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05 [清明祭文/赭中心？]青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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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es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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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4)

樓主發表於: 2010-04-05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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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5 [清明祭文/赭中心？]青行 END

BGM：Reincarnation-ZUN

我喝了一口茶，煩悶地轉動著杯子。

棄天魔禍之後我回到了故土，一路深入，長途跋涉至苗疆與中原交界處；此時剛三月出頭，神州西南部便已暴雨滂沱，在連接幾日潮濕飽脹的天氣和泥濘潮濕的路程後，前方唯一的橋被大水沖塌了，我終於暫停了行程，找了附近一家茶店休息。

這樣的大雨顯然不合常理，可在整個神州差點就要被莫名其妙的神祗一鍋端掉之後，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呢？環顧四周，茶店裏除了幾個拍桌子痛駡天氣的腳夫外沒有別人，我喝光了茶，正想叫小二再加點水的時候，有人掀開竹簾進店了。

遠遠不止一個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看打扮像是道士，枯乾瘦長，眼神陰鷙，青色道袍上沾著大塊可疑污垢；他身後跟著以草繩連接的三個身形，身穿黑袍，高筒氊帽，渾身上下捆滿了以朱砂寫就的符咒——周遭一下子鴉雀無聲，就連我也幾乎猜出這些人的身份了，但做這一行的往往避人耳目，晝休夜出，此地應該也有這類人專門停住的地方，為何會在大白天的走到生人的道路上……正想著，那隊人從那頭緩緩走來，我頭部一陣劇痛，只得按住太陽穴慢慢伏到桌上。

   且說，本人武藝平平，也沒什麼別的長處，只在某個方面上還算有點天分——小時候在墳場邊玩耍時就已經發覺了的，對那些已不屬於人間的東西十分敏感——即所謂的通靈體質。那隊人圍著一張桌子坐下，道人枯枝般的手從袖子裏抽出，我頭疼得越發厲害了，從眼角偷偷瞟過去，才發現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又是道士——我嘟囔道。這人一頭紅發，是魔界中人最常見的顏色，身上卻是道袍。最奇怪的是，他身後背著什麼東西，那僅是一把暗紅色的劍鞘。裏面的劍到哪里去了？

   紅衣道者尋了個角落坐下。我一邊佩服自己在頭痛時也能觀察入微至此，一邊接著偷偷望向趕屍人，對方卻正好也看向這邊，眼神交匯之下他身旁的那三位老兄似乎微微動了動。我一陣惡寒，忙舉起杯子往嘴裏送，差點被倒出來的茶葉嗆到。

傍晚又下了一場雨，到了二更時分才差不多停住。太陽穴似乎還在隱隱作痛，眼前一明一滅的火堆是僅有的光源，我抬起頭，向倚在暗處的一個身影叫道：“道長，那邊風大，過來烤烤衣服吧！”

那人聞言，被頭髮陰影遮住的臉上露出笑意，慢慢走過來，在火堆對面盤腿坐下。這時候我才有機會仔細打量他：劍眉高揚，看似年輕的面容鬢角卻帶著白髮，眼神如深潭般一望不見底；那是經歷了許多生死的眼神。

“道長是哪里人？”我扔了塊柴進火裏，裝作不在意般問道。

他說了一個我從沒聽過的地名，“朋友你呢？”

“哈，旅者四海為家。”緊緊身上的斗篷，我笑道。也許是繼承了家族傳統，這些年來我的足跡幾乎踏遍世界各處，從極北雪原到大洋彼岸，即使是需要穿越狹道天關的滅境也尋到機緣觀遊過，或許只有一個例外——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毀滅的地方……我聳了聳肩，繼續說道，“人生苦短，瞬息即逝，能在有生之年遊覽各處勝景，才算沒有白來這一遭哪。”

他贊同似地點點頭：“我有位好友，也說過類似的話。雀也罷，鵬也罷，能為自己設定的目標花費心力，即是真正的幸福啊。”

劈啪一聲，有顆火星飛濺出來。我往後一靠，看著在火光中黑影憧憧的廟頂。道境嗎？那個地方留下的都是些殘缺不齊的古籍和傳說罷了。 “……那麼道長，”我換了個話題，“世上真的有可以喚醒死者的法術？”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之前中原也不曾有過魔魘大軍和嗜血者驅使的喪屍為禍？道者卻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麼，搖頭道：“製造喪屍非常簡單，實際上他們都還活著，只不過認為自己已經死了；復活死者則不同，越過那條線需要極大的力量，非神靈不能為之——不，或許說這就是是神靈與凡人的差別之一吧？”

“也許那些趕屍匠不過是雇人背著屍體，走上一路而已。”我說出自己聽過的傳聞。

“……如果是背著人的話，腳步和氣息都不對，”他像是突然轉入什麼回憶裏去了，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發覺我的目光時才抬頭笑道：“話是這麼說，但生者心死，死者志生之例絕不罕見。生死之間那座鴻溝的距離是大是小，也不過存乎一心罷了——”

忽地一陣冷風撲面吹來，火光搖動，黯淡的廟牆上閃過一個黑影。剛才愜意的氣氛消失無蹤，我跳起來攥緊手杖，凝神聚氣靠在牆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利的慘呼被掐斷在半路，隨後是啪嚓啪嚓血肉摩擦的聲音。我緊緊握住手杖，此時又一陣陰風驟起，廟門被撞得嘩嘩作響——我還來不及動作，身邊人一把捂住我嘴巴，另只手在空中虛劃了幾下，隨即拖著我向神像後躍去。

黑影在佇立門口半晌，終究還是沒進來，水汽帶著濃重的腥氣沖入口鼻。我高懸的心慢慢放下一點，剛要動彈就聽到身後人警告道：“還沒走遠，切莫出聲！”

直到確認那黑影不會再回來後，我才從神龕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一步步挪到廟外。血腥氣越來越重，等走到廟門口時我甚至希望沒到過這裏：借著月光可以認出一個腳夫的屍體，脖頸以下整個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人形，幾乎是被撕成了碎塊。

見此情景我就像被人沖著太陽穴打了一錘似的，腦海被巨大的痛感衝擊，霎那間一片空白。“……是來修那座橋的。”身後道者凝重道。其他幾人估計也是同樣的下場吧？抬起身，我越發煩躁地揉搓著太陽穴，道者卻沒有停留，運起輕功，直沿著路上還未消失的足印向前追去。

夜色濃重，腳踩泥水飛濺的聲音顯得尤為清晰。越追就越發荒僻了，我撥開擋在面前的藤蔓，水濺了自己一臉：“那到底是什麼？”

道者卻沒有答話，他走幾步就停下來，在虛空中劃出符咒的形狀，淡紫色的光點一觸即散，指出下一步的方位。前方慢慢變暗，冰冷的水從腳底流過，我才意識到自己已來到了仙人澗下。這裏地勢陡峭，兩旁岩壁高聳圍成巷狀，僅有岩頂裂開一罅，從頂部漏進慘白的月光。苗疆之地古有異獸，在這深山老林裏是被什麼妖怪吃了也未可知；但最大的嫌疑恐怕就是我心中所想的那人——這從未停止的頭痛即是明證——

“到了。”道者突然停下腳步，揚袖攔住我。我從胡思亂想中回到現實，這大概已經是澗穀的盡頭，前方沉入深不可見的黑暗中，一絲絲不屬於人間的異樣氣味從前方飄過來，像針一樣刺探著我早已不堪重負的大腦。“結界。”道者沉聲解釋道。

“有辦法破解嗎？”

“弦月夜、水流、子時……此陣陰氣極重，以我之能無法打破——學藝不精，學藝不精，”他注意到我的眼神，苦笑道，“或許等時辰一過，對此陣的加持消失，即有機會突破。”

我抿了抿嘴。邪物借此天時，絕對不會幹什麼好事；但現在力有不逮，確實無法可想。道者倒是釋然，在旁邊找了塊幹點的石頭盤腿坐上開始冥想，我只好也放鬆下來，瞪著向前方看不見的壁障。一時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雨水滴落到樹葉上的聲音，我回想起之前今日所發生的一切，不由暗自搖頭：到底是為了什麼，我會滿身泥水和素昧平生的道士一齊站在危機四伏的苗疆深山裏，預備沖入已殺數人的惡鬼的老巢？

就算再怎麼不足惜的生命，仍要感歎造化的奇妙和無稽。或許人就像蓬草一般，被風在某個瞬間送至一處，再被更大的力量遠遠扯開，再也無法相聚吧。“道者，”我突然出聲，連自己都被嚇了一大跳，“等此事完結後，若有可能，我想去道境的遺跡看看……如果沒什麼別的目的地的話，可否願意與在下同行？”

紅衣道士睜開眼睛。“……當然，求之不得。”

千古道境納玄宗，抗擊魔禍，阻截天災，比起典籍或宗派來，即使那塊土地已經荒蕪良久，其存在便已經是無法湮滅的傳奇。啊啊，或許——

“時候到了。”

道者站起身來，走到我身前，揚手結起繁複的式印，層層袍袖被罡風帶起：“伏天王‧降天一‧紫微破星圖！”無形的氣勁從我身邊擊出，同時黑暗中一張暗紅蛛網般的東西應聲破碎，更為腥臭的氣息從中滿溢而來——道者向我略一點頭，已隱入結界後。

我跟在他身後，摸索著濕漉漉的石壁朝前挪動。恐懼如同濕泥一般從腳跟爬到腦後，我指節攥得發白，各種恐怖傳說與血腥慘劇的片段在腦海中飛來飛去——不過算前方是鬼門關，兩人共闖也總能壯膽不少；但無論怎麼說，之前要是有準備火把就好了——我這麼埋怨著自己，抬起頭來，卻在下一秒驚訝得停住了腳步：“咦，前面有光？”

道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緩緩移步向前，倚在拐角暗處。果然有人放了火把，在那昏暗的亮色下我終於看清楚了這地方所發生的一切：剩下兩具腳夫的實體被吊在鐘乳岩上，氊帽怪客伏在一邊扯著他們的手腳，啃食聲間鮮血自雪白的岩間淌下，幾股細流匯成一個小型血池；而那枯乾道人就正坐在血池邊，他握著一柄鮮紅如血的奇異匕首，在血池間緩緩攪動，血霧蒸騰——在我視線觸及的一瞬，猛地睜開了眼——

“嗚——！”強烈湧上的吐意讓我不由得腳一軟跪倒在地，身邊道者已經急掠而出，身後的劍鞘也隨之飛到手間，掃向還盤腿坐著的罪魁禍首。枯乾道人冷哼一聲，伸手一指，兩個黑影向道者撲來，而我也被什麼東西撞倒在地——黑袍底下不是厲鬼也不是活人，而是三頭猙獰咆哮、噴著腥氣的狼型魔獸！

來不及做過多反應，我提膝去撞它的腹部，卻撞到堅硬的皮毛，膝蓋隱隱作痛。狼獸嚎叫一聲，朝著我喉嚨咬去，慌亂間我抓起手杖格在身前，狼獸呲牙，那利劍般的尖牙一閃，我心一慌，那硬木手杖居然在我手中被生生咬碎！

那邊道者似乎也被兩隻魔獸追的左支右絀。野獸的熱氣噴在我鼻尖，近在咫尺的獸牙閃著凶光，涎水從牙間流下滴落在我衣領內，混著腳夫們的鮮血——

——和它自己的血！剛才的示弱果然有用，我大喝一聲，拳頭狠狠砸向狼的腦側，同時它嘴裏爆出一大蓬血花。畜生畢竟是畜生，我雙手一齊使力，那把隱在杖中的玉鋼杖劍將魔獸的舌頭和上半個頭顱同時削飛，鮮血如湧泉般噴射到我臉上。我甩開狼屍，拂去劍上黏著的木屑後，正好看到道長在步法騰挪間將自己的劍鞘塞進一隻狼獸嘴裏，擒住它的前肢撞上右肩，沉下身子，將狼獸從自己肩上一把摔了出去。

“天嶽三章！”我驚訝了一瞬，在演化為苦境老少皆宜的健身項目之前，它曾是玄宗與“鵬技”齊名的近身武藝。道長的打法比起劍者來倒更像拳法家，下一秒我揮起玉鋼劍，刺穿了被扔過來的另一隻魔獸的喉管，道者看見我，正欲張嘴出聲，危險卻從身後逼近——

枯瘦道人不知用什麼力氣一躍而起，葛袍如黑雲般壓下，借落勢將紅衣道者撞倒在地，“煉化一百頭牲人，不如一腔先天人的純陽真血！最後一步，神功大成！！！” 他高高舉起血紅匕首，刀鋒朝著道者的胸口狠狠紮下！

“——小心！！”

哧啦，衣物被劃破的聲音。被壓在身下的道者毫不猶豫，揮拳搗向枯乾道人的下巴，慘叫聲中他被直直擊飛。我從後面奔來，一劍劃開這邪道的脊椎。血池不再翻湧，枯乾道人充滿驚異的眼睛望向手中的匕首，最後終於停止了轉動。

我擦了擦頭上的汗，把手裏的火把扔向屍堆。腳夫們與殺人兇手，最終卻只能一同化為彌散在空氣中的煙塵。等我們走出仙人澗，天已經濛濛亮了，白茫茫的霧氣升起，打在身上盡化作水珠。道者站在我身後，看到天邊的晨曦之後突然停步，用苦笑般的口氣道：“對不起，朋友，同去道境的事或許……”

“……我知道。”

我的頭痛仍在繼續。但邪道也好，狼獸也罷，他們都是活著的。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僅有……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問過他劍的下落，沒有問過他為何臉龐蒼白毫無血色，沒有問過以他修為怎可能無法突破結界，也沒有問道袍白邊上為何染滿了褐紅。我甚至——

“流落魔界……被狼獸咬過後，有一部分魂魄附到了它們的身上……狼獸被邪道收服帶走……我只好一路隨行。”他苦笑著解釋，風從他胸前穿過，被刺破的爛布隨之飄飄揚揚。

“現在狼獸已死，又跟同行打了一架，恐怕……對不住啦。”

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從他嘴角邊蠕動著冒出，落在地上，啪的一下摔得粉碎。

我仰起頭看著天空。或許他的朋友和仇敵們有的已經死去，有的還活著；他所經歷的一切，都在死亡的那一刻變為遙不可及的過往。到底是怎樣的羈絆與牽掛，讓他即使劍寸斷、人已亡，卻還在這世間的暗夜裏獨自前行？

但是生者與死者，仍是走在兩條道路上的。

“似乎有人在找我……。”道者說。

霧氣纏繞上來，紅色身影越來越淡。我轉過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再見。”

他帶著笑意，隱沒在初春清晨林間的濃濃白霧裏。

END.

[ 此帖被samesame在2010-04-05 12:3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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