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8 如意緣-南風拂柳遞暗香，3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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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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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9-03-07 02:0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9.18 如意緣-南風拂柳遞暗香，39F

※這篇文的配對是曲懷觴與月靈犀，親世代則有太史侯與憐照影。可能有自創角色。故事背景是虛設的「學海紛爭結束後」。敬請慎而觀之。

如意緣（一）

其實，他原本的打算就如同數年前再見靈犀時，那未竟之言。待武林平靖，他定要邀她相偕遊山玩水。他知她秀外慧中，卻非是一般人家的溫婉女子。能穿著儒袍、見義勇為，就非是泛泛閨秀足以形容了。

然而，他現在卻……

他露出苦笑，隨即又恢復成平時掛在脣邊那種閒適的笑意，側首以眼神安撫靈犀。

他倆的婚事多磨，近日方結成百年之好，而坐於堂上的正是太史侯，亦即靈犀的生父。學海無涯歷經多難，終究沒有什麼好下場，令人唏噓，畢竟初始創立的宗旨是如此美好，但抵不過時間與人心的考驗。

然人心多變，善惡端並存，可由好入壞，也有由邪入正的，全然否定也實在太過冤枉。如同他正在思量他那不太被妻子承認的父親、亦即他的岳父，心裡正在想什麼。

似乎在什麼都歸於平靜之後，人還是會尋找心裡原始的渴望、依賴。方成夫婦之始，若他與靈犀匆匆離去，在理上說不過；何況他託請疏樓龍宿充作他的長輩，總不能讓岳父落了話柄在儒門中人裡。

他的岳父——太史侯，當時挑的迎娶地點是座稍具規模的鎮子，那宅院看是從前任屋主手中新購的，頗大，有庭院有山水；當時因婚事在即，也沒怎麼修建，只能盡量顯得不落魄（還是託龍宿的幫忙！）。這幾日他與靈犀暫居龍宿租下的宅邸，卻見岳父僱人開始整修宅院，顯然欲有所作為。

他雖不忘新婚燕爾，但白日早時趁著靈犀倦極熟眠時，還是去那宅子附近打量，問了工匠，才發現——他的岳父有意建座書院！

這好，很好，非常好。他想著。

岳父好快就找著要做的事。

失去大半曾擁有的之後，太史侯想走的路，還是學院教書這麼一條。

那日他揣著思量，回至住處後，被已醒來並梳洗好的妻子纏著詢問，不得已他才說出所見所聞，然後、然後……

他說，他們是不是該留下，以自己的所長去協助「長輩」？

他的妻子，靈犀，一雙溫潤的眸子直直瞪著他。

嗯，該怎麼說，在他目前的想法裡，岳父和以前的太史侯是有所不同的。而靈犀在失去一名義父後，卻得回一名早就在她身邊的生父，又怎忍一走了之？

這樣的想法讓靈犀怒意上揚，細眉挑了起來。他不得不感到懷疑，靈犀發怒時的習慣和岳父實在很像，都是以沉默讓氣氛凝滯，再來眉毛微微一挑，那雙眸子開始醞釀深沈的怒焰，端視後續所言所行來決定要不要將火燒得大一些。

學海上下沒人發現這種相似處？

但他也不好說些什麼，他自己也眼盲心盲，未曾發現。要不是這身世真相揭露，他又多了近距離觀察靈犀的機會，確實很難將兩人兜在一起。

見妻子動怒，他趕忙溫言勸著。他已失雙親，但靈犀還有個父親在，趁現在還有機會可以感受親情，為何不願意嘗試？

是了，他是知曉靈犀顧忌母親之死，尤其岳父直言不諱憐照影死於他手，早先靈犀願意幫助生父已經是難以想像之事。

只能說她在理智上分辨輕重，但情感上不願涉及這些。

可就他的觀察，這事恐怕另有隱情。學海風波結束，若太史侯真無心，何必擔任女方家長，還張羅事情、主持婚禮？大可一走了之。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他努力要讓靈犀瞭解，並且試著去重新接觸太史侯。這有助於釐清她母親的死因。

他的岳父情感十足內斂，大抵習禮之人容易自我約束、拘謹成性，但那非是本性，否則也不會有製造靈犀的韻事出來。那是未止於禮的行徑吶！

他只得告訴靈犀，試著留下來幫忙，可否？

在溫潤眸子裡燒得火焰越來越旺，讓她溫婉端莊的臉龐顯得生氣勃勃。新婚燕爾嘛，他很懂得在各種氛圍裡去欣賞新婚妻子的表情。

然後，他就被推出房門了。龍宿雖已離開，但還有幾名學生在，有的見他居然未和妻子同進同出，保持禮節和風度的陪他喝點茶、下下棋。雖然言語委婉，但確實仍有人想問出發生何事。

傍晚，他的妻子才到園中涼亭尋他，那張溫婉的可愛的臉雖是怒氣稍平，不過還是煥發著他仍然欣賞不已的明亮。而後她像是非常勉強自己的告訴他她的結論，她可以答應留下來，但這是因為「他想留下來」。

他很高興，雖然只是幾個時辰，但他覺得兩人分離的時間是一種浪費，因此趕著恢復新婚燕爾的卿卿我我，比大多事情都來得重要。

於是今日，他帶著靈犀來到岳父所購下的宅院外，修建工程仍在持續，工匠技師有幾人認得他，知曉他是屋主的女婿，正要派個學徒去找屋主，教他制住了。

他問明屋主在哪兒，便偕靈犀去請安問好，並說明來意。

接著，情況就變成眼前所見。

太史侯雖然神情稍顯憔悴，卻不改那注重儀表的習慣，衣裳冠戴仍是一絲不苟，眼神如以往一般沉凝而帶有威嚴。

他夾在中間頓時覺得有些手足無措。靈犀許是過往在學海擔任執令，常與岳父意見不合，兩人起過無數次爭執，致使此刻只要那眼神不對，靈犀就立刻產生反應。

他的岳父太史侯將眼神拉回他臉上，低沉語調帶點諷意，也有些納悶。問著他們怎不四海遊歷去，反而要留下來協助他建立書院？年輕人有機會走遍天下夫妻相隨可是「一大樂事」。

他耳裡彷若被針刺得只能露出晚輩的傻笑。以前在學海雖是學生，還能灑落的不理會，現在可得恭恭敬敬地喊聲岳父，同時還得伸手拉住靈犀以防她轉身離開。但他是多慮了，靈犀雖是微挑眉，但卻不發一語。

高高在上的岳父又將視線放在女兒臉上，後者不甘示弱的予以回視。他頓覺這真是好笑極了，明明來請安問好，順勢探問晚輩有無效勞之處，這對父女卻喜以無言的凝滯氛圍以及沉肅的眼神對視來表達……對彼此的不滿？

岳父率先調離視線，微蹙眉，起身負手留下一句「要留就留，別礙事，其他的隨便你們。」逕自離開待著的院落。

遠方傳來工匠們修築、敲打屋瓦的聲響，扣扣扣，扣扣扣的，一陣陣，而身著灰衣墨袍的岳父早已不見人影了。

所以，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他翻掌將一朵白花遞到妻子面前，見她神色稍霽，連忙哄著她一同離開宅院。修築屋瓦以及更改建築結構的聲音不是非常悅耳，況且他們需要回到住處再行商討，研究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只憑岳父太史侯一人，要將書院弄得有樣子，並不容易。尤其還是從零開始。

而且他還在想，為何太史侯選擇設立書院，當作一切結束之後的開始？

離開整建中的宅院，他與靈犀走在路旁，靈犀先止住步伐，原來她瞧見父親在遠遠的轉角那間書舖前，不曉得同人說些什麼，像是起了爭執。

他的衣袖被輕拽了下，隨即靈犀轉頭往另個巷弄走去。

也罷，今日只是一個起頭，待宅子修建好，籌辦學院的行動開始時，靈犀應不至於如方才舉止一般了。

他噙著笑，掌心又冒出一朵白花，跟上她的步伐，輕輕地將小花簪在她的髮鬢邊，不意外此起彼落的豔羨嘆聲自街弄兩側響起。

他倆是新婚燕爾嘛，瞧他這方才還沉著臉色的妻子，此時不就浮現兩朵可愛的紅暈在臉頰上？多好看！他是真心真意的奉上這朵白花，襯她，人比花嬌。

[ 此帖被法寧在2010-09-18 01:0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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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9-03-13 15: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大萌>////<

在劇中的伏龍與月靈犀兩人感情的部份大多是輕描淡寫，點到即止
無論正劇中學海鬧劇最後是如何收場
對於大大筆下的人物延續好令人期待

而且您筆下的太史侯與月靈犀互動也頗令人好奇
月靈犀在文中對伏龍有著小女人的嬌嗔真的好可愛
至少目前在劇中很難想像她會把伏龍推出房門吧

加油～期待您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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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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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9-03-13 18: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啊呀，太史和靈犀這對父女可真是像得緊啊^^
只是辛苦了夾在中間的伏龍，為了老婆和岳父大人請你好好努力喔~~

很高興看到有曲月這對的文，而且還是能如願的兩人在一起
若是原劇也能這樣收尾的話就好了....

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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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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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9-03-14 0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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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二）

如意緣（二）

今日清晨，照例他慢悠悠地往整建中的書院行去，欲向岳父請安問好。靈犀還在歇著，他也不忙著喚醒，何況靈犀是不太肯見到太史侯的。

來到書院外頭，有些學徒坐在堆疊的橫木上，三兩食著早點，見他莫不招呼問好。

曲懷觴向來和藹可親，雖是一介書生，也不嫌棄工匠學徒的身分，和他們混得熟絡。

一名年紀稍長的監工喊住曲懷觴，面有難色地低聲道：「公子，昨兒午後官府的人來了，說若這兒要辦書院，可得上府學去報知。您同老爺子說聲吧？」

曲懷觴眨了眨眼，微笑頷首。「我明白，待會兒我和他說便是。辛苦你們了。」

看來當初整建這座大宅院，領頭工匠向官府報告的內容恐怕只是「貴人入住」云云。官府那兒見這宅院越弄越「不像話」，才派人來瞭解情況吧！

當今書院皆屬官學，得向官府報告知會，讓府學學政監管，否則聚集一大群儒生，到底是讀書還是要圖謀什麼，總是觸著軟弱無力的廟堂之眾那心中痛點；他猜想他的岳父不知曉這點，畢竟「學海無涯」歷史悠久，沒有官府管得動。

曉悉岳父太史侯欲辦書院，他明白問題會越生越多，身為「半子」，怎麼說都得留下來幫忙。岳父雖然有禮客氣，不過臉上的疏離之色讓監工不敢去轉知，想來是生自內心的莫名畏懼，同時也不想多惹事端吧。

宅院內約莫整建完好三分之二。這晨曙時分，太史侯多半在已修建好的大廳讀書或草擬書院的規章。曲懷觴入了大門，穿過還有些凌亂的堂道，來到大廳外，揚聲自行通報「小婿來拜見岳父」，邊逕自步入。

太史侯抬首望了一眼，擺了擺手，視線拉回榻邊矮几上的書冊。

「小婿向岳父請安。岳父可睡得好？會否修建的雜聲擾人？」

「不會。若沒事的話你回去吧。」太史侯未抬眼，語調微冷。

連幾日皆是曲懷觴識相告退，今日他又拱手，使得太史侯不得不正色以對，坐面向他。

「岳父，方才監工託我向您說，官府那兒知曉您要辦書院，希望您到府學去說明。」曲懷觴恭恭敬敬地道，語畢便垂下雙手，站直身軀面帶微笑。

太史侯微挑眉，嚴肅臉龐有些拉沉。

「府學？何以我得去報告？」

「這，岳父，畢竟此地是常人所居。岳父既有心隱於此地，恐怕得照一般人的規矩來。」曲懷觴嘆口氣，「當今書院是由朝廷所管理的，若要私設，也得受府學監督。小婿以為前去知會較能避開不必要的麻煩才是。」

太史侯冷哼，將几上書冊合起。曲懷觴見狀連忙又道：「岳父，新的書院不比學海無涯，小婿以為岳父亦是想有新氣象。且讓小婿陪同至府學可否？」

「曲懷觴，你在怕事嗎？」太史侯冷聲詰問，「若不想惹麻煩，就帶著靈犀去別處。我要做的事情，我自己一人就能辦到。」

「我不是怕事啊。」曲懷觴笑了笑，又拱手垂首恭敬道：「小婿只是以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恕直言，岳父確確實實缺人手幫忙，在一切未定之前，姑且『入境隨俗』，不也是觀察未來發展方向的方法之一？」

太史侯沉默會兒，薄脣扯了下，又是冷哼。

「你有你的理。」

雖是冷冷話語，曲懷觴明白他的岳父算是勉強同意了，於是又拱手一拜道：「府學在鄰城，小婿打點之後，明日便前往府學，岳父會否覺得不妥？」

「你要安排就去，別誤了時間。」太史侯再將書冊翻開，未幾又轉回視線道：「沒事就回去吧！」

「是，小婿告退。」這次他垂首告退，便離開大廳。修建屋舍的嘈雜聲響此起彼落的響著，他頂佩服他的岳父可以身處此種環境而讀得下書。

同幾名匠師打過招呼，曲懷觴雙手負背，意態閒然地走在街邊。他先至鎮上唯一的驛站旁，問了至鄰城的車，又循另條路，買了幾塊甜酥，繞回住處。

龍宿留在此地的學生不多，此刻天光想必是在鎮子別處聚會，留他與靈犀相處。曲懷觴提著細細草繩捆起的紙包，慢吞吞地回到新房的院落。

「靈犀？」他推門輕聲喊著，便見端坐在圓桌旁的月靈犀自薄薄書冊中抬眼瞧他，隨即起身迎上前來。

「今日特別晚，被刁難嗎？」月靈犀輕蹙柳眉，面色不善。

「傻瓜，比諸過往於學海的日子，如今岳父待我可好。」曲懷觴笑道，將門合上，手中提著的紙包放在圓桌上。「回來時買的，味道應該不錯。我猜妳大概又錯過早膳，也許會餓，吃些東西墊墊胃。」

月靈犀溫潤臉蛋微微泛紅，輕嗔道：「你真敢講。」

她挽起水色紗袖，斟了杯茶端給曲懷觴，才坐回方才的位置上。「今日比較晚回來，應當有事吧？說來聽聽？」

走了半天路確實會渴，曲懷觴啜了口茶，端著茶杯微笑解釋：「因為岳父要辦書院的關係，得向府學學政報告，其實就是請他們同意。我向岳父提說，打算明日陪他至鄰城提說。」

「府學？」月靈犀又是皺眉，「為何辦書院要他們同意？」

曲懷觴將杯子放回桌上，單手撫著下頜。「我說，靈犀，妳現在的神情和早上我去找岳父說明時，他那一臉不以為然的模樣還挺相似的。」

聽他將她與太史侯相比，頓覺刺耳。月靈犀挑眉靜默，直直看向曲懷觴，像是等他說明清楚，實則表達不滿。

已是夫婦，怎會不曉得她微起怒意？曲懷觴連忙陪笑解釋道：「再怎麼說，我們現在算是退隱的武林中人，既然朝廷這麼規定，就照著做。只是我想，恐怕還不只這樣的問題。」

「過去在學海無涯，就沒這樣的問題。」月靈犀緩下神色，伸手將紙包的繩子勾住，拉向身前桌沿，纖細指尖靈活地拆開繫繩。

曲懷觴頓了下，俊朗臉龐透出幾許猶豫，最後還是斟酌地開口：「靈犀，也許我講得會失禮些。無論是妳或岳父，皆久居學海無涯，而學海曾是屹立數百年的書院，甚而成為威重一方的儒門組織，說白些像是據住一座山頭的武儒生團體，這些勢弱的小國朝廷有時還得借重學海的武力去『敉平』一些紛爭，又哪敢出聲音？妳與岳父身居其中，自是不曉得他們對於平常人有什麼規矩了。」

月靈犀微愣，一時出不得聲，只得默默拆開紙包，拾起一塊甜酥入口。

就著方才飲盡的杯子再斟滿茶水，曲懷觴將茶杯推至月靈犀桌前，讓她能潤口，又道：「除此之外，辦書院的問題很多，我光是想岳父要怎麼弄出那些金錢，便覺得額際生疼……他現在還有足夠財力支付整建的費用，甚至書院一開始的運作都能擔負，但時日一久，只怕力不能支。」

「為何這麼說？若招了學生，便有些許收入不是嗎？」月靈犀吃完一塊甜酥，又拿了一塊，粉色的脣沾了點酥屑，她抿了抿才開口問。

曲懷觴輕嘆氣，忽然道：「我瞧妳吃這個好像味道不錯，不過別抿脣嘛……咳，好，對不住，別瞪我。我再同妳解釋吧！只靠學生的束脩是不足以應付書院的所有開銷的，人說辦學多少是靠良心的，原因有部分也在此。」

「但……」月靈犀微偏頭，溫潤臉上終於流露不解。

他微笑出聲。

「妳心裡在想，『學海無涯就沒這個問題呀？』對吧！」

「嗯，我沒聽過有這個問題。」她露出不恥下問的神情，睜大眼盯著他。

「嗯，我只能說妳看到的學海只是一部分，岳父看到的面向會更多，但他不需操心這些事。而我因為曾是數部學生，所以知道的與妳又不同。」

「你的意思是，數部在操煩這些事情？」

「是呀。六藝之『九數』，在學海雖是紙上談兵，不過有些學生是要實際操作的。」曲懷觴眨了眨眼，伸手比向自身。「我就是實際操作的其中一人。」

月靈犀將甜酥吞下，納悶不解：「方田栗米差分……實際操作？」她想了想，忽而念頭一轉，小聲問道：「從商？」

「正解。否則我又有何資財能愜意的遊山玩水？數部也是靠經商為學海掙了不少錢財來應付開銷。」

「原來如此……」邊聽邊將甜酥食畢，月靈犀取出手巾輕輕拭嘴擦手，又端坐著沉默打量曲懷觴。

片刻，她忽地偏頭笑道：「不過你看起來不像個商人，既不勢利，也無銅臭味，怎麼瞧都是個書生，嗯，最多再加上會點武功的練家子。」

「若有銅臭味，只怕妳不要我了。」他佯裝捧心，微微皺眉覷著她：「有沒有味道妳最清楚，幸好是沒有！」

「懷觴！」月靈犀瞪了他一眼，臉飛紅雲，「不莊重！」

他趕忙垂首坐正，一臉嚴肅。「是，老師，學生不敏，日後必會改進，老師別生氣了。」

「你還說！」月靈犀更為困窘，見曲懷觴脣畔逸出掩不住的笑意，忍不住垂首輕嘆。「拿這個來說笑，我對你實在沒法子。」

曲懷觴心裡一突，趕忙起身繞到月靈犀身後，雙手輕輕搭在她肩上，垂首湊在她耳畔肩上。「靈犀，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我知曉你不是有意的，你只是……」月靈犀長長一嘆，彷彿幽怨地拉長聲道：「你只是……情、不、自、禁！」

他眼一眨，忽地頸項被勾住；月靈犀揚眉一笑，右臂一伸，雖是一身纖柔女裝，動作卻像個大男孩似的勾住夫婿的肩脖。

「唉呀，靈犀，妳現在可是為人妻，不是穿男裝那樣『哥倆好』喲。」曲懷觴出於善意的提醒，只見月靈犀微微一笑，下巴微抬地直視他，還將他拉得更靠近自己的臉。

「既然學海三連冠的好學生都這麼說了，為師恐怕得閉門自檢，所以還請『情不自禁』的學生懷觴離開，來，門在那兒，為師就不送了。」她笑咪咪的，鼻子輕蹭他的鼻尖，完全不復見方才的羞窘。

曲懷觴呼吸變沉，很深很深的吸氣又吐氣後，仍是俯身被勾著頸項的姿勢，但神情卻無比認真肅穆。

「靈犀，我忘了昨兒還是前日，我去向岳父請安的時候，總得想些理由解釋一下為何妳沒有去。所以我只好拙劣地向岳父說，妳姿容困倦，怕見了父親不合禮節。」

月靈犀臉上笑意微僵，左手微微顫動，靜待那未完的下文。

他恍若未覺，像要望進她眼底的續言：「通常不太搭我話的岳父，難得抬眼看了我許久，最後他順著我的話，要我『節制點』，然後就讓我回來了。」

節、制、點！月靈犀僵住的笑又恢復溫容慈潤，左手微微移動。

「我是很想節制，應該說我確實滿節制的，不過我還是得勸妳，不要大白天就蹭我鼻子，這個留到晚上夜深人靜要敦倫的時候再——」忽地他慘嚎出聲，又不敢出力掙開，只得皺眉瞇眼。

「糟糕，這就是沒有節制的表現。」月靈犀像是訝異地看向自己用力擰轉曲懷觴鼻子的左手，白皙嬌美的臉蛋盈滿懊惱。「哪，懷觴，你會怪我嗎？看起來好痛喔！」

「嗯，這說明妳今天精神很好，剛才的甜酥也讓妳頗具活力。」

她覷著他，忽地鬆開右臂，側過身以紗袖掩嘴輕笑。

「我居然同你玩了起來，真是的。」

「捏那麼用力，肯定紅了一塊。」曲懷觴皺皺鼻，俯身自月靈犀身後環著她的腰，將下巴枕在她肩上。「不過妳爹確實是要我節制些，其實他知曉妳不想去見他，只是順我的話講而已。」

「別說了，拿這當理由，還是對他說的。」她微鼓雙頰，笑意微斂。

「好、好，就不提了。明日我與岳父去鄰城，快則一日，慢則三五日才能回來。靈犀，很抱歉才成親不久就得委屈妳一人在此。」

月靈犀挑眉側首睨他，笑道：「不過數日而已，沒什麼好道歉的。」

「耶，對於新婚夫婦而言，大抵是整日膩在一起才像話吧。」

「我忽然有個建議，所謂事不宜遲，你還是與他今日就前往鄰城府學吧！」

兩人頓時沉默。

未久，月靈犀先輕笑出聲，曲懷觴也隨之溫厚笑著磨蹭她的頸肩，兩人膩了一陣子，這才收拾圓桌上的杯子油紙，一同離開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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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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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9-03-14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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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太史侯跟月靈犀確實某部分很相像。

尤其是在對自己認定的事情頗為堅持的時候。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就會產生一種很難解開的僵持…XD

夾在中間的曲懷觴可真是得很傷腦筋啊。

不過太史侯傲雖傲，卻還挺有自己的風骨跟格局。只是跟靈犀一樣，久居學海，已經對尋常百姓生活及國範規章不甚習慣。

但也突顯出學海無涯生活較之一般平民「單純」許多。

懷觴學長跟靈犀學姐可也是很親膩的緊。XD太史侯能在學長說出這種話來時還這麼正經回應，太佩服了！

不過滿喜歡這種溫馨寧謐的夫妻感情。挺和樂的。雖然岳父大人跟新婚妻子之間的磨合之路還有得走。XD

學長，當人女婿跟夫婿的，可得加把勁啊。

[ 此帖被skymoon在2009-03-14 18:07重新編輯 ]

世間事，唯人之念；世間物，唯人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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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9-03-14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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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14 如意緣（一）~（二），3樓

唉呀呀....太史侯怎麼一直這樣冷冰冰的咧......
總覺得伏龍好像一直是拿熱臉去貼冷板凳呀.....XD
只是您那句「節制點」要是靈犀也在現場聽到
一定羞到不行

這一篇靈犀與伏龍的互動好多
看得心花朵朵開
我很愛您的人物設定
劇中的月靈犀總是溫柔自持，帶著淡淡的憂愁
不過那是因為她總是在為這段感情心傷

您的設定是在學海紛爭結束之後，而與伏龍相守相惜
自然流露出小女人般的嬌媚
這樣的她更討人喜歡

加油~期待您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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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9-03-21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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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三）

如意緣（三）

將作為書院的大宅院整建得近半完成，至少外觀看來煥然一新，裡中的幾處院落仍在大肆整修。

此刻在大廳上，與女婿甫自鄰城趕回的太史侯一臉餘怒未消，若非顧慮此刻右掌置放的矮几是新購的，他可能會一掌擊碎。

「真是荒唐！莫名其妙！」

太史侯有些咬牙，坐在堂下的曲懷觴只是陪笑，而挨著他落坐的月靈犀一臉不明所以，圓潤雙眸瞅著夫婿瞧。

「想我太史侯從事教職以來，尚且未被人懷疑教書能力，那群不學無術的傢伙竟敢——」

向來沉穩嚴肅，少有動怒咬牙切齒模樣的太史侯，已是將滿腔怒火忍在肚腹中，回返宅邸才開始發洩。

曲懷觴忙安撫道：「岳父，還請勿和他們一般見識。如今既是規定私辦書院需受學政監審，還得有功名在身才能任教，也只好照著做了。況且這恐怕也是多數學子考量是否投於岳父新辦書院之門下的條件之一呀！」

太史侯投以嚴厲的視線。「曲懷觴，那時候你何必與那般人虛以委蛇！這朝廷是怎麼回事，用一群不學無術的人做事，還敢自稱『學政』！」

被瞪得頭皮發麻的曲懷觴報以無奈的笑容。

「小婿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既是學識高於他們，我也無須介懷於心。岳父，這世間事確然有許多匪夷所思之處，既非我等一二人能夠動搖改變的，也只能順勢而為是否？」

「鄉愿！」太史侯拍桌沉喝，深深吸氣吐息，濃眉皺緊。

月靈犀也隨之蹙起柳眉，輕扯曲懷觴的衣襬，以眼神傳遞疑問。

接收到嘆詢的視線，曲懷觴輕輕嘆氣，解釋道：「我們去府學那兒才知曉，不僅是『報備』，他們還要求山長、教席等，都需有科舉功名在身。靈犀，岳父任教學海多年，學養甚厚，不過從沒考過科舉，所以是遇到些阻礙。」

坐在主位上的太史侯冷冷一哼。

「科舉？你是說朝廷選才用人的方式嗎？是筆墨考試吧？」月靈犀偏頭問著，隨即更為疑惑。「那個……既無意於任官，何須通過科舉？」

「大概是以前有太多不學無術的人騙吃騙喝，所以乾脆明定要通過科舉，證明確實腹有墨水，才能收徒，以免誤人子弟。」曲懷觴扯脣一笑，「雖然我不以為能得科舉功名的人就真的適於任教。」

「這……那該如何是好？」月靈犀抿了抿脣，輕聲問道：「若要辦學，就得考過科舉，雖然我不是很清楚內容，但我認同你說的，既是朝廷規定，也就遵辦順為。是否我們去參與科舉考試就好？」

「呃……」曲懷觴為難地笑了笑，婉聲道：「靈犀，女子不能應考。」

月靈犀瞪大眼，掩嘴皺眉。「唉呀！真是輕視女子。」

「是怕女子應考，拋夫棄子還搶了男子的官名吧！」太史侯突然冷聲道，嚴肅的臉龐滿是鄙夷。「一群蠢貨。」

曲懷觴與月靈犀對望一眼，正自揣測太史侯這番話到底是贊同女子參與科舉還是意在言外，便見太史侯起身下階，踱至他倆面前。

曲懷觴立即起身，月靈犀也只好起身立在夫婿之後，垂首斂眉。

「曲懷觴，你去查查最近一次的科舉考試是何時，都考些什麼內容。」

「岳父的意思是要應考了？」曲懷觴訝異挑眉。

「哼！」太史侯神色不豫，拂袖旋身離開大廳。

遠處傳來修築屋瓦的扣扣聲，使得大廳內沉凝氣氛更為窒人。

曲懷觴嘆了口氣，輕挽月靈犀的右臂，兩人也一同離開大廳。

緩步於大廳外的花園小徑上，月靈犀忽地開口問道：「府學為難你們了？」

「呵，算是吧。那是官場文化，談不上為難與否，只是委屈岳父滿腹經綸還飽受質疑。」曲懷觴微笑道，憶及那時候岳父微顯錯愕，隨即壓抑滿腹怒火的烏沉臉色，說他沒有悶笑在心底是騙人的。

「他們不識學海無涯嗎？」月靈犀蹙緊眉頭，又問：「若女子不能應考，那我留在此處能幫上什麼忙？」

「靈犀，我想他們不會沒事就來查到底誰教書，誰有科舉功名。只是書院初辦，有些取信於人的條件也好，不單只是應付府學學政。」

兩人往宅院裡處漫行，遠離還在整建的院落，來到一處小院植栽已稍具規模的院落。曲懷觴忽地伸手，掌心向上，便有幾簇紅花綻放在他們身側的矮樹叢上。

「來，這朵花送妳。」他將吐蕊芬芳的紅豔摘下，拉起月靈犀的手，將之置放掌心，旋即露出安撫的笑容。

「別為這些事情操煩，有我在嘛，況且岳父雖然心裡不太高興，但還是忍下來，也照著那些規定做了。」

他是挺訝異的，明明太史侯對那些「愚蠢的規定」嗤之以鼻，但還是決定依法而行，不愧是過往在學海掌刑執儀的最高主事者，奉行「能照規定全數完成者才有資格批評規定不合理，避免落人口實」的原則。

她臉露愁容，將紅花別在衣襟交處，抬臉凝視曲懷觴。

「現在該如何是好？他……他去考科舉，你呢？」

「也去啊。岳父要我別去，他說愚蠢的事情不必一群人都栽進去，要我好生照顧妳就是了。」曲懷觴笑道，刻意眨眼補充：「岳父覺得『我照顧妳』比起多數事情來得重要。」

「哎！」她輕輕搥了下夫婿的肩，柳眉挑高。「你在為他說好話！」

「這是事實啊。」他一臂環過她的纖肩，帶她在小院裡繞著。「許是因為對妳有份未及撫養的愧疚，又不知要怎麼面對妳這名他的親生女兒，所以就把重責大任託在我身上。」

月靈犀沉默不語，褐眸直視足下泥塵，被動地任由夫婿帶領。

曲懷觴揚聲笑道，指著小院的閣樓道：「妳瞧，這處小院與閣樓就是往後我們的住所。」

「嗯？何以見得？」月靈犀有些訝異，抬眼瞄了下兩層建築的閣樓。

樓雖非新建，但樑柱有所汰換，也塗上新漆，還雕了些花飾，門窗也糊上新的紙。

他又是愜意微笑在脣畔。

「我每日都來向岳父請安，自然會知曉。雖然岳父一開始是那副『隨便我們』的態度，不過還是把我們算在居住人數裡，還特別吩咐這小院留給我們。」

然後某日才一臉嚴肅的帶他來看這處整建完成的院子，要他開列夫妻倆預計擺設屋內的用品清單，讓他很是吃驚。

他的岳父相當細心，只是平常臉上嚴肅沉悶，威嚴莫名，半聲不吭，旁人自是不曉得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又知道多少？只覺得「很難親近」罷了。

月靈犀又是沉默，隨著曲懷觴的帶領進入樓閣。屋內還有些新漆的生味，他們趕忙將門窗打開，讓新鮮空氣流通。

屋內只有一些釘好的架、櫃，以及尚未鋪設的床板架子。

曲懷觴領著月靈犀上了樓梯，來到二樓。二樓室內較窄，有一雙門扉可推開，便見一道窄廊以及及腰的雕花木欄。

跨上窄廊，單手扶著木欄，微風拂過身側。曲懷觴轉身正色問道：「靈犀，我記得妳告訴我，妳對岳父是不能諒解，但並不討厭他；已經過了好些日子，為何我覺得妳的反應好似越來越討厭他了？」

「我……」月靈犀一時答不上話，只能眨眼盯著曲懷觴。

她如水潤澤的雙眸微微浮起迷惘，很快地她側身避開夫婿探究的眼芒，斟酌片刻才遲疑道：「我並不討厭他。過往在學海，我很清楚他的刁難有些是觀念上的不同所致，有些則是與……有些利益衝突，而我是連帶牽扯其中。但算起來都還在我可理解的範圍之內。如今知曉他是我的……父親，我……」

「靈犀……」曲懷觴神情未變，卻暗自注意她的情緒反應，擔憂她會否心情低鬱。

「可是，我只想知道當初母親的事情，還有他是不是真的殺了母親！」月靈犀又轉回身子面向曲懷觴，潤澤的雙眸微微泛起淚光。

「其實我隱約覺得母親之死並不單純，然而，懷觴，就這件事情問了數次，他都只有那句答案，不肯再細說。為何讓我知道生父是誰後，卻又迫我接受母親為父親所殺的這種事情呢？這教我該如何面對他？」

「靈犀！」他喟嘆，上前將她攬進懷裡。「對不起，我不曉得妳心裡曲折，我很抱歉……」

她眨了眨眼，偎在他胸前，向來溫柔的聲揉進泣嘆。

「如今知曉母親所有事情的人，只剩他了，我很想知曉關於母親的事情。再者如你所說，我失去義父，卻有生父在身旁，我也不想……這樣……」

「我明白。是我思慮不周，還勉強妳懷著心裡的疑惑向他秉持兒女之禮。」他原以為靈犀對母親之死耿耿於懷，對太史侯的父女孺慕之情亦淡，沒想到她確實滿懷疑惑，但對太史侯的父女情感比他預料的還來得多。

曲懷觴將她摟緊，俯首在她耳畔喃聲道：「靈犀，我們試著讓岳父開口說些妳母親的事，可否？先別問妳母親的死因，而是讓他說些妳母親的形容、做過些什麼事……」

月靈犀在他懷裡眨了眨眼，豆大的淚珠滾落。

是了，她極想知曉在過往成長歲月中，無數次暗自揣摩的母親形象。原以為自己是名孤兒，總是不停地揣測雙親的模樣、為何將她拋棄，卻不知曉她的父親就在學海之內，而母親……

數年前的鬧劇，也只讓她知曉母親潔身自好，性極高傲，卻是身處煙花風月之地，其餘的幾乎不得聞。

人皆有母，盍吾獨無？她問過自己多次，也只能惆悵，如今憶及早已知悉一切事情的義父，她不由得感到渾身發寒。

義父在她成長過程中宛若親父，極其慈愛，後來卻為了權勢……她不敢去想像，難道初始收養她就已是爭權奪利的計謀之一嗎？待她的慈愛皆是假的？

「懷觴……」她雙臂環緊他的腰，悶聲低吟，雖在他懷抱中，卻打從心底發寒，讓她顫抖不已。

曲懷觴感受到她的異常，連忙搭著她的肩膀微微拉開距離，擔憂地審視她雖圓潤卻面色微白的臉龐。

「靈犀，別傷心成這樣……妳臉色看來不好，我真不該問妳那些問題的！」他自責地皺緊眉，一掌順著她的額心，沿著烏雲鬢髮滑下。

「不，我只是想到……義父……」她紅著雙眼，顫聲問道：「懷觴，義父待我極好，自我還在襁褓中將我撫養長大，那些慈愛關懷，是假的嗎？」

他一愣，見她雙肩顫抖不已，恐怕自學海生變以後，此種懷疑便縈繞在她的腦海中，讓她困惑又害怕。

這種疑惑與驚懼，是讓她溫柔情感蒙上陰影的禍首。他不願也不能見到她的心裡種下對人性的懷疑，而有在未來發芽茁壯的可能！

「靈犀……」他溫柔地捧著她的臉頰，無比專注地凝視她。「孔老夫子僅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後世亞聖孟子、荀卿，一人言性善，一人言性惡，妳覺得如何？」

「呃？」她聞言先是一愣，腦中思緒轉動，卻是想到她年幼時在堂上聽課時的內容。「人學而能為善，人學而能不為惡。孟荀是一說二向，但皆教人為善。」

「這是誰告訴妳呢？」他微笑問著。

月靈犀瞇眼回想，想著那時候在教席上的是何人，片刻後她睜大眼，有些猶疑地道：「是太史侯……」

她想起來了。她自嬰孩時便在學海內長大，讀書習字等課藝自皆不能免，即使收養她的義父是射執令，她也沒有什麼特權，還會被特別注意言行舉止。

但是，她所學的課程經常被安排在各部執令親授的堂上，嚴謹如太史侯還會加強盯緊她的學習，背書、習字，每項都親自抽查。

原來……那，是什麼時候這種感覺不對了？

「靈犀，孟子又言，人為惡是何因？」他又問道，抬手將她額前的髮絲撫順，眼神誠摯溫柔。

「因為……心逸失了，故言『求其放心』。」她感到他有意要引導她通曉某個答案，感到有些納悶，亦有些好奇。

「那荀子以為人為惡是何因？」

「順其欲而行，則暴亂橫生，故需『節』。」這次她沒有太多遲疑，很快地回答；在話出口後她似是領悟什麼，眨了眨眼，直直盯著曲懷觴。

曲懷觴爽朗一笑，刻意擠眉弄眼。

「不愧曾為學海的樂執令，看來這論題太簡單了，我真是不自量力啊。」

「懷觴！」她微鼓起雙頰，嗔瞪了眼，輕聲問：「你想告訴我什麼？」

「心有靈犀一點通！哈哈！」他開懷大笑，雙手攬住她的腰。「靈犀，人天生就有為善的可能，卻又有生存的『欲』共存。在有德者眼中，『欲』是生存的本能，並非不對，若不節制，後續行為便會因為危害他人，而被稱為『惡』。但不可否認，人的為善可能，因著端竅啟發，會讓人去做讓自己心中舒坦的事情，而這些能讓心中得到深沉快活的事情，便是被人稱為『有德善行』的事。」

他徐徐一嘆，俯首以額抵著她的眉心，溫柔帶暖地笑道：「不論是妳義父，還是岳父，他們都曾是善良的人，只是在封閉卻又浩瀚的學海置身許久，心逸失了卻不曉得，所以才有後續那些事情。但是，靈犀，我相信妳義父在收養妳的時候，是發自內心地疼愛妳；雖然不曉得那份關愛是何時變質，但初始必然為真。人在面對嬰孩的心，不會是假的。妳既感受到那是『慈愛』，而不是虛情假意，那便是真的了。」

月靈犀聞言愣愕許久，忽地眼淚直湧，將臉埋進他胸懷，哭泣的聲顫顫地喚著：「懷觴……」

「是，我在呢。」他撫著她的烏黑長髮，溫聲回應。

「你知道我在意什麼……」

「不是說了嗎？『心有靈犀一點通』。」他笑吟吟地解釋，感到腰被她用力環抱，心裡提著的大石總算緩緩落地平息。

是呀，他最好相信那初始動機是善良的，一如他希望靈犀這麼相信。

疼惜她自懂事以來便藏在心裡對於身世的困惑與憂傷，他撫著她的長髮，輕輕蹭著她的耳畔頰邊，想著還得再為她做些事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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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9-03-22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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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四）

如意緣（四）

距太史侯與曲懷觴至鄰城府學呈報欲開辦學院的請求函，又被以「功名」刁難的事情，約莫過了半個月。

月靈犀獨自在大宅的廊上漫步，迴廊有簷，樑柱皆塗上新漆，整座宅子的修整僅剩下最深處的幾處屋舍，且逐漸進入整建完好的尾聲。

前二日，夫婿向她提起，說是岳父有意回學海一趟，似乎是要拿些東西回來。當初走得匆匆，不少可資借鑒使用的書卷物品不及攜出。雖不知學海的現況，但考慮開辦學院之初可能需要些不易找到的善本珍品，還是得回去一趟的。

於是夫婿決定與岳父一道至學海，若有什麼意外，也好相互照應。

據說她的父親聽聞提議，沉默許久，最末擺手要女婿留著陪伴她，但被女婿再三請求，像是怎樣也拗不過，也只好答應了。

夫婿請她諒解他又得離開一陣子，也許十天半個月才會回返。她心裡頗覺有趣，既然當初決定「他留著她也跟著留下」，倒也不會對他協助辦理書院的種種事宜感到不滿。

有趣之處在於，過往她擔任學海執令時，曾親眼看過尚為學生的夫婿與當時的禮執令，亦即她的父親，兩人如何棉裡藏針相對刺。現下倒常跟進跟出、打點種種事務。

所以夫婿並不討厭岳父，而是身為學生的叛逆心在作祟嗎？

她的父親作風嚴謹甚而可稱為嚴厲了，有時連她看了也不免動氣。

不過這過往現在兩相迥異的情況，確實相當有趣；她還發現，她的父親怕纏、怕無賴，所以女婿只要肯纏肯無賴，事情發展便會朝向女婿的建議而去。

月靈犀不由得以紗袖掩嘴輕笑，溫潤雙眸掃過廊外花園，發現翠綠深濃的團團矮樹叢已有些許綻放粉嫩或嬌艷的花朵。這天候是越來越熱了，雖無法如過往般採花煉精，就這麼欣賞也是美事。

廊簷遮去不少陽光，她又踏著細步前行，依照父親和夫婿的交待，打算將宅子巡了一圈後，便出外四處走走。

巡視宅院之時，她腦中開始盤算：該擺設的東西、要雇請哪些人手。簡單點好，但宅院不算小，人力支出無法節省……夫婿雖然有經商，但收入似乎不甚豐厚。縱使他說可以藉由討恩情，去開某位朋友的金庫，她仍覺得相當不妥。

不知父親和夫婿如何打算？

月靈犀往屋苑深處行去，遠遠瞧見後方重建的屋舍已有大致形貌，幾名工人正坐在一旁歇息，也就不再過去打擾。

她靜靜地步離將成為書院的大宅院，耀眼的陽光使她不自覺舉臂以紗袖遮擋，片刻才眨了眨眼適應下來。

「大嫂！」一名儒生奔了過來，面貌平庸但和氣，滿臉笑意。「天氣熱，還是回屋裡去喝杯水吧？」

「多謝，日光明媚，我只是雙眼有些受不住。祝公子，勞煩你前後打點，真是不好意思。」月靈犀微微頷首，步下台階。

祝生搔了搔頭，搖首笑道：「大嫂客氣了。學長離開前請我們多方照拂，再者龍首也是如此囑咐，大嫂也不必介懷於心。」

「我想到街上走走，祝公子若有事還請與其它友伴同行，可否？」月靈犀認為不該耽誤幾名儒生聚會的時間，因此擺袖誠懇問道。

祝生面露為難之色。雖然婦人在街上行走並非不可，但他們被請託要照顧月靈犀，縱使知曉她有武功，仍該盡力避免出了差錯。

然而見她似乎不喜有幾個大男人跟前跟後，在旁人眼中看起來也確實奇怪。左思右想之下，便決定順著月靈犀的意思。

「好的，晚輩就與友朋至茶樓聚會，討論功課。前幾日蒙太史先生指點，眾人還有些疑惑待商討後再行請教呢。」祝生拱手道：「大嫂自己小心，吾等午後便返回住所。」

「我明白了。友朋切磋乃從學樂事，希望你們皆能有所進步。」月靈犀斂眉頷首，微微一笑，便往一旁巷弄而行。

她邊走邊將紗袖袖尾結成蝴蝶，烏黑長髮在清晨醒轉後便梳成髻，只有些許黑髮披散在背後。婦人盤髮與未嫁女子不同，她想來便微感羞赧，更多的是心情歡快。

穿過巷弄來到另條大街上，時近巳午之交，街上所販之物多為玩賞及小點，少許菜販喊著低價欲出清。月靈犀雙手自然交疊於身前，微微笑著打量，動作卻不顯太大。

大街底有幾名工人扛著梯子及建材橫越而過，她不禁感到好奇：這城鎮除了父親大興土木整建宅院外，還有其他宅邸也在改動屋宇？

月靈犀想著也許要在這座城鎮待上好一段時日，這幾日她在街上注意店舖，哪兒有藥房可請大夫，書舖除了書院前轉角那間外在哪兒還有，主要的市集又在哪兒，皆一一記下。若非她身為女子，平常人又不識學海聲名，否則這城鎮裡達官顯宦富貴人家，她也得一一拜訪的。

這些工作還是交給父親和夫婿吧。

腳步微挪，月靈犀往街底轉角而去，沿著街邊行走，讓屋舍遮去大半陽光。

拐過街角，安靜的巷底是一座外觀典雅而略顯老舊的宅邸。那些工人將建材依次搬入內，顯然這座老宅邸也將有人入住了。

月靈犀旋身望向後方，老宅邸坐落處是死胡同，但這巷子往另個方向延伸，便會通到書院前書舖的那條巷子。

之前與夫婿白日行走於街道，倒沒特別注意這兒有戶新人家。

她頗覺好笑，正想轉身離開，有機會再打聽這戶人家的名望，卻聽聞幾句不尋常的人聲自老宅邸大門前傳來。

月靈犀轉回身，便見一名衣著整齊、用料上等的少年背著一袋行囊，身後還有一名挑夫，正在老宅邸前詢問何事，卻被揮趕下階。

她瞇起眼，覺得那少年看來有些面熟；往前數步不禁訝然：那不是蘅蕪嗎？

她第一次見到蘅蕪時，他不過是名年約十二歲的男孩。現在已是名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但臉上純樸稚氣尚存，言行舉止仍然像以前那樣溫和有禮。

「原來我走錯地方了。先生信上寫，找正在整建的大宅院就沒錯了，我在鎮裡晃了半圈，只瞧見方才那座宅邸正在整修，豈料詢問後卻吃了閉門羹。」

蘅蕪懊惱地握拳輕敲額邊，嘆了口氣。

月靈犀走在他身側，微笑道：「書院只剩後方大園的幾處屋舍在修築，外觀上自是看不出來。是懷觴要你來的？」

一大一小走在街上，邊走邊談。蘅蕪點頭道：「先生要我將幾處商行的帳冊看過後做成簡冊，帶來讓他審閱，還說太史老爺要辦書院，可能需要幫忙，便要我回來這兒住下。」

「原來如此。蘅蕪實在能幹，已經能協助懷觴處理這些事情了。」月靈犀笑著讚許，領著蘅蕪和挑夫來到書院前。

蘅蕪抬首觀察比方才那老宅院顯得更有規模的書院外觀，清秀圓臉露出欣喜。「原來是在這兒，雖然不像鄰城的書院那般大，倒是樸質許多。」

「先把東西放在裡面的屋舍吧。因為還在整建，除了我父親住在這兒，懷觴與我暫且住在街旁那間屋子。」月靈犀解釋道，領著蘅蕪及挑夫步入書院中，往左側的新修廂房而去。

蘅蕪有些納悶。「夫人，書院的門沒關起來嗎？」

「橫豎裡頭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若有識貨者搬走什麼，也就隨他們了。」月靈犀輕搖首，她頗訝異她的父親居然這麼說。

挑夫將兩箱重物放在指定的空屋中。蘅蕪取出已備好的兩串吊錢放在麻袋裡遞給挑夫，又拿出一張寫字的銀票，慎重地放進麻袋內。

「多謝先生一路辛苦，這是工資。」

那挑夫一臉驚愕，說話發顫。「公子，這比之前談的價錢還多……」

蘅蕪搖搖頭，認真道：「先生有六個年幼孩子，卻幫我挑東西到此，一來一往耗去不少時日，那些錢是給先生帶回去照顧孩子的。不要客氣，請收下吧！」

挑夫小心地將麻袋收進懷裡，黝黑的臉盈滿感激，鞠了幾次躬，便離開書院。

月靈犀在旁看了，微微一笑。

「夫人，先生不在嗎？」蘅蕪打發了挑夫後，在空無一物的屋內，就著大箱行囊落坐，忍不住發問。

「他與我父親有事遠出，我想這二日也該返回了。」月靈犀撫平紗袖，柔聲問道：「蘅蕪，先隨我到住所那兒去歇息吧，若這兩箱裡皆是懷觴的藏書，那就取出你覺得重要的帶走，其他的擱著。」

「好，蘅蕪明白了。」蘅蕪立時起身將箱蓋打開，就著箱內翻找，取出幾本書冊，再慎重地將竹籐箱子封上，推到屋舍牆邊。

月靈犀見已是午後時分，趕忙領著蘅蕪回到住所去。祝生及幾名儒生已結束聚會，回到住處。見她回返還帶了一名少年，皆是面露訝異之色。

她簡單介紹過後，請祝生準備些食物，眾人坐在偏廳相互熟悉閒聊。蘅蕪雖是稚齡容貌，但在應對上誠懇而得體，她不得不佩服夫婿教導有方，同時在心裡湧起小小的喜悅。

她想，懷觴當年是有足夠能力擔任執令的，只是憂她受流言所擾，才不得不悄悄離開。所幸這一切都已過去，追悔過去的幾個錯誤選擇，只是耽誤了美好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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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9-03-23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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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五）

如意緣（五）

「夫人夫人，先生回來了！」

這日清晨，蘅蕪熱切的喚聲將正在讀書的月靈犀擾得心神不寧。

她趕忙將書闔上，理順髮鬢，很快地推門而出，讓蘅蕪帶她至大廳。祝生及兩名學子早已候在那兒，卻不見曲懷觴的蹤影。

「大嫂，學長在書院那兒呢，怎麼他們一車出去，卻三車回來？看來是載了不少東西呢。」祝生笑著，又拱手道：「我也得去幫忙搬運，大嫂要一起去瞧瞧嗎？」

月靈犀頗為訝異，此刻初過辰時，雖然晚春初夏的日陽早已升起，但……他們是連夜趕回？

她點了點頭，與有些按捺不住的蘅蕪一同前往書院。

書院外停了兩輛載貨用的馬車，幾名運工正在將一箱箱的行李搬下。停靠在大門台階前的馬車則是旅客乘坐用的，卻看似其中也載了些行李。

形容疲憊的曲懷觴正自大門步出，瞧見月靈犀不禁面露喜色，趕忙迎了上去。「靈犀，數日未見到妳，妳看來氣色很好。」

「你卻是疲態顯露。」月靈犀伸手撫摸曲懷觴的臉龐，柳眉皺起。忽地意識到他們正處在大門前，羞赧得趕忙收手。

曲懷觴爽朗笑道，瞧見蘅蕪正立在一旁，便揚聲道：「蘅蕪，原來你已經到達此處了。來來，來幫忙清點一些東西。」

已習慣曲懷觴的吩咐，蘅蕪很快地指揮運工將行李分別搬至書院內的幾處空屋，祝生與其他儒生則是幫忙打點清算。

曲懷觴挽過月靈犀的右臂，笑嘆口氣。「靈犀，我與岳父兼程趕回，想著不能讓妳一人獨自待在此處太久，但又不能真的太過趕路。來，我帶妳瞧瞧，除了那些書，還搬了些什麼。」

「懷觴……你看來很疲累，先去休息吧？」她的雙眸滿是掩不去的憂色。

他又是朗笑出聲，對她眨眼道：「岳父看來也不比我好，不過他也記掛著那些東西，現在應當在樂房吧。」

樂房？月靈犀訝異地瞪大眼，溫順地任由夫婿將她帶至書院內少數特別建造的樂房。畢竟此地不若學海無涯的地理風水自居一處，而是周遭皆為民居，若真讓學生聚集習練樂器，鐘鼓齊鳴，只怕吵著其他住民。

故而當初決定修建書院的太史侯在斟酌此點後，那時雖未得知他的女兒會留下來，仍是將樂理習練考量為學科之一，並特別要求為樂房打造吸音的裝飾。

「你們回去學海無涯，還順利嗎？」

「沿途自是順利，倒沒想到有些學生尚留在那兒。他們瞧見岳父，也許該說是喜出望外吧，不過岳父既然決定脫離學海無涯，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曲懷觴眸底藏笑，想到有些學生曾將岳父視為學海內最嚴厲、最不受歡迎的教席，如今卻眼巴巴地期待岳父能留在學海，不免感嘆世事多變。

「岳父將他重要的藏書搬出來，也去妳那兒瞧過，但他說他不曉得妳有哪些東西非拿走不可，只能憑以前的觀察來推測，剩下的就由我來選。」

月靈犀微紅雙頰。「所以你就將我的居房給巡了一遍？」

「靈犀，在我之前好像已經有人搜過妳的房間了。」曲懷觴正色道。在那時候他心裡掠過一抹不悅，但也無法發作。學海遭事之時，哪還顧得著這些。他也只能將房內那些在他記憶中妻子重視的書冊或樂器等東西整理出來，裝箱帶回。

她皺了皺鼻，莫名感到渾身一股寒意。

「岳父要運工將樂器搬到樂房，還不能摔著碰著，畢竟有相當珍貴的樂器。」曲懷觴挽著她，兩人來到樂房前。

樂房是獨立的一座小院，此刻門敞開，裡中傳來太史侯沉穩而帶有疲意的指揮聲；聽到重物沉沉落地聲，月靈犀感到納悶。

「先這樣擺著，還請各位先去處理外面的其他行李。」

幾名運工魚貫而出，曲懷觴對著月靈犀輕輕一笑，將她挽進樂房。

太史侯難得衣著有些凌亂，顯然是徹夜未眠的顛簸趕路所致。他正負手看著立於樂房之中的一組水晶磬，右手撫著下頷若有所思。

「岳父，小婿帶靈犀來了。」曲懷觴揚聲喊道，改挽臂為握手，五指稍稍用力的握了下妻子的手掌，這才放開。

「你來了。這兒就交你們打理，記得分門別類收好這些樂器。」太史侯回神，側首看了眼女兒及女婿，隨即擺袖離開。

月靈犀一眼瞧見屋內的水晶磬，向來溫柔的眸子盈滿訝異。

「這，這不是水晶樂府最重要的樂器嗎？」

「是啊，岳父去樂部的樂房看了很久，決定將這個東西搬回來。」曲懷觴雙手環胸，笑得別有深意。「岳父的意思是，書院裡需要擺組大而威嚴的樂器，才能撐起氣勢。明明有編鐘編磬那些更為莊重威嚴的樂器，他最後還是選了這組帶走。莫非是這組比較值錢的緣故？」

月靈犀愣愣盯著隨意懸掛在架上的水晶磬，她走上前去，開始將一塊塊的磬取下。方才運工隨意懸掛，並未照音階順序排列。過去她敲擊水晶磬前，皆一一核對清楚，排好音階，才讓學生們推到課室或典禮上使用。

學海教樂，學子皆以琴為入門技藝，一般人能習琴藝，彈奏幾首樂曲便算數了，樂部則要求演奏時的精準、優美，意境深長，甚而擴展到其他樂器的習練；樂部學子通曉三、四種樂器亦屬正常。

她雖彈琴，編鐘編磬的敲擊亦是她所長，但其實心底最喜歡的是這組水晶磬；因是水晶製成，故在敲擊力道的拿捏需要更為精準，否則此物昂貴，若是不慎擊碎，縱使有錢也難找精工重製，且會因為與其他片磬非同時所出，而使得音階及音品上有所歧異。

曲懷觴在旁靜靜看著妻子重新擺放磬片的動作，脣畔漾著溫柔的笑意。

「靈犀，岳父只能帶走一組大型樂器，而他選擇的眼光真好，看來這是妳最喜歡的。」

「你不是說，他認為這組最具價值嗎？」月靈犀忙碌中未及回首，卻是很快地回問。

「哈哈，但水晶磬畢竟不是正樂所使用的樂器之一。岳父說他只知道妳似乎很常使用這組磬演奏樂曲，所以才選這組呢。」曲懷觴在樂房內環顧，幫忙將室內裹住罄片的布塊一一拾起，疊好在一旁的架子上。

月靈犀一窒，默然不語，而是專心在調整磬樂音階的工作上。

當她調整好後，執起磬槌輕輕地敲了一下，清脆悅耳如冰珠掉落玉盤的聲響先是清晰的傳入耳中，接著又有如水波般的回音漸次盪開，若漣漪及春風，透得人通體舒暢。

她滿意地笑了，將磬槌吊在磬架上，旋身幫忙整理其他樂器。

帶回的樂器有琴、箏、笛、簫等。曲懷觴將一把琴的布套解開，確認並未摔壞，正想再將布套束回，卻被月靈犀阻止了。

「懷觴，還是得將琴拿出來試過音色才知曉有否損壞。」

「那把琴緩著。」沉穩的聲傳來，離開未久又折返的太史侯佇立樂房門前制止。月靈犀將欲斥責夫婿的話吞下，撫平衣襬退到夫婿身後。

曲懷觴只得再將布套解開，恭敬地呈上琴予岳父。

太史侯拿過琴身烏黑發亮的琴，踱至琴房唯一的矮几前將之置放，隨即掀袍盤腿而坐，開始調節音色。

因為長輩看似有試琴的興致，曲懷觴與月靈犀對望一眼，只得先將手邊事擱置。曲懷觴稍微清理矮桌前地面上的雜物，再將方才掛著的裹護樂器的布巾取來舖平，才讓月靈犀撫平裙擺跪坐。

正在調整音階的太史侯忽地抬首望了面前正襟危坐的二人，濃眉微挑，打量二人片刻後才道：「你們有事就去做，不必坐在這兒聽我試琴。還有幾把琴放在那裡，妳的琴藝比我更好，拿一把去彈給他聽也好。」

這是什麼話呀！月靈犀忍不住跟著挑眉，無言盯著太史侯。

太史侯不以為意，將琴弦鎖緊後，試著撥了幾個音，這才微不可見的輕嘆，雙手置放琴弦上，徐徐地移動。

有些窒澀的琴音輕洩，彷若被開啟了鎖匣，幽沉莊重的琴音逐漸順暢的縈繞在樂房之內。太史侯專注於手中指彈，雙眸漫起淡淡的懷念之色。

善於琴藝之人能夠不以肉眼所見，悠遊於十指撥彈，而學海的學子皆需習琴，太史侯亦然。但他琴藝普通，能夠流暢地奏完一曲便算是符合儒生的資格要求，他也清楚自己一生無法在音樂上有所進展。

取來這琴，只是為了懷念故友；他並不覺得自己不懂箏是件可惜的事情，每年幾個重要節日，他會前往廟寺誦念佛經，已是對故友的敬重，是以此時此刻，就讓他因為尋獲故友珍藏的琴之喜悅，表達對故友的懷思。

月靈犀專注地聆聽太史侯的琴聲，這是她的習慣，她對樂聲特別敏感，琴彈得是好是壞，優劣與特色何處皆能說得清楚，但很多時候她不輕易斷下評論。

琴聲所重乃是情感，她曾見過許多執著於彈琴技巧之精湛與花招的學生，然問及「為何而彈」、「心中所想」，卻又無法完整回答。他們並非為了抒發情感而彈奏，反而為了爭取在琴藝上的精進與地位，使得彈奏琴變成一件困束己心的事情。

坐在月靈犀身旁的曲懷觴卻是專注盯著月靈犀的側臉瞧，偶時將視線移至岳父，心中有些舒緩。

看來他想讓這對父女能夠好生相處，逐漸恢復成常人父女的親情互動之努力，多少有些成效。

但這也得岳父及靈犀有心想修補彼此的親情，他的推波助瀾才有成功的可能。

曲懷觴思索會兒，斂下心神，專心聽岳父的彈奏。只幾眨眼的音節，他便大略聽出，他的岳父正在懷念朋友。

這把琴恐怕是已逝的大師所藏，岳父是觸景生情，才將琴取回吧。

曲懷觴在聽聞琴聲之時，卻感到有輕微的異聲自身側傳出；微微側首一瞧，他的聆賞興致全失，小心翼翼地取出手巾放在月靈犀交疊的手背上。

太史侯也察覺異態，便停下彈奏的動作，嚴肅臉上微顯訝異，接著是有些不知所措。

「靈犀，幸好妳以前擔任執令沒有這麼易感，否則教導學生肯定困難重重。」曲懷觴刻意要淡化氣氛的尷尬，雖然他還是學海的學生時，就曾瞧過當時的樂執令在水晶樂府碧玉亭中悄悄落淚，理由是聽到充滿沁入心脾的情感之樂聲。

「懷觴……」月靈犀趕忙用手巾拭淚，微微避開太史侯的視線，「我只是想起教統。我年幼時習琴，他還是樂執令，特意帶了一把琴來教我辨音撥弦。」

她輕輕一嘆，眼淚止住，雙眼仍有些泛紅。「時間過得真快，他辭世也已數年，我卻是現在才感到悲傷。」

曲懷觴抬手將她的額髮撥開，卻聞太史侯嘆息道：「我彈琴是懷念朋友，並非為了讓人感到悲傷。」

月靈犀抬眼凝視父親，猶豫片刻後才道：「我……那水晶磬是您決定帶回的？」

太史侯抿緊脣，應了聲，又繼續方才被中斷的彈奏；彈琴之時，他忽地開口道：「你們去處理外面那些行李吧，待會兒再回來整理此地。」

言下之意就是讓他獨處於此，好好懷念故友。曲懷觴意會的起身，卻見妻子還端坐著，像是內心與什麼拉鋸。

太史侯只得再次中斷撥弦的動作，蹙眉問道：「妳還想問什麼？」

「您是為什麼將那組水晶磬帶回來？」

斑白灰髮的嚴肅男子一時詫異而沉默，片刻後垂首撥弄琴弦，輕輕嘆氣。「我想，以前妳會常待在碧玉亭內，除了身為執令不好四處走動外，必是亭中有一物讓妳特別喜愛。水晶磬極其珍貴，取回做為書院的鎮院之物也無不可。」

月靈犀眨了眨眼，「所以是因為我的緣故？」

太史侯像是有些惱怒，擺手揮趕：「曲懷觴，你們快離開吧，去瞧瞧外面那些書該怎麼收納擺放。書庫在哪兒你曉得，你先去整理一番，晚些我會過去看。」

曲懷觴欣然從命，溫柔地扶起月靈犀，對她眨了眨眼示意她最好一同離開，這才恭敬地道：「小婿就同靈犀先離開，不打擾岳父撫琴憶友的興致。」

太史侯應了聲，續而專注在彈奏上。曲懷觴拉過月靈犀的手，兩人靜悄悄地離開樂房。

走在彎曲廊上，曲懷觴停下步伐，轉身面對月靈犀正色道：「靈犀，過去妳常壓抑自己的情感嗎？在學海樂部要聽聞充滿感情的音樂也不算少，往後別這麼壓抑。」

月靈犀微挑柳眉，忽地掩脣噗哧一笑。

「雖然琴聲動人，也得勾起能共鳴的情感，否則我只會覺得悅耳優美，卻不會如方才那般。」

她輕聲嘆息，微板起臉。「不過父親的琴藝只能算是普通。據我所知，他也會吹奏簫。我似乎沒有聽過，只曾聽長輩們談起，有機會真該請他吹奏一曲。」

「唉呀，妳腦筋轉得真快！」看來他只得努力託請岳父吹奏簫曲，讓他們這些晚輩飽享耳福。「我之所以將妳快些帶開，實在是不忍心見到岳父對妳的問題招架無力。」

「此話何解？」她微偏頭，與他並肩往書庫而去。

「妳方才的問話，像是咄咄逼人。岳父拙於面對妳，但他有心要讓妳在這兒過得開心，既是知曉他這份心意，又何必讓他向來內斂的情感必須表達出來？」

曲懷觴認真分析，隨手捧了一叢白色的花束，遞給身側的妻子。「多日未見妳，這束花算是我的回返之禮。」

月靈犀雙手捧著花束，溫潤秀麗的臉蛋有些不以為然。「人流露情感是天生自然的，若他真有心，為何要那般過分內斂？」

「哈哈，因為當他知曉妳是他的女兒，妳已經是名大姑娘了，而且還是學海執令，與他平起平坐，甚至你們還起過多次爭執。對岳父而言，這可算是連番刺激之一，他已經盡力在調整如何面對妳的心態。」

所以他們是各有難處……月靈犀喟然，將捧著的花束放在廊外的一叢矮樹上，雙手在身後交握，越過曲懷觴逕自往前走了數步。

「靈犀？」他疑惑地喚著，很快地跟上。

「我只是覺得，困擾我的仍然是母親的事情。但他的個性，要套出什麼話來很難，我也不想只是套他的話……懷觴，我能相信，當年他對母親真的是有情的嗎？若有情，卻是為了禮執令的權位而負之？事情真是如此？」

他一臂環過她的肩，將她摟在懷裡。

「慢慢來吧。你們是這世上血脈相連的親人，所有事情總是得循序漸進，才能問出結果。」

俯首在她額邊輕輕一吻，他喜悅地道：「但我樂見妳對他不再那麼介懷。靈犀，岳父放棄學海的一切，又將他重視的藏書悉皆搬移至此，可見他想在這兒落地生根。」

她輕點頭，早先也漸漸有此感覺。她的父親雖在學海與人爭權鬥狠，但個性卻安土重遷，先行生根才謀求發展。

創辦書院，其實對於武林而言就是「退隱」；他們本只是教者，很快就會厭倦武林的爭奪。若非學海之變扯上武林風波，斷不至於有後續那般發展。

曲懷觴忽地笑道，神情無比認真嚴肅。

「靈犀，我是十分相信，妳是父母相當恩愛才能生下的孩子。所以學海幾位執令的撫養，才能讓妳這麼……吸引我。妳願意相信我這番話嗎？」

她立時紅了雙頰，緋雲蔓生；抬手往他上臂輕搥，刻意板起臉來斥責：「不正經，現在是白日呢。快些去書庫整理那些行李，蘅蕪和祝公子他們在忙，我們卻在這兒閒聊，怎麼也說不過去。」

「是、是。」他臉上帶笑，做出服從的動作，而後若有所思的長嘆。「待會兒將書院這兒整理好，我倒是想好好清理一身塵土，稍事歇息。岳父大概也是靠意志力撐持。」

「你們沿途都在趕路？」月靈犀不予苟同地皺眉，兩人已穿過花園，來到門扉大敞的書庫前。

「是，而且水晶磬等樂器不乏相當貴重的名品，沿途還要好生照料，精神上有些耗弱。」曲懷觴眨了眨眼，忍下打呵欠的衝動。

他與岳父雖皆有武功在身，不過多日的清點與運送書籍亦是相當耗神，路途又有些顛簸，久了身體也吃不消。

「靈犀，書庫這兒我來打點，既然岳父有心尋了妳喜愛的樂器攜回，妳就沏杯茶給他送去，順請他多休息，妳覺得如何？」

她真懷疑她的夫婿收了父親多少好處。

月靈犀先是不發一語，只直直盯視曲懷觴的雙眼，直到後者像是懷疑自己的提議並不妥當而微微流露不安，她才抿出笑意。

「懷觴，水晶磬真的是父親自己決定帶回的？你不是說你也幫我帶些東西回來？是何物？」

曲懷觴緩緩露出曖昧的神色，淺笑吟吟。

「岳父只知曉妳喜歡水晶磬，至於其他的東西確實是我找回的。我感到遺憾的是，我居然不曉得妳喜歡水晶磬，但我卻從妳房裡找到不少，嗯，『心路歷程』之類的記載……」

她先是疑惑，繼而恍然大悟，以紗袖掩嘴。

「你看了？」

「稍微翻了一下。我懷疑讀者不只我，因為還有被翻閱及稍微污損的痕跡。」這也是讓他那時心有不快之處，但慶幸這些東西沒有被毀掉。

「那、那是私人的祕密，你……」她急著想要將那些東西取回，轉身就要往書庫走去。

曲懷觴連忙伸手拉住她，態度堅決。「放心，我用其他布巾包裹，所以被當成一般行李，不會在書庫的。」

「那，放在哪兒？我要拿回來。」

忽然放大的俊臉呈現在面前，月靈犀呼吸一窒，想推開笑得開懷的夫婿，雙手掌卻被牢牢握住。

他無比認真地建議著：「靈犀，我對那些『心路歷程』非常好奇，待掌燈時分在房裡能獨處時，我們好生聊聊如何？」

「你……」無賴！她悶聲忍住斥責，滿臉通紅。

當太史侯彈完一曲，取來琴套仔細地將琴包裹收好後，便見他唯一的女兒端著一壺茶及茶杯立在樂房外。

樂房多樂器，怕水，太史侯只得起身步出。原想接過托盤，但月靈犀堅持自己捧著，他只好步入園裡露天的石桌旁，先行落坐在石椅上。

月靈犀將茶盤置放妥當，斟了杯冒著熱氣的茶水，難得溫婉恭敬地遞上。

太史侯猶豫片刻，還是接過那杯溫熱的茶。

「聽懷觴說，您是趕路返回的，是否要先去歇息，其他的事情讓懷觴與我去發落就好？」

「嗯。我歇一會就好。」太史侯應了聲，茶杯仍捧在手裡。

月靈犀沉默，半晌兩人皆無應答。末了，她抿了抿脣，才道：「我去瞧瞧懷觴打理書庫的情形，請您先在這兒歇息，晚些我再來整理樂器。」

「嗯。」太史侯又是沉沉應聲，忽地又補了一句：「別累著了。」

月靈犀有些訝異，掙扎會兒，她決定順著會讓自己比較舒坦的意念，也是處事應然的道理，微欠身道：「多謝您帶回水晶磬……父親。」

握著茶杯的手掌一緊，太史侯直盯著月靈犀，後者像是鼓足勇氣後卻立刻消散，只是垂首匆匆一禮，旋身快步離開。

他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歸於寂然。

看著杯中澄澈的茶水，有些茶梗在水面上漂浮。他啜飲一口，神色微微悸動，而後化作一聲輕嘆。

這茶……算了，她很有心。怎麼以前沒人發現她的茶藝和音樂天分，落差頗大……也罷，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女兒，尤其這杯茶是喚他一聲父親而遞上的。

是因為這緣故，所以喝起來滋味特別否？

太史侯搖首，將茶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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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

9樓發表於: 2009-04-05 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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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六）

如意緣（六）

曲懷觴翻過黃曆，又以青葉為占，確認那天是個好日子，且逢岳父的書院整修完成，便與妻子商量，該相偕搬入。

雖在他與岳父往赴學海一趟，運回不少書籍樂器後，妻子就三天兩頭往書院跑，只有迫近黃昏時分才會離開，回返住處；提議搬遷與岳父同住，她似乎較無抗拒之色了。

這日，祝生與兩名儒生幫忙將曲懷觴與月靈犀夫婦的雜物運至書院內，蘅蕪早已將日前請挑夫背回的書籍放入書庫之內，見曲懷觴又有些許藏書運來，便候在書庫前。

兩名儒生則是將衣物等物品搬至曲懷觴和月靈犀欲落住的院落裡，將之放入樓閣小廳內，便拱手辭別往大廳而去。

曲懷觴讓月靈犀至如意居打點兩人的雜物，自己則是到大廳去找祝生。太史侯早已端坐在大廳上，祝生則是坐在賓位，兩人原本在談話，瞧見曲懷觴步入，祝生先行起身。

「曲學長，不知還有什麼要幫忙的？」

曲懷觴有些尷尬的笑開，下意識想脫口而出「沒了」，但確實尚有要事。他瞄向端起茶杯喝茶的岳父，隨時正色道：「祝生，我想請你教我一些關於應舉的訣竅，諸如撰文形式、範本等等。」

「學長要應科舉？」祝生睜大眼，滿臉疑惑。「我沒考過，但學院裡有些同窗好奇那內容，曾去應試；他們在讀書時我也跟著研究了會兒。書是有的，應該書鋪子裡都有，晚點兒我去找幾本送來。」

「啊，真的是太感謝你了，這麼多事都要麻煩你。」

祝生露出微笑，擺手道：「能夠幫上忙，學弟也感到榮幸，況且這是龍首派遣我來的原因，自當效一己之勞。」

眼角瞄到岳父喝茶的動作頓住，曲懷觴連忙往前數步，拱手向祝生道：「這樣吧，我同你一道至書舖，順道散散心。」

「嗯？學長不必陪嫂夫人嗎？」

「不必、不必，婦人家也有想要單獨處理雜物的時候。」擔心岳父因為某個不得了的人物名諱而心生不悅，曲懷觴只得更扯開笑容，熱情誠摯地直慫恿。

祝生雖是疑惑，仍是向太史侯一禮，便與曲懷觴相偕離開大廳。

坐在主位上的太史侯放下茶杯，不苟言笑的臉半晌才微微有些情緒反應。

雖然他與儒門天下的疏樓龍宿稍有嫌隙，也不至於在對方的門生面前發作。他這女婿古靈精怪，念也念過了，還是這副德性！

太史侯不由得輕嘆，起身繼續張羅書院內的佈置與打點。

曲懷觴與祝生行於書院前的街道上。祝生很明顯地感受到，當身旁的曲學長一踏出書院，那如釋重負的神情。

「曲學長，您身體不適嗎？」

「喔？不，沒什麼。在街上走走，覺得空氣暢快多了！」伴著明朗的笑容，曲懷觴頷首道。

「學長有事想說？」經常被指派參與各種喜慶的祝生，察言觀色的功夫雖不若真正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卻也不是絲毫無感。

「呃。」笑容轉為尷尬，曲懷觴只得止住步伐，微斂脣角上揚的弧度。「再多的感謝都無法真正表達我的想法，而且我的岳父同龍首向有嫌隙，希望他沒有給你們造成什麼困擾。」

祝生微愕，恍然大悟地笑開。

「原來是這件事！曲學長真是細心，但也多慮了。太史先生為人嚴謹，但不會苛刻；有些同學閒時讀書遇到問題，向他請教，也都能得到滿意的答覆。」祝生輕輕一嘆，頗為惋惜：「若是太史先生願意進儒門任教，想必是莘莘學子之福。」

要他的岳父尊龍宿為首，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曲懷觴想像畫面，搖搖頭道：「學弟，我的岳父算起來是龍首的師執輩呢。」

「原來這傳聞是真的！」祝生雙眼一亮，「聞道有先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以前有人向龍首相問，他老人家非常不悅。」

「好啦，既然知曉龍首不喜他人提及，我們這些做晚輩的乖乖閉嘴，在心裡想就好。」曲懷觴結束話題，舉步續往書舖而行。

祝生跟隨在旁，斟酌猶豫後，壓低音量問道：「曲學長，有件事情，祝生倒是想問，望您不要見怪。」

兩人已步至書舖前，曲懷觴停下步伐，側身專注地注視祝生。

祝生清了清喉嚨，正色問：「不知學長最近是否有什麼『好消息』？」

「好消息？」乍聞此問，曲懷觴一頭霧水。「喬遷算嗎？」

「不，不是。」祝生趕忙搖手，平庸臉龐增添更多疑惑。「就是，關於嫂夫人……」

提到妻子，曲懷觴腦中一轉，霎時明白祝生所問，不由得失笑出聲。

「沒有。這也太快了吧，才成親多久。」

「欸，學長有所不知，學弟我之所以經常被指派代表儒門參加大大大小重要的婚宴，就是因為我的名字啊！」

曲懷觴無比認真地盯視祝生那閃著光芒的雙眼。

祝生，祝賀早日生子。真是個好名啊。

曲懷觴非常克制地忍住發自內心的笑意，同時也感佩擔任他之長輩的儒門龍首；這般用心確實是為人尊長會表露的。

「同學們告訴我，很多發喜帖來儒門的大小書院門派，大多希望我能去一趟，因為他們認為我會幫新婚夫婦招子……」祝生微微一笑，搔搔帽巾。「嗯，不管如何，還是希望學長與嫂夫人能夠早日有好消息，相信龍首也會十分高興的。」

看來祝生成功達成多次招子的任務，否則單憑他那名字，說服力還不夠。

曲懷觴笑著應答之餘，不禁揣想自己當了父親會是什麼光景……

嗯，實說，他還是想帶靈犀四處遊山玩水，若有孩子的話，夫婦倆就得被絆住了。

但似乎也挺不錯的？曲懷觴轉念一想，暗暗笑自己居然操起不必要的心來。

時序進入初夏，不時拂過帶點黏膩的熱風，迴盪在書院之內。

前些日子曲懷觴與月靈犀遷入書院後，太史侯才正式祭祀這座大宅院的各處地神。見慣學海無涯每次祭祀時的大場面，不僅儀式複雜，奏樂不斷，尚且勞師動眾；若規模再大點，安個太學主在正位上，看起來就像一國的大朝儀，眾人在階下齊呼三聲萬歲更有那味道。

當曲懷觴勉強抑住笑意，悄悄向月靈犀說出過往他當學生時的想法，不料被輕輕搥了下肩頭，斥他不莊重。

他們分別祭拜門、戶、中霤（按：即今所稱之「地基主」）、灶、井（按：《周禮》為「行」，漢代後改為「井」）五個地神，又至尚未啟用的「廟」，簡單地向先聖先賢叩頭稟報，說是學生入敬，自此蒙受教訓，接著太史侯自己到旁廳去祭祖。

光是誰去祭祖，曲懷觴與月靈犀便手足無措。一者他們的長輩太史侯沒有兒子，只有一名女兒；二者女兒是出嫁而非招贅，已經算是外姓，祭不得太史家的祖先。於是他們只得在旁邊看太史侯獨自祭祖，幫忙遞些禮器。

過往在學海無涯做一名學生，偶時分配至禮執令的課，總教他有些不耐，純憑好修養忍住。那時的太史侯相當嚴苛，每個細節都要求，而且還不時抽問；真正習禮行儀時，每個學生的執禮動作皆一一審視，不合儀節便重來，往往拖上大半天的時間。

若以學生的立場來說，遇上這種極度要求細節的嚴苛師長，自是苦不堪言，難免聚在一起抱怨。他只在心裡想，深怕禍從口出，更何況自另個角度來想，既已身為禮執令，大多以處理禮部及學海諸多要務為甚，太史侯實不必親授課，交由禮部眾師首與教席即可，由此可見他還是注重教學。

況且他修習那麼多課，像太史侯那般相當注意學生學習態度與行為的教席，還真想不出來有誰，即使他的恩師數執令都未如此。也許御部執令司徒偃差可與之媲美？

如今整日祭祀下來，可以明顯感覺到，太史侯自己將儀文減省了，大概是人丁太少，又非往日學海無涯那般，盛大祭祀是為了龐大的組織而存在。

『父親秉禮如此之久，還真的是一絲不苟，未出差錯呢。』月靈犀突然輕聲道，引起曲懷觴的注意。

『妳怎知曉岳父沒有出差錯？』他笑道，手肘被撞了下。

『禮樂相依，我曾任樂執令，每項祭祀我都會到場。雖然女子不上堂祭祀，在旁邊看也會記得。』她斜眼睨去，淡色脣瓣微微彎起。

『哎，我果然不是個認真的學生。』曲懷觴趕忙示弱。

『這種話由蟬聯三次六藝之冠的人口中說出，是想氣昏旁人否？』月靈犀嗔瞪了眼，注意力又放回協助太史侯祭祀。

曲懷觴抿了抿笑，也隨之加入協助的工作。

此時能奏正樂的僅有月靈犀一人，祭祀樂調不成，太史侯虔誠地向神靈賠罪，最末終於結束一整日的祭祀。

回想起那天在書院裡兜來兜去四處祭祀，此時迎受微熱夏風吹拂而不動聲色的曲懷觴，稍微分了點心神。

這座宅院頗大，他找來的幾名侍傭會忙不過來，可能還得再雇請。

「曲懷觴，專心點。」低沉威嚴的聲將曲懷觴的心思拉回，他趕忙頷首向面前之人賠罪，垂首專注正在習寫的文章。

是的，他正與岳父兩相對坐，分析研究揣摩祝生離開前所送來的書本。

當然，那時翻閱過八股文選本的太史侯，臉色沉凝地拍了下桌子，隨即落坐，半天不吭一句，只是雙手環胸沉思。

之後，身為女婿的曲懷觴縱使抱持著陪考心情想要輕鬆看待，也不得不順應岳父的命令，兩人由「破題」開始習作，並且相互糾正討論。

也因此，他才會想起過去在學海當學生時，那嚴厲的禮執令是怎樣教學啊！

那大概是帶點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吧。只要努力就能習成，為何就是不肯再多用些心思？——他現在完全能夠感受到了。

「曲懷觴，專心，破題二句是全文的要點，你想被那群蠢材看笑話嗎？」

「呃，不想。小婿會斂正心思的。」曲懷觴正襟危坐，再次垂首專注在習作破題。他們從選本裡找出數十道題目，每道題目皆習寫二到三種破題對句，以此來訓練。

這真是一項枯燥無趣的事情。曲懷觴頗感無奈，但見更視此事為愚蠢的岳父那麼認真，也就不敢再怠惰了。

再怎麼愚蠢，既是一國法式，尚未更改之前，只能遵行。

又不是家規，攸關一家，家長喊改就改。

這是初次翻閱過八股文選本，坐著沉思半日後，太史侯神色不豫所下的結論。

月靈犀跪坐在床沿，將紗質床帳放落，左右拉過後，旋身跪坐偏頭打量正在束髮的曲懷觴。

「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嗯？有嗎？」將髮帶拆掉重繫的曲懷觴應了聲，感到妻子靠近接過他手中髮帶，便順從地將工作交予她。

「你雖然在笑，不過眼神有些委屈的神色。是因為父親一直要你習作那些文章與討論，你不喜歡？」

「也許吧，但見岳父對於他口中的愚蠢之事如此認真，我不同著認真，好像也說不過去。」曲懷觴盤腿而坐，撫著下頜沉吟。

月靈犀自他身後將雙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揉捏，嘆氣道：「白日和父親習作文章，傍晚還得看帳簿，這樣你受得了嗎？」

「還可以，總要有調劑。」他反手搭上月靈犀的手背，輕拍兩下表示安撫。「我只是在思考過去不曾看到的一些事情。」

月靈犀安靜地聆聽，察覺他沒有意願說出，也未出言相問，而是持續舒緩他略顯僵硬的雙肩。

忽地曲懷觴旋身跪坐在她面前，彷彿憶及何事，神色無比認真。

「靈犀，要拜託妳一件事。」

「有我能幫上忙的？」

「當然，我已先問過岳父了，他也同意。」曲懷觴總算綻出欣喜的笑容，一手撫過月靈犀耳畔的長長髮辮。「我看過書院內外，可能還得再僱請一些僕傭才能應付大部分的事務，否則單是『千華苑』及『錦繡畫香』就足夠讓我找來的那些人忙翻了。」

「所以，你想讓我去主持這件事？」月靈犀眨眨眼，溫潤的聲順著他的話意。

「是的。趁著這段日子遴選適當的人，岳父與我也能幫著看，不然再過一兩個月我們就得到鄰城去應考，我會不放心。」

月靈犀微挑眉，片刻後才慎重頷首。「我明白了，你與父親不必為這件事情操心，專心準備應考便是。」

「欸，我可不是為了專心讀書才請妳辦這件事的。」憂她誤會，曲懷觴趕忙解釋。

輕輕將髮辮拉回，月靈犀露出疑惑的神情，同時另手也順攏自己的墨色長髮。「我未作此想，你多心了。」

被纖細柔軟的指尖戳點額間，曲懷觴噘起嘴，忽地往前一撲護著她躺倒在床榻上，右手反擊地往她腰側探。

「好啊，居然戳我的額頭，看我搔妳腰間癢！」

月靈犀微微閃躲，輕笑著求饒，雙眸微微閃動光芒，兩手自然地攬住他的頸肩。「懷觴，別鬧了……」

曲懷觴悶笑，俯首吻住她的脣，片刻後才鬆開，兩額相抵。

「靈犀，今晚特別悶熱，敦倫起來會不舒服，全身汗黏黏的，改幾日吧。」

月靈犀雙頰緋紅，連忙將雙手鬆開，躺著往床榻外側稍挪，讓夫婿能夠翻躺在內側。「對不起，我太忘形了……」

「怎會？我很喜歡妳的表達，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魚水相歡，既然男人能主動，身為女人的妳又為何不可？」曲懷觴側身凝視她，濃眉微微蹙起。「妳習慣相好後稍事打理，但若流得一身汗，現在沒有熱水可以讓妳沐浴呢，著涼了該如何是好。」

「我的身子沒這麼虛弱啊。」月靈犀也側身面對他，身後紗帳掩去大半室內朦朧映亮的燭光，使得床帳內略顯幽暗。「而且今晚悶熱，冷水不寒。」

「所以妳的意思是，鼓勵妳的夫婿同妳行敦倫之禮嗎？」他無比認真地低聲問道，手已悄悄攬上她的腰。

「這、這個……」本已淡去的紅暈再次飛回她的雙頰。不論應承或否定，都顯得她左支右絀。月靈犀支吾幾聲，乾脆閉口不語，眼神飄開。

曲懷觴忍不住將臉埋在枕巾裡，低沉渾厚的笑聲掩去大半。月靈犀滿臉窘紅，羞惱地瞪著他的後腦勺，白皙的手掌仍是不由自主地拍撫他的後背。

「哈哈……噗……抱歉，沒想到妳會是此種反應。」笑順過氣的曲懷觴又翻轉回身軀，將她輕輕攬在懷中。「靈犀，妳真是使我憐愛不已。」

她偎在他懷中，感覺他正用手掌撫順她後腦至腰際的長髮，那溫柔而堅實的力道讓她緩下心神。輕掙開他的懷抱，月靈犀瞅著他道：「總之，時刻不早了，明早你還得同父親習作文章，早點歇息吧。」

「也是。」想到睡醒起來又得寫一些枯燥言不及義的「代聖人立言」之文字，曲懷觴皺了皺臉，嘆了口氣。他瞄見月靈犀躺正身軀，連忙起身拉起兩人足邊的薄被覆上。

「這般悶熱，深夜可能會下雨，可別著涼了。」他輕聲道，月靈犀微微一笑，順從地將被子拉到胸下。

曲懷觴見狀，也隨之躺回床上，閉上眼睛思考關於應舉之事，以及那些生意往來的帳冊。他想著想著，聞到旁側妻子的淡淡香味，心神微鬆，倒也很快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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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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