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06 【问奈何x静涛君】神说不可法式热吻（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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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iw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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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12-0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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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 【问奈何x静涛君】神说不可法式热吻（完结）

继续搬文ing

主角：问奈何，静涛君。

1v1关系，架空设定。

醒目：
这篇cp有点问题，严格讲它应该是问静，但本文里的静静还小，小到匆匆那年他还是处男，所以他在春梦里以为自己是攻，可现实中却反过来。不过本文中的情色描写也就是简陋三轮儿，我个人觉得可以无视它……
WfYu-TK*
但很计较攻受问题的读者老爷要谨慎避雷。

其余的就没什么了。

[ 此帖被yuiwoo在2021-12-06 21:5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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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12-0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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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

（0）

问奈何是一位神，每隔百年降临人间，超度一个糟糕的灵魂。与死神不同的是，他的工作不为解脱，倒更像甄别。他曾经精于此道，譬如在某个四目相对的瞬间，便将一具衣冠楚楚外壳下的惊恐忧思击得粉碎。

神的生涯没有尽头。本来很容易。本来很无趣。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活儿……

他腻了。

（1）

静涛君那年十六岁，正在一所重点高中念书，成绩不错，距学霸却有一步之遥。他吃穿用度普通，但天生底子好，学校那套最最普通的白校衫也被他衬得有款有型的。

同学们当然喜欢他，成绩优良外加好眉好貌是受欢迎的标配，何况他还好性子，没有一般优等生的清高和忙碌，跟谁都能聊两句。

他不是天生要做万人迷的，他只是……不，这是个秘密，不能说。

静涛君不住校。当然，这不稀奇。这学校里很多学生都不住校，其中不乏被豪车和戴白手套的司机等在校外的那种少爷小姐。如无必要则不需过集体生活——生长于优渥环境的孩子总是单纯，对静涛君这样天生素质极佳的同伴，他们从没想过去质疑。

他们以为他们是同类，但只有当事者本人知道，他们不是的。

他们富，静涛君穷。他们有亲人宝爱珍重，静涛君没有。静涛君用虚幻的表象维持他虚假的人设，关于这方面的保密措施他一向做得很好。毕竟他比同龄人早慧太多，了解人和人之间的尊重来自距离、优越和虚伪。只要他严于律己并对交往浅尝辄止，优雅文秀的静涛同学的形象将永不会崩塌，直到他抛下他们，并作为使人愉悦赞叹的存在定格于所有人的记忆中。

如果可以，这有何不可。他享受着将悬殊之运踩在脚下，并让骗术得逞的刺激生活。这本来是他一个人的秘密，直到天降落雷击穿他的屋顶，他人生的第一个拐点终于出现——

从此，知晓这一秘密的人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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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12-06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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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3

（2）

“你说你是什么？”静涛君支着半身，半眯着眼表达他的不可思议。自巨响中惊醒让他怀疑眼前一幕也是梦——头顶的天花板已经露天，呼呼钻风冻得他越来越醒。但他天性谨慎，另有习惯成自然的文雅修养，让一句轻声提问听起来更像在陈述：“你说你是神么。”

对面的人有一双金色的冷眼，并不苛刻，只是无情。此时此刻他正倚坐在整个房间里最贵的那张摇椅上，小幅度悠闲地晃动着。望着眼前分明震惊却仍在极力保持镇定的少年，他只在心里粗略比较了一下，得出个肯定的评价。

在所有直面神迹的人类中，这孩子的反应确称得上可圈可点。

“你觉得我是什么。”金眼睛的陌生人开口了，语气同静涛方才的问句如出一辙。静涛沉默地凝视他一阵，猛然泛白的脸色如被冻住，连同那双滟滟的蓝眸子一道，现出了绝望的神色。

“我是不是……”他低声，惊惧让他的语速缓慢。“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来者有点诧异。“这种事与我何干呢？”

静涛半张着嘴，他心跳狂乱，眼神却执着地盯紧对方，一字一顿：“难道、你不是死神？”

对面的人含着一抹轻蔑的笑，缓缓摇了头。

但静涛不死心，仍不依不饶地：“我不信！我觉得你是……”

“我不是。”对方用淡漠的口吻打断他的怀疑。“我不像你，欺骗对我来说用处很小。简而言之我的确是神，但却并非你所想像的那样——免费赠你一项常识，所有的死神都穿黑，他们的品味千百年来不曾变过，就像信仰。除此之外，他们还……”

“还怎么样？”静涛忍不住探过身追问。而对方却只在他深深的打量与探究中继续晃着椅子，闲稳而淡漠地捋过墨色的鬓发，双唇轻启——

“他们还，不吃苹果。”

静涛君笑了，这一笑抹去了气氛中的对峙与紧张。如同这世间的悖论，许多违背常理的事都有个轻松且良好的开端。一阵风吹来静涛觉得冷，他抬抬头，看着裂缝外那遮月蔽星的浓黑天幕，忽然抱起双臂局促地搓了搓。

“看不出。”他自嘲。“就我这样儿的，还能成为上天选中的人呐？”

对方听了这话，顿时一连三晃地摇了摇头。

“你在胡说什么。就你这样儿的……”

“嗯？”

“上天选你做什么？妄想收一收。”那人毫不遮掩地鄙薄着：“认清现实吧小朋友，选中你的不是上天……而是我。”

静涛君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

“既然如此……”

“怎样。”

“您能把房顶修一修？”

“……”

静涛指指天：“冷。”

“哦。”对方忽然踏住地面，停止了晃动摇椅。“关我屁事？”——他整张脸上写的都是这。

“居然要求一位神做这种事……人类！真是堕落了。”陌生的人——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陌生的神断然起立，十分潇洒地朝门口走去。

“房顶你自己修吧。我们还会再会的，静涛。”

“等一下！”静涛君急促地立起身，他双膝跪在单薄床铺间，那一声呼唤狼狈渺小而脆弱。

“请留下……你的名字！”

彼处的影子微微侧头，寂静在他身后如乍然筑起的高墙，一秒后他已消失，如同死亡，如同从未来过。

（3）
本城的天气总是晴朗，但天干物燥，艳阳也徒有其表。静涛君起了床，照例把自己收拾得整洁利落。昨夜的诡局已杳然无迹——虽说房顶开了洞可是大事，但困劲儿一来也就顾不上了。他拽出两条棉被，把自己裹在墙角对付了一宿。

其实还是冷，但他也没第三条被了。醒来时浑身僵硬手脚冰凉，静涛打个喷嚏，一眼看清房顶居然完好无损，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难道真是做梦了？”上学这一路他都在琢磨，但什么梦能至于让他翻出棉被缩在墙角？更别提这会儿他的一个鼻孔已经不通气了。他着了凉，在门窗严丝合缝的房间里，那房间在他今早醒来时冷得像冰窖，气氛充满了异常。

进了学校他还在想，因神游物外错过了几个同他打招呼的同学。进教学楼时三三两两的同窗们都在加快脚步，有的人越过他，嘴里匆匆吆喝着：“快走啊静涛！”

静涛没说话，脚下加了点速度，却也没像往常那么合群儿地追上去。他踏上一阶楼梯，仓促间恍然瞥见楼道拐弯处有人影飘然一闪，旋即消失在某扇门前。如一支镖钉在地面，静涛君微瞪双眼，独对着空旷阴凉的走廊一望无际。楼道尽头的长窗洒进泼辣的阳光，让眼前的一切都像曝光过度的照片。

“干嘛呢？”又一个同学经过他。“要迟到了啊……”

静涛一把拽住他。

“你见着了吗？”他语无伦次地来这么一句。同学吓一跳，脸色也跟着他变了变：“见着什么？”这语气虚虚的，很像是怕听到静涛说出一个“鬼”字来。

还好没有。一秒钟后静涛君恢复了他的常态，不仅松了手，还顺势揽上对方的肩膀。

“没什么，就是，我好像看见个新来的……没见过的人。”

“哦……”对方松了口气，有幸与“完美先生”亲密接触让他松弛下来，继而飘飘然地传播起信息量：“你说的是新来教导主任吧。”

“嗯？教导……主任？”

“当然啊！前两天就都传遍了，你不知道？”同学一副震惊脸，转而酸溜溜：“叫玦残何的，还有女生印他的照片呢。”

“……”

“印照片是什么鬼。”静涛感觉自己被雷到了，无声中现出点儿膈应的神情来。同学笑嘻嘻说她们不就那样儿，看那个玦残何长得好看呗——这一点静涛最能理解了。

“哪有……快走吧！时间不够了。”虚假的亲热自动关闭，静涛不着痕迹地撤开揽着他肩膀的手，两阶两阶地跑上楼去。

这一天的课他听得云山雾绕，每次课间都往一楼教务处遛达，但对于那个他想要确认的身影，却始终遍寻不获。

他甚至去找了个印象中颇为颜控的女生，搭讪过后直奔主题：“有新来的教导主任的照片吗？”

女生愣了愣。

“教导主任？没有呀！谁要拍他啊，教导主任诶！能是什么好人啦？”说完又惊觉自己态度不好，赶紧挽回似的柔声道：“静涛同学要这个干嘛？”

“没什么，我就问问。”静涛君转身回自己座位了。

轻浅的犹疑如虫爪，在他心里窸窣爬行。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却都像罩了一层透明的隔膜，在他身边似是而非着。静涛翻开本子，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下“玦残何。”写完再细端详，只感到每一个字都透出面目模糊的陌生感。

放学的时候他仍不死心，在愈发空旷的校园里迁延着不肯离开。夕阳坠在远处的山边，晚霞如火如荼，四面八方却合围着黑暗。天边一颗黄昏晓大而亮地耀熠着，静涛望着那颗星，愈冷的光芒便好似从天而降，洒落两肩沁入心头。

“玦残何……”不知不觉他又念出那个名字，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段缓慢而沉重的乐声，那是要求学生离校的最后通牒——

“嗡——嗡——嗡——”忽然间，手提书包里传出一连串震动。静涛低下头，望着那震音传来的位置，缓缓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把手伸进书包，摸索一阵终于找到了那个金属方块——一款时下最新最炫、当然，也是最贵的手机，像一颗离体的心脏，正在他手心不停跃动。

“喂？”按下接听键，他虚浮地发出一声气音。而对面的人倒是干脆，只道出几个冷漠的字眼：“到门口来。”

静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门的。他只记得他看到那辆黑色的魅影——仿佛吸收了沉沉夜色的车身黑暗奢华，如一柄剑，一口棺……

又或者，它即是黑夜本身。

“上车吗？”车窗摇下小半，露出金色的眼眸依旧清冷。车里的人态度疏懒，却不无蛊惑。

“跟我回去吧，静涛。我讨厌——你那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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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12-06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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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5

（4）

是梦是真？这问题应难不倒16岁的人。但生活有了电影感，一个个画面层出不穷，画中人却始终距离甚远。静涛君不知自己从何时起相信了问奈何是一位神，也说不定这种确信从来就有，始于他们相见的那一晚。

上车后他没有讲话。黑色的魅影载着他，来到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所在。进山之后车子沿着平稳缓长的坡道又开了一段路，最终停在一所宽大的院落前。

“太远了。”下车的时候静涛想。“明天上学要怎么办？”转念又觉得自己跟个陌生人跑了这么老远，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是未知数，万一对方就是禁片里演的那种变态呢？专门利诱贫穷又虚荣的少年入歧途，用他的头颅种花，再把身体解成一块一块……

胡思乱想着他险些撞上前头的人，对方站住，眼角余光轻轻一瞬。

“在想什么？”

“在想……”静涛也站定，一脸认真地：“在想你是不是坏人。”

对方点点头。

“幻想。”他单调吐出一个词。“人类的行动常会因幻想而失去理性或正确判断，总得来说是对自身的处境不够了解。你属于此类吗？”

静涛君摇摇头。

“不属于。”

“撒谎。”对方转身走出去。静涛忽然无味起来，一种从头到脚都被拆到破碎的感觉让他很虚——“他大概不会用我的脑袋种花。但是……”他想，自己的确被他解成了一块一块。

跟随着冷灰色的背影，他走进阴暗的大宅子。几乎和想象中的场面差不多，这里什么都有，唯独缺乏人的气味。

“以后你住这里，上学让司机送你吧。我不会与你同去，事实上在学校里你我应是陌生人——师生关系，我是说，最普遍意义的那种。”

静涛君安静地听着。

“离开学校你可以自行安排时间，门禁是十点——从一楼到三楼都可以逛，但不能去顶层。我这么说……你可有疑问？”

静涛摇摇头，再想一想，又追加一句：“在家里，我也要叫你老师么？还是说，叫名字？”

“随便。”对方很潦草，“你喜欢叫什么都好。”

“那么……我可以请朋友来做客？”

这问题换来一声嗤笑。

“没什么不行不过……静涛，你有朋友吗？”

“当然。”静涛君优雅微笑。“我的朋友很多。”

“那很好。”对方做个应承的手势，“如果你愿意，请便。”

静涛默默望着他，一步之遥的距离里埋伏着天渊沟壑。他怀疑自己误入了猎奇童话，像一朝过上梦寐以求生活的女主角放歌纵酒，直到有一天推开了禁忌的大门，一切便无可挽回地向地狱坠堕。

“还有问题吗？”对方漠视他的目光，又想一想，补充：“手机还满意吧。”

“满意。”

“好。”他转身要走，静涛君忽然踏上一步拉住他——

“等一下。”他急迫，生怕眼前人又会像昨夜那么消失不见。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选我？”

对方鎏金般的瞳孔浮着清冷的光，他缓缓低头，将视线落在臂弯里紧攥的那只手上。

“为什么呢？”他开口，语气淡薄。“那大概是……你的命运，我的消遣。其实并这一切并没有你所幻想得那么郑重其事，静涛。从某种意义上讲你和我从前做出的那些选择的确不一样。但，这里头的区别很抽象，你不该去计较，也没必要知道。所以……”他伸手，按住那只因紧张而在微微发颤的手背。冰冷的温度顺皮肤传递过来，让静涛触电般地松了手。此时此刻他实打实地体会到了何谓“异类隔膜”，那是一种让人想要转头背离再也不见的恐惧和冲动……

又或者，他始终无法面对这命中注定的无缘与挫败——眼前形貌温雅气质疏离的男人在一夜之间给了他一切，而看似改变命运的宏观大局下，其涵义也不过是神明指尖的消遣作乐。

静涛君垂下眼眸，最为擅长的冷静也终于开始松动。但对方对此置若罔闻，反而变本加厉似的转身拍拍他的肩膀。

“来吧。”他轻声开口。“来看看你的房间……们。”

（5）

那一晚静涛君深眠无梦，醒来时置身于华丽寂寥的大套间，低垂如瀑的蓝丝绒窗帘将他围困，好似两世为人。那晚以前的人生被他轻而易举抛在脑后，如一段划下休止的恋情，无论给予过怎样的美好和回忆，也终将不动声色地退离。

出门时他并未见到问奈何。几个忙碌的仆人，恭谨又木讷。他们的眼神没有焦点，行为方式更像机械。出于矜持静涛并没有与他们讲话，但还是忍不住脑补他们都是些野兔田鼠之流——午夜一过便现出原型，故事里的神明所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了。

他坐上那辆黑色棺木般的座驾，一路无话。临近学校时司机忽然开口：“要一直开到门口去吗？”

静涛愣了愣，回答：“可以。”他没料到会有人征询他的意见。校门前的风景如旧，不同的只有他，但周围的人并没注意到这一点。大概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几近完美的静涛同学配得起一辆魅影或是时下最昂贵的手机，又或者……干脆是山间的城堡。

这有点夸张，但开了挂的人生难以解释。带着一种神游般的浮空感静涛君度过了他被神垂青的第一天，那真正是平淡的，平淡到乏善可陈。

这天里他见到问奈何两次——在学校是叫玦残何的，除了本年级教导主任他还是本班的班导，并教授人际关系学，但静涛着实认为他根本不懂这门学问。毕竟此前的成千上万年里，实践过此类学科的神明们，听说下场都不言而喻。

他们在学校不交谈，保持着问奈何说过的“最普通的师生关系。”静涛搞不清楚自己被挑选的理由，一度自恋地猜测是他优秀所致。这猜测虽然幼稚却也不无道理。他满心骄矜，投入地演绎这“天使在身边”的戏码，并奇趣洋溢——同一个与他之间存在独一无二关联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装不认识，这多刺激！静涛起初觉得这很像地下党，后来再想深些，又觉得是地下情。

比喻危险。无知的少年无法了解——人，是不能在这种事上拿比喻开玩笑的。

他早早回到新家，小餐厅里饭食健康营养又精致，唯一的缺点是不好吃。但静涛还是把它们吃到饱，寂静的空间里偶尔传来极轻微的餐具碰撞声，让本该充满幸福感的餐桌充满了凄凉的氛围。静涛百无聊赖一面喝果汁一面看手机，杂七杂八的碎片信息刷了没几页，问奈何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

他说：“静涛吃饭不要看手机。”

静涛君吓了一跳，突兀地抬起头来。

“您……”他赶忙站起，小腿撞着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局促的反应落在问奈何眼里宛如个透明泡泡，飘一飘便破掉了。

“味道如何？”他随意坐下，打个手势要静涛也坐。静涛顺势坐了，目不转睛地望住眼前人。

“还好。”他礼貌回应道。“您不吃吗？”

“我不需要吃。”

静涛笑：“但您可以喜欢吃？”

“不用了。”问奈何坦率道。“人类的食物总是很腻味。”

静涛沉默一下，反问：“您吃过？”

“没有。怎么了？”问奈何双手交叉在身前，微狭了眼眸审视眼前人。这大概就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固执，当他们认定什么，总要计较反对方是否了解，是否躬行。

静涛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冷漠的玩味，隔膜瞬间又高高筑起，他只能退回去。

“对不起。”他也不知自己在道歉什么。但问奈何不计较，或者说……他不在乎。

“还过得惯吗？”

“嗯。”静涛乖顺点头，眼中却流露探究：“但我要在这里呆多久？”

问奈何想一下：“不知道，也许很久，也许明天。这取决于你的成绩和表现吧。问这个做什么？”

静涛认真地凝视他。

“我想知道如果时间到了会怎样，您会离开我，我会回到原来的生活？还是……”

“不能说。”

对方斩钉截铁的打断让静涛说不下去了。这果然是场毫无公平可言的挑选。问来问去他都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唯一能判断的是哪怕这环境好上天了，可仍旧是朝不保夕。

静涛垂下眼，深秀的眉眼里终于泛出落寞。如是默然相对半晌，再抬头时却见问奈何不知从那里变出一本厚厚的精装书，捧在手里看得物我两忘，跟真事儿似的。

静涛不敢出声也不敢走，桌上的手机偶尔震动几下，是同学群里交换作业之类的信息，他也不敢看。他曾怀疑过这个自称神明的异类是魔鬼，但即便是年轻且渺小的16岁男孩儿，也听过魔鬼大多温柔甜蜜充满诱惑的传说，与之相反，神才是一群圣洁美丽又残暴无情的东西。

他们毫无怜悯，漠视世人的疾苦生死、求不得。静涛努力寻找自己与眼前这位神的相像之处。哪怕是毫无平等可言的挑选，他仍是被选中的人。如果这一切都该有个理由，那么最起码……

他的神能看到他，这已是亘古少有的羁绊。

他和他，终究是与众不同的关系吧。

夕阳坠下山谷，夜雾漫布林间。静涛君趴在桌子上，欣赏神明安静阅读的样子。那低垂专注的神色看上去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嘛，就翻页的速度来看，他读得还挺慢。

就不知那本书里讲的什么？静涛压抑着好奇心，眼神跟随问奈何指间书页流转，这其间充满了冗长的等待，不知不觉中一切都融在了水晶灯坠反射的温光里。待他再度醒来，读书的神早已不知去向，唯有壁角沉重的珐琅座钟嘀嗒作响，当指向午夜的指针重合，冷银色的钟摆便撞击着发出悠长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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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12-06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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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7

（6）

那是一段短暂且相当拘谨的日子，尽管问奈何从未对静涛有过任何管束。其实他不讨厌跟静涛共处一室，聪敏机慧的少年人有着超乎年龄的情商，让他做不出不合时宜的事。但他太过谨慎，爱惜颜面的小自尊也限制了性情，未免无趣——问奈何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无谓的态度就像冷暴力，时常让静涛如坐针毡。

日复一日，静涛变了。他不动声色，努力为适应环境而自律。这同从前的生活还是有些差别，从前的他自然也是优秀的，但那都是人前的体面，是伪装，而如今他是真的在严格约束自己——要对标一位神明实在太难了，尤其是问奈何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容易得见尊颜却也只能见到他穷极无聊的一面，在读书或是睡觉，有时干脆是发呆。

静涛也曾试图接近他，最近的一次他挨着他坐，两人几乎肩膊相贴，静涛将他精心烹制的一杯茶递到问奈何面前，只盼他能有所回应。但毫无悬念地，问奈何将他无视得自然而彻底，就像人类不会留心野草沙石，或者树干。

那一次的冷遇让静涛心如刀绞。他真的不明白要怎样才能做好一名神选之子，每天早晨对镜整衣时他都会苛刻地为难自己，挑些无关宏旨的小毛病，用以虐待自己那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一来二去他变得清高起来，从前平易近人的态度消失了，而那些曾经围绕他的同学们也退却得一个不剩，他们依旧倾慕他，只是不再近攀了。

但他不在意。问奈何已经充满了他的生活，除了不能兑现“我有很多朋友”的豪言之外，静涛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静些，就像他的名字，限制水的天性虽有悖常理，却蕴含着不容冒犯的力量。

在学校里他们依旧不交谈，玦残何导师学问精深，渐渐收获了许多崇拜，优等生和良师之间的关系就像两根并行的铁轨，粗心的人是看不出其中微妙的不合理的，但也不乏细心者私下里发出疑问——

“为什么玦残何导师从不理睬静涛呢？”

“为什么要特意理睬？再说静涛也没有特别在意他吧。”

“不，他在意的。他的眼神跟着他转，每次都是。他对导师分明在意得不得了吧，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静涛的确不知道，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的神对别的凡人谆谆善诱春风化雨，而作为离他最近的、有着不同寻常羁绊的自己却只能频频遇冷，不被重视。

事情的转机缘于一次疏忽。静涛君忘记交作业，被点了名字。

“静涛，你的题册？”

静涛张张嘴，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我……我……”

“好了。”玦残何漠然打断他。“明天记得交上来。”

“我忘了……”静涛终于说出了微不可闻的几个字。同学们对此并不很感兴趣，至多是觉得向来应对如流的静涛同学今天的结巴颇为精彩，或许是没写作业也未可知。还有就是导师对他的称呼也太熟稔了点，就像经常那么叫他，随意而亲昵的语气。

“静涛……静涛……”那唤声如一记药侵入脑海，让静涛灵光一闪——

他找到了突破口。

从那以后他不交作业的次数多起来，迟到早退或者违反些别的什么纪律，仿佛一步步走向深渊的瘾君子，他变着法儿的出格叛逆。玦残何果然为此频频传唤他，后来烦了，干脆罚他去旗杆下站着。

被烈日晒得头晕目眩时静涛也深感自己有病，但他有什么法子呢？无懈可击不会引起神的注意，反倒是蠢，似乎还能得到一点可悲的厌恶或怜悯。

那天他晒了两节课，最后中了暑，被大家七手八脚抬进保健室，醒来时周遭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白色的帘帷遮挡住外界，只能听见隐隐的交谈。

“他怎么样了？”

“没事，补点水分，躺躺就会好了。”

“那就好，劳烦你多照顾了。”

“这自然——别看您对他严厉，到底也还是关心他啊。”

“呵，虽说恨铁不成钢，可终究也是我心爱的学生……”

静涛闭上眼，嘴角浮起一丝笑。他虚脱的身体轻飘飘，但轻快的心却铿锵有力，震颤着灵魂几欲出窍。

回到家里他依旧虚弱，被晒伤的脸泛着诡异的潮红色。问奈何打眼瞧见他便皱皱眉，说不上是嫌恶还是别的什么的。

“过来。”他转头丢过这么一句，目光只落在膝头摊开的杂志上。静涛走过去，挨着他乖乖坐好。他注意到问奈何看的是本流行杂志，每版都刊登着精美的广告。

“你与幸福的距离，只是一张神颜……”描金的大字醒目而酸俗，静涛移开目光，恢复了以往拘谨的姿态。

问奈何瞥他一眼，忽然转过身捧住他的脸——被灼伤的皮肤在微凉的手心中单薄发烫，他不耐而又无奈地将手指寸寸抚过，痛楚顷刻间随之消灭。

“好了。”他搡开静涛甩甩手。“以后别再干蠢事。”

静涛君哑然凝视他，任凭珐琅钟的秒针嘀嗒嘀嗒缝纫寂静，脸颊上舒适的凉意沁入心头，也沁化了他的理性与神思，过了好一阵才嗫喏着轻唤一声：“老师……”

“嗯？”

“对不起。”

问奈何冷淡笑笑，他漫不经心撂下杂志，将桌上雪白的描彩骨瓷杯推到他面前去。

“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嘛？别那么看我，去泡杯茶来——就原谅你。”

（7）

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精明、审慎的静涛君终于松掉了他防备的克制。他端起杯子跑去厨房，瓷器在托盘里触电似的乱抖，像颗烫手的心脏。此后又是一番手忙脚乱，他满脑子求全取悦的卑微念头，反而使手艺无法发挥。果不其然，问奈何对他呈献上来的茶水只瞟过一眼，便毫不留情地发表恶评。

“这能喝？”

静涛抿抿嘴唇，他当然不无挫败，却也不喜欢被没有发言权的家伙褒贬。要不是因为眼前这一位是他格外在意的“人”，他的回复就应当是“当然，只要你会用嘴。”

但眼下他只能微微叹息。

“应该能的。”他站在一边，耐着性子垂首谦恭道：“但也许您觉得不能，毕竟我不了解……您的标准。”

问奈何没说话，静涛默默等待着，拿不准自己这态度算不算虚伪——也许神明也吃软不吃硬，哪怕他们并不欣赏凡人的谄媚，但也总比叛逆讨喜一点点。

像是无数个瞬间都在耳边疾驰飞逝了，问奈何终于端起杯子，饮鸩般勉强地沾了沾唇，方才将那琥珀色的液体啜进几滴。静涛顿时紧张起来，他苍白阴沉的神还是那样无血无泪，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纡尊临幸人间的食物——哪怕仅仅是水，静涛也真的很想知道他此刻的感受。

这是他所给予神的感受。如果能让他当场吐了，静涛不无恶劣地想，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此生不枉。

但那样的期待却始终未实现。问奈何平静地拈起餐巾按按嘴唇，随手丢弃后敲了敲身旁的空位。

静涛老老实实在那里坐下，顺带接受了一记颇为轻蔑的斜睨。

“静涛，你是个天生的坏种。”

静涛愣了愣，本能地想叫屈却莫名其妙地笑了。

“也许是吧。”他歪头，冷冽的蓝眸子里异彩凌动。“但您……难道不是来教化我的吗？”

问奈何挑挑眉，对他自作聪明的小试探报以不解风情的冷漠。

“我想你是误会了。”他散漫开口，“我从没想过要教化谁——虽然可以，但没必要。”

寂静延展。屡次遭受冰冷的蔑视让静涛君仿佛被电光石火的秋凉击中。

他忽然攥紧手指，逼仄地吐出一个个字眼：“有必要！”

“有、必要！”

“玦残何……”静涛听见自己在唤莫须有的名字，一如他们的关系，明明虚假却又充满伤人的真情。他努力想要说出盘踞在胸口的告白——压抑太久的爆发应是不难，可到头来，言语却还是自行变了味道。

“我不喜欢……您对他们那么好。”

“他们？”

“是。”

问奈何转过头，轻扬的唇角微含讥诮。

“你什么时候才会不这么愚蠢……静涛。”

静涛君埋下头，整个人因情绪激荡而簌簌颤抖。他终于缓缓地缓缓地靠过去，直到倚上那副向来拒他千里的肩头。

“但我喜欢您。”他虚弱的气声里带着饮泣，却又口吻执拗地一再强调：“我真的，真的……”

“好了。”问奈何打断他，潦草地理了理他额前散落的头发。那一刻静涛君觉得自己就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用尽了浑身解数撒娇，终能换来一点纵容的垂爱。

大概是猜到他在想什么，问奈何摇摇头，将他的肩膀拢一拢。

“我知道。”他清晰地重复一遍。

“我知道。”

但静涛君不知道。他仍旧无法判断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自那以后他们亲近了一点，主要表现为问奈何在家的时间在增多，尤其是晚上，有一次静涛写完作业下楼来，竟看到问奈何在看电视。

“老师？”静涛一脸疑问：“您怎么……”

“什么怎么？”问奈何像看白痴似的睨他一眼：“不可以吗？这里也是我家。”

静涛不好意思起来，走过去同他一道。闪烁的屏幕七彩纷呈，一群俊男美女正在展现才艺。

“呃……”静涛发现自己对神的所知又少了许多。

“那个，您喜欢看选秀？”

“还可以。主要是想看看角色们如何打破剧本框架。这种需要临场发挥的表演往往很难把控。”

“这样啊。”静涛努力回应着，但他不懂这些，没法儿聊。

“您是说，这种节目都是有剧本的？”

“当然。”问奈何干脆道。“不然入围的就不该是这些油腻的选手。其实他们有眼无珠，否则就该选你，我出色的学生。”

“哈？不不不……”像是被这番论断雷到了，静涛连连摆手：“我可不想把脸涂成那种鬼样子，像个人妖。”

问奈何笑了，他转过头，目光自静涛脸上微一流转。

“你可以少涂点。”

“不要。”

“朽木不可雕。”

“您又不肯雕？”

问奈何沉默了，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校里要举行迎新舞会了。静涛。”

“嗯。”静涛君靠回沙发，聊赖地应了一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口气像个老头子。”问奈何横他一眼。“我推荐了你去迎新——别总是窝在家里，你的那些‘朋友’呢？”

“他们不跟我玩儿了。”静涛抱着靠垫玩上面的流苏。“大概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受欢迎。”

问奈何面无表情，对他的装腔作势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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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1-12-06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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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1-12-06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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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3
（12）

禁忌之所以为禁忌，是因为一旦被打破便会无法停止。一步一稳地步上楼梯时静涛疑惑，疑惑自己为何不曾犹豫，按他的性格这是不合理的——哪怕是刚刚经历过最严厉且屈辱的拒绝，但眼下的生活仍不失为人间极乐。只要他再虚荣些，暗室发生的一幕便可永久封存，他的神不会看低他，反正……他也从来没有看高过。

或许这只能解释为他腻了，腻烦做一个宠物，用光鲜漂亮的余生陪衬神明的无聊消遣。动了感情的人总戒不掉幻想，如果说爱情让他虔诚，那么起码，他要求这份虔诚是相互的。

“您是对的，我无法停止您口中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可即便再无望也好，那依旧是我留下来的理由。或许从我被挑选的那天起这理由便存在了。我不是天真的人，也不是有野心的人，我只是……”

“爱上您的人。”

静涛站在通向顶楼的最后一个台阶前，黑洞洞的走廊向他敞开冰冷的口子。低风幽咽般来回穿梭，发出足可虚张声势的恫吓。静涛面无表情地凝视那片黑暗，一直紧绷的身心反而松弛了。

这便是未知的好处。无法测度的前途对所有生灵皆有宽容的拥抱。静涛君垂下眼眸，用促乱的呼吸抵御挥别单恋的痛楚。他伫立很久，双手无助地攥紧又放开。身后有往事魔性地招引拉扯，冥冥之中有音声哀求他回心转意：不过是不被爱而已，但起码还有钱不是吗？你已经比大多数人拥有更多了，哪怕是爱情——只要不执着于眼前这一个，世间便有大把可爱的皮囊有趣的灵魂向你示好……静涛！你不要傻！

不要傻……

“傻吗？”静涛平静下来，他抬眸再度望向深邃的黑暗，心底却冰光雪亮。“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我终究还是没法儿苟且下去——既然留下的理由消失了，那么……”

心中再度泛起割舍的剧痛，直面痛楚宛如迎向刀尖，他踏上了台阶。

沉重的雕花木门高高竖起，并没有古老的封印闭锁其上。黑暗里静涛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能凭触感探知它的厚重，以及坚不可摧的断然隔绝。

“不可以去顶楼。”神的声音又在告诫，不知是不是情势所致，这一次回忆中的声音竟也有了些关切意味。静涛漠然地将手按在坚实的门板上，停过片刻忽然猛地绷紧手臂向前一推——

空荡的回廊里传来了低哑的门轴声。

如水中倒影剧烈晃动，世界终于现出了它的本来面貌。顷刻间城堡消失了，一切都成了午夜失效的魔法。静涛君站在无法定位的山林深处，漫天风雨正如利剑狂刀，自四面八方将他笼罩。

“好吧，这并不算太糟。”静涛抹掉脸上的雨水，开始宽慰自己总算没在那扇门后看到满屋悬吊的尸体。那可不是他的故事，他的故事要平和得多，无非是打回原形，黄粱一梦罢了。

循着记忆中的路他向山下走去，脚下泥泞不堪，周遭树影成林，硕大的树冠在风雨里剧烈摇摆，如魔乱舞。静涛自嘲这是闯进什么童话世界里了！山下的城市明明俗气得不行，汽车尾气和虚假广告一样不少，山上却是这样阴森？又念及他的那位神明倒的确不怎么阳光的样子，他脸色太苍白，情绪太寡淡，或许连血都是冷的。

就像梦里，他也仍旧那么冷，那么远，但他给予的美妙也最销魂……静涛惊觉自己又在想他，咬咬牙继续埋首前行。但渐渐地他开始察觉问题所在，眼前的道路千篇一律，尽管被大雨淋得不成样子，却仍能找到规律，为了印证某种假设，静涛解下外套系在一棵树的树干，当他拼着仅存的体力挣扎着行至极限时，那棵做过标记的树木终于赫然出现在眼前。

几乎是用摔的，静涛扑在树干上大口喘气。雨水将他淋透了，骨子里透出森森冷意。算算时间眼下怎么也该接近凌晨，可这鞭挞似的风雨仍旧没有停止的意思，静涛在心里咒骂天气预报都是骗人的，他转过身，精疲力尽地靠在树干上休息。但没过多久头顶有雷行过，黢紫色的闪电撕裂天空，被瞬间照亮的密林比黑暗还要恐怖。静涛弹起来躲离树冠笼罩的范围，却又险些撞上另一棵树……

“我这是，彻底迷路了？”静涛惧怕起来，但为着难以描述的因由，他不肯示弱。“等到天亮就可以辨清方向了，这种城边的山不会荒无人烟，到时一定会有什么人经过……”如是筹划着他重新披上外套，那件名贵的小西装。scabal面料的优点是华丽率真，绝对衬合他俊拔的身材气质，缺点则是不足以御寒以及……

因为禁不得风吹雨打，它坏掉了。

静涛把那团揉皱的羊毛真丝混合物围在肩头，打算安静地度过这黎明前的黑暗。他的确做到了，当雨水终于止息，阳光穿云跌落林间，整个天地散发出清新原始的植物气味，而静涛则是潜伏其间的一只脆弱蛾虫，瑟瑟抖动着精湿的羽翅，却无力飞翔。

他靠着身后的树干，仰望天空时天空旋转。静涛抬手按了按自己滚烫的额角——

“这不好吧……”他叹息出来，似乎感到了自己的末路。

他发烧了。除此之外的坏消息还包括他落入了与世隔绝的境地。这里有山有树，有足够沉默的顽石和单调乏味溪流，却唯独没有他要找的出路。静涛拖着脚步走了许久，疲惫时坐下来，稍有好转便再度向前……直到三个日落过去了，他依旧困在此地。没有人烟，没有鸟兽，没有生灵。能够凭意志发出声响的唯有他一人，但现在那些声响是不是凭意志也很难讲，因为他不断地咳嗽，这实在是难以控制的。

“也许我会死在这里。”他又饿又累，病痛缠身，仰望头顶时星星亮得他快要瞎掉了。其实死亡的预感并不稀奇，只是比较可怕，又让人束手无策。因为人人都要来这么一下子的，生者所能见到的死者结局总是悲惨，冰冷的墓穴，丑陋的腐烂，肮脏不堪，直至灰化……没有死者能现身说法证明这一切其实还不错。

“而我还不满18岁呢。”静涛想，“虽说谈不上是什么好人，但这是不是快了点儿……”

他牵牵嘴角试图做一个英俊的惨笑，却牵动气息引发一串剧烈的咳嗽。静涛按住胸口，虚弱得随惯性倒向地面。额头触到泥土的瞬间他好像被抽走了全部力量，生死一线的界限清明而逼仄，在真真切切预感到将归于尘的刹那，静涛唯一想到的仍是那张引他来此的那个“人”。

意料之中或情理之外。静涛喘息如潮涌，胸口响着阵阵嘶鸣。一切后果都是他自己选的，他并不恨谁，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的执着……

难道他已爱他到了这个地步吗？

“玦残何……”他翕动嘴唇喃喃念着，眼神空洞失焦，却止不住落泪。耐过片刻他挣扎起身，勉强撑住一旁的树干，缓了好久才稳住动作。

静涛抬起头，抹掉脸上的污秽，双掌合拢置于胸前。他没有欲望，也并不奢求能够获救。他只希望在自己还能主宰身体的时刻，将意识清明爱意灼真化作虔诚祈祷——

“我的导师……我的神。如果爱是过犯……”他闭目，一面深思着那深深爱恋的容颜，一面在心底轻诵：“无论如何，请让我……去到，您的身侧。”

神思远飞，四野阒静。静涛垂下头，虚弱到几乎无力张开双眼。可就在这时，风声过隙的刹那间，身畔的空气忽然传来一点震动，虽然轻微却又难以忽视，静涛双眼陡然张开，凭着精神力用力地抬起头，果然见到那熟悉的面孔——凭空出现的问奈何不置信地望着静涛，望着他惨白的面颊上激越的绯红，望着他眼角滚滚而落的泪睡，以及他纵身而来时带出的光影。

静涛抱住他，将面孔埋进他的颈窝。他唇齿磕绊语无伦次，只会反复念叨着：“您回应了……您回应了我的祈祷……这是否可以说明……”

“啊。”问奈何潦草地应声，情绪欠奉的脸上终现一丝认命般地颓丧。他按住静涛的肩膀，将他推离一点，以便凝视他的眼睛。

“我，我们……我们都失策了不是吗？不过……谁又知道呢？也说不定这正是你我想要的。静涛。”说罢他略低头，在少年滚烫的眉心落下一个亲吻。

（13）

他们回到尘世。但方才那地方是哪里，问奈何至终也不肯说。静涛没有过多发问，因为那不重要，虽说这三天的遭遇如梦魇，可一旦醒来，再惊悚困苦的梦境也终究遥远。眼下静涛要关心的事太多了，譬如他看似峰回路转的恋情，还有……

他饿了。在问奈何医好了他的高烧肺炎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会死于饥饿。人类就是这么脆弱渺小且庸俗的生物，在吃的问题上他们没法儿含糊，可残忍的神不这么想，不知是故意还是怎样，他就是不肯填饱静涛的肚子。

“想吃什么自己找吧。”这根本不像是体贴恋人能说出的话，但静涛谅解他。神明不是情造的，在他们看来爱一个人类和爱一盘牛排又有何区别？做出此等联想后静涛咽了咽口水，得出了“如果真的没区别，那我的确被爱着”的结论。

他随着他走，行进时快时慢，身边的景致不时出现快进一样的效果，直到他们到达了某地，问奈何推门而入，貌似不打算再走了。

静涛错愕地睁大了眼。

“这……是哪儿？”

问奈何背对他，伸指抹了抹桌面的积灰。

“你昏头了。”他捻着手指吹了吹，转头睨他一眼。“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这里……”

静涛当然记得。这是他的家，货真价实的那个。但他有足足五百天不曾回到这里，在如此狭窄寒酸的斗室居住，简直像上辈子的事了。

在原地停驻片刻，静涛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您……是要我重回这里吗？”

“不然呢？”问奈何不耐道。“难道你还有别的地方好去？”

静涛语塞。

“那么之前我们住的……”

“没了。没记错的话，是你把我警告过的那些禁忌全数做了一遍，我以为你清楚后果，并做好承担它的准备了？”

静涛答不上来了。他确实犯了禁，也确实想过割舍，但彼时彼刻他太伤心，所作所为当然过火。而眼下他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对于曾经的奢华生活说不惋惜也是假的。

问奈何鉴貌辨色。少年的失望溢于言表，令他发出轻笑。

“你怎么了？”他望着静涛的眼睛。“想到要重回贫穷，后悔了？”

静涛垂垂眼，随后抬眸坦率地回望他，认真地道了个“不”字。

“我不后悔。”他说。“只要能和您在一起，我怎样都……”

不待他说完问奈何便懒洋洋地鼓了鼓掌。

“哎呀呀感动之至！之前我还真有点没自信来着。毕竟我的静涛喜欢呆在高处，而我以后……”

静涛恭听着这充满调侃意味的停顿。但问奈何对他的乖巧没兴趣，他转身拉开椅子，又是满把灰尘。

“以后。”他一字字地说出来。“我是说，如果我不再有神力了，想来爱我至真的你也不会介意了？”

静涛默默走过去，为他把椅子擦干净。

“您说真的？”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

静涛略沉了沉肩膀，叹息一声。

“如果真是那样……”他为难地措辞着。“虽说……但我也不确定。也可能没那么介意，不过……”磕绊一阵他终于捋顺了言语：“我爱上的是我一开始就认识的那个您呀！那时候您还是神，不是么？”

问奈何笑了，疏冷的神色间浮起一丝嘲讽。

“是啊！那时的我无所不能，连屋顶都会修。”他说着按了按静涛的肩膀，要他坐下。

“你的劳动成果，请吧！”

静涛反手抓住他的袖子，紧张道：“您要去哪儿？”

“出门。”问奈何低头看他，“要喂饱你，我怕是还有功课要做——既然不得不吃，多尝试尝试或许对我有帮助。”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语气里有些温暖的人间烟火。静涛发觉自己第一次将他的神与温暖一词联系起来，他仰着头，认真凝视那双清隽的眉眼，依旧是俊雅的相貌，却又透出一丝凛冽气质来。

这是他认识的玦残何，但又似乎哪里不对。晃神间眼前人已脱离了他的牵扯，转身出门去。

静涛不安地动了动，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好在这一次问奈何很快回转了。眼看他提了两袋食物进门，静涛暗暗掐了掐大腿，但他实在没力气，掐出的痛感很模糊。

“吃吧。”他的神将恩赐啪一下撂在桌子上，尘烟四起。但静涛已顾不上计较这些有的没的，饥饿冲昏他的头脑，让他扒翻的动作毫无矜持，与后巷的野猫相差无几。

“嚯！”看到食物的刹那他发出感叹，袋子里装着中西合璧咸甜交错，全是些网络上足可用来吵一架的不兼容品类。但什么口味什么地域什么烹饪原则，对于静涛来已都是浮云，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才会的矫情那些——

“这些都是您买的？”拆袋子的当儿他强调了一个“买”字。问奈何在他对面坐下来，微蹙的眉心略显不悦。

“当然。否则我要怎么搞到这些东西？抢劫吗？”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不过你好像忘记一件事——贵校支付我的薪水虽然不多，倒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

静涛撕开木鱼饭团的外包装，三两口报销了一个，喝水的空当他频频按着胸口，待气顺了才顾得上解释。

“我只是以为，您不喜欢做这些麻烦事。”

问奈何拿出罐装红茶，拉开拉环饮上一口。

“从前是不喜欢，以后会的。毕竟有些水只为干渴而喝，有些水，却是不得不喝。①”

静涛沉默下来，他的神开口闭口与他谈着以后，这实在幸福到有些惊悚。但若是这一切真要以神格为代价呢？静涛又不免迷惑，在他看来他的神全知全能坚不可摧，如果一场恋爱便可夺走他的荣光，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此前的成千上万年里，身为神明的他从来也没有爱上过谁呢？

这样想来惊悚简直要变为致死打击了。静涛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该打滚欢庆的事，他却只想到恐怖的形容词。

一顿并不美味但起码餍足的晚饭便在这诡异的气氛下结束了。问奈何又在看书，静涛则将空了的餐盒收进袋子里。中间他打量着问奈何手边的饮料罐，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要问：“您喜欢甜的？”

“嗯？”问奈何疑惑：“什么？”

静涛指指那个罐子。

“或许您下次可以尝尝他们的乌龙茶。不过我倒觉得，这个牌子勾兑的味道太重了。”

问奈何将目光重新移回书页上，淡淡道一句：“知道了。”

静涛将垃圾拿去厨房，地板上踩出了两行浅浅的脚印。许久没人住，水槽和水龙头都已生锈。静涛拧开龙头，水管立刻艰难地咳出褐红色液体。等待放水的当儿他转头看向身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问奈何凭窗阅读的侧影，窗外的夜衬着他出尘的轮廓，整个人笼在朦胧的光晕里，依旧充满令他迷恋的神性。

他会属于他吗？水管忽然剧烈震动。静涛转回头，朝那仿佛被塞了无数青蛙的水管拍了两拍，发现龙头已经彻底坏掉，无可救药了。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传来了如真似幻的轻咳声。

返回房间时问奈何在抽烟。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半截香烟，白色的细雾袅袅飘起。静涛皱皱眉，不声不响地在他身旁坐下。问奈何在他靠近时便已合上书，转头打量他。

“怎么了？”

“我听到您在咳嗽。”

“你听错了。”

静涛语气顿了顿。

“是。但是……吸烟不好。”

问奈何面无表情，将烟在红茶罐子上按灭。

“静涛，有没有人说过你……”

“什么？”

“算了没事了。”他欲言又止，回手拢了拢静涛的肩膀。

“不要休息一下吗？你好像很累。”

随意的接触让静涛君略微僵直，在此之前他精疲力尽，几乎忘记去体会与心上人共处一室——尤其是在夜幕降临之后，该是怎样激越和紧张：整个房间都充斥他们不动声色却又骚动难耐的渴望或试探，也许面子上依旧彬彬有礼地小清新着，心底里却满是不知羞耻的下流念头……正常人大抵如此，但神明除外。就算他的神可以只靠触摸便让他体会到何为粉身碎骨式的高潮，可他本身却似乎对这码事并不感兴趣。

光是那张永远无欲无求的酷脸也足以逼迫一个毫无经验的少年偃旗息鼓了。忍耐着无处投递的热情和凭空出现的睡意，静涛探头看向问奈何手边的书。

“您在看什么？”

“秘密。”

“连我也不能知道的秘密？”

“倒也未必。以后有机会，我会让你看的。”

“以后。”又是这充满希望的字眼。静涛松弛下来，轻轻靠在他的肩膀。

“老师……”他轻声，微敛的眼帘愈发沉重，口齿也随之绵软。

“您是真的决定留下来了吧……”

“嗯。”耳畔传来温和笃定的回应。静涛努力抬起眼，却只在渐趋朦胧的视线中看到那线条锋锐的下颌，以及……

许是幻觉，堕入睡眠的刹那间他仍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这一幕：问奈何乌黑的头发正丝丝缕缕地变白，如大雪覆落长街，天地悄然声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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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1-12-06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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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完结

（14）

静涛醒来时看到晴天，金片般的阳光洒满房间，他的眼前白花花一片。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到了床上的，昨夜仿佛在他生命中消失，没有梦也没有记忆，就像日历缺了一页。静涛抬手盖住眼睛，窗外的鸟鸣声在黑暗中忽然放大，车轮声，人声……不相干的喧嚣把房间衬得很静，他忽然想到，这里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老师？！”下意识出声，他弹坐起来。整个房间仍报以寂静作为回应，还有那一如既往的单调冷清。静涛草草起床，一面抗拒着那个让他抓狂的可能性一面到处巡查，最终却只得出了模糊的结论，让一切担忧或安慰都成了待定。

问奈何不知去向，但桌子上留着他从不离手的书，红茶罐子和几个烟蒂。静涛甚至可以想象他坐在这里抽烟的样子，以及是怎样将睡着的他移去床上……

他抱过他吗？静涛转过头，在只有他一人的空房间里不自然地脸红了。他的神在用一种几近笨拙的方式同他生活，这没什么不好，简直妙极。但静涛还是多少愧疚——如果不是动了感情，他便不必跌落云端沾惹红尘。他说静涛君喜欢呆在高处这并不尽然，事实上没人不喜欢呆在高处，可这份泛泛的喜欢一旦有所指，那便不再是一份单纯的渴盼了。

他爱他，不止为倾慕荣光加身的主宰，亦为他是会喝廉价饮料的凡夫俗子。没有盲目便没有爱情，静涛清醒的时候也会幻想，这二者对他来说并不矛盾，如果可以兼得，那又有何不可？

怀揣着小雀跃的幸福与期待，静涛开始打扫房间。水管坏掉了，还要请人修。可惜他的神不肯施恩，也不知他的神力究竟少到什么地步了。还能瞬移吗？还能听到他的祈祷吗？如果不能……

“我的手机也坏了，如果要联系他该怎么办呢？”静涛一面思索一面将床单掀掉，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抖落下来。静涛低下头，却见到那张被问奈何诟病过“不够多”的工资卡，正安静伏在地面。

脑海中似有闪电亮起，静涛心底陡然生出惊悚的冰凉。

静涛君冲出家门，在电话亭拨通了一位同学的电话，投币时他不住哆嗦，当对面传来询问声时，他已经几乎是哭腔了。

“玦残何……玦残何导师呢？！”

对方听出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静涛？你怎么没来上课，老师还问起你呢！”

静涛置之不理，依旧重复着追问：“玦残何导师！我打不通他的电话！拜托你！拜托你帮我找他……”

“你在说什么呀！”对方也恐惧起来，“静涛你没出什么事吧。你说的那位导师……是谁？我没听过……喂！喂？静涛君！你在听吗？！”

静涛呆呆立在原地，连着线的听筒悬荡着，一来一回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回了家，第一时间扑向桌子，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那本一直被示为禁忌的书籍。一页页画面陡然铺展，静涛瞠目望着那些会动的图景——

睡着的，微笑的，虚伪优雅的，或干脆是被曝于烈日下受罚的……记载无甚新奇，只是他。书里林林总总记录着关于他的一切细节，包括他渐被隔绝的生活，他的情感，他越来越脱离凡世的孤独，他的绝望……画面中的他眼中总是深藏爱慕，这便是神明反复流连且不肯示人的秘密。

直到静涛出走的那晚，画面突兀地变成了黑色。其后便是一段文字，静涛忍住泪意勉力将书捧牢，一行行字迹便在视野中延展开去——

“致我在人间所结识的最为光彩照人的宠儿：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会去到我们无法控制的终局。控制，静涛，这个词你熟悉吗？所有的失控都是从控制开始的。但有时这并非完全负面，我们也可从中获得乐趣——譬如我遇见你。在这段短到来不及细细记忆的时间里，为了爱你，我有过努力……原谅我还是不能让你陪在我的身侧，我不愿用彼此的余生抵御失望。如有可能，让我们遗忘。若做不到，那么……你还会爱上别人的，你的生命中定会有那么一个人，令我在写下这段文字时深信不疑、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墨迹随目光的移动缓缓消失了，静涛君瞪大双眼僵滞片刻，终于爆发出绝望的呼喊。

“不……不！没有那样的人……不会再有了！”他将书本牢牢按在胸前，如在火堆里抢救灰烬。他胡乱拨翻着书页，却无法挽留记忆之书化为冰冷雪白的废纸。一张照片自夹页中轻轻飘落，静涛茫然地将它拈起。模糊的视线中两张足可匹敌的俊美容颜矜持相依，正在对他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

静涛君闭上眼，胸膛似有列车飞驰碾过，他终于落下泪来。

几年后。

静涛君留在了本城，在普通的公立医院找了份文职工作。高中毕业时他考了本地的大学，许多同学无法理解，都说他让人捉摸不透。

“还以为你会出国，或者去最好的国立大学深造什么的！总觉得静涛跟我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呢，为什么却……”

“你懂什么，静涛可是我们中的完美先生，任何事对他来说也只是消遣吧？功利绝不是他选择的标准……”

面对诸如此类的言论静涛只是微笑，说些不习惯外地环境之类托词。他越来越像问奈何，举止优雅言谈得体，唯独缺乏人情味。无人能窥破他内心隐秘的执着——痛感早已淡了，但祈盼却从未消失。他不确定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的神又会像当年一样从天而降，对他轻蔑，却又将他带走。怀着如是愿憬他孑然一身，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唯一的嗜好是抽烟，他只抽一种。

这年冬天他被安排去邻城开会，从前也去过几次，是很平庸的城市。这差事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趣，于是选了个来去匆匆的时间，堪堪抵达便要赶往会场。

当他赶到时却被通知会议延迟了，静涛找了个角落负壁抽烟。这里是医院，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幸福可言。静涛聊赖地望着对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直到某个拥有雪白发色的身影流进视野，令他的目光瞬间紧张——

“不会吧……”他喃喃出声，身体却比意志更快一步行动了。他掷下烟蒂朝对面飞奔，短短一段路却跑得风起云涌。他的心狂跳，几乎要擂穿胸膛。

他看到他，哪怕距离再远人潮蜂涌，他的神也总会脱颖而出点亮他的视野。当他越来越近，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异样，朝这边转过头来。

他们对视。

静涛站定，呼出大团白气在他们之间飘荡。对方望着他，目光充满陌生疑惑。

“有事？”

静涛深深凝视他，重逢的每一秒都如箭簇插满他的心脏。他不能出声，一番克制后他能做的就只有弹出一支烟来。

“啊……抱歉。”静涛在口袋处摸了摸，“请问您有火吗？”

对方不语。穿过一条大街来借火怎么看都是很奇怪的，但他还是找出打火机，同时也给自己叼了支烟。

相同的牌子，他们相视一笑。一点小默契消弭了违和感，静涛靠过去替他遮风，两人碰头将烟燃着，各自呼出一口气。

“我认识你吗？”白发的男人忽然开口。静涛平静地望着他，停了一秒方才回答：“不……吧。为什么这么问呢？”

“只是惯例问问，因为我时常会忘记认识的人，所以……”他摇摇头：“不过像你这么醒目的人，应是不至于忘记？”

静涛笑笑。

“您太过奖了。不过……”

“问奈何！”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微含愠怒的呼唤。静涛与身边人一同转过头去，一位少年匆匆走近。

“你又在抽烟？”男孩儿并没注意静涛，只把谴责的目光落在正冒着烟的罪证上。被抓现行的人倒是很无谓——

“我抽得不多，今天才……”

“你那是不记得了！”少年毫不留情地夺过香烟一脚踏灭，“晚上咳到不能入睡的又是谁了？”

“我会忘记的只有人，吸烟并不在此列……”

“现在不在，以后却说不定。”少年一面说着一面挽住他，两人旁若无人地朝前走去，就像此前他说过的那样，他忘记了方才攀谈过的陌生人，又或者正因为是陌生人，才可以那么毫无牵挂地离去。

问奈何转过头，方才问他借火的男人还站在那里。一瞬间数个画面纷叠脑海，令他低下头，痛苦地按住了额头。

“你怎么了？”身边的少年关切地问。问奈何摇摇头，低低挤出几个字——

“我好像……想起什么。”

“我爱您——”耳畔传来悲怆却不知悔改的声音。但他无法寻找无法联系，一切都碎了，像早已割舍的前世寻不回来。

耐着痛楚他抬起头再度回首，身后空空荡荡，那个人，已不在。

会议很顺利，回程时静涛凭窗望着车外的风景，飞驰而过的影像很像越来越远的往事。无数次希望又无数次失望的场景一朝发生，他们的重逢竟是这样平淡的开始和终局。或许他的神的确比他睿智，清楚哪怕有过怎样的疯狂执念，一切也终将如书页上的记载渐渐消失。

“我知道最终您还是无法留下来。我一直这么提醒自己，让自己在每天醒来的时候忘记您一点，但关于您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光是遗忘恐怕也要花费我一生的时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静涛想。起码他的神明在他心中已永垂不朽。那些曾给予他梦幻温情和冷酷的旧日子，哪怕百年后身体归于尘土，他的灵魂也仍会记得——

曾有一位神明厌倦了永生，于是选择去爱凡人。他成功了，也失败了。而关于那个与之相爱的凡人……

“您说的对，我还会爱上别人的。”

仅此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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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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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2.06 【问奈何x静涛君】神说不可法式热吻（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