曾经勾着他的下巴凑近来，用的是调戏的动作，却是撒娇的口吻：“喂，羽仔，笑一个给我看看嘛。”

羽人非獍抿嘴笑了笑，然后颇觉难为情地扭过头去。慕少艾按着他的肩把人掰过来，用手指按压着他的眉心，像要把那里的褶皱抹平：“怎么笑起来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不起。”羽人非獍又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他不大能控制。

“呼呼，”慕少艾并不怎么在乎，“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羽仔，我问你，你现在开心么？”

“如果你换个称呼的话。”

“……哈哈哈，”慕少艾摇头笑道，“羽人大侠，说笑话，你还是很行的，你就是不会笑而已，这是病，得治，”他又伸手把人搂过来，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是药师嘛，我会把你治好的。”

羽人非獍看着那双好像天生带笑的眼睛，觉得自己笑不笑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有人已经连着他的份一起了。最好这个人会一直这样笑下去，并且能为自己看到。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他见过许多丑陋的故事，但这个人世也不会到处都是黑暗。无论怎么做，遭到冷遇和优待的几率是一半一半，羽人非獍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或者怎么对待自己，哪怕那个人是慕少艾。或者应该说，既然别的人都不计较了，怎么还会跟他计较，不管慕少艾做了任何事——在失去他之前，他一直这么觉得——他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接受，毕竟他是如此痴恋着这个人……

其实他并不怕慕少艾对自己不好，却怕他对自己太好了。付出本来就比接受容易，把一个人的事变成两个人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值得的。

曾经他觉得虽然是很亲密的关系，但也要给对方留下空间和自由，因而不愿介入慕少艾的生活太多。一方面也是隐约的自卑在作祟，担心离得太近，腻得太久，会被那人嫌弃，倒不如有点距离，多多思念。后来羽人非獍后悔不已，直到失去的时刻才发现把宝贵的光阴用在独自忏悔上是多么大的辜负，早知道没有很多的时间，他会更珍惜一点的。与其在走不出去的迷宫中转圈圈，不如放开手去寻欢作乐，慕少艾一直想他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他想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情浓的时候在蚬匿迷谷住过一段时间，但始终还是落下孤灯的风雪更合味。

在迷谷的时候，慕少艾把着他的手教他抽烟，那根烟管每天握在慕少艾手里，被摩挲得十分光滑。他对烟草的味道没有培养出什么好感，但也并不觉得厌恶，慕少艾身上常年都是要带着点烟味的，熟悉了就觉得这味道也很是亲切。慕少艾倒不是真有心要让他学会，只不过为了勾引而已，有时候自己吸一口，又凑到他的嘴边，慢慢过给他。两人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唇与唇不到一寸的距离，羽人非獍垂下眼帘，近在咫尺的是细致的眉目，那双半阖着的眼睛隐约闪动着，睫毛在面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闻着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烟草味，之间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其他味道，羽人非獍心中一荡，便被呛到，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觉得说不出的尴尬。抬眼去看，那慕少艾掂着烟管靠在一边，一脸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斯人如玉，配上蚬匿迷谷的水色山光，气氛是很有些旖旎了。

慕少艾对这个小游戏乐此不疲，后来又半开玩笑地抱怨：“你是怎么？都不肯跟我亲热，老是要我主动……是说药师我很没魅力么？我都这么卖力了，看你没有一点想抱我的意思啊？”

这么直白的问法让羽人非獍哭笑不得，他对慕少艾并非没有欲念，但等得久了也就无所谓早晚，反正来日方长。刀者习惯很好，很有武者的自觉，有得选择的时候都不会让自己状态太糟，慕少艾每天已经做得太多，要是他还有些什么额外的需求，估计有人就要吃不消……纵欲也要有个度，也不知道是白天睡得多了晚上精力才那么充沛，还是晚上折腾得太过了白天才老是打瞌睡。

听羽人非獍不太情愿地说明原委后，慕少艾的脸色十分精彩。神医当然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不好，但他的习性是开心了的时候，一定要任性一下的，年轻的恋人既然处处都肯迁就，慕少艾便要得寸进尺先把人便宜占足再说——哪里还管得了对方的福利问题。

日日索求无度，还要来抱怨他对自己没兴趣不肯主动，好像是很没有立场啊……

慕少艾心中五味杂陈，咳嗽两声，敲了敲额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道：“那你又不说嘛……哎呀呀，药师不是故意要欺负你啦，只不过你这么说，害我又想欺负你了，呼呼，呼呼。”

对慕少艾这副要笑不笑、小人得志的模样，羽人非獍翻了个白眼，并不搭理他言语上的调戏，径自去屋后哄阿九。

慕少艾没能得意很久，当天晚上就翻了船。

初时对药师的种种手段，羽人非獍还是有些别扭不肯配合的，慕少艾抱怨他不解风情像个木头，但他只是装傻。后来大概是终于相信了这个人是自己的，他才愿意去顺了他的心意，做着一般情侣会做的事情，感觉自己变得不再是应该成为的那个自己。

再后来慕少艾对着他吐烟圈的时候，羽人非獍心随意转，多半会直接吻过去。

他一辈子也会记得那些带着烟味的吻，那些被堵在唇齿间的烟在相连的口腔里翻腾发酵，微妙地牵动着人的情绪和兴致。于是那段时间慕少艾总是不停地换着烟草。羽人非獍明白他的故意，一边愿者上钩，一边不无感慨地想到这个人对怎样引诱人真是很有心得，举手投足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如果他想要得到什么人，是不可能失手的吧。这样想着羽人非獍便觉得自己栽得一点也不冤枉。

[ 此帖被歌眉舒綠在2010-03-05 23:00重新編輯 ]

落下孤灯鸟一只

頂端

歌眉舒綠

級別: 聖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79)

1樓發表於: 2010-03-04 22: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3.04 【授權轉載】一笑難逢 by 沙梨（羽慕互撲）

管理提醒︰ (妃茗) 請在主樓標題內附上更新的樓層數1F (2010-03-05 18:32)

6.

慕少艾脱下羽人非獍的衣服，又去解他的发带，发带和发丝缠在一起，拉出来的时候似乎扯到了头皮，羽人非獍刀刻一般的眉头微皱了一下，慕少艾见了，手劲又放缓了一些。这种事情，好像总是别人对自己做得多些，慕少艾缺乏经验，掌握不好力度。看着羽人非獍苍白的脸色，慕少艾微微感到晕眩，心里又是一疼。这一疼像是个导火索，顿时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起来，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去，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呼吸。身上的伤对他这个大国手来说也是非常棘手，所幸已经不用费工夫去处理。

附近没有旁的人，慕少艾的朋友大都善解人意，留出空间给他们独处。刀者的长发在水中散开，与他的缠绕在一起，在水面的波光中沉沉浮浮，慕少艾将换下来的衣物扔到一边，心里并没有很多旁的想法。

很久以前有那么一次，羽人非獍陪着他走出很远很远去看草原，慕少艾躺在草间，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梦里依稀觉得这一切都是很好的，于是梦得特别安心。中途迷迷糊糊醒转来，就对上羽人非獍有些愧疚的目光：“我弄醒你了？”

慕少艾摇摇头，闭上眼。

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弄回来的，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之前在草丛里滚过几圈，头发衣服都凌乱不堪，羽人非獍脱了他的外衣，将他的长发拨到一边，以很轻的动作解开打结的头发，摘掉发丝上挂着的草叶，偶尔拽得重了，慕少艾就感觉到头皮上微微一麻，他眯着眼，偷偷瞄着羽人非獍。大概是不想打扰他休息，刀者的动作十分小心，神情专注，看起来正在伤脑筋，仿佛无从下手的样子。慕少艾于是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触，羽仔对着几根头发都这么隆而重之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笑，有生之年能被人这样爱护，慕少艾真是有福之人。

没过多久就发现他在装睡，羽人非獍有些尴尬地停了手，最后叹口气道：“你既然醒了，去洗澡吧。”

慕少艾闭着眼想装死，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被拉了起来。

恍惚了片刻，思绪又拉回到眼前，慕少艾晃了晃脑袋，集中精神。就着湖水将刀者发丝上粘连的血块泥土一一洗去，梳理整齐。这样，就又是一个干净漂亮的羽仔。

水晶湖的水有治疗的作用，但把身上弄得湿漉漉的实在很不舒服，慕少艾爬上岸，靠着山壁坐了一会儿。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色放晴，夕阳的暖光笼罩大地，照在人身上身体也就有了些回暖的迹象。之前被雨水洗刷过的空气里渗入了草叶和泥土的味道，地上的野花野草因被大雨打过，被人踩踏过而弯下了腰去，现在又开始慢慢直起身子，林中的树枝树叶都还是水淋淋的，洗去了灰尘，看起来便很精神，仿佛能散发芬芳似的，远方的山峦被绚丽的晚霞勾勒出隐约的轮廓，来时的路上杀气渐渐消止，原本有些浓郁的血腥味也在这样的气氛中散去了。看这天地多么静好，完全看不出兵燹正在人间蔓延。慕少艾的心情又开始好转，他原本也是个达观的人，是说人活在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就走投无路了呢？

无论什么样的困境，都有解决之道，只要等得，风雨总会有停歇的一刻。任何事无非是这样，所以羽仔，权且忍耐吧。

来到水晶湖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像是为了催化他的记忆，熏出那些惨淡的心情。虽然此处没有旁人，羽人非獍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默，面上并没有泄露更多的情绪。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当年在这里，他曾为了慕少艾的伤势与人拔刀相向，也是在这里被他掌心的温度慰藉过，那时候他神智不太清楚，但还是记得泪水和雨水交织在面上的感觉。他的记性不错，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号昆仑死后，水晶湖冰封了很久，于是得以退出江湖纷争之外，慢慢被人们遗忘，近年来不知何故又解了封，湖水还如当年一样，雨丝落在湖面上，泛开一圈一圈的波纹。羽人非獍在湖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他此次来，是为祭拜孤独缺。

孤独缺的墓就在离水晶湖不远处，慕少艾替他简单地处理了后事，这也令羽人非獍心中感激。慕少艾对他很是周到了，当时的他连亲手为师父收埋也做不到，这实在是一件憾事，但他人生中有那么多憾事，也就无所谓再添一桩，孤独缺也是豁达之人，想必不会跟他计较。

本来按惯例是要拉上一曲，但雨实在太大，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将琴拿出来的。羽人非獍寻了一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从怀里掏出酒来。一坛浇在坟上，一坛自己喝掉，还剩一坛便先放在一边。

坟上碑旁长着青青的草，这些常见的野草里也有能做药用的，也有含毒性的，通常看起来是很不起眼。慕少艾半哄半逼地教他学医术、辨认草药，只因为灵丹妙药不是时时都有，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也许最普通的药草也能保住一条性命。其实这方面孤独缺也教过一些，当他独自离开罪恶坑，在山林里躲避追兵，趁夜寻觅可果腹的食物和能止血的药草的时候，才理解这些知识的真正用处。羽人非獍一直坚信师父是个好人，也是因为在那样的罪恶坑里，孤独缺并没有教他为恶，也不教他杀戮，只教给他生存之道。

一开始，他学武也不过为了自保而已。虽然有绝世武艺傍身，最亲的人保护不了，最爱的人挽留不住，学武又有什么用？羽人非獍自嘲地笑笑。

慕少艾没有墓碑，也不知是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还是随水流向不知名的所在了，他希望活着的人把他忘却，不过他也只能希望一下。墓碑也好，故居也好，都只是个纪念，摆在那里，供未死的人寄托思念，这对羽人非獍其实是不太需要的，纵然不刻意去想，他仍然时常会看见眼熟的服饰，听见耳熟的声音，一切好像已经完全不同，一切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那些人音容宛在，仿佛长存于他的身边，只是心里有个地方曾经很暖，如今很凉。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他失去了他的爱人，却仍然保有他的爱，这又是怎样的幸和不幸呢？

从最初的不敢触碰，到当下的心平气和，羽人非獍的心绪已经如他的面容一样沉静如水，既然没法再去积极争取什么，他愿意听从慕少艾的建议，权且忍耐，安心等待。等待他的路途到达一个该到达的路口，或者一个该到达的终点。

7.

崖上风雨如晦的时候，他们在崖下抵死缠绵。蚬匿迷谷里的风始终是平静而安然的，慕少艾并没有问过羽人非獍有没有出去走动，羽人非獍也不会过问蠹鱼孙偶尔背回来的病患。

“人要退隐，始终还是需要点决心啊……”慕少艾靠着廊柱，仰头望向琉璃仙境的方向，慢慢吐出口中的烟圈。要对这些凄风苦雨袖手旁观，羽人非獍还缺了点冷漠，而他总觉得，和某位损友的约定，迟早会有兑现的一天的。

此时的羽人非獍在后院给阿九洗头，他把护腕解开，袖子卷起来用两根绳子绑到背后，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阿九的耳朵委屈地耷拉着，猫儿天性就是讨厌水的，但是比起整日没正经的慕少艾，羽人非獍板起脸对小孩子来说显然更加有威慑力。阿九的头发很柔软，浸在水中的发尾看起来像是小动物的绒毛，羽人非獍揉了几把，看着清干净了，便从腰间抽出巾子先把那小脑袋裹起来，将水倒掉之后，再去将他的头发擦干。

“哎呀呀，越来越熟练了嘛，看来药师我不用担心你以后生了儿子不会养了。”

“胡说什么。”羽人非獍斜眼瞟过去，原来在院子另一边的慕少艾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坐在篱笆边上吞云吐雾。

阿九歪头瞥见了药师，像是得了救星，急忙道：“少艾少艾！我洗完了。”

“哦——”慕少艾拉长了声音，“呼呼，不错不错，很乖很乖，不过头发不弄干，感冒生病了你想让谁照顾啊？”

阿九瘪了瘪嘴，不做声了。

慕少艾一手撑着头，去看羽人非獍，这个年轻人还是那么一副面瘫表情，皱着眉头抿着嘴角，但是眼神平和甚至近似于温和地看着那对猫耳朵在他的手指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慕少艾又觉得心情很好了。大部分时候，他的心情都是好的，如果羽仔心情不错，那就会更好。

“喂，我说羽仔，等到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了，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吧？”

羽人非獍瞥了他一眼，这个人老没正经的，喜欢说玩笑话，心血来潮的时候经常有一些提议，兑现的时候却是很少，何况这句话还加上了前提。

羽人非獍还没有回答，阿九已经抢道：“少艾，我也要我也要！”

“呼呼，当然少不了你的。”

哦，这样的话兑现的几率就更低了，羽人非獍默默地想着。

把头发擦到不再滴水的程度，羽人非獍拍了拍阿九的肩，示意他可以出去晒太阳了，转身将盆子椅子一一收拾妥当。慕少艾跟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但也并不帮手，羽人非獍看他转悠的模样，无端想起了阿九围着他讨要麦芽糖的情景，心中颇有感触，开口道：

“你怎么了？”

“你好久不来了。”

“无事，为何要来？”

“无事，为何不来？”

“……”羽人非獍沉默片刻，不再接话。好一段时间不见，想念固然是想念的，也想多听听对方的声音，但聊天，他的确不擅长，要比胡搅蛮缠，慕少艾甩他几条街。

见他不说话了，慕少艾又“呼呼”了两声，摆出一副苦脸：“你好久不来，药师我都快胃疼了。”

羽人非獍将木盆放回架子上，回头看看他握在指间的烟管，想了想，道：“你不想胃疼，就少抽点。”

“哎呀呀，”慕少艾连连摇头，“我这是吃焦饭糊菜吃的，要是不抽点，就更要胃疼了。”

羽人非獍听明白了，于是问：“你想吃什么？”

慕少艾除了嗜烟，也嗜茶嗜酒，基本上他是个享受派，吃喝玩乐，都很精通。但另一方面，他又挺矛盾的并不是很难养，没有好的，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求再次。比如没有琉璃仙境，蚬匿迷谷也可以，吃不到满汉全席，家常小炒也可以，没有美丽的姑娘可看，漂亮小伙子也可以，又比如说，羽仔性情孤僻总是没有笑容，但他至少还有自己，阿九的身体反反复复总是带病，但暂时也还不至于没命。人生有种种不如意事，但总是得往好的看，往前看，这样才有健康的生活嘛，望着羽人非獍张罗午饭的背影，慕少艾如是想着。

吃过饭，慕少艾凑到羽人非獍身边，高深莫测地压低了声音：“小孩子都怕看医生，羽仔你是怕被扎针呢还是怕吃药？”

羽人非獍脸色微变，心下有些懊恼，他很久不来，确实是为了养伤，养过了整个夏天，到身体完全复原，才敢来蚬匿迷谷，不想还是被看了出来。看了看药师，羽人非獍有些忐忑，这样隐瞒不过是不想让慕少艾多费心思，也免得他被江湖的风波波及，并没有分生的意思。他不习惯被殷勤照料，也不愿意在人前示弱，哪怕那是再亲近的人。

“看这表情是心虚了，”慕少艾转了转手中的烟筒，问道，“怎么，很棘手的事？”
听他的语气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图，羽人非獍眉头略微放松，低声答道：“已经解决了，”转念想想，又补充道，“不用担心。”

“呼呼，长进了，知道药师我会担心啊。”

这要人怎么说？羽人非獍不自在地撇了撇嘴，不管是被照顾还是被担心，都是让他感到尴尬和惭愧的事。在羽人非獍一贯的观念里，男人应该做的就是保护和照顾好爱人，而不是让人为自己操心，哪怕对方是个男人也一样。

在慕少艾，倒没有什么大男子主义的想法，伴侣之间互相依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执起烟管抽了两口，慕少艾又道：“那下次呢，有病有痛中毒受伤，当治的就赶紧乖乖来看医生。”

“我会的。”

“最好你是会哦，看来药师我有事没事得往你那儿多走动，”慕少艾翻了个白眼，

“喂，我说认真的，挑个世道太平的日子，我们出去走走，嗯？”

刀者没有答话，但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慕少艾便当他是同意了。

——将人拐到手里，驯养他并温柔以待，不过是个开始，由此往后是个漫长的过程，而结局还未可知。也许走到岁月的尽头，直到两个人都鸡皮鹤发，才是最大的胜利。慕少艾微微别过头，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很是可爱。

8.

终于有一天，慕少艾准备兑现那个一起旅行的约定了。彼时外面的世道并不算太平，但谷里的存药用得七七八八，他再懒也不得不为了阿九出去走走了。将小孩捎给落日烟，慕少艾便挽着羽人非獍的手走了出去。

慕少艾算盘打得很好，这一次算是补过蜜月，大江南北都玩一圈，顺便让羽人非獍记住那些未熟的珍稀药材的位置，以后自己也好少跑两趟。羽人非獍并不太清楚他那些花花肠子，他对这趟旅行心中是相当珍惜的，和心爱的人一起游历名山大川，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气。对比时常把“美人、美事、美景”挂在嘴上的药师，他从小在罪恶坑长大，那地方穷山恶水，刁民遍地，后来离开了罪恶坑，又是日日奔波，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风景。羽人非獍觉得自己是认识了慕少艾之后，审美水平才得到了提升。自从认识了这个人，生命中许多的残缺都被渐渐补满，他也开始能去体会花草的美丽或者游鱼的自在。从前他相信人世间的真善美，不过是一个信念，但遇上慕少艾后，它们终于越来越多地以具体的形象出现在眼前。甚至也可以去拥有，而不再只用它们的光芒来反衬出自己的卑劣。以至于有时候他也不确定自己对慕少艾的感情，是敬意多一些，还是爱意多一些。

这一次在外面绕了将近半年，途中又因江湖事耽搁，慕少艾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回不了迷谷了，大概是出门时没看黄历，早知道真不如在谷里宅到死。所幸还有羽仔在一起，再糟糕也就不觉得怎么糟，绕来绕去多绕进几个朋友，到底是脱身了。

经此一役，两人都急着想回蚬匿迷谷，但旅途的最后，慕少艾仍是坚持去了一次中原的边缘。

望过去是看不到边际的长草，耳边时有风声掠过，慕少艾坐了下来。这里了无人烟，比之蚬匿迷谷或者落下孤灯，更加有世外净土的感觉，羽人非獍在他身边走了几步，草叶十分多情地挽留着他衣摆上的流苏，年轻的男人面上带着一丝惘然，又像是有所领悟。

“呼呼，你知道的，早年我么也是个走南闯北的人物，这里就是药师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了，怎么样？还不错吧？”

羽人非獍微微抿了嘴角，伸手指向远方的地平线：“再往那边，又是哪里？”

“再往那边走，反正是中原之外了，”慕少艾微微一笑，“也可能是苦境之外，也可能是江湖之外。”

“那你当年怎么没去看看？”

“哎呀，这嘛……总有些事放不下呀，再说了，也可能走了过去，又是一个江湖呢？”

“……你若是心中没有江湖，到哪里都是蚬匿迷谷，你心中有江湖，在哪里都是江湖。”

“呃……”慕少艾语塞了片刻，反驳道，“也不能这么说嘛，难道你心中有爱，就在乱葬岗也一样约会么？”

“和你的话，那也无妨。”羽人非獍回过身来，单膝跪下，将慕少艾揽进了怀里。仔细看着这人的眉目，从初见到现在，除了多出一个黥印，并没有什么变化，面上的神色也仍然是那样，带着笑意，温和中又藏着一丝狡黠。其实没有什么能永远不变，但是在此刻用全部的心力去记忆，把这副容貌的每一个细节铭刻到心底，也可以将这样温柔的时光尽量地延长。

若能被这样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再贪心的人也会觉得别无所求吧……慕少艾感觉心中有各种难明的情绪暗暗翻腾，他低声叹了口气，伸手遮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抬头吻了过去。渐渐紊乱的呼吸让彼此之间的气氛开始升温，羽人非獍一手环着慕少艾，另一只手抵在草地上作为支撑，感觉到对方的重量压了过来，慕少艾便顺势躺在了草地上。肢体交缠的感觉十分温柔绻缱，羽人非獍待他总是这样，不愿逼得太紧，但也痴缠着不肯放手。手掌下能感觉到睫毛的颤动，微微拂过掌心撩动起更多柔软的情绪，慕少艾将手移开，探过身去，一一吻过那双忧郁的眼睛，细密的睫毛和不曾放松的眉头。

唇舌互相追逐着吻了几轮，羽人非獍微微的调整着姿势，拉开药师的外袍，将手探了进去。那只手在背部缓缓拂过，感觉不到攻击性，像是在给什么动物梳理皮毛。天空是纯度很高的蓝色，慕少艾仰躺着感觉到眼睛刺痛，便挪动着侧过身体，羽人非獍将头凑过来靠在他的肩上，用鼻子蹭开慕少艾束在颊边的发丝，轻轻啃咬着他隐藏在发间的耳廓和耳垂。平时要羽人非獍这样主动，得要心情和兴致很好才行，慕少艾心中暗自计较着，感觉到箍在腰间的手臂慢慢收紧，他抽出胳膊搂住了刀者的脖子，将手指插进那些浓密的黑发。

耳边传来含混低沉的声音，常年冷淡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些难以察觉的热度：“……就算是乱葬岗……”羽人非獍停下来看着他，过了片刻，又道，“就是以后你死了，我也是这么抱着你……”随着隐没的尾音，在背部抚摩游移的手掌变得热切起来，力道的变化越来越透出情色的味道。慕少艾的皮肤从耳根开始泛出一层薄红，他干笑了两声，嘀咕道：“这样的话也敢说，羽仔我小看你了……”

羽人非獍扯开慕少艾的衣襟，将那些复杂讲究的衣饰一层一层剥下来，铺开在草地上，慕少艾也便笑嘻嘻地去拉扯他的衣物。刮起的风一阵一阵，草叶擦过脸颊让人些微地觉得痒，这样幕天席地的，以前是从未有过，在蚬匿迷谷，旁边有小孩子，羽仔是不肯亲热的，平日里一向发乎情止乎礼；在落日烟，外人面前，更是不行，想要借酒装疯，他也不会配合；落下孤灯么，冰天雪地的，慕少艾便不愿意脱衣服，这样算下来，次数就越发少了。以前风流浪荡惯了，现在跟这样的人好上了，荒唐一次都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慕少艾暗暗觉得好笑。

羽人非獍将他抱在怀里，温热的掌心贴着肩头，慕少艾略微抬起头，年轻的男人便咬着他的脖子，慢慢向下吻去。慕少艾对保养应该也是很有心得的，羽人非獍早知道他比自己年纪要大，但是究竟大了多少，却难以判断出来。通常一个人经历了许多事情，或者经过了许多时间，总会在面上身上留下一些痕迹，而羽人非獍也很擅长从这些痕迹去估量对手的状态。但这个人的容貌依然年轻，目光虽然慵懒，却不带什么萎靡的神色，他的手指丰润，皮肤细腻富有弹性，体味清新，身体充满活力。羽人非獍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慕少艾看起来正当盛年，到如今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他却也没有很大的变化，看起来……就像是永不会凋谢一样——这至少说明，他过得挺好。

羽人非獍沿着药师的锁骨一直吻到小腹，留下一连串噬咬的痕迹，对这具身体他其实已经相当熟悉了，但仍然会在每一次的接触中动用所有感官，默默记忆着这个人的一切——这样在独处的时候，也就有了打发时间和排遣无聊的方式。感觉到颊边的磨蹭，羽人非獍暂时停下了动作，慕少艾的手滑了过来，手指沿着脸颊的轮廓起伏，一寸寸抚过这副俊秀的容貌，仿佛要做一个最精确的测量。他的手指修长灵活，移动到哪里都像是一种挑逗，他的指腹柔软温暖，没有茧，像是会点火。

很多很多年之后，他还是会清晰地想起这些细腻的爱抚，大概他天生记忆力就好，而这些感触又十分深刻。他会回忆起慕少艾手指的触感，那双手保养得很好，并且极富表现力，他通常会从脖子下手，拂过因身体的紧张而突出的静脉。身为药师慕少艾对人体十分了解，而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尤甚，他总是刻意经过那些敏感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撩拨着他。

慕少艾总觉得这种时候不应该压抑，刀者太过苛待自己，偶尔放纵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但羽人非獍认为无论如何，做这种事还是对身体有损伤的。虽然在内心深处也存在黑暗的念头，想要看到这个人为自己忍耐痛苦的样子，但看着他的时候，更多的却是怜惜和不舍。慕少艾明白他的温柔，一边觉得窝心，一边又哭笑不得：是说我都这么鼓励你了……真是不给面子。

后来他的生活变得十分贫瘠，那些肌肤摩擦，手指缠绕，濡湿的头发粘在皮肤上的感觉，偶尔会在相似的场所被他回溯。他感觉到身体深处的刺痛，欲望渐渐翻腾，恍惚中那双无比熟悉的手又在他的身上游走，但这种想念，这种感觉却是那么冰冷，令人疲惫。他不想动，不想去拥抱任何人。

气温慢慢地降了下来，暮色苍茫，这样放眼望去，很有些荒凉萧索的气氛。羽人非獍用手肘撑起身体，默默地看着身下的人。慕少艾微眯着眼调整着呼吸，此时他的面色潮红，发丝凌乱，湿润的眸子和嘴唇色泽十分鲜明。感觉到被注视，慕少艾微微扭过头，羽人非獍抬起手，将他额上的汗珠擦去，他的长发垂落下来，像帷幕一样，隔开了大部分的天光，割出一个私密的空间。慕少艾看看他，不由得笑了起来：“羽仔，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看着我？药师我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羽人非獍摇摇头，再次俯下身去。感觉到身体里的欲望又在蠢蠢欲动，慕少艾别过头去，发出几声暧昧的轻笑，羽人非獍拂开药师粘在面上的发丝，捏着他的下颚将头扭回来，细细看着。处得久了，年轻的男人也对调情有了些心得，缓慢扫视的目光有若实质，被注视着的地方开始泛起了热度，慕少艾感觉到身体又变得燥热起来，极想要做点什么或者被做点什么。他抬起的手指划过那人挺直的鼻梁，停在他的下唇，充满暗示性，羽人非獍缩了缩脖子躲过他的触摸，张口咬住了那根手指。

抬眼去看，羽人非獍一贯苍白冷淡的面上覆了一层薄红，有种让人不能逼视的容光，犀利的眸子变得柔和而又幽深。羽人非獍动情的时候，藏在发丝间的耳垂会变得很烫、发红，被暖色的晚霞映着，那粉红的面颊和耳根看起来很可爱，比平日里还小了几分。他的表情什么时候都严肃正经、苦大仇深，但手指灵活却又强势，他的手滑了下去，握住了欲望的中心。

慕少艾哼哼了几声，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人和人在一起久了，果然是要相互影响的，自己老和年轻人在一起，日子便过得有活力，羽仔总和年纪大的人处在一块儿，年纪轻轻就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你怎么这么开心？”羽人非獍挑了挑眉，将他的腿分得再开一些，一直顶入深处，在敏感地带徘徊着，开始了漫长的厮磨。

慕少艾大概不会想到，这样的地方，便是羽人非獍最想要的归宿。在这个不会有其他人经过的地方，紧紧抱着，醉生梦死，在空无一物的天地间，互相抚摸着度过无数个晨昏——一生夙愿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多么讨厌身在人群之中，和太过优秀的人在一起，就算不表露出来，也不代表没有压力，同为男性，这样的关系有悖伦常，他是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变得更糟，但却并不想让慕少艾被人说闲话。他出身罪恶坑，他克父弑母，纵然已经很少人会在他面前提及，也不能掩盖那些真相。总会有人记住真相。

就算终于有一天，再没有一个人知晓他的罪孽，他也无法令自己忘却。

深入的那里柔软火热，在每次退出的时候热情地缠腻着，仿佛挽留一般，被情欲染成粉红色的皮肤上泛出了一层薄汗，摸上去倒是有些凉凉的。慕少艾微微仰着头，沉迷在欲望中的样子像是有毒的植物，散发着诱人亲近的致命的气息，在延绵不绝的进攻中颤抖着绞紧的手指，又显得脆弱而无害。垫在身下的衣服已经被揉弄的不成样子，反复滚过的地方沾着草的汁液，羽人非獍展开药师蜷缩的手指，将自己的塞进去，手指交握着，让两具身体紧密地契合。慕少艾低声喘息着，长时间的耳鬓厮磨让身体变得敏感，下身习惯了异物的进出，并不怎样疼痛，但却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被抛进了一个药罐子，文火煮着，在快感里沉沉浮浮，总是到不了顶点，以至于神智也有些昏聩了。

羽人非獍控制着情事的节奏，似乎要将这场欢爱无限地延长，汗水沿着背部和胳膊不断滑下，但他并不想这么快得到解放。慕少艾在他身下，有些焦虑地挣动着身体，羽人非獍于是也执拗地不肯让他如愿。那双琥珀色的的眸子已经有些涣散，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双眼睛，每次都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么鬼使神差地，就对上了视线。

——这世上唯有这个人能如此包容他。

只有这个人能接纳他并给他其他人不能给的东西。

世人的眼光令人焦躁、畏惧，又带来许多的烦恼，爱慕、渴望、心中疯狂滋生的情欲，也许在这样任谁也触及不到的地方才能放任它恣意生长。如果永远停留在这样与世隔绝的所在，他就终于也不用再去畏惧什么。如果能在一个没有江湖、没有外人，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地方和他相守，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占有他的一切。

“如果现在有人经过，一定当我们两个是什么孤魂野鬼。”

“不会有人经过的。”

羽人非獍的声音还残留着一些热度，呼吸吐在耳边，有些麻痹的感觉。慕少艾侧过头看看他：“我们不回去了？”

天色已经完全黯淡，过得片刻，就要满天繁星了。羽人非獍看着天，沉默了很久，最后道：“回去。”看看慕少艾，心中又隐隐有些不甘，翻了个身再次将他压在下面。

“喂喂！你可以了！”慕少艾哭笑不得，连忙推柜。知道羽仔体力很好，但是他一向都是很节制的，从没有这样殷切求欢过，初时慕少艾还有些惊喜，但这样没完没了地做下去，却是有些吃不消了。慕少艾有些无奈地尝试挪动身体，顿时感到腰部酸软，手脚有些软绵绵，经历过情欲洗礼的躯体，对些微的撩拨也感到难以忍受。“羽仔啊！你这架势是要一次找补回来么？”虽然尴尬，慕少艾也只好告饶，“喂，我说，来日方长……照顾一下老人家嘛，天色不早，我们不如回去吧？”

“……”羽人非獍偏着头，用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观察着他，沉默片刻，放开了钳制，

“好吧，不过，等会儿再回去。”

看来羽仔是很中意这里，虽然辛苦了点，不过真是来对了，慕少艾暗暗想着。羽人非獍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非常不舍又留恋似的，手掌还在身上游走着。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这个男人的掌心却是常年温热，温和的抚慰让人感觉无限缠绵，慕少艾偏过头，角度的问题，只能看到他垂着眼帘，像是在思索什么，那双手惯性一般反复经过那些曾经过无数遍的地方，仿佛不会厌倦也不会疲累。慕少艾心中好笑，想调侃几句，又觉得身体疲惫，提不起兴致，便微微眯了眼睛，不多久就已经昏昏欲睡。

可是身上的抚触，不是什么浓烈的爱抚，却也令人难以忽视。羽人非獍的动作很巧妙，硬是从那情事的余烬扒出了星星点点的火焰来，每每将他从沉睡的边缘又拉回来。或许他力道再重一点会更好，这样不上不下的，很是难当，慕少艾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天幕，心情复杂。

流氓药师，其来有自，慕少艾对怎样当流氓是很有心得，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再来软的，一直缠到他从了，结果来来去去得多了，现在这一套算是全被学走了。羽人非獍的唇贴着他的肩头，慢慢啃着，仿佛是恶作剧，不带什么情欲似的，他的眼神温和，动作慢条斯理，十分有耐心。

慕少艾扭动着身体，终于是忍不了，只好将腿勾上对方精瘦的腰身，算是应允了。

9.

落下孤灯终年酷寒，风卷着雪花，一眼望去尽是寂寥，回荡在山壁间的曲调沉郁凄切，催人泪下，和原版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慕少艾很早就能拉这支凄风苦雨的曲子，但终究不是那个味，如今，他也算是能更加了解那个人一些。

“亲身试过才知道，要把一首曲子拉成这样还真不容易，呼呼……”慕少艾停了动作，注视着亭外茫茫的风雪，过得片刻，又不由得自嘲道，“把这里作为埋骨之处，其实是很理想了，远远超出药师我的预想。”

慕少艾习惯性地想掏出烟管，但现在已经易了容，于是只能将就一下摸摸二胡。这把胡琴他把玩过很多次，也让羽人非獍摸过自己的烟管和铁筝，用这种方式，慢慢地让两个人的气息融在一起，让那个男人逐渐习惯和其他的人共享一部分空间。

是说命有贵贱，情有亲疏，虽然一向尊重生命，救死扶伤，但人总归有要死的一天，医生对人命独有的淡漠在生死关头才看得出来，别说拿自己的命去换，就是拿成千上万的人的命去换，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所幸还不必做到那地步，当魔头的感觉可并不好。
最难舍难分的时候，四肢交缠，抱得那么紧，像是离开了就不能活，哪里想得到有一天就这么松了手。不管有多少的理由多少的不得已，总归是负了他的。但是慕少艾又不是很担心，刀者对自己一向是比较心软，总有一天，他会原谅他的。

人死灯灭，万事皆空，明白自己的生命就要到头，很多杂七杂八的事都不必再去思考，只去想想那个人也就够了。越到了这种时候才越觉得羽仔还是不要爱自己比较好，一直用心交陪着，只怕留下遗憾，到最后却仍然是遗憾。多少人为了一个情字辗转反侧受尽煎熬，但其实不爱一样可以活可以死，可以做很多事情，只是少了很多开心也少了很多难过而已。

爱实在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也是这世上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没了自己，羽人非獍会怎么样？也许会难过很久——那简直是一定的，也许不会活得很好，仍然要在颠沛流离的江湖里摸爬滚打，也许还会恨自己。但是无论如何，活着总是有希望，有机会去经历一些好的事情。

也许说来说去都是借口，人会慢慢老去，年纪越大越难适应改变，虽然说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但离了羽仔，明明很好打发的时光却会变成难以排解的煎熬。就因为自己受不得这份苦，要让羽仔去煎熬，这样的自私，就算被人怨恨也只能认了。
慕少艾又慢慢地笑起来，他想起更早的时候的自己。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那时候的自己，意气风发，混迹秦楼楚馆之间，很是风流倜傥，偶尔也会有放浪形骸的时候，这样逍遥了一段时日，终于被卷入了江湖的漩涡之中。于是爱过恨过，得到过，失去过。再回到曾长期流连的风月场所的时候，不变的只剩下那具躯壳而已，觥筹交错之间，他的目光投向喧闹背后不知名的空处。

人似浮萍，朝生暮死，繁华之外只得一身惘然——真是索然无味的人生。

那时候的自己，以为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谁知道以后会得到一个儿子，谁知道以后会得到一个恋人，谁知道有一天会把自己的生活和其他的人紧密缠绕在一起。可能天意就是如此，在遇到对的人之前总要先遇上一些错的人，这样当遇到生命中真正的人的时候就会更懂得珍惜和感激。对自己来说，羽仔大概就是那个人了，但慕少艾却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羽人非獍的那个对了的人。

从最初的见面，到最后的离别，他们走过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很多值得留恋之处。回顾这一生，认真活过，什么都经历过，总算不曾辜负生命。若是这些记忆能够带到来生去该有多好，那样或会有能补偿的机会。

大概每个人都会有难过得恨不得去死的时候，所幸随着时间过去，什么伤痛都可以慢慢淡化，失去的固然回不来，但也可向其他方面去找补，只要活得足够长久，总会在什么时候遇上转机……既然自己会爱上羽仔，那么相信只要一直活下去，总有一天，羽仔也能爱上别的人的，也许总有一天，他会觉得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心爱的人，好好活吧。

10.

翠环山是个风水宝地，蚬匿迷谷处在密林之中，地气重了些，比不过崖上的麒麟穴，可那崖上的琉璃仙境是个是非之地，江湖纷扰实在多了那么一点点。药师在篱笆上磕了磕烟斗，看着茅屋周围向阳一面长得十分热闹的花花草草、藤萝矮树，深感还是自家最好。将屋后的园子打理了一番，又进药房巡视了一遍，慕少艾把采回的药草整理归类，全部放好。屋里没有人，但却挺干净，估计是有人自觉打扫，一边这样想着，慕少艾便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慕少艾心情好，于是挑开帘子晒着太阳，靠在墙上抽了会儿烟。太阳很好，让人身上暖洋洋，又不会太过炽烈，院子里的植物长势喜人，于是无忧无虑又是一天了。很久没见到阿九那个小玩意儿，心中十分想念，本来应该立刻去把人接回来，但似乎缓个一两天也不错。趁孩子不在的时候放松放松，做点大人做的事情，好像挺浪漫的？

过了最粘乎的时候，他们便很少成天成天地腻在一起。刀者要追求武人毕生追求的境界，蚬匿迷谷的气氛是不太适合……羽人非獍觉得自己到了那里智商便要下降个八成，刀子一样的心也能变成一团泥，随便人搓圆捏扁，以这种状态来练武真是要不得。慕少艾对此也表示支持和理解，虽然他个人对武学的兴趣是一般般，只求防身就好，但将心比心嘛，医者也有医者的追求。慕少艾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离开迷谷，四处走动一下，挖挖药草，顺便寻访旧友，或者到残林复诊，这次便是复诊归来了。

好像几乎每对恋人都会有一段特别粘乎的过程，粘乎起来脑子就会退化，连阿九也可以嘲笑他。到后来，越是两地分居，慕少艾对那段时光便越是怀念不已，刚认识羽仔的时候，那个人还是有点没长开的，人也比现在坦诚可爱得多，好忽悠，现在的羽人非獍，已经变成硬骨头，很难啃下去了……所以底牌真是不该掀太早。

回忆起刀者最初来到蚬匿迷谷的时候，跟自己多么亲近，嘴里什么都不说，眼神却是表达得明明白白，慕少艾心中感慨，不由得要说上两句：“果然大部分男人谈恋爱的时候跟成亲后是两回事，一转眼捧着的就变成了放着的。比如以前你天天巴着我，端茶倒水多么乖巧，现在是说闭关就闭关，说练刀，翅膀扇一扇就回去了，完全不把药师我放在眼里。是说这我也可以理解啦，所谓七年之痒么，呼呼，要是羽仔你现在想要回头，去体验结婚生子的正常人生，药师我这边倒是有个好人选……”

两回事么？羽人非獍默默腹诽着，这么说起来，以前慕少艾接近自己不动声色，欲擒故纵的手段玩得多好，让人以为那家伙是个什么高深莫测的角色，在一起了却是管天管地什么都要关照——当然羽人非獍不是那种会为此就嫌他多话觉得不耐烦的人——还时不时关心一下自己的八卦企图塞个女人给自己——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被人说姑娘脾气真是不冤枉他。

人人都知道羽人非獍沉默寡言，一般一句话超过三十字他便憋着算了，于是这种时候他只是冷笑一声，回答了一个简明扼要的：“哼。”

日头慢慢移动着，将影子从一边拖到另一边，慕少艾一管烟抽完，穿过走廊，准备回卧室小睡一下，养足精神好爬山。推开房门，就是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药师抬头，只见门框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串十分眼熟的风铃。

“这是……”慕少艾微一沉吟，便笑了起来，“真体贴，不用老人家又跑一趟。”

羽仔这根木头，也不是完全不开窍的嘛。

撩起衣摆躺到榻上，慕少艾眯起眼开始假寐，就这么安心等待起来。

下午的空气还是很暖的，但是随着太阳渐渐沉落，气温也就降了下来。外面完全暗去的时候，慕少艾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算算脚程，从风铃响起到现在，刀者应该也跑到了，但是现在还不来，是有事耽搁？或是受到了什么阻挠？慕少艾坐起身来，将枕头垫在背后，又盖了一层薄被，静静望着窗外的夜色。蠹鱼孙不知何故没有出现，小猫儿寄养在别人家里，谷中的夜晚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只有风擦过树叶，悉悉索索的碎响，些微的水声和虫鸣。

明明听到了六翼风铃的声音，却不快快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会这样耍的心机的男人的？慕少艾暗暗思忖着，又有些好笑。其实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谓耳濡目染嘛，磨了这么久，羽人非獍就算是根朽木也该开花了。

躺了片刻，慕少艾思考着要不要起身去泡壶茶，但想到那人马上就来了，什么事自然都有人安排了，便又懒得动。什么都不做只是等人的话，思维很容易发散开去，又有些疑神疑鬼的胡思乱想，这样辗转反侧，又有了几分的睡意。朦朦胧胧间忍不住自嘲，明明是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头子，还会为这种事忐忑不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羽仔也学会了吊人胃口，真是太坏了。

*****

小绿间长红
露蕊烟丛
花开花落昔年同
惟见花前携手处
往事成空

山远水重重
一笑难逢
已拚长在别离中
鬓霜知他从此去
几度春风

（end）

以下废话，为阿眉个人泛酸而文艺的读后感，可跳过不读：

好的文章，无需激烈的故事，华丽的词藻，都会走进人心，引人共鸣，发人深思，惹人眼泪，心生向往的。

我只能说《一笑难逢》，就是我喜欢的那盘美味。它合乎我对羽慕的想象、认知，以至于憧憬。

因为美好，温暖，懂得，落泪。

因为剖析深刻，所以人物栩栩如生，似在眼前。

一路跟文，看作者徐徐道来，似梦境，似旧事，又似今生。

作者那样冷静。不动声色，以心血来构画，追述于文字。在这场爱恋里，有羽慕曾释出的真心，平淡的，真实的，无力言说的，一直在那里。

这样的文，本是不能够评的，怎样的表述，都嫌自己言语浅薄，观点拧诉不清。我却守着这点小固执，一定要到自己能够为它，说点什么的时候，才把它贴上来。

我记得我在初读它时，在凌晨突然哭泣，为这虚无的文字，为这文字背后的人物，欢喜心疼，辗转难眠。

沙梨笔下的羽人，究竟是原剧里的影子，还是我心里的盼望，这已经分辨不清。可我知道，羽慕之间，情一字，被她写到这种地步，已是写尽所有。

文中有太多我喜欢的句子，心理的剖白，每一句在我看来，都是好的。已戳中我的心胸，击中我的虐点。

即使全文走向为正剧BE，我也不能不相信，这就是我爱的羽慕，他们的再现，他们的故事。

然而为评写评，总归不顺利，叹。于是暂时放弃为它写评。

但，我想，文的本身，往往更能说清很多。也无需我怎样加诸给它赞美。

我相信，萌羽慕的大家，心情都是一样，而阅读的结果，也必会大致相同。

阿眉 2010.3.4 于凌晨

[ 此帖被歌眉舒綠在2010-03-04 22:59重新編輯 ]

落下孤灯鸟一只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