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1.23 【罗素】人间何处问多情（完，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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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3 【罗素】人间何处问多情（完，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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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素还真

巳丑年秋

这句诗被写在《天都兴亡录》的扉页。此书流传甚广，几经抄录，原书早已秩散，一般认为，当年君曼录找素还真背书时，素还真只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前面那句话则是君曼录后来添上的，也是她对如同父辈一般的武君罗喉的表白，然而若是有人能有幸见到当年君家后人手中保留的版本的话，便可见这句话与后面的签名乃是出自一人之手，只是墨迹新旧略有不同罢了。

一

君曼录找素还真背书的时候，曾经问他是如何看待罗喉，天下人又会如何断定罗喉？

素还真只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而对于第二个问题，他沉默了。他沉默并非因为他不知，而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看不见摸不着，可它确确实实影响了每个人，无论是真实或是虚假，人们只相信于自己所认定的历史。每个人都将成为历史中的一粒尘埃，他素还真也不例外。只是，在他百年之后，历史又会如何评价他呢？

一个为武林苍生奉献一切的人？或是，一个挑起无数战火的人？

不管历史如何评价，有心的人总会记得他所做的一切。

素还真的手指拂过《天都兴亡录》的封面，心道，总有人记得的，君曼录、虚蛟、黄泉、枫岫主人都会记得，素还真也会记得。

“昔日的西武林，因御天邪武的破坏人口几近灭绝。他来自天外，击碎周围地面形成巨大的缺口，地下泉水喷涌而出，形成西海。他见人即杀，带来无尽的死亡。”

“吾曾听闻过这一段的历史。传说，御天邪武出现的头七天，造成百里荒漠、死尸万千，第二个七天，海面浮尸填岸，第三个七天，死尸堆积成山，其祸不下于弃天降临之灾。传言虽有夸大之嫌，但其危害可见一斑。”

“后来我从天舞神司处得知可以利用四支血云天柱的的力量压制御天邪武的功力，便与四位兄弟着手进行此事，可是……”

“可是什么？”

“我后悔了。”

“嗯？”

罗喉扶住额头：“素还真，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所有的真相。”

“有此必要吗？”

“加深彼此了解，很有必要。”

罗喉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他现在真的真的非常后悔，怎么会答应素还真这么无稽的要求，陪他到天都顶上喝茶“谈心”？

“武君，素某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在此之前，也请武君遵守约定。”

“在我看来，这约定完全没有必要。”

“可是在素某来说，此约定至关重要，”素还真叹了口气：“素某实在无法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交心啊。”

“……可是这跟交心有什么关系？”

“武君要的难道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罗喉很想说是，可是看到素还真不赞同的眼神，却不知怎么这个“是”字就是说不出口，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在这一点上就格外有优势，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可是他当初只是想看这人一直老神在在的脸上出现裂痕的样子，就好像千叶传奇向他下跪时那屈辱又不甘的表情，可是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两人居然要谈“交心”的话题？

这真是……莫名其妙！

一切得从素还真第一次拜访天都说起。

在素还真的一生中，去拜访敌方老大的情况虽然不算多，但也不能说绝无仅有，这次数甚至可说不少，可是……怎么说呢，敌方老大强悍如罗喉，又混得如同罗喉这般……呃凄惨的老大却可说是绝无仅有。

天都的大殿真是寒酸，别说人了，竟然连支蜡烛都没有点……

正想着，一转身，却见王座之上一条稳坐一巍然身影。

“素还真见过武君罗喉。”

“吾想不到，你还敢来见吾。名刀神坊暗算之仇，作一个清算吧。”闻罢，素还真只感一阵强劲压力袭身，不由退了数步，还未回神，身后已传来一宏大杀气，素还真急忙回身正迎上罗喉袭来一掌，白莲勉力对峙一掌，不敌被击退数步，嘴角溢下一缕朱红。

“武君且慢！你所言名刀神坊外的事情，素某并不知。”

“是吗？”

“素某当时前往鹿苑夺取佛顶冥塔，若真是吾所为，枫岫评价怎会指点素某来此。”素还真见罗喉面色稍霁，又道：“再说，天都围城之后，云渡山便未再受到攻击，吾亦专注在佛业双身之事，何必再横挑强敌。”

“就算与你无关，但你吾立场分明，杀你也不过在吾一念之间。”

“实不得已经，素某非如此不可。”

“哦？”

“素某请求武君，将偏离空间的灭境拉回，唯有如此，才能进入灭境当中的妖世浮屠，取得玄牝，消灭佛业双身。”

罗喉看着素还真，十分意外他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一步步走回大殿正中的王座：“佛业双身是吾盟友，你是吾的敌人，你认为吾会帮敌人消灭盟友？”

“武君死讯传出，问天敌却趁乱打劫，招降了天都部众，这是盟友当为之事吗？”素还真反问。

罗喉无法反驳素还真的话，他缓缓走回王座坐下，支颌望向素还真：“你呢？你能付出什么代价给吾？”

素还真毫不犹豫：“只要武君开出条件，能力范围，素某皆可答应。”

“可是吾眼前不需要任何条件。”

“这……”闻言，素还真也不由露出为难的神色，如果罗喉真拒绝他的要求，他也无其他办法可想。

罗喉欣赏着他为难的表情，心里颇为愉快，过了一会才说：“吾可以允诺你。”

素还真十分意外：“多谢武君。”

“不用急着道谢，吾的条件只怕你不能接受。”

“武君请说，素某当尽力而为。”

罗喉盯着素还真，缓缓勾起一个笑容，他伸手一吸，一手抓住素还真领口，将他搂在怀中。素还真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是坐在罗喉身上，半倚在他怀里。一向平稳的脸上不由大惊失色：“武君！”

罗喉没有应答，他一手禁固住素还真的行动，另一手为他抹去嘴角的血痕，素还真一时身体僵硬，不敢再动。待他将那抹红痕抹干净，便将手指含在口中，似在品味清香白莲的滋味与其他人是否有什么不同。

“武君……”素还真再唤一声，罗喉仍没有说话。他缓缓将手移向素还真的领口，解开了第一粒盘扣。

素还真突然冷静下来。很奇妙，在这一瞬间之前，他还在惊慌失措，他一直不擅应对来自他人关于情欲色相之类的邀请，更何况此刻他可说身为鱼肉、任人宰割，但是在这一瞬间之后，他突然冷静下来，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扰乱的湖面不是自己平静，而是突然被外力冻成寒冰，维持着当初剧烈动荡的模样。

“武君如果只是想羞辱素某，那么已达到目的了。”

罗喉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手却没有停下，继续拧开他第二粒扣子。修长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眼前，露出小小一截锁骨，罗喉眼神似乎被吸引过去，手指轻轻抚上，似乎又嫌衣服遮住了那漂亮的形状，伸手将领口拉得更大了些。

“武君的要求素某可以答应，如果武君要的只是一具不会反抗亦不会迎合的尸体。”

罗喉停下手中的动作，终于开口：“死亡的威胁只有对在意的人才有效。”

“非是威胁，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说答应吾的要求。”

“素某是如此说。”素还真坦承。

“不矛盾吗？”

“选择权在武君手上。”

“怎么说？”

“素某可以答应武君的要求，甚至……”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可以给武君想要的回应。”

罗喉的眼神转到素还真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然而他失望了，除了一开始的惊慌，素还真如今脸上只余下平静，或许勉强还可看出算计的痕迹。他皮肤非常白皙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罗喉想象了一下这张脸被情欲染红，在自己身下露出渴望表情的模样，便觉十分诱人。

“你话有但书。”

“素某需要些时间来适应，你吾在此之前还是敌人，不觉得这样的进展太快了些吗？”

“你这只是推拖的权宜之计，吾拒绝。”

“素还真说出去的话绝不反悔。”素还真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只是素某实在无法对一个全无感情的人……还是说，武君对自己没有信心呢？”

“激将法对吾无用。”话虽如此，罗喉还是放开了怀中之人：“但吾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只是吾也不愿意无限期地等下去。一个月时间，在此一个月间，你死，或是吾死，此事便作罢。一个月后吾不再接受任何借口，你必须实现你的诺言。”

素还真略一思索，便爽快答应。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好好期待吾的死亡了。”

“素某并不这样期待。”

“哦？”

“吾只想了解真正的武君罗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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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1-01-23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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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武君，说故事的人难道不应该把故事继续说下去？”

“……素还真，是怎样的勇气，让你认为你可以安然来去？”

“威胁的话暂且收起，然后呢？”

“……”罗喉觉得自己似乎对素还真太过放纵，但仍是敌不过他的坚持：“血云天柱就是杀掉邪天御武的关键，这是一种最艰难危险、最为残酷的禁咒法。要先杀害两万五千人，以其灵魂与骨、肉、血，粹炼成一枝九殃幡，利用四枝九殃幡就能创立一个极阴极寒、邪厉至极的咒阵。”

“这需要十万人的牺牲。”

“不错。”

“西海下的枯骨便是由此而来。”

“一部分。”罗喉望向素还真，眼神挑衅中又有些别的意味：“你把罗喉的暴君之名看得太仁慈了。”

罗喉等了一阵，没等来素还真的反应，不耐起来：“你就没有什么话说？”

“武君想听素某说什么？”

罗喉换了个坐姿：“总之不是现在这么无趣的反应。”

素还真略一沉默，道：“素某虽不能赞同这种方式，但如若放任邪天御武的杀戮，对苍生亦是莫大的危害，此事过去已久，当时或有更好的解决途径亦未可知。”他叹了口气：“或许素某亦无立场责备武君，吾虽不赞同如此牺牲，但事隔多年，如今再作评价也是无益。”素还真垂下眼睑，声音突然低了一些：“况且，素还真手上……亦沾染血腥，实无立场评价此事。”

素还真低着头，罗喉因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心里突然不快了起来，也不知是为他的答案，还是他言语中深切的无奈与自责。明明这不是他的责任，明明他们所造下的杀孽完全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可是素还真的表情却让他感到，他在为此事而自责，这种感觉让罗喉觉得不快。

不一会，素还真已抬起头，问：“武君希望素某怕你？不然，实在无法解释武君执着于素某看法的原因。在素某看来，武君应该不会是在意这种事的人。”

“……”罗喉必须承认，他的确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可是被人看出来，也觉难堪。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竟然会有想要看看他别的神色的想法。所幸素还真没有追问下去，他抬起头望向天边，道：“天色要亮了，素某也该走了。”

“在离开之前，难道不该给吾一个道别吻吗？”

素还真脸上一闪而过尴尬的神色，罗喉瞧见心情顿觉舒畅许多。

“这非是协议的内容。”

“你该要习惯，让吾看看你的诚意与决心吧，况且，在那日到来之前，吾要求一些利息应该不为过。”

素还真听完许久没有动作，罗喉等得不耐，不由催促：“还是说素贤人连这样的诚意与决心都没有，又怎能让吾相信汝事后会践约？”

素还真不由苦笑：“武君真是会为难素某。”说完，倒也没再多做挣扎，缓缓走到罗喉面前，略一犹豫，俯下身，在罗喉唇上轻触一下便要离开。罗喉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另一手环住他的腰加深这一吻，素还真站立不住被迫坐在罗喉腿上。

“唔……”才想要开口说话，灵巧的舌已滑了起来，在他口腔里肆虐。素还真皱起眉，使劲想挣脱束缚，罗喉的力气却大得让他无能为力，心里不由慌起来。

一吻作罢，素还真急急挣脱罗喉的怀抱，他脸上烧得通红。

“比吾想象得要甜美，吾已经开始期待起下一次见面了。”

因罗喉轻佻的话语，素还真的脸上不由更红，他也顾不得礼仪，道了声“告辞”便急忙光化而去，远远还能听见罗喉大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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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自上次一别之后，罗喉以为素还真不会那么快来找他，事实上他想错了，当素还真再度以一脸轻松惬意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时，罗喉心里也不由赞叹：果真是非常人啊！

这次素还真自己带了茶与茶具。罗喉看着他以极优雅的姿态递了一杯茶给自己，心里便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素还真泡的茶天下第一了，他虽不懂茶，只是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已觉心旷神怡。

罗喉瞧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茶杯，并没有接，反倒说：“吾听闻要饮素贤人的茶是需要一丝丝运气的。”

“素某泡给敌人的茶一向精挑细选。”

“这么说做素还真的敌人比做素还真的朋友有口福。”

端着茶杯的人一笑：“一尝便知。”

罗喉这才接过茶杯，放在鼻下嗅了一嗅：“吾不懂茶，只这茶香已是醉人了。”他一口饮下，却马上几乎想要吐出来：“好苦……”

素还真狡黠一笑，又递了一杯清水过去：“武君以为自己是素某的敌人还是朋友呢？”

“很遗憾，看来不是敌人了。”罗喉怀疑地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清水，十分肯定：“这是报复。”

“端看武君是否接受素某的报复。”

“那要看这报复的前提是否值得。”罗喉说完，也没接过素还真手上的杯子，反而倾过身，就着他的姿势一口饮尽杯中之水。素还真的动作不受控制地一顿，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异色，又恢复了平静。

一抹奇异的清甜从舌根蜿蜒而上，渐渐溢满整个口腔，罗喉不由露出惊异神色：“这是？”他好奇地望向素还真手中捧着的空杯。

“普通的山泉水罢了。”素还真指着茶壶说：“此茶名苦丁。初品实苦涩难以入喉，然饮过之后，再饮泉水，便有一股清甜回甘。”说着素还真又倒了杯泉水给他，只是这回没有亲手端上，改而放在桌面，罗喉瞄了一眼，没有动。

素还真又道：“武君昨日所言炼铸血云天柱所需的十万人可是自愿牺牲？”

罗喉一怔：“你怎会这么想？”

“素某以为，若此十万人是武君以武力屠杀，大概在杀邪天御武之前，武君与几个兄弟已先一步被推翻了。”

罗喉略沉默了一阵，开口：“邪天御武要不满两岁的婴儿献祭，那十万人为了自己的孩儿与故乡，自愿成为九殃幡的冤魂。”

“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有如此的牺牲精神，为人子女亦有报答的勇气。”

“不错。二十年后，这群人的子孙与遗族开始向吾复仇，将吾赶离天都。”

“他们是明知真相的复仇者，却敌不过父母身亡的噬骨仇恨。”

“难道错的是吾吗？二十年前，吾是为了谁去对抗邪天御武，甚至因此牺牲了三名兄弟？二十年间，吾又为了谁苦心治理天都，让他们享受了二十年的和平？二十年后，他们就是如此对待吾？人民在困境时需要英雄，和平降临时，谁还会记得你过往的功绩，天都的子民早忘了是谁拯救了他们，太多人想将吾推下这个位置，当反抗的声浪一波接过一波，伪造的史册成为事实，吾、是一名为了成就霸业而牺牲了十万无辜的暴君，天都的反抗是为了声讨暴君与讨回先人的冤死。吾怎样对待他们，他们又是怎样对待吾？到此吾终于明白了，和平带来的只有腐化、沦丧，英雄的存在注定不在盛世，于是吾重回天都展开了血腥的镇压，屠杀了所有的反抗者。”罗喉的声音冷冽而平静，就好像他曾问过自己无数次，回答过自己无数次之后脱口而出的平静。

天都的顶上一时安静下来，猎猎的北风吹起，连素还真都觉得有些冷。他这一回沉默了许久，罗喉已不期待他的反应，说出这些话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轻松许多，可是偏偏心情烦躁得想喝酒，可手边能碰到的却只有苦得要命的茶，真是该死的茶！

“你这样想不对。”素还真终于开口，他声音很轻，在风中几乎听不到，又很柔，软软得十分好听。罗喉听着，竟然觉得没有那般烦躁了，他本该生气的，素还真凭什么指责他不对？可是不知为何，却生不起气来。他只闭着眼睛倒在椅子里，觉得有些累，有些倦。

仇恨。

他面对了不知多少年的仇恨，就在身死，头颅被禁在月族的时候，那恨意也一直在吞噬着他。醒来时再度面对这种仇恨，似乎真的有些倦了。

“用伤害来应对伤害，只会让伤害更痛，让仇恨来面对仇恨，只会让仇恨更深。武君，你这样做不对。”

“够了。”

“想想你最原本的初衷，是为了什么而挺身对抗邪天御武，你的兄弟，为何愿意随你征战，那些自愿牺牲的无辜者，又是什么使得他们直面死亡的勇气。”

“吾说，够了！”

素还真却没有停下来：“武君，当年的悲剧难道要重演吗？用疯狂杀戮来阻止他人的背叛，让愤怒烧尽你的理智，让一切回到悲剧的起点？一个人能经历多少次性命，难道你要再一次经历那无尽的轮回？”

“素还真，你说得够多了！”罗喉突然一掌劈在桌上，木制的茶桌顿时粉碎，茶水洒到地上，溅了几滴到素还真雪白的鞋面上，终于成功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抱歉。”素还真并没有沉默太长时间：“只是武君为何生气呢？”

“你的话，过头了。”

“素某以为这是武君想要听的话，你生气，是因为你知道素某所言都是实情，你只是不愿面对而已。”

“你以为你有多了解吾？”

“素某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没想到，这话却惹怒了罗喉，他厉声大喝：“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滚出天都！”

素还真眉眼极快地闪过一阵怒气，罗喉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又道了句“告辞”，才光化离开。

罗喉看着一片狼藉的天都顶部，一时竟茫然起来。已被尘封的记忆突如潮水一般涌来，他想起了许多，那些他以为他早已忘却的记忆，那些在暴君罗喉产生之前的往事。他想起那些痛苦绝望的眼神，哀怜而乞求的目光，在一瞬间，变成了天都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矢，正对着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罗喉感到茫然。他的第一世死在复仇者的刀下，第二世时，当年的复仇者已死，连后代子孙都不知去向，只余他在追寻过往的仇恨。第三世，他又从地狱复活，他感到茫然，难道要再一次点燃复仇的火焰？

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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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1-01-23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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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自从名刀神坊之战，罗喉被围杀之后，天都分崩离析，大殿之上便一直冷冷清清。罗喉一个人立在大殿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天都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罗喉略偏了偏头，辨出脚步声的主人是谁，突然转过身。同时，一道白影出现在大殿之上。

“素还真见过武君。”白莲话音才落，便从罗喉方向飞来一物，他右手一挥接过此物一看，只见一似石似肉、闪着暗红色光芒的邪物在手上，心里不由一惊：“这是……玄牝之元，武君……”

罗喉的声音十分冷淡：“你要的东西到手，可以走了。”

“多谢武君协助。”话虽如此，素还真却没有走的迹象。

“还有何事？”

“素某来践约。”

“不必了。你我的约定就此结束，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不必再玩什么‘交心’的把戏。”罗喉的语气十分强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素还真却没有被他的态度吓倒，他看了看手中之物，叹了口气：“武君还在生素某的气，可是素某却不得不厚颜再次寻求武君相助。佛顶冥塔、玄牝之元既已到手，素某与千叶会尽快处理佛业双身双身之事。可是，问天敌将是此战的最大危机与威胁，吾已准备与千叶联手与他死战，但只怕欠了吾与千叶，杀佛业双身之局会凭添变数。”

“明日，吾将与问天敌一战。”

“多谢武君。”

“这是他欠吾的，与你无关，你可以离开了。”

素还真摇摇头：“可是素某还有一事不明。武君为何要这样帮助素某，素某欠武君的已经够多了，犹记得日前……”

罗喉语带威胁：“素还真，吾并没允许你试探吾。”

“因为武君对素某一向十分宽宏。”

“你就因为吾的容忍一再试探吾的底线。”

“不是，素某只是想更了解武君而已，引起武君不快素某很抱歉。素某只是希望武君能够忆起当年守护的心情，不要再度走上歧途。”

“为什么？”罗喉问完，又添了一句：“为什么？这些该都与你无关。”

“虽会引起武君不快，素还真还是要说一句，吾只是感同身受而已。这并非是素某的自以为是，素还真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误解、背叛、仇恨、报复……才使得素某对武君感同身受。正因为经历了太多误解、背叛，才知道信任之可贵，正因为见过太多仇恨、报复，才明白放下之难得。素还真不愿见武君再度背负上这些，亦不忍见。”罗喉沉默了一会，心里已经接受了他的说辞，素还真三字的确经历太多，或许也只有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感受。

“吾并无你这等悲天悯人的胸怀。”

“非是悲天悯人……”

“哦？”

“再多的误解、背叛、仇恨、报复，也都敌不过三个字。”

“哪三个字？”罗喉好奇。

“我愿意。”我愿意背上误解也要前行，一再被守护着的人背叛也不放弃，放弃仇恨，却不惧报复，只因为我愿意，为这苍生，舍弃个人的得失。所有的痛苦也不能阻碍我前行的步伐，所有的误解都可作烟消云散，我愿意以一人之力背负这千钧重担，生死能置之度外，得失能抛诸脑后，只因为我愿意。

素还真慢慢靠近罗喉：“吾也相信再多的痛苦都能过去，虽然苍生多舛，也总有平静的时候，虽不长久，但总有喘息之机。苦丁虽难以入喉，也有清泉回甘。”

罗喉闭上眼睛，任由素还真靠近。此时，他不知为何，格外地想要相信他。

我愿意呵……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愿意变成了不愿，甘心变成了不甘。人总是贪心，得陇望蜀，得到一些又想要更多。背叛罗喉的子民是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是以，双方终于走向不可挽回的悲剧。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光风霁月，令人自惭形秽。

“武君说，要取消当日的协议？可是素某得武君相助，却无以为报，如今又多欠了武君一次。”

“无妨，当日也不过玩笑而已。”罗喉睁开眼，却不知何时素还真已站在他面前，距离太近，已远远超过他防备的距离。睁开眼时，正看见素还真俯下身，他意图明显，反令罗喉一怔，直到轻轻的吻落在唇上，这才反应过来。

“素还真……”

“这是感谢。”

“素还真！”罗喉突然抓住他：“你在玩火！你真以为吾不会对你怎么样？”

白皙的脸上浮起淡红：“素某虽不才，也能聊慰武君寂寞。只怕白莲实在乏善可陈，让武君觉得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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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素还真十分地后悔，他总算是尝到苦果了。只是当时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地做出那样的邀请。虽然从一开始，是罗喉先提起此事，只是当他已经决定结束这个荒唐的约定时，他却冲动地想要继续。他明明不是冲动的人，对着罗喉却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他明明不是沉溺于欲望享乐的人，却一再做出违背自己性格的事情来。

这件事在后来很长时间里都困扰着素还真，只是再没有机会去证实自己的想法。

后来君曼录来找他为《天都风云录》背书，素还真看着白纸上纤细的字迹，恍惚中突然回到了那阴沉沉的天都大殿，罗喉对他说：“素还真，你能付出什么代价给吾？”

天都的大殿太大太空旷，罗喉的声音似乎回响着回音，在他听来格外地响亮。那个人独自坐在大殿上笑着，眼神冰冷又锐利，就像他的计都刀，杀人不见血。但是他的眼睛偶尔也会露出温柔的神色，在天都的顶上，回忆着往昔，那些令人难忘的荣耀与痛苦，那个时候他不是暴君罗喉，他的眼神深沉又内敛，带着看透世情的冷静痛惜，与一丝脆弱和茫然无措。

很难想象，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罗喉的眼睛里。让素还真来形容，他会说罗喉就像只刺猬，外表看来咄咄逼人，其实内在柔软，虚张声势而已。

素还真觉得好奇，他想知道在层层盔甲之下的罗喉，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是以他带来茶，想与他共品。

苦丁虽难以入喉，也有清泉回甘。当历史的灰尘被抹去，那真正的武君罗喉出现在他面前，却令人不由心痛，与心动。这感觉太过复杂，素还真一时不能厘清。罗喉对来他说，便如苦丁一般。初品苦涩，带来战火与杀戮，是最难缠的敌人，却原来也是最难得的朋友，足以让人以性命相托。

“素还真，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素某请武君送吾一程。”

“如果失误，你知晓结果。”

“被裂缝吞噬，或者身亡在空间裂缝。素某愿将这条性命，寄托在武君身上。”

“你对吾如此信任？”

素还真微微一笑，他看向罗喉，轻道：“绝对地信任。”

罗喉一时无言，他经历太多背叛，却仍会被信任打动。相信二字说来简单，其实最难，又何况是以性命相托的相信？他第一世的时候，背负着十万人用性命交由的信任，却又被这信任打入万劫不复。他第二世时，背负着复仇者的信任，武君罗喉最后的信徒如今却成为第三世的敌人，而那些真正相信他的人如今却已碧落黄泉不知去处。他早该放弃这无聊的坚持，然而素还真说相信时，神情太过动人，三千世界繁华落尽，也比不过他柔声细语，眼眸中零落的辰光，仿佛他三世所追寻的便也不过那一刹那。

他向素还真伸出手。素还真略一犹豫，将手放在他手心里，下一瞬间，便被他拉进怀里，承受意料之中的亲吻。有些东西一旦尝过，便无法停止。他与罗喉的关系便是如此，一旦突破相互间的那层隔阂，便迅速陷落，不由自主。

“武君，你的答案？”

“那么素还真，你能给吾什么代价作为交换？”

“素某的信任不够吗？”

罗喉将手指划过素还真殷红的唇瓣：“那么这个呢？”

素还真眼中星光闪动，一时没有答话，过了许久，他才踮脚，将唇靠近罗喉的耳边：“这是……素某的真心，不作交换，武君要不要？”

罗喉望着素还真的眼睛，他有些意外素还真会这样说。他以为这个人会永远将自己隐藏，却原来不是。

“素还真的真心，听起来真诱人不是吗？”罗喉一边说着，却一边放开了他：“回去交代你的后事，再到妖世浮屠外围等吾。”

“武君在拒绝素某。素某愿意交出真心，武君却在害怕素某？”话未说完，罗喉却突然将他推向王座，背部“砰”地一声撞到金属的背椅上，被撞得生疼。

“素还真，吾没有允许你试探吾。”

“是武君自己给了素还真试探的机会。”这人继续说着不怕死的话：“武君害怕再被背叛，再被伤害，是以拒绝吾，素某没想到武君也会如此胆小。”

“不要试图激怒吾，你承担不起后果。”

“素某无意激怒武君，只是武君何不试着相信素某？”素还真的笑容不像平日那般温文，反而带着些狂妄：“还是武君在害怕，会放下真心？”

“……”

素还真直起身，从王座上走下：“武君一时想不通没有关系，可以慢慢想，吾会在妖世浮屠等武君。只是……”他语音一顿，将最后一字拖长，罗喉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话来，心底却有些期待。

“武君欠素某一次，待吾回来记得还吾。”

“吾不知什么时候欠了你一次？”

“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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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93)

6樓發表於: 2011-01-23 13: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七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君曼录已死，她的子孙将《天都风云录》最初的版本交予素还真，说这是她最后的遗物，送给一个对罗喉来说，相当特别的朋友。

素还真翻开书页，便能看到他留在扉页右下角的签名——

“素还真，巳丑年秋”。

原来时间已过了一个轮回，他几乎都要忘记还有那么一个约定，有一个人，欠了他一个回应，欠了六十年，而他再也等不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