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29 韶雅‧龍淵塵夢8，完結+雙結局，3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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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羽冷月

清心寡慾，知足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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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6-07-04 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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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9 韶雅‧龍淵塵夢8，完結+雙結局，32F

代序

紫龍吟，古塵鳴，兩袖征塵去有意；
仙跡邈，疏樓隱，流雲出岫歸無心。

@@@

初章鐘鳴

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轉的因果

相遇的緣起，爲的是什麼？經過長久長久，或許只能說，那是個俗世不悔的錯，於是，風雨歸來後，一笑、泯盡恩仇。

總之不是什麼離奇的情節，道教先天，自古有之；儒門龍首，由來既久，所以在漫漫的時光中，他們其中並沒有哪個起了好奇心，去會會另一個跟自己並列三教先天的人。

相同的駐足頂峰，相同的卓然不群，但也只是遙遙地、相望著，模模糊糊的身影，以及偶然的、隨著些許風言風語的傳聞。

直到某天，山行。

寒山轉蒼翠，溪水日潺湲。

微涼山徑中，一條紫色身影緩步當車，施施然拾級而上，修眉挑飛，目帶珀色，唇角微揚，三分閒適、三分傲然、其餘四分卻是朦朧的深不可測。

頭插雙簪，繁衣富麗，手中甚至還持著不合時宜的錦繡團扇，皆綴有珠玉寶石，熠熠生輝，形於外的貴氣懾人。

但…孤身一人行走於這等深山之中，所為何來？若說是爲了炫燿，那麼也合該找個大庭廣眾，而非是四下無人的深山；再考慮到另一層……

「唉！」

龍宿紫扇掩唇一嘆，心下有些埋怨了起來，還不是自己那個為老不尊的師傅、堂堂的前儒門龍首，如果怕了他軟硬兼施外加打不死的水磨功夫，自己大概是悠悠然地窩在舒適的疏樓西風，而不是晃到這偏遠蠻荒的九華！

『吾說親親徒兒啊！為師的吾一生也沒要求過汝幾次，但就看在為師的能在汝身邊的時日無多，汝就代吾跑上一趟吧！』

『…』看著交出龍首一職，明明就閒到不行的師傅，龍宿在心裡默言，天地君親師，在怎樣也是自己的師傅，千萬不要一時衝動把扇子扔過去。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什麼事都要他人代勞其實心裡也苦啊~~~』

『……』形象、形象！持扇掩住自己可能會暴起的青筋，龍宿再次無言。

素手輕揚，數道氣勁射入不遠處的草叢以及樹林間的幽影，一時悶哼聲四起。

另一個麻煩就是這些在路上從不曾間斷的宵小之輩，雖然不會構成威脅，但原本還能悠悠閒閒的行程，加上窺伺的目光可就不會令人有多愉快了。只不過這些人還真是不屈不撓，鬥志堅定，打退一批便有新一批補上，著實令人煩不勝煩！

念一轉，龍宿身形化作流光，迅雷般消失，不欲再與這些鬼祟傢伙糾纏下去。

莫約經過了一刻鐘，料想該是不會再被跟蹤了，龍宿沉氣凝身，穩穩落地，拐過不知是哪年崩落、而今已上覆草蕨的巨石，進入聳壁夾道的幽谷。

「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層標遏遲日，半壁明朝霞。積雪曜陰壑，飛流噴陽崖。青熒玉樹色，飄邈羽人家。」

時甫初春，沿途只賸下一些常綠的松柏、冷杉、檜木，有些枝頭還帶著尚未融去的冰雪，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鳴，迴蕩在左右兩個岩壁間，久久不散，引人好奇地抬頭望去，雖然時近辰巳之交，可是從山壁邊、松濤裡透出來的陽光，還是隱隱約約的似帶有寒氣，駁雜的樹影，略低的氣溫，再再給人一種幽寂的感覺。

龍宿曼聲吟道，這首折衷儒道兩家思想的詩作，恰切地引動一種離世出塵的想望，搞不好，這谷中也有仙姿綽約的蘭芳呢！

低低笑著，師傅交代的地方，還真是獨到啊！

行行重行行。

眼前倏然出現了九九八十一級玄色階梯，梯盡處，同樣色澤的岩石矗然而立，不偏不倚地合成一個山門，左書：

『春秋一夢逍遙無心渡太虛。』

詩意飛揚，筆鋒逎勁，竟是以劍氣鐫刻而上。

「看來便是此地了。」

看了看平整右柱，龍宿以扇掩面，沉吟須臾，一抬手，霸氣卻又從容的筆跡，入石三分。

「宇內六合騰越霄漢嘯紫陽。」

山門緩緩而開，紫色人影搖著團扇，踏入。

雖不見桃林，但眼前落英繽紛的景緻，也與傳說中的桃源相去不遠矣！

偌大的湖澄澈如鏡，鏡面上翠巒起伏，或濃或淡的蒼青色，連成一片碧濤萬頃，鏡面上是綠幽幽的水，鏡面下是水的綠幽幽，微風輕動枝枒，落下樹葉起了點點漣漪，於是投影在湖面的山色像水墨般暈開了，載著一葉扁舟慢慢擺蕩。

腳下綠草如茵，緜亙整個湖畔，數丈開外，茅椽三兩，矮籬環繞，卻不見人跡。

那麼……

目光再次調回那扁舟，龍宿一揖，淡淡啟口，「疏樓龍宿特來拜訪虛寂真人。」聲音不大，卻迴蕩水湄風間，溫醇宛如耳語，字字真切，想是用上內力送出。

「哈！」

短促的笑聲過後，一條衣白勝雪，謫仙之姿的頎長身影，巍巍然立於舟上，銀髮輕揚，袍袖飄飄，無風自動，凜凜地透出一抹仙氣。

龍宿極目望去，一張刀刻的剛毅臉孔，盡收目中，這就是師傅所說的虛寂真人？

「請問閣下可是虛寂真人？」

「他嗎？」回答的語氣好似有著淡淡的嘲諷，「歸入虛無了。」

「啊？」唉呀！那師傅的交代要如何辦呢？

「你是當任的儒門龍首？」八分肯定的問句。

「正是。」

也不見那人有什麼動作，那扁舟便筆直地朝自己駛來，臨近湖畔，那人衣袖一振，足點船舷，穩穩當當地落於自己之前。

這才窺得他的全貌，銀髮流洩，衣不染塵，或許是習慣促眉，眉間有著淡淡的皺痕，目光深邃，鼻骨挺直，緊抿的唇是認真的慣性，卻隱隱帶著淡謔的笑意。

比之自己，少了俊秀，多了英氣。

「走吧！」

毋庸多問，此人該是真人的弟子傳人之輩；武者的直覺告訴他，這人也絕非庸手，從剛剛以內力傳音的交談中，再從腦海裡搜尋著可能的線索，龍宿心下有些許的瞭然。

團扇輕搖，紫色人影舉足跟上素白身形。

古塵、麈尾，無甚多的行裝，卻在背上負有一長型木匣，叮嚀珍重地用素淨白綾裹起。

龍宿環顧四週，突然發現自己竟是此間最突兀的擺飾，不禁淺笑出聲，道家的儉約清靜，還真叫人不敢恭維！

再看到素裳人端正嚴肅的臉孔…

『…』狂歌五柳前，呵~可能嗎？

「龍首可是有何指教？」未曾回頭，聲音也是淡淡的，卻好似有所嘲謔。

『吾只是思及靖節神韻。』紫扇習慣性地擺到面前。

「寒舍尚避得風日，吾身上衣服補丁雖是多了一點，卻也還沒到短褐穿結的地步吧？」

沒想到他的反應居然不是動怒，用一本正經的表情說出戲謔話語，雖然有點錯愕，但這樣的幽默卻也讓冷清淡漠的形象，多了一點人性化的親暱，不再可望而不可及。

細細地，龍宿對眼前的人玩味了起來，或許是個有趣的人也說不定…

沒有敬畏沒有目的不存在敵意也不是討好，就只是交談、謔而不虐的調侃。

他不知道為什麼才三言兩語就能有這種肯定，或許，只是因為那人的眼神，很真，深遂卻不曾加以遮掩，所以，習慣於遮掩的自己，難得地笑了起來。

「想笑便笑吧！」彷彿是看不過去一樣，眼光雖有著微慍卻更似無奈。

[橫豎他是不會真的生氣的。]

所以華麗的背影笑得很放恣，卻又故作忍耐。

而，白衣人的眉頭還是蹙了起來，無言。

「宇內六合騰越霄漢嘯紫陽。春秋一夢逍遙無心渡太虛。」山門處，白衣人淡淡吟道，「其實你的任務已經達成了。」

『…』那就是說這個對句即是這次的任務了，龍宿心想著，師傅還真不是普通的無聊！

不，該說是兩個無聊老頭，想出無聊的餿主意，牽連無辜的後生晚輩。

「你應該已經想出前因後果了，吾之任務也算完畢，」端詳著渾厚遒勁與跳脫飛揚輝映的字跡，白衣人徐緩道，「那麼也該是吾離開的時候。」為了這個任務，他蟄居在這深谷中，也實在過久了！

『雁過留聲，吾有意相交，汝不願留名嗎？』

「答案不早在你心中了嗎？」

『耶~，互通名姓是誠意的表現，聞名與認識是兩回事啊！』言下之意就是，吾要聽汝親口說就是了。

白影未置可否，緩步下階，紫衫持扇輕搖，亦步亦趨。

「騰越霄漢的嘯傲，果然是龍才有的雄心壯志啊！」眼神瞟向紫影，「就怕是劍子仙跡的寒愴高攀。」

『瓊樓玉宇、飄邈仙山的化外之人同屬雲霧之上，怎說是高攀呢？』紫扇搖搖，風涼。

「…」

『川中四絕、廬山四奇、嶗山四趣、五嶽三樓六大都，劍子屬意何方？』

「……」

『啊！劍子好友若然不棄，直呼吾龍宿便可。』

「………」

──麻煩。

這是在多年之後，劍子仙跡唯一的評論。

在踏遍了名山大川之後，龍宿偕劍子來到與九華同屬於徽州的『三天子都』──黃山。

『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好友以為如何？』時節已從初春走入暮夏，龍宿紫扇依然在手，瀟灑風流，身上繁複的衣物也不見少，還是炫亮得貴氣逼人。

從那厚重、炫燿意味遠大於實用性的裝扮，想到悶熱，再從悶熱想到龍宿從不離手的紫扇，劍子不禁又是默然。

不是沒有因此爭論過，但龍宿的口若懸河當真令人嘆為觀止，正例反例不勝枚舉，連事實上並不相關的東西都可以拿來作為攻防，徹頭徹尾地將縱橫家的口上神通再現，為避免牽扯出更多並不要緊的話題，也避免龍宿不達目的絕不鬆口的胡扯瞎扯，劍子乾脆將『無為』兩字發揮至最高點，以不『辯』應萬『辯』，橫豎一個巴掌拍不響，少了回嘴的人，龍宿應該不會再講下去吧？

只是沒料到他錯估得厲害……

於是眉頭更緊了。

「龍宿，你不覺得深山中的幽靜也是一絕嗎？」

『吾猶以為是『蟬噪林愈靜』。』

「吾也不以為你非是龍，而是蟬。」

『哈哈哈~』

適當地給予讓步，龍宿紫扇風流，雙眸琥珀流光，從九華初遇至今，也該有半年了吧？時間的流逝竟是渾然不覺，遠離了武林的紛擾，他終日與劍子留連山水，足跡遍佈大江南北，其實有些地方他早到過，可是當時卻遠不是這樣閒適恬淡的心態。

似乎有點改變呢…

不論是最初把幽默風趣隱在正經嚴肅之下的劍子，還是慣於淺笑著以扇掩面的自己，所以這是近朱者赤呢？還是近墨者黑？

但無論怎樣，都是沒在人前放開過的呢…

太過於輕鬆而令人不自覺有些沉溺了。

相遇，是在山行；交陪，也是在山林之中；仁者樂山，劍子該是那鐘鼎山林之人吧？龍宿略為出神，思及旅途中因他華麗的衣著引來的明偷暗搶，還有劍子不道破卻讓人知難而退的應對；看似冷漠的他，其實骨子裡還是仁慈且溫情地實行他的俠義吧？

「你若有所思，為何呢？」難得配合的沉默，讓劍子率先開了口。

『呵呵~吾所思者近在眼前啊！』半真半假，又帶著調侃的曖昧，龍宿收躡心思，紫扇搖搖，笑得有點耐人尋味。

「喔？」挑眉，不欲作乖乖跳下陷阱的獵物，某儒門龍首總愛似真似假地挑撥，探究對方自投羅網的反應，並在探著底細時引以為樂。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張良計與過牆梯孰勝孰敗，總會見分曉的。反正，龍宿要的，也只不過是這種無傷大雅的口舌纏鬥。

『泰岱雄偉，華山峻峭，衡嶽煙雲，匡廬飛瀑，雁蕩怪石，峨嵋清涼，黃山兼而有之。好友汝難道不會為之迷醉嗎？』

「喔，吾不想世上還有入得了華麗無雙的你眼中之物。」

『耶~吾不是修練至見山非山境界之人，自然還著眼於紅塵的山水風月呀！』

「也是，吟風弄月、傷春悲秋，的確是你儒家窮極無聊的特色。」

『耶~天生萬物，盡有可觀，物喜情悲，皆是率真心性，難道汝放眼望去，都是無心無感的虛緲麼？還是十丈軟紅，入不了仙人法眼？』言下之意，好個天下無雙、目空一切的劍子仙跡啊！『唉！想不到連吾在汝眼中也是如此視若無睹啊！』

看著紫衫人紋飾穿花寬袖掩面，彷彿不勝哀痛，劍子不得不言，「好友你說笑了，世上哪有人膽敢不將華麗無雙的你放在眼內呢？」

『…是麼？』

「肺腑之言。」的確是從肺腑中發出的沒錯。

『…吾明白了。』吾接受汝之藉口便是…

「……」看著龍宿一副倚乖賣乖的模樣，劍子心裡再度慨歎，無奈地又蹙起了眉。

是天，風和日麗，聳岩岐生，光明頂上，雲濤渺渺，長在袖中的紫金簫，肩上匣裡的白玉琴，悠悠，奏響。

遠處不知名的寺院，鍾鳴，是蒼龍舞樂的開端。

=========================

A豆，那個....我有話要說！>"<

相信眼尖的各位一定發現這是很久前貼過的文，簡而言之總而言之，所謂「坑」是也。
隔了近兩年終於補完，左右看看覺得...嗯...還過得去於是就定案了(說白了就是懶，懶得修稿)。

時間過去很久，與在我開坑的當初，至今他們兩人已經攜手歸隱去了，算來也是了卻一樁憾事。不過這些後續的變更在本文裡是沒有出現了，因為偷懶的某人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偷偷定了結局。XD||||||

心境的改變很大，同樣影響了筆下的每個人，很久沒有看片子，也不知道這樣寫來的劍&龍到底還像不像他們？

聒聒絮絮了一堆，總而言之，感謝大家的觀文，同時也請不吝指教。

Gisia 2006/7/3

[ 此貼被飛羽冷月在2006-07-29 22:45重新編輯 ]

我的天空　暮雪殘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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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en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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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樓發表於: 2006-07-04 05: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文～～～我喜歡～～
有景有深度～～～
文學造咫（這字不知道是不是如此寫啊～～～）也不錯～～～呵
文之景～～～語素情～～～

閒來無事一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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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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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3)

2樓發表於: 2006-07-04 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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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啊～
感覺還蠻不錯的～
而且有很多不錯的句子，都很有深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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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寒

紅顏棄軒冕,白首卧松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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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6-07-05 06: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用词典雅，景色如画，意境幽远，是不应该被错过的文文啊^^
听大人语意，应该是已经完坑了吧，那吾就静静等待后文吧～
看到这样优美的相逢后，就更加期待后续发展了呢。

堅定本心當如是。
无幻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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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羽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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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6-07-05 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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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lenel

深度...(嘿嘿嘿，冷汗)，基本上個人是覺得這方面最欠缺磨練..>"<

RE：蝶月

第一次見面...其實我也偷偷期待過那種驚天地動鬼神、金光閃閃銀芒萬丈的開場(毆)
可是為了配合劍子(荷包)的程度，只好降級成樸素一點，取諸自然、用諸自然(講白了就是沒有錢
做排場啦)

RE：孤寒

優美...........請相信那是一年多前的我，跟後續一整個不一樣(滅)
所以經驗談，切膚之痛告訴大家，文坑千萬不要拖，容易變質！>"<

感謝大家的觀文<(_ _)>

Gi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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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6-07-08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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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章揚笛

貳章揚笛

「主人。」絳袖飄動，軟語恬然，仙鳳將溫好的茶具擺上桌案，輕輕蹲身。

收回遠揚的目光，薄唇微啟，繚繞的水煙把長睫下的眼眸暈得更撲朔迷離，斜靠窗下的湘竹躺椅，龍宿瞇著的眼像是留連在昏黃的暮色。

『巧心玲瓏的鳳兒，汝千回百轉，吾之心思究竟是哪一種呢？』

「主人有所煩惱，無甚嚴重卻解之不得。」勾起習慣的淺笑芙蓉，「主人不必試探，仙鳳知無不言便是。」

『喔？』信手撥弄隨風送來的竹葉，龍宿漫不經心道。

「仙鳳猜想，必是與主人日前的遭遇有關。」

未置可否，醇酒色的眼懶懶的睨了過來。

「儒門天下近期內並無大事，主人抽手既久，自然無煩可說；北嵎皇城三皇爺，於主人而言是謀皮的虎，這種比拼主人無心卻樂在其中；放眼天下既無主人不能之事，那麼就只可能是人，只是仙鳳不以為何人有此能耐。」看著庭中迎風搖曳的修竹，似乎她的以為應該更改一下了…

屋內燃的不是慣有牡丹的雍容馥郁，衣衫的香佩換成淡雅素菊，風聲穿過竹間，窣窣颯颯，誰想得出屋外亭亭的綠意竟是一夕造就的呢？

『是天下無雙的人吶！』執起煙管，呼出來的是純白煙霧邈邈，沁進胸的卻是混濁毒害的甜香，放鬆了軀殼也僵化了知覺。

手指逗弄著清新氣息的竹葉，挺拔而虛心、搖曳卻不屈，常綠的蕭颯姿態，像是那隱在九華的桃源，難得不染功利的塵囂紛擾。

把龍宿嘴角的難得平靜的笑意收在眼裡，仙鳳默默地退了出這片竹中幽篁。主人變得怎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主人隨心所欲的快樂；在心裡重申了一遍從跟隨龍宿就默許的誓言，絳紅身影離開映照在最後一抹餘暉的林中小屋。

洗盞更酌已成慣然，只是此回地點的改變，讓素裳人臉上的玩味更甚。環顧修竹造就的亭臺，劍子臉上的笑紋益發深刻了。

『劍子好友，汝這表情…嘖嘖。』素腕一翻，飄著薄煙的香茗立即添上。微微瞇起眼端詳著劍子顏色，一瞬不瞬卻仍是半掩紫扇之下。

…被調侃了。

劍子看著笑得有些得意的鳳眼彎彎，好吧，他不否認自己是還滿中意這宮燈闈，只不過沒想自己的表現有那麼明顯罷了，自己的表情，有那麼好猜？

「吾只是想…這不太像華麗無雙的龍宿你。」

涼涼的，不冷不淡，劍子仙跡就是這般，質清如水、飄邈若風，只是這水飲來是冷是熱、這風吹得是涼快還是悶灼，當事者盡於不言。

『哈哈~』也不見反駁，珀瞳流光，龍宿捧杯，清氛盪漾，『好友不賞光麼？』

「龍宿之手藝，劍子不敢多違。」一撂衣襬，劍子羽袖翻飛行雲流水，彷彿間淨流環生。

直到對上劍子詢問的打趣目光，龍宿才垂下眼睫，右手輕拂，氣勁托著茶盞而去。

微不可覺地搖了搖頭，素裳人扯出一抹像是戲謔的弧度，接過茶盞，品香、入喉。

『如何？』

「香郁、色澄、回甘，」笑著，描金的紫金泥盞在雲石的桌上敲出清越聲音，劍子「喔」了聲，「龍宿你手藝不凡。」

『劍子仙跡之手藝不更是技高一籌？』收納嘴角的笑，龍宿翻手在添上茶水，『改日定上豁然之境討教，汝可願意？』

「那就要勞你委身，吾會努力把吾那一塘淺水掘深一點。」

『水淺無妨，只要劍子汝別藉機咬吾便是。』

「哈~吾何來能耐呢？」

『汝之能耐可多著，讓人招架無力啊！』

「你的口舌不也是讓人招架無力？」

『吾沒料到仙也有招架無力之說。』紫扇揮揮，龍宿決定先換個主題，橫豎講下去也是個沒完沒了，就留待豁然之境再講吧！『先不提這；劍子汝似乎諸事纏身，前次吾上豁然之境竟不得而遇？』

「吾只是出遊了，抱歉。」思及出遊所遇，劍子的神情不禁露出些許懷想。

『劍子似乎收穫不少？』

「這嘛…龍宿可曾聽聞問俠峰？」

『俠刀‧蜀道行？』好似聽桐文提過此人。

「然也。」

劍子平時雖風趣幽默，可也從不贅言，嚴肅剛毅的形象望之儼然，所以龍宿喜歡聽他說話，也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能確切知道，劍子的心思是放在這言語爭鋒之上，更只有入得了他眼界的人物，才能讓他在言談之餘，給予相當的肯定，就如此刻…

「…龍宿？」

難得自己停口之際的靜默，讓劍子不自覺問，只見龍宿微微淺笑著，目光沉沉，紫扇半掩若有所思。

『呵…吾只是想像俠刀風貌。』紫扇又搧了起來，恰如其時地微雨飄搖。

「龍宿你這一搧不得了，風雲變色呢！」幾縷斜風吹雨，落在劍子的髮鬢肩頭。

『汝沾濕了。』

「哈~要是佛劍的話，一定會回答你，吾不見雨水，何來雨水；再說汝何必執著空相？」

『吾本就著眼於塵世呀！』只是…汝呢？

「不刻便乾了，毋庸在意。」袍袖輕迴，便是染上雨露，瀟灑若然。

毋庸在意麼？道法清靜，看來一切於劍子不過鏡花水月罷了！振袖，仍是仙風道骨，衣不染塵。時間過去，劍子悟的是放下的清靜，自己卻將迷夢浮塵抓得太緊了。

『宮燈闈長年飄雨不息，倒是忘了帶傘了。』飲盡盞中漸失溫度的清氛，龍宿踱至亭緣，『看來這雨一時半刻是停不了了。』

遊戲地引雨為墨，乾淨的桌案上落下一排清晰的字。

──天寒雨留客留不留

哂笑，劍子如法炮製。

──天寒，雨留客，留不？留。

劍‧子‧仙‧跡。

一個在意料之外闖進意料之內的人。

誰讓自己那麼任性而為卻又在現今進退兩難？

呼出一口水煙，縱是朦朧，他也可以想見在不久的將來，分歧的道路。

天差地別。

劍子身上的潔淨與凜然，勢必會是自己今後的牽絆，假若自己放不下的話。

一個沒注意，太靠近水煙的竹葉變得焦黃枯萎，龍宿心頭猛然一滯。

@@@

劍子看著手中過多的茶葉，啞然失笑。

距龍宿前次來已近一月，自己卻還是老是出這種差錯。

「罷了罷了。」手一傾，帶著清香的墨綠窸窸窣窣落入壺中。

捧著過濃的茶水，劍子昂首，看著天上變換的風雲總能帶給他沉澱的感受，靜心地去整理思緒，雖然龍宿老是意味深長地說，那樣的自己好似會隨時化風而去。

『劍子汝看了千年，看見了什麼？』靈峰飄邈，雲蒸霞蔚，狂飆的風吹得人衣袍翻飛，若是平時他一定會高處不勝寒感嘆一番，可在身旁那抹素色存在後，這份孤獨卻轉變為一種不會被打擾的靜謐，縱是雲海翻湧，依然那麼穩妥。

「白雲蒼狗。」

飛揚的是襟袖，眼神卻忒地堅定，帶著一點點說不出是憐憫還是嘲諷的透然，龍宿清楚看見，那種橫亙在兩人間無形的障礙；跟自己的灰暗鄙視不同，劍子對人性對武林還仍有著火焰靜靜燃燒，所以看在自己眼裡的不是死氣沉沉的蒼白，而是纖塵不染的濁世淨流。

『怎麼汝今天也感傷起來了。』

「…」

斜睨了紫衫人一眼，劍子卻覺真不適合和龍宿談論什麼俗世繁夢原是虛無的問題，龍宿絕不可能放棄任何死纏爛打胡扯瞎扯的機會拐人入彀，再不然鐵定會臉皮一厚把歪理堂而皇之當真理拿來硬拗，”吾本就著眼塵世。”十之八九大概又會以此攻防吧…？

『劍子汝不會腹誹於心吧？汝又何必與吾這凡夫俗子計較呢？』對劍子的舉動絲毫不以為忤，龍宿笑得十分開懷。

「…」

得了便宜還賣乖。

劍子默默想著。

『呵…』偷眼看劍子臉色，龍宿輕咳一聲，『劍子認為世事皆無常麼？』適當地拉扯著那條底限，某些事，總不能太過的。

再度睨了過來，「龍宿你想聽什麼呢？」

『唉呀~吾猶以為知己如劍子，該是無所不知的呀！』

「話中有話不是好習慣。」

『比不上汝打太極的功力啊！』

「是這樣嗎？」一臉正經，「吾知你知，劍子何曾有過藏話之說？」

哼哼地冷笑了兩聲，紫扇一翻，丟出風馬牛不相及的問句，『松柏後凋於歲寒，嚴冬之中尚可有常青，難道世風日下就無一顆磐石麼？』

「龍宿是那獨醒之人嘍？」

『醒也好睡也罷，若有同酖友，吾但願長醉不用醒。』

山風狂颲，銀紫髮絲三千盡成簾幕，遮斷一雙琥珀秋瞳。

劍子伸手待要將之拂開，卻叫那眼裡逼人的光芒震得一怔，一隻手生生僵住，胸口不禁痛了起來，軒眉蹙起，「龍宿…」

龍宿所言，自己何嘗不知，走過的時間已太長，萬物生滅各自有數，緣起來聚、緣滅去離，在清淨無為的道心如鏡，都是未曾留下片刻殘象，船過、水無痕，可是如今一問，竟使得自己無言以對。

『罷了，有感而發而已，劍子大可不必掛懷。』背過身去，紫扇又搖了起來，語氣又回到調侃，『天色不早，劍子倘欲效法太白舉杯邀月，至少也得拿壺酒來啊！』

起風了，黃昏時候的煙嵐驀地加劇，飁飁撕扯風中翻飛的髮絲，冷冽如刃，卻怎麼也割不去三千煩惱。

放下的手攏進長袖，空空如也的感受突然有點涼；他難得敏感地發現，拂塵上的糾結。

閉上眼睛，耳畔彷彿有極細微的聲音，衝動得要脫口而出，又沉默地壓了下去。

「龍…宿…」看著杯中黃澄，劍子不由思緒起伏，過於濃重的味道，向來不是自己喜愛的口感，就像他偏好茗茶而龍宿鍾情觴酌一般。

他與龍宿…很是不同，不同的兩個人卻走到了一起。

習慣紫扇掩面、習慣淺笑盈然、習慣衣飾繁麗、習慣深夜不寐、習慣垂眸凝思、習慣迂迴試探……

龍宿…

人心何能不變？他幾乎就要忘卻了之前的千年，以及千年以來的自己。

他不喜歡濃厚的口味，卻已經逐漸在習慣。

放下因為加入兩人份量而過濃的茶湯，劍子取出懷中的紫金簫，片刻，音徹豁然。

──來不及了。

簫聲裡，不知誰的嘆息。

====================

請大家耐心的撐過第二章！(拜)

[ 此貼被飛羽冷月在2006-07-12 22:2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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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0 (by 朧月) | 理由: 請記的修改新發文章的樓層&集數與日期，修改方法請參閱置頂．

我的天空　暮雪殘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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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olgirl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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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6樓發表於: 2006-07-08 23: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恩~~相当淡雅的文字~
觉得全文很有嚼头（汗~奇怪的比喻）
期待大人的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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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penthe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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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6-07-09 01: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优美的文笔，喜欢大人笔下的剑子仙迹，果然有股仙人气质。
看起来两人都已经沦陷了，更加期待下一章~
另外，大人记得改标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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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羽冷月

清心寡慾，知足不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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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6-07-10 04: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foolgirl1981
嚼...(請喜歡咬硬的客倌大家告訴大家XD|||)

RE：nepenthe117
我今日才發現您的提醒啊~~~~T^T
老是忘了改發文日期的某人

感謝大家的觀文<(_ _)>
Gisia

我的天空　暮雪殘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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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羽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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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3)

9樓發表於: 2006-07-13 06: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參章琴挑

參章琴挑

時近深秋，秋天凋零的梧桐，夾著些許塵沙，在溫暖金黃卻隱含殺伐的西風擁簇之下，吹進了宛若化外仙山的豁然之境，一時間讓不合節令的花草有些搖搖欲墜。

「嗯？」

風動，素白襟袖幡然起舞，長立的道者驀地睜開緊閉的雙眼，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宮燈幃一會，龍宿意欲不明的話還在腦中反覆拆解組合著，卻教這風擾得思緒一陣漣漪。道者長吐胸臆，昂首觀雲，只見金風颯然，天上風雲倏忽變換，彷若急促地湧動，隱隱有風虎雲龍之態。

近來江湖多變，磷菌禍世、葉口危機，中原方面已連損數員大將，素還真亦與覆天殤一同葬身九淵之巔；龍宿所言不差，中原如今一盤散沙，各自算計，比之葉口月人的團結一心，不知相去多遠，內憂外患，豈有不覆滅之理？整合零散的勢力，是第一要務…現存世上的三教，只在於意義，但仍可為精神指標…

佛劍必當義不容辭，只是另一人…向來不過問江湖的龍宿，為何卻突然對這事感興趣起了呢？龍宿，向來是個比他更趨近於清淨無為的人，連天章古聖閣之事他都不曾有過表示，自己在言語中的暗示，也都未置可否…

但他此番的相邀，又似有所不同，要論怪異處卻又無從說起…

龍宿的話，言猶在耳，酒意隨時可溫，人意一瞬萬變，自己雖然相信龍宿的本意，卻逐漸看不清他的作為。

『好友，吾是什麼個性，汝不了解嗎？』

不了解…嗎？

道心如鏡，只能照見，不懂體會；浮雲如斯，翕而即逝，雲我，是無心哪！

在正義坡解了蜀道行之圍，往在生涅磐的路上，乍聞愛女柳湘音被劫持的俠刀匆匆而去，而劍子在將俠刀歸還之後，便回轉了豁然之境。

對此一事，他並未感到不妥，以目前武林局勢而言，中原經過連續的損兵折將已元氣大傷，面對來勢洶洶的葉口月人，以及延續千年的武癡邪帝之戰，俠刀的存在勢所必然，只不過……

想到了那個人，劍子不禁有點感到頭痛，俠刀連斬天章聖儒與桐文，他…可會坐視不管？龍宿並非短視之人，對現今的時勢也瞭若指掌，應不至於拘泥於個人的恩怨，只是，唉…那個老不愛牌理出牌的個性，真真是諱莫如深，面對龍宿竟是半點不對此事表態，劍子心裡隱隱瀰漫著晦澀的迷霧。

展眼收盡風雲，一絲憂心浮上劍子神情，又要變天了！

@@@

衣袂飄舉，昊光萬千，劍子穩立於雪峰之上，凜冽的霜風吹得一頭銀絲翻飛不止，挺立於砭骨的峰頂，卻讓劍子的心緒漸漸地沉澱了下來，抬眼，便見得那久違的摯友翩翩來到。

翻閱手中從未來捎來的信息，那邊佛劍卻開口了：

﹝不用找了，上面沒你之死因。﹞

「呃…」劍子愣了下，旋即道：「你誤會了，吾是準備替龍宿未雨綢繆。」

﹝也無關於龍宿的記載﹞

僧人淡道，清明的眼反映著道者細微的一舉一動，然後下一句，果不期然又轉開了話題。

正談論時，天際怒雷急催，劍子心下一動，恐是蜀道行有變，化身而去。

「武林，真是造成悲劇的地方啊！」

古塵芒，破萬千。

從未想過古塵出鞘會是在此情況，劍子面如沉水，心中卻無奈至極，面對昔日問俠之友，兩次相見，一次是解圍，另一次卻是濺血，手中從未出鞘的古塵雖然涉世，卻萬萬沒想甫現世便斬下友人之臂。

「蜀道行，吾若無這樣做，一旦毒素蔓延，你就會成為下一名嗜血魔族。」劍子提氣，字句鏗然，「劍子寧斬不殺。」

原諒我！

抱起昏迷的蜀道行，劍子表面不動，內心卻隱隱激盪，入世，不單意味沾滿塵埃，比起佛劍能在滿身塵埃卻執著前進，自己想要心不染塵的願望，是否太過理想化呢？

@@@

煙墨點染，筆意飛揚，一仙風道骨的身姿躍然紙上，氣運傳神，卻不知是否因著作畫者的筆調，隱含疏狂的傲氣。

這出世逍遙的神采，只怕是不復得見了。

龍宿停下筆，端視筆下傑作，好像少了什麼呢…

瞥見仙鳳的舉動，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在俊秀的臉上綻開，院外氣息微動，那個人，怕是來了吧？

別過蜀道行，劍子直覺地來到疏樓西風，一進疏樓便見得擒著笑的龍宿以及桌案上的畫。

「龍宿你今天好興致嗎？」

明明地看見了他富饒興味的笑，劍子卻還是開口了。

『非也非也，乃是有感而發。』

「何來此感？」

『吾千思百迴，都是劍子汝啊！為表這難以壓抑的情緒，便以畫宣洩，表達吾對汝的思潮。』華麗的絹扇大幅揮動，彷彿要強調發話者的言詞似的，『劍子汝說，吾畫得好嗎？』

看龍宿用再認真不過的口氣說著這等渾話，劍子心中一鬆，胸中鬱氣也不覺消散不少，再思及龍宿的話，心中又是一動，表面仍未見波濤，順著龍宿的話也跟他認真起來。

「你的畫中帶有暗示。」

『汝是指這個部分嗎？』紫扇點上畫中劍子的腹部，笑意染上狹長鳳眸。

「斗膽請龍宿名家指點一番。」

『此圖正在稱讚劍子，謂之滿腹墨水川流不息。』

「嗯，」拖長了尾音，劍子徐緩道：「好好的成語，在你口中準沒好話。」

『怎會呢？』紫扇款擺，龍宿旋過身去，『吾在稱讚劍子真是好情義，做事不忘好友，一回秦假仙，一回杜一葦，實是滿腹黑水的劍子。』

劍子微微啟唇，旋即閉目，聽著龍宿狀似抱怨的陳詞，本以為，宮燈幃那一會，是龍宿欲插手江湖的先聲呢！

「唉，我一片真誠，竟被你誤會如斯；龍宿，我是為你著想。」

輕挑的眉掩在紫扇之下，龍宿見招拆招，到了劍子一句「別假了」，戲謔的笑不假思索逸唇而出，『假裡藏真，真裡藏意，劍子今天來又是為了何意呢？』接著耳邊又聽聞「俠刀」兩字，聲冷更甚，『劍子，汝還真是關愛俠刀蜀道行啊！』腦中又浮上一張儒雅的臉，帶著諷刺的語意破閘而肆虐，『同道之人果真不同。』

劍子眉頭一擰，立馬接口道：「你與我，尚有佛劍，更是知交摯友啊！」

大約是這句話合了龍宿的心意，龍宿扇子一擺，設下晚宴，『汝帶來武林風險，龍宿正是禮尚往來。』

「這席宴，劍子拭目以待了。」

試探，確實令人心神俱疲，一方面小心堤防著，另一方面心上的懸念與牽扯卻不自主地欲理還亂，站在曖昧不清的立場，放心，很難。

@@@

未來已經逼近了，如水載舟，一種湍急的潮流，而吾欠缺神賦力挽狂瀾，也做不成一名高超的舵手。

今晚的疏樓風吹得特別異常，佛劍、劍子、傲笑紅塵一併來訪，更有甚者，戲班。
龍宿款款搖著絹扇，眼光既深沉又顯得犀利非常，靜靜地看著眼前上演的戲碼，疏樓龍宿謀奪紅塵劍譜。

現場一片沉默，八風吹不動的佛劍，臉色凝重的劍子，神情複雜的傲笑，而主角的龍宿面如薄冰，沉冷逾鐵。

傲笑留下一句將查明就先行離去了。

「事關重大，傲笑紅塵有懷疑的立場。」

『那好友汝呢？』

「吾當然相信好友你，」

龍宿眉頭微動，等待他未竟的話語。

「只是你必須查明此事，才能證明你的清白。」

查明？

曲臂支頤，這次是難得地一個人來到宮燈帷。

往常，這般時刻，該是兩人高談闊論，一舒胸鬱，只是事至今日，再見，反成愁上添愁。

分歧的不只是道路，更是心思。

不清楚從何時起，這種相處已經不能引以為慰，涉入詭譎的江湖，沾染一身權謀算計，沾染一身紅塵星火，然後像無所不入的鴆毒，一點一滴滲透了對話，讓應對也一變為處心積慮的鉤心鬥角。

今夜他不想飲酒，卻兩句話一直在心頭翻來覆去。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昨日之日，在世人的眼中是寫滿了污穢與不義；今日之日，是即將棄我去者看似有意無意的試探。

憂從中來。

一管一管的水煙，一點一點流逝的時光，離別的腳步聲猶在耳邊，叫人不寒而慄。

是吾做錯嗎？劍子。

在內心問著，卻不再像之前一般膽戰，或許，是心中早已承認了這個命運推擠的必然。

不。

緩緩睜開眼，嘴角拉出一抹定然的笑。

三峰鼎立，走得最近的是劍子，可骨子裡，或許他更接近佛劍，吾行之路，不由分說。

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也不用什麼可笑的諒解。

千秋萬世名，終究是寂寞身後事，而人生苦短，何不從心所欲？

人心為何如此醜惡？

傲笑紅塵，世上無人聖潔，只有外定的公義，作為黨同伐異的藉口，汝之問題，可笑！

晨光破曉，在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他冷冷一瞥，輕笑溢出薄唇，沒有影子，又如何突顯光的存在？少了所謂的罪惡，正義還當得成正義麼？

在心裡反覆低喃的名字，現在已感覺不到最初的心痛。

原來，斷心忍情，並不是太難。

劍子，吾恐怕，永不再會了。

@@@

風沙一日日大了，天空隱隱有著騷動，怪異的天象和掀動的波濤，也驚擾了平靜了數百年的疏樓西風。

龍宿默默想著，生命中有幾個數百年，有覺亙古不盡的、有如白駒過隙的，通通都流過去，然後現在自己，站在這裡，面對著、看著，重拾了冷淡的面具。

「吾以用真氣助傲笑紅塵疏通經脈，其餘的，便看他自己的恢復力了。」龍宿不溫不冷，長睫微垂，嘴角帶著淺微的笑意。

「嗯。」佛劍嗯了一聲。

而劍子面色一片晦暗，雖然鬆了口氣，卻依然不豫。

龍宿閉了閉眼，「兩位好友，吾有些倦了。」

「嗯。」佛劍與劍子會意，識相的告辭了。

按了按額頭，吩咐道：「鳳兒好生照料傲笑紅塵。」然後便進房去了。

乖巧的侍女沒有跟進。

默言歆幫著穆仙鳳把傲笑紅塵送下，紅衣侍女退去了方才人前的安靜乖順，眉頭蹙了起來，明明知道主人做什麼都是自己的考量，卻還是覺得不值，一口氣卻左衝右突找不到對象發洩。

默言歆按了按她的肩膀，穆仙鳳抬頭去看他，只覺得默言歆沉默深遂的眼睛，充滿了一種波動的隱忍，堅韌之下隱約有哀傷。

不知怎麼，就突然了解了主人的心情。

房裡已經沒有薰香了，最後一抹篆煙，也慢慢消散在空氣中，四周的窗都沒開，隔著紫色遮幔的室內一片昏暗，夕陽橙紅色的光從門楣上的鏤花穿了過來，舞動一室靜塵，今天又要過去了，秋光斗室還有些許的溫熱，但很快就會變成冬天。

龍宿坐在床邊，靜靜的端詳桌上的本子，封面上龍飛鳳舞寫著紅塵劍譜四個字，他這樣看著已經足足有三個時辰了，眼光動都沒有動，向來流光四溢的琥珀色眼睛，或許因為室內的黯淡，幽幽深深沒有光華，整個人像是雕像一般都凝結住了，只有眼眸深處偶一閃現的亮點，證明他不是這樣凝結住了。

他很累，真的很累。自己的劍招可以造出怎樣的創傷，他再清楚也不過了，問題是他始終都集中不了心神搶救傲笑，好幾個念頭總是像幻影一般閃過去，叫他可以不要接受醫治傲笑，叫他可以宣稱醫治不順，或者叫他一定要醫好，又或者某個人八風吹不動的表情那樣看著他，然後最後，一個疑問：

『你為什麼沒有完全殺死他？』

君楓白什麼東西？要是他自己報得了仇，又何必此時才指證歷歷的站出來攻擊他？

龍宿努力回想那一天，其實即使有君楓白，他還是可以得手，他總不是笨蛋，連有人調查他都一無所知，君楓白要來就來，或許還可以製造一個移花接木的假象，但是那瞬間君楓白的眼神讓他猶豫了一下，只一瞬間的遲疑，傲笑於是被救走了，引來後續這麼多一連串的麻煩。

或許那就是隱藏在心中，蟄伏了幾百年渴望破壞的慾望，只有掙扎求生的時候，想活的意念才會份外加強。

這種平靜的生活會要人命──

這種放鬆的安心會要人命──

這種前進不了的阻隔、被牽制的存在、有一天將會飛不上去的預感──

龍宿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過分耗損的真氣、長時間相同動作的血行不順，一下子讓他頭暈目眩，目光卻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取下了白玉琴，龍宿將紅塵劍譜放了進去。

碰的一聲，房門被打開了，白色的衣擺飄進來。

龍宿持扇半掩，轉過身來，一雙眼睛桃花點點，調笑如常：「好友真的是心有靈犀啊，吾才剛取下白玉琴呢？」

「龍宿，你──」回程越想越不對，龍宿午時的臉色，白得嚇人。

「呵…」龍宿捧琴，剛踏出一步，整個人如脫力一般。

「龍宿！」劍子快步向前，趕緊把人摟住，才看到龍宿竟然翻身把白玉琴放到上邊，打算摔下去自己要當肉墊，「你──東西都是身外物，你何苦？」

龍宿就勢靠上他的肩，看不見他的表情，少了平時霸氣的聲音傳出來：「我想聽你彈琴。」

[ 此貼被飛羽冷月在2006-07-12 22:2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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