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19 【赤俏】赤鴻銜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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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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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1-20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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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9 【赤俏】赤鴻銜飛雪

只是想寫個正劇背景的赤俏，於是就動筆了......

正劇背景，有私設，時間線或許很混亂，不按順序來，因為章節是亂跳著寫的XD 想到哪寫到哪

※※※

「父親，你果然……想殺我。」

一句話直接痛入兩個人的心，一者詫異，一者冷然。

逆神不留情地直直貫穿史艷文的胸腹，噴濺而出的血灑上劍身，戮世摩羅堪稱冷靜地做出了弒父之舉，當史艷文做下決定的那一刻，也同時決定了他的決定。

他的父親想殺他，用盡全力地要殺了他，而他，也正要殺了他的父親。

史艷文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那最初的一聲父親，竟是為了鬆下他的防備、給他致命一擊，可最讓他痛心的卻不是這一擊，而是那一句話，那句對他所有無奈與狠心決定感到失望的淒冷悲語。

「仗義，對不住。」史艷文此刻找不到其他的話可說，只能忍著傷，哀痛地輕語呢喃著，唇角流的血慢慢地一滴一滴落在劍身之上，「是父親對不起你。」

戮世摩羅看著那雙眼，無比專注，彷彿想從中找出些什麼來，或者是想驗證些什麼，他相信他的父親是愛他的，否則就不會在他喊出那一聲父親時倏然收手，但是不夠愛，因為可以流著淚狠心捨棄，為了所謂廣大的中原眾生，可笑吧，親兒子竟比不上也許一輩子都可能不認識的哪個某人、那些芸芸眾生。

他的父親並沒有多愛他一點。

甚至，他相信情況若走至極端，他的父親最後肯定是寧願傷害他，也不會去犧牲那些所謂的無辜眾生，就如同當初將他丟入魔世封印通道般，就如同此刻為了阻止帝鬼而用盡畢生功力要殺他般，他的父親做出的決定由始至終從未變過。

所以如果一句對不起，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就能彌補、就能原諒、就能懊悔的心安理得，任何傷害也都一筆勾銷，那他的恨意、他的怨懟也太廉價可悲了。

但他還當他是父親，所以決定給他一個機會。

「你確實很對不起我，但現在我願意給你一個原諒的機會，我不奢求你會幫我征戰中原，只要你什麼都不做就可以了，怎麼樣？這個要求很簡單吧。」戮世摩羅殘忍地笑著，又緩緩地低喚，「父親。」

帶著嘲諷的兩個字，用盡了他畢生的力量來呼喚，如此地咬牙切齒，又如此地不以為意。

他知道這個要求對史豔文來說就是一種痛苦與殘忍，可史豔文對他也一樣殘忍，哦不，殘忍這詞太輕了，難以表述他所經受的痛，那簡直是讓他徹底絕望的狠心，是讓他完全脫胎換骨的誅心，更是讓他成為戮世摩羅的寒心。

史艷文有多悔恨、有多自責又有多不悔，他的痛楚與恨意就有多深沉。

所以他要他用一輩子來懺悔，用一輩子來後悔，用一輩子來懊悔，他要他心底的痛楚永遠得不到釋懷，然後，再用一輩子來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多麼可笑。

他要他戮世摩羅站在天下人面前時，就能給史艷文最大的難堪。

既然天下人要史家背負起一切，要史家人去犧牲所有，那天下便該歸史家人所掌，戮世摩羅想著，只會要他人大公無私地付出，卻又如此地自私自利，簡直無情又殘酷，好處盡自得，壞事他人擔，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所以他要獨掌天下，用自己的方式維護兩域安穩，這是天下本該付出的代價，這才是公理、才是正義。

因為他既是史家人，也不是史家人。

史艷文緊抿著唇，默不作聲，只是沉痛地看著他，傷疲的身體再痛也彷若無感，唯一能感受到的，僅有自己兒子那冷然奔流的情緒與陣陣無法言說的心痛。

無數沉重的情緒憋了許久，最後，只能輕輕地開著口。

「仗義，若你真的太恨，就針對父親一人吧，一切皆是父親之過，父親無所怨言，但請你放過那些無辜百姓吧。」若這是他應受的罪，他甘願承受，只希望仗義的恨能少一些，不要因此鑄下大錯，史艷文帶著沙啞地勸說著，可這份勸說聽在戮世摩羅耳裡卻是如此的刺耳，又如此的蒼白無力。

戮世摩羅忽地笑了，真是不意外的答案，可為什麼他的內心如此煩躁？煩躁到他想找個發洩的出口。

「史家人的親情啊，真是天下間最大的笑話了。」

他猛地將劍由史艷文胸口抽出，伴隨著噴散的血花，是一具已經傷痛不已、筋疲力盡而無力倒落的身軀，史艷文的熱血就這麼沾染上他的身軀，染得他身上盡是血跡斑斑、毫無溫暖。

戮世摩羅冷冷地看著，無數的情感最後都只化成一雙看透一切的雙眼，帶著恨、帶著怨、帶著決絕與蝕骨的痛意，連最後一點希望都被掐滅在方才的談話間。

毫無疑問，他恨史艷文，他恨他從不徵詢他的意見就恣意犧牲他，他恨他為了不相干的一群人隨隨便便就把他給捨棄了，但這不打緊，因為他最恨的，是他的父親……就算使盡全力想救他，但到了最後一刻還是輕易地就放棄了他，佯裝的好似有那麼一回事的溫情，卻成了一把最冰冷的利刃，狠狠地插往他的心口，整整三次。

虎毒不食子，有哪個父親會殺自己的兒子三次呢？可是這個殺了自己兒子三次的人啊，卻是人們口中正義凜然的大儒俠，多麼諷刺，多麼好笑。

好笑到他都忍不住笑出淚水來了。

接連而至的背叛來得太過深刻，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期望再失望，最後只能陷入絕望，這真的太痛了，痛徹心扉，好像死了無數次。

於是他再也不會如此傻地心懷多少期望了。

再也不會。

「小空……」

不是這樣的，小空。

父親他也不願意，他只是別無選擇。

父親他其實也很心痛、很不捨……

父親他……他……

俏如來呼吸猛然一窒，情緒成了一根無法吞嚥的利刺鯁在喉頭。

所以呢？

就因為沒有辦法，小空就活該被犧牲嗎？

變成這樣到底是誰的錯？還是，其實誰都沒有錯？

俏如來再也辯解不下去了，無力的解釋究竟是在欺瞞他人，還是單純安慰自己、說服自己？他不知道。只是他心中所想無法被誰聽見，與帝鬼一戰後，倒落在地的他，氣空力盡，意識與眼界逐漸模糊，可耳邊聽到的每字每句、看到的每個情景卻又那麼清晰到無法忽視，如泣如訴，這注定是一道解不開的無奈，於是俏如來深切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的二弟，回不來了。

俏如來的眼前驀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戮世摩羅最終拖著兩人沉重的身驅走往鬼祭貪魔殿，隨手就將兩人丟往了通往魔世的通道，一點遲疑也沒有。

昏死的史豔文與力盡的俏如來在通道中載浮載沉，漫於周身的空氣好似凝滯著又好似流動著，一會壓迫一會鬆散，像是在扭曲擠壓又忽然鬆開一般，猛然感受到周遭氣流的變化，俏如來難受地顫動了下眼睫，使勁地睜開一點眼縫，狹窄的視野裡是他默然無語的二弟，他沒多想地微微抬起了手向前伸出，努力地想抓住些什麼，可昏沉的腦袋卻逐步侵襲掉他的意識，最終那隻手還是無力地墜了下去。

他這次還是沒能牽住小空的手。

戮世摩羅只是狠戾又漠然地看著，內心產生了一絲報復的快感，但也僅有一瞬間，他嗤笑了聲，毅然背過身去，下意識地就攥緊背在身後的手，似是想抓住些什麼，可緊握的手中空空如也，一如心中曾存有的對親情的冀望，在他伸出手去抓時，轉瞬間就消失無蹤，又可笑又虛幻。

可笑的是懷抱希望的自己，虛幻的是史家人不存的親情。

他不再去看那幽深的洞裡有著什麼東西，如同當初他們將他丟入犧牲時，也不去深究他究竟是死是活，反正也不重要，只當都死了就行。

他的父親與好大哥呀！再見了。

※

滿目血腥。

俏如來邁著破碎的步伐在一片屍山血海中向前奔跑，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掩蓋住粗重呼吸的是身後此起彼落的哀嚎與打鬥聲，一聲一聲衝擊著他的身心，他還是沒有因此停下。

可臨到出口時，他終是忍不住地回頭望了一眼，而這一望讓他頓時煞住了腳步，心臟驟然停了一瞬。

「爹親！」

撕心裂肺的高聲驚呼穿透過層層血幕與屍塊，響徹整條魍魎棧道。

魍魎棧道舉目所見皆是噬人骨血的魑魅魍魎，在那片黑暗混沌中是一片即將被吞沒的潔白中沾染了艷麗紅染的狼狽身影。

「精忠！快走！別停下！快……快走！」眼見俏如來停了下來，史艷文只得心急地大喊著，大批魔物接連襲來，與其纏鬥多時的他早已漸漸失了氣力。

出口就近在眼前，無論如何他都得護著精忠平安出去！這樣中原就算沒有了他，至少還有精忠撐持，史艷文從未想過自己的生死，唯一掛念便是俏如來與中原蒼生，而仗義……史艷文抿了抿唇，驀然想起了刺在身上的那一劍，忍不住吐了口血，可他卻分不清這分痛楚究竟是因為此刻奮戰的傷還是那椎心之刃。

俏如來聞言回過神來，忍著想停下步伐出手救父的心，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雙腿，腳跟向後退往出口，卻是沒有回身，逼迫自己見證這條爹親為他殺出的血路，濕潤的眼角承受不住悲傷的重量直接潰堤，然後就在他即將踏出魔世時，那道浴血奮戰的身影也終於抵擋不住被大批的黑暗給吞沒。

「爹親！」

──啊！

俏如來睜開了雙眼醒了過來，收不住驚嚇地粗喘著氣，全身都滲出了一層薄汗，夢中過往回憶的傷感餘韻還在持續，瘋狂地紊亂他的心跳，不管怎麼壓制都完全無法冷靜下來，於是他只能掐緊自己的心臟，不斷地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謊言說得多了，也許就會成真了。

但是放眼望去，早已血流成河，全部都是從破開的傷口中流出的悲痛，刻畫在身上各處數不盡的傷痕似乎永遠無法癒合，只要一動，便是無可逃避的疼痛。

原來再怎樣欺騙自己，都無法騙過自己的心。

他何曾能想得到，昔日曾一起並肩作戰對抗八原足人的兄弟，最後竟成了刀劍相向的敵人，還是他和父親一手促成的結果。

他其實並不想犧牲小空，那是他的二弟，是與他流著同樣血脈的手足至親，如何能說捨就捨？可所有的人早就幫他做好了決定，沒人問他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想要的不可能實現，他也知道，所以才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無法任性。

那是他救不回的兄弟。

俏如來淒然一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夢到這些，但也許是下午跟隨著赤羽走訪各處東瀛風景，並一路聽聞了小空在東瀛時以御魂笑光輝的身分所行之作為，便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他嘆了口氣、睡意全消地起了身，燃起桌岸上的燭火後，就這麼望著在空氣中搖晃的燭火呆坐著，腦海裡紛亂繁雜。

趁著尚同會事務告個段落，他便應了曾經的允諾，遠渡重洋來到這個全然陌生卻又並非毫無所知的境界東瀛，一會許久不見的故人。

仔細想來，他孤身一人上岸來到這裡已有三日了吧，東瀛武道自朧三郎之亂結束後可謂和平，於是這三日沒有太多重大事務要忙的赤羽，除了吩咐神田與霜姑娘招待他之外，也總會在空閒時間當個盡責的東道主帶他四處走走、向他介紹東瀛的風土人情，算是他們兩人難得的共同清閒。

這樣無所憂慮的日子實在很好，但有時卻無端地會心生不安，好似面前平靜不過是一幅短暫的假象，為山雨欲來聊作鋪墊，江湖多紛擾，紅塵難清淨，人生總無常，回首來時路途上的風風雨雨，有這般憂慮倒也自然，但俏如來由衷希望只是他多慮了。

西劍流縱然因為往日惡行樹敵眾多，可如今在殘忍聯盟的運作下也稍作了幾分緩解，聽赤羽之言，雖仍有怨恨西劍流的昔日東瀛殘存的小派門不願接受西劍流的贖罪之禮，也不待見西劍流之人，可因為西劍流早是東瀛堪稱正道組織殘忍聯盟的一員，因此也不會多作刁難或挑釁，頂多不巧遇上時分道而行，故而東瀛武道才能維持如此和平，不再有大的動亂。

東瀛這樣和平的日子，是各方願意用心去維持與妥協的結果，何時中原也能如此無風無雨呢？

俏如來感概地胡思亂想著，連赤羽信之介何時進了房都毫無所覺。

「俏如來？」匆匆而來的赤羽信之介擰著眉有些疑惑地喚道，將門闔上後，便走近了發著愣的俏如來身邊關心，「這麼晚了，何以起身不睡？」

一聽到隔壁房中突然響起的細微動靜，本就淺眠的他立刻清醒過來，雖然在東瀛、在西劍流俏如來斷然是安全的，但他仍放不下心，為求心安便匆忙套上外衣後就趕了過來，沒想到一來竟就見到失神的俏如來。

征然的俏如來猛地回過神來，一見著身邊皺起眉眼擔憂的赤羽，立刻起身赧然道歉，「抱歉，是我吵醒赤羽先生了嗎？」

赤羽手一揚搭上俏如來肩頭就將人壓回椅子上去。

「無妨。」赤羽信之介不以為意，他在意的是眼前這滿眼悲傷低落的人，「發生何事了嗎？」

「俏如來沒事。」不想繼續讓人擔心，俏如來扯出了一個微笑，可這笑實在是難看地太沒說服力。

赤羽信之介對此說詞不為所動，依然定定地看著俏如來，「你的表情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自知瞞不過眼前人，俏如來細想了下後還是決定如實坦白。

「只是……」方想開口，俏如來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自己眼前的人又是何種身分，頓了會斟酌下用詞，才道，「想起了往事。」

小空的被迫犧牲若追究起因，可以說跟西劍流脫不了關係，當西劍流拿小空當作炎魔幻十郎的副體時，一切悲劇就已經在慢慢鋪成了，對小空來說，西劍流即是造成這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無怪乎戮世摩羅會如此地恨西劍流，但細究這些在如今看來已經沒有意義，西劍流已非當初的西劍流了，他也無法將所有過錯怪罪於西劍流決策的軍師赤羽信之介，而且說不定寬容縱放西劍流一條生路的他對小空來說也是一樣的過分。

他寬容了西劍流的罪過，但他卻無能挽救小空的入魔，至此他和小空走成了歧路，因為他們皆無法替彼此原諒，而強硬要求一個被徹底傷透的人諒解與放下，又是何其殘忍與自私，他無法繼續殘忍卻又在大義面前不得不狠心捨得，所以他們才會漸漸走上了對立，對立或許不是唯一解法，可無情的命運早將他們推上這條難以回頭之路，時間越走越遠，這結也越纏越複雜，複雜到他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拆解，只能任這結持續地糾纏下去，俏如來細細回首仍歷歷在目的往事，才驀然發現往事早已不堪回首。

往事？只用一詞含糊帶過，必是此事不想與他詳細提起，赤羽信之介思索了下，見俏如來似是不願細說，便不做追問。

他拍了拍俏如來的肩，只道，「既心有鬱結，吾在此陪你。」

「莫忘了，吾無時無刻都在關心你。」沒有過多的探問，只有了然的體貼與關懷，赤羽信之介知道俏如來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能抒發情緒的陪伴，毋需多言。

輕輕一言，俏如來忽地感到心暖動容卻也有些抱歉，平置於桌上的手也不自覺地緩握成拳，何曾想，曾經相對的敵人竟成了能互相陪伴、捨命相陪的知交，可這知交卻也是讓他與曾經並肩同行的兄弟最後形同陌路的起因，他並不想責怪些什麼，只是感概緣分是如此地難料，命運又是如此地殘酷、無奈與諷刺，俏如來此刻心情可謂萬分複雜，卻也無力去排解。

「真是對不住，不僅吵醒了赤羽先生，還讓你為我擔憂。」

「你吾之間，此言多餘了。」

「也許真是多言，但不說，俏如來總覺過意不去。」

赤羽忍俊不禁，「哈，甚有你之風格。」

見俏如來雖是略有舒心，可愁眉仍是不展，赤羽抬眼望了下窗外，邊細作思量邊道，「既心事難解，不妨趁星月尚懸，一同月下淺酌，相信尚同會盟主當不會拒絕吾之邀約。」

邀約雖來得突然，但俏如來並不想拒絕赤羽的好意，而正好他也有些想散心，於是沒考慮多久便淺淺一笑應下了，「當然。」

時值夜半，晚風清冷，夜露深重，靜默無聲的夜色下在西劍流一隅顯得寂涼的月下西亭，此刻迎來兩道相伴而行的人影。

兩側被低矮木欄圍起的四角亭中有一圓桌石臺，石臺邊東南西北方向各置了一張實木長板凳，俏如來與赤羽並坐於西南兩側，澄澄白月光照得兩人拉長了身後陰影，磨的光滑細緻的檯面宛若澄鏡，淺淺映出兩人面容，在月光下如水波浮動、波光嶙峋，甫坐定，赤羽不加思索，彎腰便從桌下某處角落取出了一罈酒及兩只小巧精緻的白瓷酒杯，隨後還很自然地將其中一只擺到他面前，俏如來瞠目地看著，忍不住一笑。

「赤羽先生真是準備周到。」這些東西到底是何時備在此處的？讓他都忍不住懷疑赤羽是否是早有預謀了。

「良辰美景配上良人相伴，又豈能無酒作陪。」赤羽邊道邊將佳釀開封，同時替兩人面前酒杯斟滿，塵封已久的香氣迫不及待地溢散而出，撲人鼻息，欲醉人心神。

「你雖曾是佛門弟子，但身既入紅塵，心亦在紅塵，當不受戒律，能飲上一飲。」赤羽做了個請的手勢，「赤羽信之介便先乾為敬。」隨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俏如來望了眼面前的酒杯，又看了眼赤羽信之介，有些面有難色，「實不相瞞，俏如來有一點不勝酒力。」

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覆，赤羽略為詫異，「此言，你已飲過酒？」

他還以為自己將是第一個見著俏如來喝酒模樣的見證者，畢竟俏如來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會主動尋酒來喝的人，想不到竟被人捷足先登了。

「這…是。」忽然想起了初次嚐酒的經驗，俏如來瞬間黯淡了目光，揚起一個惆悵的苦笑，「但那不是一個很好的回憶。」

那場難得的酒會、難得的喝酒組合讓他永遠地失去了一個朋友，嘗過酒味才知苦味，一次失察造成的遺憾，俏如來仍心有陰影，至今玄狐殉身投爐的畫面仍時不時地迴盪在他的眼前，無法忘也不能忘。

他知道玄狐即使不在了，信念也還在與他並肩作戰，每每拿出墨狂時，他都能感受的到，所以那怕難受他也必須牢牢記住這場犧牲，如此才不辜負玄狐的決心。

俏如來手握酒杯，凝望著那澄澄酒水，撲鼻的酒香使他憶起了當時入喉的苦澀與釋然，忽然間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人在愁苦時總會想飲下同樣苦澀的黃湯，明白了為什麼玄狐那時會想找他們喝酒，因為此刻他竟也想不顧一切地一飲而下，再次品嘗這複雜而又難忘的滋味，正因為那不是一個很好的回憶，他才更想在醉裡清醒、飲下這份遺憾，時刻提醒自己。

被潮湧而至的情緒帶起興致的俏如來，終是舉杯一口飲下，香醇酒水入喉同時也將他的愁緒帶往記憶裡浮沉，僅一杯酒就讓他思緒開始恍惚，面頰微微泛紅，他放下酒杯晃了下腦袋，微微皺起眉，直直望向赤羽信之介就帶著點悵然，笑著淡淡開口。

「雖然對喝酒俏如來沒什麼很好的回憶，但偶爾喝酒似乎也是不錯。」既添愁又解憂，這亦醉亦醒的感覺總不自覺地使人耽溺，飲下一杯黃湯，便記下一樁愁苦，憂愁將被醉意暫時麻痺，苦澀卻被舌尖永久記憶，但他心甘情願。

「古人有言舉杯消愁愁更愁，但這愁苦何嘗不是一種解憂良方。」赤羽信之介道，端看俏如來這才喝了一杯的生理反應，那已經朦朧飄遠的眼神，他便知俏如來說自己酒量不行這點所言非虛，但他還是出於些許私心地將俏如來面前酒杯再次斟滿。

「請。」

赤羽信之介並不知道俏如來大醉之後是否會失態到無地自容，但他想也許讓俏如來藉大醉一場來釋放情緒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從不介意俏如來的失態，而在他面前，俏如來也不必如此地內斂和壓抑，都來到尚且和平的東瀛了，若不能讓人好好放鬆身心一下，便失了當初他發信邀約的初衷了。

「赤羽先生說的是。」俏如來笑笑，「那俏如來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又再飲了半杯。

酒水的苦澀有些刺激，一下飲得太多使得俏如來忍不住嗆咳了幾下，隨後眉頭皺得更緊了，還不自覺地抿起了嘴來，赤羽見狀禁不住揚起了嘴角，俏如來這難得的模樣，藉這月色展露的更加清秀可人，酒氣醺得俏如來腦袋有些飄飄然，腦海裡如跑馬燈般放映著一路走來經歷的太多風霜，迷濛中，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邊同樣飽受風霜摧殘卻仍如此堅毅不退、展翅高飛的傲氣鳳凰，注視著這副堅毅的臉龐，俏如來心裡忽然起了個念頭，藉著酒壯了膽，他緩緩吐出了疑問。

「赤羽先生至今有悔嗎？」

對於至今做過的所有決策和選擇，俏如來有自己的想法和答案，只是縱然這一路上有悔無懼，但俏如來仍會質疑、心中的傷痛也難以釋懷放下，所以現在他迫切地想從這人的口中得到一個他至今仍在追尋的答案。

俏如來充滿荊棘的人生路上實在太多懊悔遺憾，雖然知道身邊有人支持著他，身後的眾生也需要他，所以他可以因為這些人無所畏懼地前行，可有時他還是會感到喘不過氣，尤其是在他需要做出犧牲時，他總是害怕自己是否哪一天會遺忘了自己的初心，將人命全然視作了可以衡量的價值，縱然他還未成為這樣的人，但他仍是害怕自己被一次次的犧牲給麻痺、給迷失。

而眼前這人是他能相信、能依靠的對象，在赤羽信之介的身邊，他能夠更有底氣地去做任何決定、更有勇氣地承擔任何後果，因為他知道赤羽信之介會與他並肩擔負，就如同當初赤羽可以為了他面對的一切苦難和挑戰，而豁出性命護全他一樣，縱然他知道赤羽是因為報恩而來，他仍是感激著這份情義帶給他的力量，才能讓他在那樣艱辛又險惡的重重圍攻下不至於束手無策地殺出一條血路。

所以如果是這樣堅毅的赤羽先生的話，這答案又會是什麼……

不知道俏如來為何突然來此一問，但看著俏如來那隱隱渴求著依靠的眼神，像是著急地想尋個指引的模樣，赤羽信之介還是不含糊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說無悔定是謊言，但即使有悔有憾也無懼，因為無論是何心情皆不能改變過往，如同現在即使我們盡力做出彌補，但西劍流昔日所造成的犧牲與傷害仍然存在，雖然後悔不能改變這個結果，卻可以讓這個結果不會朝更壞的方向發展，也許西劍流最終也不能淡化這道傷痕，但至少我們能做的是不再深化傷痕。」

「有悔雖是遺憾，卻能讓我們無懼前行，正因為有所背負，才更不能輕易放下，如此才對得起曾經的傷害與犧牲。」

赤羽稍頓了下，忽然表情認真地注視起俏如來，「只是對中原的傷害，西劍流卻難以觸及彌補，只能寄望你這個尚同會盟主了，俏如來，此恩，赤羽將此生銘記，以命回報。」

俏如來眨眨眼，一反應過來這話背後之意，就被赤羽這突如其來地既認真又玩笑的言語給逗笑，「赤羽先生言重了，俏如來不過是不想延續仇恨，這幾日觀東瀛人民對西劍流的態度，已能看出西劍流彌補過錯的誠心與悔意，假以時日，相信那些不諒解的派門即便仍無法原諒與放下，至少不會再質疑西劍流守護東瀛的用心。」

說到此，俏如來不禁嘆息一聲，「若欲侵略中原之人皆能如西劍流一般悔悟改過，或者不再興戰掠奪，更甚者互相聯盟協作，相信九界和平便不遠矣。」

「只可惜你的寬容並不適合用在每一個敵人身上，面對一些敵人這樣做無疑是縱虎歸山，太過天真。」赤羽感概又感激的道，「但確實是重視每一條人命的你會做出的決定。」

正因為這稚嫩又天真的決定才讓西劍流不至於被覆滅，有再次改過自新重生的機會，這份恩情他會永記在心，而對俏如來他更是會牢牢放在心上。

「雖是天真，但看到赤羽先生與西劍流如今的改變，俏如來便知當初的眼光和決定沒出差錯。」俏如來忽又再次想起了今夜做起的夢，那一幕幕無可挽回的遺憾仍使他難受，可即便仍然傷痛，俏如來還是堅定地看了眼赤羽信之介，「俏如來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就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和今日莫名而起的談話內容，赤羽信之介幾番思索後忽然起了大膽的推斷，也許俏如來今夜的不對勁與西劍流在中原往日的作為有關，若是如此，他倒能理解俏如來為何不願對他細說煩憂，而只是用往事一詞草草帶過了。

「你今日之憂慮難眠便是由此而來嗎？」赤羽信之介彷若看透了俏如來心中所思，一語中的。

突然被看穿心事的俏如來愣了下，酒精微微麻痺了他的思考，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忽然有些想沉於昏醉之中逃避話題，可他還沒真的醉。

見俏如來沉默良久，赤羽心中已有了底，而既然俏如來難以啟齒回答，他也不願破壞持續至今尚且美好的氣氛，正當赤羽打算轉移話題時，就聽到俏如來苦笑著開口，「這……還真是瞞不過赤羽先生，我知道緬懷感傷過去並不能改變什麼，但仍無法輕易放下。」此心此情便是鑄心也難捨棄，他騙不過自己。

俏如來如此坦白倒讓赤羽有些詫異，可既然已經知道俏如來憂慮在哪，問題就好解決了，赤羽想著。

「有時回顧過往經歷，並非是為了放下，而是讓自己知曉未來該怎樣前行。」

放不下的不必要堅持放下，有時擔負起來，才更能明白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因為那是一份指引與明鏡，這是他對西劍流這些日子以來彌補過往大錯的種種感悟，而他希望聽了這話的俏如來能夠不再糾結於往日種種，能夠放寬心胸開懷一些，雖然他知道依俏如來的個性仍難以輕易釋懷。

赤羽先生說的是，面對那些苦痛他該執著的也許不是放不放下，而是如何讓未來的每一步減少苦痛，俏如來心中豁然開朗，僅僅一個簡單的道理，便讓俏如來內心的憂愁消解了幾分，雖然痛仍然存在，可是好像沒有那麼痛了。

「赤羽先生多謝你。」俏如來略帶沙啞，有些鼻酸地道。

「你吾之間，說謝便生份了，當罰一杯。」赤羽歛起了眉峰故作認真地語帶玩笑道，隨後也舉了杯，「但讓你如此憂慮是赤羽之過，吾自罰一杯。」語畢，乾脆地一飲而盡。

俏如來低笑了聲，「俏如來亦罰一杯。」

心緒舒緩許多的俏如來舉杯就是一飲而下，不帶一點猶豫，入喉的苦澀讓人上癮，愁緒泛如潮水，越喝越是洶湧卻停不下，彷彿想將這份充斥著他過往歲月的愁苦全數吞吃入腹，兩人興起後不知不覺間已酒過三巡，喝得太過的俏如來最後仍是不支醉倒，半邊側臉貼著冰涼的石面，落下的雪髮剛好遮蓋住了部分面容，隨著清風吹拂，使得醉醺酡紅的面頰在月華照耀下若隱若現，添上了幾分誘人，偶爾幾聲不甘的嗯哼悶吟更是教人難耐，酒量不差的赤羽信之介還很清醒，他靜靜看著，隨手拿起了一旁的摺扇將頂端輕點那雙緊閉的眉眼，苦痛的過往經歷已把這本該清秀無染的眉眼刻劃的更加滄桑，這副毫無防備的睡顏讓他驀然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時為了還恩他帶著神田再次踏上中原，隔了兩年再見到的俏如來已與當初他離開時有所不同，短短時間就已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面，但依然是他所熟悉的俏如來，當時，俏如來正受著血紋魔瘟的限制，無法與人有過近的接觸，卻要同時面臨著魔世入侵與墨家鬥爭的挑戰，這無疑是一件艱辛的任務，不僅要提防各種暗算、與各個上智九算周旋，還要處理魔世入侵問題與各種中原事務，過度的操勞與時刻繃緊神經注意周遭的疲累往往讓俏如來無法好好休息，唯有他終得空閒得以在正氣山莊守著的那一夜，俏如來才終於能好好地睡上一覺，那時的俏如來睡的也是如此無防備，對他全然的信任，他更是不顧血紋魔瘟的影響，就這麼近距離的在房中照看了俏如來整宿，而非守在門外，當俏如來醒後發現他沒有撤出危險距離甚至還在他房中待了整晚時，那替他擔憂的神情至今仍無法忘懷。

他知道俏如來並非獨獨在乎他，可那分擔憂卻是真切地只因為他，僅只如此，就已讓他心起漣漪、餘波盪漾。

「赤羽……」俏如來赤紅的眼睫微微顫動，含糊地喊了一聲而後又歸於寂靜，眼皮連抬也沒抬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睡夢中的夢語，可就這軟糯的一聲叫喚便讓赤羽信之介內心頓時起了萬丈波瀾。

「俏如來。」赤羽信之介試探性地喊了聲。

「嗯？」俏如來從鼻頭哼出一聲，似乎是有所回應。

嗯？難道人還醒著？赤羽望了眼動都沒動的人，有些不確定人究竟是醒是醉，可內心那份悸動卻已制止不住。

「俏如來，你可知……」

赤羽話未說完，就被俏如來一道長聲低吟給打斷，赤羽忍不住輕笑一聲，看來俏如來早已醉得進入夢鄉，方才也並非是在回應他，那這句話便就此收回吧，留待以後有機會再……

望了眼熟睡的俏如來，赤羽信之介思量一番忽然起了個念頭，他揚手撥開俏如來額前碎髮以及覆在唇邊的那縷細絲，手背方觸到微熱的面頰，便暖得他心如春陽，情不自禁地就緩緩靠近了那張散著酒氣的唇，鼻息間全是俏如來身上的淡香與酒氣混雜在一起的醉人氣味，薰得他似乎也跟著俏如來一同醉了，就在兩對唇瓣僅差一寸即要相接之際，赤羽信之介忽然如大夢初醒般醒過神來，他最後還是克制住了這一吻，沒有打破這份距離，這份情感若是談得深了、綁得緊了，對於遲早會分離的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個殘忍的念想。

他們都有放不下的責任。

赤羽很快地退離了俏如來身邊，溫柔而又寵溺地淡笑著，強而有力的臂膀直接穿過俏如來膝窩，一個用力將人打橫抱起、穩穩地托在懷中後，便將早醉得不省人事的俏如來送回房去。

房門關上的那刻，俏如來猛然睜開了帶著微醺醉意的迷濛雙眼，茫茫然地望著實木床頂，雙頰被酒氣醺得通紅，心臟不知為何跳得十分厲害，像是快跳出胸膛一般。

他眨眨眼，腦海忽然間閃過赤羽被放大的俊朗臉龐，就在赤羽即將吻上他的那一刻，他其實有因為感受到有人靠近而微微瞇眼，但是醉意讓他無法有更多的反應，俏如來忍不住閉上了眼嘆息著，「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了……」

對他們來說，已經夠了。

再多，誰也承受不住。

這一夜，即使有酒精的加持，俏如來還是失眠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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