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19 【赮侠/赮毕钵罗x侠菩提】尘刹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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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4-19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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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9 【赮侠/赮毕钵罗x侠菩提】尘刹泡影

*但是有很多妖市叔侄亲情向

-

那只鹿是雪白色的。

龙霞看到它时，它正跃过枯叶蜷曲的灌木丛，白得仿佛不染一丝尘垢。姿态也是极优美的，细瘦的腿如一尾似箭矢撕裂山岚的锦鱼摆尾，水纹荡漾，山林摇晃。连双角也像是虹霓织就的披帛，装点在它头顶，让它的每一口呼吸都变成神仙挥袖间幻化的云雾。

它轻飘飘地跑到龙霞眼前，又倏地消失，像幽灵一样。猎人认为这是猎物本能地感知到危险的降临，为了活命，匍匐着奔逃；诗人说这是天上的仙女化作灵鹿的姿容下凡游历，需经历一遭人世千苦方能重返清都；游客会惊喜地指着它转瞬即逝的身影，遗憾未能及时拍下它，来日好找图祈求转运进财；而龙霞则是悲伤地找寻鹿的身影，一双眼睛盈满了他自己也不明白从何而来的仁慈。

他听见它悲切焦急的恸鸣，它在哭诉自己找不到兄弟了，它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兄弟。龙霞想，它的声音听起来好难过，我想帮助它。

彼时天空飘下零星的细雪，龙霞跟随鹿的脚步启程之时，风雪已然占据了这方山野天地。

龙霞浑然不觉被雪水浸透的鞋袜，搓热已经感到僵硬的双手，扶着树身微微鼓起的表皮前进。龙霞在成年人的眼中还是很小一只的小孩子，七岁的小孩子什么都做不了，需要无微不至的爱护。但是龙霞坚决地穿过枝干绕满棘刺的林子，从两棵交缠扭曲的枯树之间的圆洞钻出，眼睛努力分辨茫茫雪色中浅浅凹陷的鹿踪。要是雪在此刻停下，一直不化，说不定我的鞋印也会被后来的人误认成是鹿的足迹。他想起龙戬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让其他人在雾里看花可不是好习惯呀。于是笑了一声，笑声很小很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却感到兴奋般的偷偷笑。

但是偶尔想让他人错认人与鹿的差异也并非坏事。龙霞自言自语。

跨过倒地横斜的木桩时，龙霞踉跄几下，险些整个摔到在地。他低头看去，罪魁祸首是一根半身埋雪里的树枝。他从未见过这种似玉似金的颜色，温润、端庄而通透的颜色。它与那头鹿同样神秘莫测，同样牵引他心中莫名的哀伤。龙霞掸去衣裳粘住的雪花败叶，拾起树枝，迈上修在山里的楼梯。落雪柔柔地趴在一节又一节的台阶身上，容易叫人跌倒。此地没有扶手，他摸索着枯树垂落的长枝，小心地行走。

只有一间破败的庙宇静候他的到来。墙皮剥落，瓦檐稀疏，一扇黑门的两面木板一前一后敞开着，分不清屋里飞舞的是雪絮还是尘埃。

他心想，这并非尽头，却已是我的终点了。

台阶上面的那些从更高的地方垂落的枝条玲珑、静默，像是受泥身菩萨渡化的宝器。风越发严酷了，夜色渐渐染透天纱，龙霞不再留恋它们在雪中摇曳的风姿，侧着身子到庙里避雪。他担忧那鹿是否也如他一般寻到一处合心意的所在，它看起来太柔弱了，太柔弱的东西是无法长存于世的。

这里不比黑魆魆的森林要好到哪去。浓云厚雪遮了月亮，只有一点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雪面映出来的冷光勉强施舍光亮。龙霞四处走走，到处看看，呼吸着冬夜冷冽清新的气息之下木头腐朽、佛香发霉的气味。他觉得喉咙里面很热，不太好闻的味道似乎昭告着此处非是久待之地。他此时才感到一丝恐惧，对未知神佛与鬼怪的恐惧。妖市每年都会点火祭祀，以祈愿来年福佑。龙霞去年第一次参加，龙戬担心他害怕火焰点燃烟花引线的爆音，便将他抱在怀中。龙霞把脸颊贴着龙戬的的白发，问道，亚父，我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鬼呀。龙戬说，是吗，很神奇吧。霞儿认为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们做了这件事，所以菩萨和佛祖他们会庇佑我们，替我们赶跑鬼魂的吗？龙霞问。

龙戬不禁摸了摸他的脑袋。霞儿真聪明。龙戬说着，手掌轻轻捂住他的耳朵，震耳欲聋的声音便被这层血肉轻易地削成往水里掷石子的动静了。

龙霞再次自言自语：不要怕不要怕……他走来走去，最终落座在那张蒙了灰的软垫上面，像小狗依偎玩具、小猫依偎绒毛那样依偎在佛像膝下。龙霞不曾见过佛像，不知道佛像应是有个莲花似的垫子撑着，莲花底下仍是莲花，似乎是意味着佛的清圣。两朵莲花高高托起高高在上的佛，托起总是冷眼漠视受炼狱苦厄的众生的佛。这尊坐佛像席地而坐，现在是双眼昏昏，人心亦昏昏的时代，龙霞在昏暗的光线下睁大眼睛，看不懂为何佛像双颊会流下两道红色的泪水，干涸已久的泪水。龙霞趴在佛的膝头，同样昏昏，却只是昏昏欲睡。

雪落在瓦檐、木梁、石板、圆桌和软垫的声音更加宁静明晰。风声渐渐虚弱，早先它气势汹汹地刮跑了佛像肩膀与手掌上的雪，它也一同睡去后，飞雪越过屋顶的缺口，为倚佛而眠的龙霞织了一层冰冷的雪绒被。

第二天是寒冷的。昨夜的雪花仿佛要将刺骨的寒气深刻骨髓。龙霞在佛像膝边醒来，看见一缕泛着雪光的长发。他意识到天亮了，而他昨日追鹿追得忘却时间，忘记回程的路线，自己把自己困在了这间山庙。如果在陌生的地方遇到了陌生的人，应该要立刻远离这个人，远离危险的因素。但是面前的青年眉目端柔，神态悲悯，仿佛他抬手结印便会有琉璃玛瑙玫瑰琥珀为他铺好极乐净土之道。龙霞想这简直不像是人，没有人会拥有如此近似神佛的眼神去端详另一个人的，仿佛其他人在这个人眼中都是承受轮回之苦的微尘，是值得怜悯，需要渡化的。

龙霞无知无觉地牵住他伸向自己的手，他用清润的嗓音说道，你有佛缘。

……因为我在它身边睡了一整晚，却没有遭到任何报应吗？结了冰的石路容易打滑，陌生人放慢了速度，龙霞又补充了一句道谢。

不止于此。陌生人说，可是你还太小了，还看不清这世间的因果与善恶啊。

看清了因果与善恶，我就能理解佛心了吗？

在那之前还需要经历一段漫长的修行。

有多久？龙霞摸索几下衣兜，像玉石又像金子的树枝不见了。大概是掉在庙里了。

到了山脚，他看见龙戬在远处的身影。陌生人的手松开了，陌生人抚摸着他的头顶。不像龙戬和龙漪那样充满了怜爱和期盼，只是抚摸。抚摸一刃剑，一颗石头，一片菩提叶，仅仅是抚摸，在龙霞心中种下发愿的种子。

或许是很久很久，或许只需短短一年。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可以不忘本心，像你的心性那般良善的度过一生。

龙霞趴在龙戬肩头，看起来似是受了惊，不愿再说话。实际上他在心里想自己何时才能完成这个人口中的修行，自己又为何会与佛之类缥缈的字词结缘。龙戬轻拍着他的脊背，一面安抚他，一面柔声询问陌生人的名字，他想待来日登门拜访，感谢他将龙霞从山上带下来。

陌生人垂眸微笑，这并非紧要之事，切莫放在心上。之后他注视着背对着他的龙霞，离开前说道：就把我当作是那鹿的同伴罢。待来日有缘，你自会知晓我的名字。

龙霞抱怨似地说：亚父怎么不来找我？丢我一个人在庙里睡了一晚，好冷。

龙戬的回答令他大吃一惊：霞儿，我们找了你一晚上。但是那座山上根本没有任何寺庙啊……？他再次陷入沉默，龙戬担忧地抱紧他。没事的，霞儿，以后亚父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那样孤独的地方待一整晚了。

其实我并没有感到寂寞。龙霞在心底悄悄说，我梦到了菩提树和并蒂莲，还有红色的池子。我在树下叶上水中玩耍，听见那个找到我的人在我耳边说：一叶菩提……落声入耳听……然后我就醒来了。

第二年龙霞执意要带龙戬一起上山去瞧瞧那间他睡了一整晚的庙宇。他们沿着石板，一节一节往终点走，映入眼帘的只有供游客赏景的平台。

龙霞说，亚父，我没有骗你。龙戬说我当然相信霞儿不会骗我。但是你那时太小了，又受惊一夜，会不会是记错了？无论如何，回头我要带你去山下那间庙里求个平安符，还要叫上你的父亲一起陪你……

龙戬很忙，空闲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辅导龙霞的功课。龙漪更忙，忙得甚至抽不出时间去关心自己的儿子。求平安符这件事一直拖到龙霞十岁。龙霞在放学时从楼梯上跌落，左腿骨折。千乘骑调了学校的监控录像，发现龙霞是被后方的推搡殃及到的。龙霞坐在轮椅上，手机屏幕反复播放自己摔倒后的惨状——他摔在台阶尖锐的地方了，手里抱着的书撒了一地，站不起来，当时没有人敢靠近他。

衣轻裘原本帮他推轮椅，和他一起等着龙戬和千乘骑拿药回家。他突然来到龙霞身侧。你不生气吗？你都变成这样啦。

龙霞叹了一下，说不要紧，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他们，只要他们向我承诺不会再这样做就好。

要是他们认为他们没错呢？衣轻裘将两条胳膊搭在轮椅的扶手边，下巴抵着叠起的小臂，好像是在拱火。

龙霞想了想，回答道：我有办法让他们诚心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真心悔改的。

衣轻裘向后跳了一步，站起来说，有时候你说话听起来就像个和尚，没劲没劲。

现在是桃花步入死亡的季节，每朵桃花都像一张气息奄奄的美人脸。龙戬与龙漪带龙霞到寺庙求平安符。他腿伤未愈，不必跪拜，便坐在一旁等候。他有意观察着庙里的佛像，与那晚的坐佛像极为不同。他总觉得那晚的佛像是活着的肉身……肉身成佛，却不会化作舍利，用最本真的模样留在尘世间弘法。静默的弘法。那尊佛像的眉眼和嘴唇都更令他心生亲近，他想，我不知道那只浑身雪白的小鹿究竟有没有找到它的兄弟，它还会不会发出那样悲伤的声音，它是否会找到那个我们再也看不见的庙宇，在那里跟他的兄弟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呢。

平安符很小一张，能紧紧握在手心里。龙戬还为他求来一枚罗汉眼，亲手为这块玉玦穿上红绳，在后颈系个死结固定。龙戬欢喜地说，但愿霞儿此后一生无忧，平安顺遂。龙霞不禁露出笑意。祝福与预言一样皆是虚幻缥缈的东西，目的是为求个心安，好让不可能捕捉到的未来发展能在有限的范围内牢牢固定在自己手里。他知道龙戬不是十分相信命理之说，龙戬平日的教学也很严苛，但龙霞知道龙戬对他的爱与珍视。有些爱意缺了珍视，有些珍视丢失爱意，两者相加便是真情。他没办法起身，只好抱住龙戬的手腕，脑袋靠在他小臂旁边，眼底的喜悦到了家也压不下去。

龙霞拆掉绷带和石膏，伤到的骨头仍旧隐隐作痛。想起七岁那年山巅裹雪的长枝。若是剔去它们玲珑晶莹的雪衣，他才能看见它们最真实的模样，而非虚假的皮囊。

我当时被小鹿的皮囊蒙了眼，迷了心。之后才听到了它的哭鸣。龙霞想，但是我不后悔。

平安符和罗汉眼是守福护身的物什，而它们的功效仅限于佩戴者本身。昨天是龙霞十四岁的生日，龙戬缺席，这是不寻常的事。今天是星期天，是万众瞩目的休息日。在这个晴朗美丽的休息日，龙霞得知了龙戬的死讯。他怔在原地，不知要作何表现来回应这件事。龙漪提醒他不要为了一个叛徒的死而感到难过。龙霞惊愕地看向他，似乎听不懂父亲的声音在拼凑着哪些与亚父毫不相干的词语。什么才是叛徒呢。他第一次用眼睛从文字的结构中捉到恶意、算计、虚伪的心软与手足相残之类的意义，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这些意义割得流血流泪，这些东西是有悖善性的。但是父亲告诉他，不是的，你总有一天会长大成人，你会继承我的位置，你要学会接受这一切，将来你会理解我为了妖市、为了你所做的一切。

这是十四岁的龙霞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以后的侠菩提从心态与行为逻辑的角度理解了父亲当年为何会这样做，但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不管他的名字是龙霞还是侠菩提，他始终不会接受，更不会原谅叛徒与谋杀这般沉重的词汇成为了龙戬死后名声的主要形容。

我想看一眼亚父。龙霞忍着不太受控的抽噎，沙哑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他葬身海底，无人能寻，无处可觅。龙漪背对着他回答道。

龙霞紧紧攥住那枚玉玦，巨大的决心在这微不足道的渺小瞬间生根发芽。我明白了。他说，我知道了，父亲……父亲。他又愣了一会儿，第三次唤了龙漪一声父亲，语气格外的沉重、深沉。

这是他最后一次以龙霞的身份做出自己的决定，此后游走山河的佛者名唤侠菩提。龙霞永远成为了一个失踪的名字，失踪的少年，仿佛龙霞这个名字随着那具无辜尸身一起葬入深海。随着一句冰冷的无处可觅幻化成晶莹的泡沫。

他在梦里行走，走过山川、海河、荒原、沙漠、雪地与花野。他在梦境的怀抱中重新回到那棵干枯的菩提树，湖水依旧是那样红，像是一捧血水，过滤了所有的腥秽与欲念。水面上的鹅黄莲花袅袅婷婷，花蕊朝向他，一双细长的手掐出浅色的蕊，指尖不断搓揉着它们，如雪屑乱飞。这双手的主人身形纤瘦，背对着他，又撕下花瓣，把它蹂躏成石块，将脚下弄得一片狼藉。他对他说，你……他刚发了一个音节，对方转过身，抬起一点下巴，让沿帽下的面容暴露在他眼前。

这是一张与自己肖似的脸，但是眼神要更强硬，哀伤。他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但他看到他的眼睛，觉得他比自己更像需要关爱呵护的小孩子。

小孩子先是沉闷地长长地叹息一声，然后发问，带着下意识的戒备：你为什么会来到我的梦？

他想起那头鹿。他想起那头鹿的悲鸣，想起龙戬曾对他说过的暗示：或许你和小鹿一样，都有一个失散了的兄弟……他温和地笑了，用柔润的嗓音如此答复：因为我是未来的你。

小孩子的回答，他起初是听得见的，但初遇的梦境重复的次数愈来愈多，到梦境的末尾，就什么也听不清看不见了。刺眼的白光吞没了整片梦世界，他看着依偎在菩提树下的弟弟，宛若在看幼时依偎在佛像膝上的自己。

侠菩提来到圣众之潮不久，睡醒时仍会恍惚以为自己身处天佛原乡。圣众之潮像是一叶漂浮在湖潮之上的芦苇，天佛原乡的深夜不会有虫蛩爬到枯叶底下的窸窣声，他半梦半醒的时候，总会把瀑布飞溅的动静误听成是长著敲珠击玉。雪和雨点敲打着叶片，花香与风吹拂着枝条，四季光景皆是如此。侠菩提在庭院里赏了一会儿景色。这些事情最终都会消散，而他弘扬的善法，施过的善行，缔下的许多因果是永存的。

他独自前往藏经阁，听见沉声呓语。他认出这声音是一捧雪，放轻了足声走到一捧雪身旁，聆听未尽的诗句：……一叶菩提，落声入耳听……

一捧雪不念了，凝望着窗外细雨。

侠菩提问道：这首诗是……

一捧雪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是玉菩提所创。

此后侠菩提又开始梦到那头雪白色的鹿。鹿温顺地趴在自己不知名氏的弟弟手边，似乎将他的弟弟当作了它的弟弟。侠菩提最初站在红色湖泊的另一端，和他沉默地对视。这样的场景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侠菩提开始朝湖的那一端靠近。湖对面的人沉默寡言，从未说过半句话。有时他倚坐在棱角锋锐的岩石一旁，手指支着脸颊，闭目沉思的模样令侠菩提想起用观察了悟事物之心去感应众生苦难的菩萨像。有时侠菩提在梦中不由得感到悲悯，他的弟弟孑然一身，太过孤独了。这样的孤独他也品尝过，在月清云淡的夜晚，每日自省悟道的分秒流逝，孤独与平静如影相随。但或许正是前世的魂魄到了今生一分为二，才会让他们品尝到相同的寂寥。

我叫赮。始终沉默的兄弟忽然开口，在他将醒之时问道：你究竟是谁？

侠菩提没有回答他。梦该醒了，人就不要再妄言。

正因为我经历过这样的寂寞……因为我明白心有业障，被迷惘遮住眼前清明，如困火宅的滋味有多么难以忍受。我不愿你再走一趟这样的境遇，但只有切身体会了这一切，才能真正顿悟道与济世的真谛。他在某个雪夜惊醒，在一片金菩提叶上写出诸上心声。末了添一句：我是提前经历了未来，比你早一步明彻了佛缘与五蕴的你。

所以我相信你会见到我的。无论到那时，你我是生是死，终会相遇的。

他写完这些句子，摸了摸藏在衣服最里面不曾摘下的玉玦。他离家太久，第一年感到愧疚，第二年感到惆怅，第三年释然想通：我与母亲无缘，与父亲的缘也就此终结了。如今是第四个三年，赮在他最后一次入梦时问道：你是我的兄长，是吗？他没来得及给予答案便清醒过来。但他想答案不是必须的，哪怕不用言语说明，赮心中也早有定数。

窗外树影婆娑，侠菩提合上窗户，思索了一会儿，发觉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除却无法挽回的憾事（亲人的死亡）以外再无遗憾。

侠菩提告辞寺庙，再度回到那座山上寂静苍老的庙宇。他将菩提叶放在坐佛像的掌心，然后将席地而坐，耳畔只剩萤虫扇动翅膀的细嗡。

他总会与赮见面，不必拘泥于生死边界的牢笼。

桃花烂漫的时节，仰义死在家中。他的肺被水烟泡黑，赮趴在他手边呜咽时，也会闻到养父身上久久不散的烟味，这股气息不会随着死亡消散。桃花开始枯萎的时节，哑伯带赮到山上的寺庙求佛珠，讨平安。

赮问哑伯，老师呢？哑伯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赮明白这是龙戬有事抽不开身的意思。于是他点点头，主动去握哑伯的手，被意料之中的拒绝。赮不气馁，他知道哑伯就是这样，将他的生活起居都照顾得很好，但唯独不愿和他像寻常的老人与孙子那样亲昵相处。赮想过许多原因，是因为我其实并非他的亲孙子吗？因为我是个灾星，会牵连到他？还是说其实他很讨厌我？但是赮并不认为哑伯真的讨厌他，哑伯会想着每天变着花样烹制菜肴，精心抚养一个被人厌恶的孩子。哑伯对他很好，就像师父对他那样好。

前天下了一场春雪。雪面薄薄一层，有些化得快，亮滑的冰镜来不及照出天空的容貌，便被无意或有意的行人踩碎。赮躲着这些珠玉似的碎冰，把帽子往下拉扯，不愿让旁人对自己额间的青鸟贴纸侧目而视。那是龙戬为了奖励他完成了其他同龄小朋友做得到的事情而亲手为他贴上的。仰义死后赮不再上学，也无法再上。赮无父无母，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一个人确切地活在这世上的证件。龙戬的工作繁重，就连来探望他的时间都是勉强挤出来的一点点闲暇。但龙戬倾尽所能地教导他，说他与其他孩子没有任何不同，在老师心里，赮儿是个好孩子。只要有这一句信诺，那么龙戬就永远是他最信任的人。

来到寺庙求佛物的人不多。赮跟在哑伯身侧，按照僧人指点的流程礼佛求珠，拿到一串赭红色的玛瑙。

他将玛瑙戴在左手腕，想要等龙戬下一次来看望他的时候给龙戬展示一番，展示这个手串的莹润剔透，展示它的美丽。

要离开寺庙前，他习惯性地低下头，用兜帽过于宽大的帽沿遮住自己的脸。但他正要迈过门槛，看见一缕雪白的长发。赮认出龙戬，没有停步打招呼，直到即将绕过照壁离去，他才停在原地，回头远望屋内的龙戬。龙戬半蹲着，将一个项链似的东西系在轮椅上的那个孩子胸前，起身时被人抱住手臂，像是在和亲密的家人撒娇。赮重新跟上哑伯的脚步，把帽子压得更低，哑伯向他打手势，你的情绪不太对，怎么了吗？赮一边比手势一边解释说：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事情……我在想老师下次来看我的时候，我要不要拜托他带我出去玩。

但是赮对此事避重就轻：他确实在认真思考拜托龙戬带自己出去玩的可能性——不一定成功但绝对不是毫无希望——然而赮也在想，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就是老师的另一个学生吗？为什么他会让我有种莫名的亲近呢？为什么我的心口会漫起一阵酸涩。我看见他，眼泪就会险险落下。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些事情不会让赮的心情变得郁闷。赮是心态宽和的孩子，他在晚上洗了草莓，分给哑伯一半，另一半又分成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喂给树梢上筑巢的小雀儿。入睡前在心里决定从明天开始要养成读书的习惯，今天他到庙里，有位小沙弥和他讲了许多佛家故事，他一个也没听过。小沙弥说，生死无常，愿我们早日能发菩提愿，证菩提心，圆满诸德，寂灭诸恶。

赮听不太懂这些话，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他所认同的理念，会成为他将来的命运。

龙戬这个月没有来探望赮。庸流萍寓的人都说近些年来蚁裳顾命遭到的打压越来越明显，有些胆大的人私下里流传着蚁裳顾命不久后将会死于非命的占卜似的流言。赮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他的老师很忙，忙得顾不上来看他，那么他就安静地等待老师。

他还没有等到龙戬，哑伯先行离去。赮看着火光滔天的房子，心想这真是古怪的一幕：病残的老人死于非命，他只是回到家，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就看见哑伯倒在地上，嘴边一圈黑血。有个白衣黑发的男人从客厅与厨房间的隔板出现，让他快点离开，不必担心这个老人的尸体，这个人会处理好的。男人说，你需要做的就只是离开，此后再也不要出现在龙戬眼前，否则你只会害惨他，他甚至会因你而死。赮忍着哭声，一时忘了质问面前的不速之客。但赮最终还是像幼鸟一样悲泣，呜咽着离开了这里。

赮跑到妖市的最北边，独自一人在外生活。他年龄太小，有人给他一份辛苦的工作，只能保证他的一日一餐，他就心满意足。他找到一栋流浪汉和穷人所钟爱的烂尾楼，白天在外工作，入了夜便要学会躲着小偷、变态、杀人犯、暴露狂等社会不稳定的因素，学会让耳朵自动过滤邻里谩骂争吵、小孩尖叫哭泣、男女之间的动静及各种各样混乱的噪音。赮每夜都会悄悄潜入某户空屋，潜入他唯一的容身之处。

赮在夏天最炎热的中午跑到公园取水，他的右腿不知何时被蚊虫叮咬，紫红的血丝在肿胀的皮肤底下催熟了灼痛。附近响起一阵哭泣和吵闹，赮很烦躁地扭头瞧了一眼，瞧见他认识的朋友被很多人堵起来，勒索零用钱。赮嘟哝这可不关我的事。哭声变得恐慌了些，他又看了一眼。

赮的脚步踩得很重，摘下环住小臂的玛瑙串。你们把这个拿去卖了，赮把发抖的朋友慢慢拖出人潮的中心，他心里有些惊慌，可是语气装得很凶。不许再欺负他。

失去了那串开过光的玛瑙手串，他那天晚上，蜷在墙角睡着，在梦里见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他再一次见到那个曾经抱着龙戬的手臂撒娇的陌生人。赮这一次看得真切，他以为自己梦到了一面无垠的镜子，所以他能看见镜面中的自己。但赮又想这事不可能的，我没有穿过那样华贵的白衣，我也根本想象不出来那样的衣服可以穿在我身上……与自己有同一张脸的陌生人和他对视，和他同样无言以对。但是陌生人的嘴角含笑，神情比他柔软太多太多，陌生人对他微笑，向前迈了半步，他就像被踩掉尾巴的马驹一样落荒而逃般惊醒。他擦干额头的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梦里不止有人，还有菩提树、一茎双莲和血红色的湖水。

赮在十三岁的最后一天，龙戬在郊区湖边找到了他。龙戬说要带他回去……龙戬说，我会为你准备崭新的家，温暖美好的家，再也不会让赮儿这样可怜的，可怜的……龙戬说不出话，有些哽咽。赮搂住龙戬的脖子，在他颈侧说，老师，小赮也不希望你会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赮儿很高兴，赮儿不想再离开老师。

新的一天到来，龙戬的死讯在整个怪贩妖市传开。

赮离开怪贩妖市前，很认真地咨询妖市的雇佣兵：请问你们能否帮我杀掉妖市之主龙漪？他们都说不可以，太困难，没有政府的证件根本没办法进入那座大厦。哪怕是偷偷摸摸溜进去也没办法，那里的机关太多，以前就有很多同行赔在里头了。

同归于尽的可能性大吗？赮问。

雇佣兵打量着他，皱眉笑道：小朋友，你还这么小，你的亲人肯定希望你能活下去。

赮回到了独自一人的日子。赮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赮在平朔新月城见到一株萌芽的菩提幼苗，捏起叶子的尖角，看见茎杆上密密麻麻的蚂蚁。他想这又岂非是人间百苦？为何大家认为植物不感疼痛，不知侮晦呢？知晓疼痛与羞辱，这样还能被归类为更可悲的无情众吗？赮用手指掸去茎上的蚁虫，又在想，如果我会唱往生咒，我就要为这些蚂蚁，这些植物唱诵。每一世都在经历这样渺小脆弱的生死，诸行无常，却总是凄苦难耐。

我是未来的你。

赮忽然想起这句话。

我所拥有的，你将来都会拥有；我所得到的，你将来都会得到。

所以，你也曾对这些草木感到生命被忽视被轻践的哀怜吗。你也曾认为所有的幸福都是痛苦与缺憾孕育的结果吗？

赮偶尔会梦到当初那个对着他温柔地微笑的人，那几乎是一种仁慈到残忍的表情……一种令他心底酸涩更甚的难以言喻的心情。他的梦境被沙漠与红湖困住，他以指尖碾碎莲花蕊柔弱的生命，觉得身后那柔软又无法忽视的眼神让他心里生起一点烦躁。

赦天琴箕一边取下指套，一边对着赮在她面前镜面的倒影说，你最近很憔悴。

赮往镜子能照到的范围以外的地方挪了挪。嗯。他说，看来太明显了。

赮不会掏出深深埋藏于心底的事情告诉给别人听。于是赦天琴箕独自将琴塞进琴包里，拉上拉链，临走前嘱咐赮记得帮她打扫琴房的卫生还有关灯。她有急事，回头会偿还这份人情的。等她彻底走远了，赮才叹息着说，他究竟是谁呢，我见到他，觉得亲近，又很想流泪。他是谁，会在梦中引动我如此激烈的情绪？

梦里的人从不轻易逾越横隔在他们之间的红色湖泊，仿佛是在尊重赮的个性，又像是等待赮主动挑破他们每隔几夜便会在梦中相见，而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这件事。

而梦里的人最近开始缓慢地靠近赮。赮瞥见他颈上的佛珠，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继续假寐等待长夜渐明了。赮开口道：我是赮。接着又发问：你究竟是谁？赮没有得到回应，但心底早有定数——他会猜不出来吗，他真的会愚钝到那种地步吗？湖面上倒映的两朵并蒂莲的影子正如双生子肖似的面孔。现实里的赮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在镜面中的这张脸上看到了梦中人的眉眼。梦中人的眉眼却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淡化消散。风沙吹进他眼底，他揉出沙粒，再看向对面，只见海市蜃楼。

赮醒来，觉得难再入眠，他倒了一杯水，在床边坐着沉思。圆月在水面的影子像折皱的金箔，轮廓时盈时缺。赮盯着水里的月亮，心想，得不到的答案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自从最后一次梦到他无名的兄长之后，他会感到焦虑。类似仓鼠的储粮仓被人类清扫、猫咪的指甲剪得太短、仙人掌被灌了太多水的焦虑感。赮清晨出门，跑到城南买了一串念珠。傍晚回到出租屋，他站在楼下看了看晚景，天上薄云旖旎，像天女瓶中的宝珠曼纱。他想拍下来，但他没有想要分享的人选，既然如此，仅仅是铭记于心就足够了。

赮今夜没有入梦，睡得昏沉，呼吸轻细得像是垂死之人的告别。不知从何而来的优昙钵香盈满整个房间，太厚太密太实的香气迫使赮自不安的浅眠中苏醒，他感到心慌，死亡逼近的无措。但他的身体是健康的，也没有任何猝死的预兆。他莫名感到悲伤，却不知自己此时此刻的眼泪是因何而流。他用手臂拭泪，眉角碰到念珠时，从十岁开始萦绕在心底的那股酸涩终于消失了。

赮抬头望天，月亮被惨蓝色的云朵遮住，没有一颗星星睁眼。

赮迈上第一节台阶，林中传来几声清脆悦亮的鹿鸣。

赮顺着台阶往终点走。他不知道这条蜿蜒在山野脊背之上的楼梯究竟通往何方，他年少时不曾来过此处，龙戬希望他最好不要来这里，小孩子来到这里，很容易走丢。他也不知道自己阔别许久的故乡原来藏有这样崎岖不平的高山。

素还真拜托他跑一趟圣众之潮替自己探听一些事情。而圣众之潮的佛者因他的外貌而出现两种不同的反应：有人惊诧于此人与十年前的圆寂高僧侠菩提相似的面貌，可哪怕是轮回转世之说，此人明显不止十岁；有人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好似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意方觉告诉他，受侠菩提的委托，我一直在等你。你可以回到怪贩妖市，通向血唇码头的那条街的第二路口，往东走，你会看见一座山。你要到山顶，寻找侠菩提留给你的东西。

赮记住意方觉说明的路线，立刻离开此处，法堂琉璃瓦上栖息的黑燕与梵音全都不能挽留他停留片刻，哪怕他生来与佛结缘，本性良善到可叹。

他在春天回到妖市，来到这座山。山上的野花绽开，烂漫锦丽的模样不比精心培育的花卉逊色。近些年的早春已经不再下雪了，赮看清弯曲在山路上的干枯长条是暂未饮饱春水的荆棘，蛇则在更深远的森林深处潜伏。赮来得太晚，只有狼会选择在明月高悬的午夜出没。狼嗥在山谷间徘徊不散，回音拍打在苔衣驳落的岩石表面，激出幽长的嗡鸣，足以令凤凰啜泣，寒兔聋耳。但是赮不怕狼嗥，他对妖市的任何东西都无法产生平静以外的其他情感，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存在于世的生命。他与妖市唯一的联系早已死于冰冷刺骨的幽幽深海。他每登上一节，手边低垂的蔓条就要因这些鸣叫很轻很慢地抖动。他伸手去握它们，握了一手沁凉的雾水。

要是我找不到侠菩提所说的庙宇。赮说了半句，藏住剩下半句。要是我找不到侠菩提所说的庙宇，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会永远沉寂，最后彻底被人遗忘。

会被人遗忘的事物若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样的遗忘会带来怎样的缺憾。如果缺憾是人生的常态，那么痛苦并非幸福的变形，而是本质吗。

但是它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赮眼前。……赮沿着楼梯，走到尽头，走到楼梯的尽头，一如当年残破的废弃庙宇仿佛是要拨开他的层层迷雾心障，在迷津中施道。

赮走进去，看清先前隐隐闪着浅金色光芒的物块在一尊皮肤与发丝皆有损坏痕迹的石坐佛像手上，是一片近乎透明的菩提叶。赮不确定这是不是侠菩提留给他的东西，可是外面的狼嗥消失了，昆虫闹出的动静、花草摆动身姿的响声也全部停下，四周太寂静，几乎是死亡才会带来的阴冷的静。

赮拿起金叶，所有的声音重新响彻于山林间。

赮又一次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红湖。湖边的菩提树、莲花与黄沙未曾有过丝毫变化。

侠菩提手握经轮，坐在树下闭目诵经。赮往前走了半步，侠菩提把经轮伸到赮面前，没有说话。

赮接过了它，也不问为什么。

然后侠菩提开始讲述他所经历的、学习的、撰写的、听来的故事，有时会因自己故事中的内容而兀自发笑，风趣得有些不太像寻常印象里的出家人。赮听着他的声音，赮想，这与我以前幻想的他的声音一模一样……那么清润，那么轻缓，像天墀的广妙钧乐。

如果我早一点见到你，如果我们未曾分离……

可是我们的心未曾分离。侠菩提说，我很久以前说过，我是未来的你。

我知道。

不必流泪，亦不必难过。我始终都是你的一部分，我们不分彼此，我们拥有同一个灵魂，它原先被一分为二了，如今我回到你的心中，你与我便拥有了完整的灵魂。侠菩提说着话，并起食指与中指，在赮的额间点了点。

菩提何来有证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赮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入梦，但他醒来，明白自己是偎在佛膝旁熟睡的，他手中的菩提叶不见了，只有一把崭新的红伞躺在他身边。

哥哥。

未生我时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细雨似雾。赮撑伞下山，启程前再一回首，废弃的庙宇却是一座众僧修行的伽蓝院。

他走到山腰，被一个扛着米袋的小孩子撞到腿，踉跄了一下，扶着扶手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拉住向后跌去的小孩子的手。等人站稳了，发现这是位小沙弥。

小沙弥松了一口气，问道：施主，请问施主的名字是？等我把这两袋米交到住持手里，我会取一些我们自己种的瓜果回来道第二次谢的！

赮很罕见地轻笑一声，说道：多谢你，我的名字是赮毕钵罗。

我知道你的名字！毕钵罗是菩提，我的师父教过我，菩提不止是菩提，它还是心证清净之妙慧……小沙弥兴高采烈地掰着手指列举他背过的内容，见赮毕钵罗只是聆听他的话语，有些不好意思，匆匆道谢之后就往山上跑去。

赮毕钵罗对着他的背影扬声道：小师傅不必再来道谢了，赮另有要事，日后有缘自会再见。

赮毕钵罗说完这句话，抖落掉在菩提长几伞面的柳叶衣袖擦着迎春花嫩绿的长枝，往山下走。到千嗔百怨的尘世去，在尘世摆脱贪慢痴疑，戒除十恶，才能在一百零八朵菩提花日夜盛放、清香不绝的净土永居。

[ 此帖被begonia在2023-04-19 18:2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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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4-19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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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看完，感覺寫得很有味道~ 景仰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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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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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4-29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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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的宿命感决定他们最般配最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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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9-22 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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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這種文風，雙子的宿命與連結太強了，還有皇叔再次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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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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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4.19 【赮侠/赮毕钵罗x侠菩提】尘刹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