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16 【酆任】从此星辰是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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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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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樓主發表於: 2021-03-16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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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6 【酆任】从此星辰是昨夜

酆都月和任飘渺

——————

飘缈峰有一片绝崖，剑气撕割岩石泥土，分崩离析后又在时间的缝合下缓慢重组，原本的地形是何种样貌，已不得而知。那是找不到楼主时，酆都月会去的地方。经年累月的剑气致使本就高寒的地方寸草不生，裸露的岩石变成不自然的深灰色，离得远了，与雪的化石无异。

任飘渺占领了其中最高的一处：这一片实际上都是他的地盘。以占领为名，是因为任飘渺出现在那里的时候，无双剑总伫立在一侧，界碑一般划明界限。泛蓝的剑体在高处无遮拦的日光下折射出界于水晶和药草汁水之间的一种奇异紫色。那便是无人可近之地。

剑意四布；酆都月身置其中，屏息凝神。他彻夜未眠，也顶着夜风站了一夜，此时眼下薄灰，精神却是饱满的。

好似大雪漫漫，又深沉于冰海。

空气被厚而烈的剑意排挤，如同洪水漫灌，铺天盖地的是剑，让人寸步难行的是剑，艰难举目，分不清是窒息感或是太强烈的剑意在渗入五脏六腑，只好像连指尖都冰冷发麻了，注视任飘渺，宛如直视着某种起点或是终点。他是动也未动的，纯沛的剑意，已让天地旋转。然而这不是恐惧，酆都月蜷曲发麻僵硬的手指，感受到一股颤栗的快意流窜上脊背；这是兴奋，最原始的兴奋。

他离得远了，站在虚无缥缈的剑阵的边沿，任飘渺是光源。

无双没像平常那样守在一边，而是握在绝世的剑者手里，应是一式意犹未尽，或许剑与人本就无甚分别。

任飘渺悟剑时，天地间就只有一个任飘渺。根基浅薄者若在酆都月这个位置，恐怕已是被剑意压迫得大汗淋漓，等不到剑招起时的杀意伤身，就已承受不住这凛冽威压而倒下。而酆都月——

——酆都月往前一步，又一步。

月饮铮然出鞘。

*

做杀手的，多半是现实的人。而酆都月的现实中，又多了一厘千金一刃所富余的理想，说是飞蛾扑火便差了意思。一来他之志与能为非是飞蛾，二来所向之人也从不会被与火并提。与飞蛾扑火不同，但凡与酆都月本人有过交集，都会如是评价。他沉敛，温润的皮囊稳密的包裹着明辉般的月光，一丝也不会外泄，然而无人知那月光是滚烫的，永久的等候着一次岩浆般迸发——或是按照他缜密的计划逐渐流淌，直至吞没一切。

然而面对那“火”时，总有一丝摸不清握不住的理智离岗，月桂上密密匝匝的线一般纠缠起来，他总是有条不紊地述说着工作的事，十年如一日地注视着温皇握扇的手指和消失进袖的腕子，那丝虚无缥缈的线浮着，在混乱之中绕在素净瘦修的小指。

温皇牵动手指，酆都月的目光就心虚似的虚晃一下；那红线便消失了，是他一人的幻想。温皇似笑非笑的看看自己的手，用拇指轻轻地、揉了揉并无线匝缠绕的指根。

神蛊温皇有时会趁昏暮喝酒，酆都月若来问事，温皇就也叫他喝酒，几率不大，诚意欠缺。酆都月只当作一件任务，平稳而同样周到的完成，蓝色的眼珠注视着杯底光辉，倒映出的是月光；蓝与蓝原来也隔万水千山。一饮不尽，故意似的剩了一抹底儿。那蓝盈盈的人此刻除了冠，长发散下一沐在绒白的椅上，鞋袜不着，懒在那里也不言语，好像不满意了。于是温皇闲闲倒掉手里的酒，看也不再看酆都月一眼，唤凤蝶来换上茶。

也是奇了怪，温皇智谋无双，素来不会喜怒无常，偶尔有这么一点意思，偏全甩在了酆都月脸上。

“属下告退。”酆都月稍稍俯首，语气平缓如常，不等温皇有没有吩咐，话音未落就径自离去。冠上的珠穗浮飞，翩然竟也是只蝶。

原来他也是一只蝶。两峰上，没有不曾停落在温皇指上的蝴蝶。却非所有蝴蝶，都是在纸笼中的。

神蛊温皇晃着扇子，没看酆都月离去的背影。他那柄扇子可摇出九界翻云覆雨，也轻飘飘的盖过了许些破碎的动摇，刚才那愠色又没了，原来是好端端地乱甩脸子，若是换了别人早气得咬牙切齿。温皇这会又心情好了，对奉茶的蝴蝶道：“夜色不错啊。”他又尝一口茶，哈了一声，很快意兴就回到了现实中来。茶杯搁回了桌上，让那月又入了杯里，温皇点评道：“凤蝶大人一向好茶艺，怎会如此之淡？”

凤蝶见惯了他欺副楼主，眼皮都不抬一下，只说：“此时还喝浓的，主人只怕是不必睡了。”

“耶，吾有心事，睡不着。”神蛊温皇故作夸张似的说道。

“白日里睡多了吧。”凤蝶冷冷拆穿，便不再管他，转身去了，留下一个飘渺峰的主人歪斜在躺椅上，兴致不错似的对着峰上银河一轮雾月吟起诗来。

酆都月兜兜转转推门进了办公的书房，对着一桌书籍散页愣了神。本该是好酒量的人，不知怎被一口酒就醉了魂，方才到温皇那请示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徒劳反复回忆着蓝衫文士的手指。他默然拿着文书有些焦躁地翻动着，终于撂下笔墨，上路归返住处。

喉头烧着，三更半夜睡不得，与房梁愣愣对望半晌，胡乱撕碎脑海中不断浮现的过往。

——一些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模糊的事。初次见面时任飘渺踏江水翩然上他的船喝他的酒，无双的剑意，后来的每个夜里，月饮渴望再与无双一会的嗡鸣，任飘渺放在他眼前的飘渺剑法，那些他冠以超越之名而隐藏起来的思绪——酆都月深呼吸，一骨碌爬起来——披衣戴冠回飘渺峰。

没什么劲道的一口绵酒，烧穿了囚禁回忆的锁，燃了一条江，掀了一条船，把一个名字满心满眼的写在他眼前，睁眼满目是任飘渺，闭眼满耳是任飘渺。

好怪，他有时满心满眼是楼主，有时却不由自主的念着任飘渺的名。

酆都月穿的很整齐，一件一件仔细整理，搭上月饮剑带，手指一拨一扣，佩上腰间还珠楼的玉环。这一动作做梦般熟稔，以至于竟是下意识的，顺理成章的盖了章，还珠楼的副楼主，游魂般摸着黑回了飘渺峰，一路直抵崖边。

他急匆匆地来，又骤然缓了步子，朝圣似的踏上第一块断石。从这里再往上，全部是废弃剑思的坟墓，而这些任飘渺弃之不要的东西若有心人照猫画虎的挥出，每一剑都可让世人惊心动魄。

以散步的姿态，缓慢地走过每一道剑痕，好些新的，竟从还未到荒蛮处就有了，无端秧祸了好些的树木花草，横七竖八全部惨死在剑痕之下，不知是悟了什么一刻也等不得，这般心急。酆都月一道一道的都熟记于心。透过残存的剑气去阅读任飘渺所悟的，所使用过的剑招，他用手指抚摸，残存的剑气仍然锋利，险些割破了指尖。

以前来这里，偶尔会遇到任飘渺在他常站立的地方。那地方就是一直往前，走过最后一处撕裂的岩壁。直到开阔处，天光布下，就能找到那个沐光也逆光的背影。任飘渺向来是不在意他的旁观的，会在那里寂静地站很久。人虽然是不动，剑气却是变幻着。他常面对着的是万丈沟壑，山间湿气重，云雾如同滚滚红尘。自飘渺峰之巅俯瞰，看到的是什么，听到的是什么，酆都月不知道。即便任飘渺不在时，他也未走到那处去看上一看。

但酆都月今夜没有往那边走。剑气崭新，好像隐隐感觉到任飘渺的存在一般，他下意识的绕开了，也没有过去证实自己的直觉。

峰回路转，距离也不近，即便任飘渺在，也是有他的考量，何必打扰。

——月饮在背后躁动起来。

是飘渺剑气，回荡。

不必猜了，任飘渺就在，和他一样，睡不着。

酆都月抬头看了看天，夜至深沉，月光反而使得天地间开阔一片，空空荡荡，有些苍凉。

人是不该扰他，剑却必须要寻心而动。

*

任飘渺在舞剑。

那是酆都月从未见过的，也是世人从未见过的。

无双的剑身通体莹亮，于月光中拨水纹一捧，而任飘渺旋身其间，足下只踏的是崖尖一点薄石，衣袍袖角悉数浮着，一招，一抬手，一招，一叠步，轻而淋漓地泼洒着孤绝的狂。

像是悬于澄澈透明的水面之下，柔而卷的发也翩翩然，漫天的月光汇作一股，也随之翩翩然。

酆都月不曾想任飘渺的舞竟如此柔软，柔软得数来浑身上下只有一口剑是有棱角的，而那棱角，也随着一旋一点融化掉了，与水下的泡沫一起消散而去。又是如此冷的，冷的是剑意，是无形的剑招。

泼剑意，挥剑，袖带缱绻，招招冷冽。

——原来任飘渺背对着来者，腕子是抚柳般翻转，剑也跟着动了，却是一招实实在在的虚玄，击碎过目所及全部的石崖，激起的灰沙不是平素所见山间白雾，却也是红尘一种，是乱世，是疯狂，任飘渺舞着，雪片一样翻飞在月下峰梢，也试剑，以全然未有的柔软霸道地撕裂开剑气所触及的一切。

恍惚间酆都月听见了他所舞之韵律，原不是世上任何一琴曲，而是剑的嘶鸣，是飘渺剑意，在空气中震荡如金石飞沙，原来是方才他一路走来，暗自揣摩入心的那些废弃在岩壁上的一招一式！

那不是什么新的领悟，正是飘渺绝式前八，以剑谱律，亲身舞剑！

破、空、飞、灭，虚、绝、真——

——任飘渺倏然折下腰来，踏枝燕般掠出了尺余，长发蝶翼般扫动，剑气震碎了他方才所立的那块崖石，碎裂石块滚下深渊的声音窸窸窣窣全被那无形的剑歌淹没，他的剑越来越快，快得连疯狂鼓动的心跳都随之不及，生生的追漏的半拍，酆都月以目光相附，只觉得汗水润痛了掌心，却也无暇顾及，他只看得见一抹影，一抹数十年在他前路引行的影，捉不得的，追不上的，全数在那剑歌之间，起舞，挥剑，狂妄而不可方物一般独占着全部的月色！

有什么沛然而庞大的思绪被包覆在一层薄薄的躯壳里，呼之欲出，又绝不肯给人窥见一丝一毫，又好像这令人疯狂而晕眩的思绪，连它的主人也不能懂得，只有徒然的舞了，挥剑，往日如同神明般的，此刻仍在神坛上，傲然的天鹅般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楼主。酆都月默念着。楼主。

他想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光景他是见过的。

那时任飘渺与他初见，尚是未震天下的一柄寒刃，御气从江水上来，又剑仙般落在了他的船上。酆都月只有膝上一柄月饮，膝前一坛清酒，静静地望着来人。正是狂于高岭寒霜之中的一柄傲人神锋，那时的任飘渺更孤傲，锋芒更胜，又奇异的在这锐利之中含着一丝可使人亲近的余地。

他说但请一杯酒，而任飘渺饮了；那时的任飘渺，正如眼前一样。

风云一杯酒，一叶一江秋。

这光景他是见过，忘了。忘了任飘渺也曾上他的船，喝他的酒。

一个尚未建立的空壳组织有什么好的，能引到当时榜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弃了坐拥的一切去加入？那时他还是酆都傲剑的月魅，千金一刃并非玩笑。任飘渺却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他点了头，也不凭什么，现在细细想来，似乎也没有个实打实的答案。

就凭剑意吧。

温皇前夜让他喝的那口酒，直至现在才咽下去似的，终于不烫着了，反倒蒸成了旁的，与默诵着的律调一齐燃了起来。

天光近亮，任飘渺舞罢歇剑，剑指崖前深渊，他不是以剑舞曲，而是以剑舞剑，剑上韵律化作身形，虽天地寂寂，曲调自在人心，衣袍翩跹，一舞毕，舞中剑气碎了天地山石。他背对着酆都月，不曾回身。月饮在他身后出鞘。

一步，两步。

剑一、破。

一舞新起。

无双与月饮的交叠，剑之间的欢吟。任飘渺终于回过头。他左手持剑，腕子翻在右颈侧，无双的锋就正正将月饮格于鼻前三指，透过纷扬发丝，那高贵的紫色眼珠里，盈着酆都月的魂。

抽剑，任飘渺开了口。

“酆都月。”

身影叠叠，他的袍又飞扬起来，缠着酆都月袖上的纱。两个彻夜未眠的人舞剑飘渺峰顶，飘渺剑法之韵一招一式拆而复抵，共舞，也过招，唇擦过柔软的耳垂，酆都月在剑锋下亲吻任飘渺的发。

也喝了我的酒。

也入了我的剑。

“属下在。”酆都月轻轻呵气。

天已全然亮了，飘渺峰上那红尘似的白雾又升了起来，遮去独留峰上一人寂寞的世间万象，说寂寞的人踏着剑舞，听寂寞的人陪着舞剑，渺渺茫茫的心跳间，嗅得丝丝酒香。想来是酆都月离后，凤蝶给换的那壶淡茶还是没能入了挑剔人的眼。

该是梦吗？酆都月不少梦过任飘渺，无不真实，总也醒后是罢了，罢了，荒唐一夜。小心翼翼地拥了人在怀，许给自己一个好梦的圆满。

再复睁眼，谁知原来仍在峰上，怀中人酒香依然，一夜荒唐，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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