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01 落日•长河（章一~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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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3-07-01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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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1 落日•长河（章一~章三）

为了填坑去复习了一下兵燹，结果顺手翻出另一个坑填了两笔……
章一章二是09年写的，本来是个中秋文，想写金少爷和叶小钗之间的父子亲情的，只是现在早期的很多情节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继续填下去，总之，还是以此怀念一下金少爷吧……

章一

“金少爷……你真的这么恨我……你要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弥补你，你才肯原谅我……”
“只要你肯回来，灵山空谷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少一，请你记住，生你的人永远爱你。”
长河南星一头冷汗着从梦中惊醒，这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为什么忽然之间如此清晰地再度浮现在自己的意识之中？
耳边只听黄羽绿钗紧张的唤声：“少爷……”
此时此刻，乍闻“少爷”二字，竟让他蓦然起了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黄羽绿钗在一旁听到他仿佛自语般低弱的声音：“莫……莫叫我少爷……”
两人相顾一愣之后，绿钗应道：“嗯，那么我们以后改叫小主人。”
长河南星听到她的话，脸上一阵愕然，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心中灵思一动，当下改口道：“有贵客临门，准备迎接。”

阪城坡上，木轮滚动的嘎吱声，划破云海缭绕下，静寂的空间。
屈世途、素续缘推着轮椅上的素还真，踏入这虽有四柱擎天，却上不见瓦、下不见墙，似殿非殿、似台非台之处，放眼望去，除了左右两侧半人高的两根石柱、正中一个硕大的香炉、以及最内中床榻般大小的一处高台外，便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屈世途不由皱眉，“这里已经是阪城坡最内部之处，怎么一个人也不见？”
他话音方落，蓦然一个童稚的清脆声音朗朗接道：“不见自己，如何见人呢？”
继起的车轮声声，两个不过十来岁的女童，推着辆板车从高台后转了出来。
板车上半躺一人，淡黄衣衫，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却是个年纪仿佛的男童。
屈世途不禁一愣，“什么？”
素还真听他先前言语，再见到他这坐在板车之上的姿态，脸现沉吟，“嗯～”了一声。
长河南星挥手道：“听不懂吗？那就回去。”
屈世途推着素还真缓缓走近几步，素还真神情不动，只是缓缓道：“素还真本心所欲见，唯神童而已。”
长河南星坐直身子，深深看了一眼素还真，眼色之复杂，却连素还真也难以理解。“素还真，舍弃自己的行为，不但伤害自己，也伤他人，尤其是最关心你之人。”
素还真神色一凛，“啊……神童所言甚是。”
长河南星目光不动，只沉声问：“找到心了吗？”
素还真点头，“嗯，寻到了。”
长河南星也点了点头，“很好，痛彻心扉将是你再度站起所要付出的代价。”
语必，长河南星起身，双足踏上地面，稳然走出两步，蓦地一腿飞出，足尖勾动板车随他身形拔空，却在半空远远将之踢飞开去，板车坠落云封雾绕间的山谷，消失不见。
长河南星纵上高台，一腿微蜷，一手支颐，身形落下时，是斜斜躺卧的姿态。
高台上的香粉盅内，乍然炉香缭绕，清烟阵阵。
他双目微阖，缓缓念道：“天，无以言，自然之道一循环，非有是有虚无间；人，无可为，数理之命定轮回，或死或生莫问谁。”
瞑目片刻，他唤了一声，“黄羽、绿钗。”
两人应道：“是，少爷。”便各沿台阶上了高台，一人打扇，一人捶腿。

“素还真今日特来请示神童，除灭波旬之法。”
“哈，素还真，你知道三个人要如何共有一心吗？”
“相同的理念与认知，可共一心。”
“团结就是力量，三个人一个心，当然打不倒。”
屈世途插口：“分散他们的力量不就可以了。”
长河南星眼帘略抬，“说得好，就是这样啊。你们也已经做了不是吗？”
素还真摇首，“但是毁不掉他们的心。”
长河南星淡然道：“毁不掉，只能用盒子将他们装起来。”
屈世途再度皱眉，“什么？没有比较快、比较确实的方法吗？”
“当然有。”
“什么办法？”
“一剑刺过心脏，就死了。”
屈世途怫然，“你有讲跟没讲一样。”
长河南星冷冷一笑，“哼，你们没这个能力，就只有第一种的选择。”
素还真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那要如何寻得合适之盒呢？”
“用长弓拉开。”
“流星如何形成？”
“弓珠开弦数倍，力量加成。”
屈世途扬眉，“意思就是说，要找一名力量非常大的人来开弓了？”
长河南星不答，只是自顾道：“矗天云霄陷地成。”
素还真会意，道：“感谢神童指点。”
长河南星打了个呵欠，脸上浮现一丝倦然之色，随后支起身子，道：“你们随便一人上前翻书。”
屈世途愕然问：“翻什么书？”
长河南星道：“天书。”
屈世途望望两侧半人高石柱上的两本书，道：“石柱上这两本？”
黄羽下了高台，指指身边的一本书道：“我的身边便是天书。请翻开。”
素还真唤了声“续缘”，他身后的素续缘应了，上前翻开天书，眼前所见，却是白纸，不禁面现疑惑之色，“嗯？”
黄羽道：“这样就可以了，请退回。”
长河南星注视书页片刻，书页上金光渐盛，缓缓浮现两字，素还真一见，失声道：“冥界……”
长河南星重行支颐躺下，道：“我累了。黄羽、绿钗。”
黄羽躬身应了，“是，少爷。”随即走到几人面前，“三位请回。”
素还真在轮椅上略弯了弯腰，“多谢神童，素某告辞。”
阪城坡上重归静寂，长河南星瞑目调息，神思倦怠间，却是思绪越飘越远。
故人再见，毕竟，令人百感交集。
江湖风波动荡，故往相交寥落，素还真、一线生，已是这世上他难得仅存的几人旧识。

阪城坡、黄羽、绿钗。
素还真是否觉出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在意。
“我金少爷，一生有三恨。第一恨，恨我的双亲自小就将我抛弃；第二恨，恨我学艺不精，技不如人，不能替我贴心的报仇；第三恨，恨我连死也不能死在亲人的怀抱里，恨我连死也不能见到我的亲人一面。我恨哪，我恨上苍对我太不公平啦。”
人死之时，心有不甘，戾恨深重，怨气便积聚天地之间，不肯散去。而他，正是因生前这强烈的憾恨执念，死后犹自飘荡冥河之滨，坚执数年，终得刑天师之助，重回尘世。
死过一次，加上所入通灵之体，冥思间看遍了无数人生起落、因果轮转，长河南星的心性修养，与金少爷不可同日而语，然而纵有再高明的识见，金少爷这至死难消的憾恨，却也依然横亘心头，不得解脱。
长住阪城坡数年，他不曾去找过叶小钗，相见一面，又待如何。纵然他可以不在意刑天师谆谆叮咛的不得与至亲相认的禁忌，叶小钗却永不可能是仅仅作为他父亲的叶小钗，叶小钗是中原武林的叶小钗，是素还真身后，支持着素还真一切的最最坚定的柱石。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终于，还是将故人，带到了他的面前。
他明白，素还真的来访只是一个开端，从今之后，他会再度踏入那个有着素还真——自然也有着叶小钗的江湖，他的命运将与叶小钗，再度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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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明明是深夜时分，阪城坡上却犹自天光湛然，明如白昼。
长河南星在高台上看着来访的几位不速之客——紫嫣夫人、一页书，以及……已然从轮椅上站起，头束莲冠、身负宝剑、手握拂尘的素还真。
而这一次，他的头上，也多了一顶帽子。谁也不知道金少爷对帽子的执着究竟从何而来，金少爷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最初他只是觉得自己歪戴着帽子的样子很好看吧，只是后来戴着戴着成了习惯，即使转生在这九岁孩童身上，也仍是改不掉的习惯。

长河南星自是认得一页书的。
当年一页书化身紫锦囊，为金少爷向秦假仙商借如意尺，虽然最终因秦假仙的一念意气遭到拒绝，导致他命丧天祸妖狐之手，一页书这份情，他心里却是承的。

注视这又一名故人，他缓缓开口，“一页书，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为优蓝琴内冤魂而来。” 一页书的回答，言简意赅。
长河南星挑眉，“哦？”
素还真道：“由于雅瑟风流枉死，劣者等想借神童通灵之力唤出冤魂，查出杀人凶手。”
长河南星点头，道：“将优蓝琴放在吾面前。”
素还真化出优蓝琴，竖在地上硕大的香炉前。
“嗯～天之道，人之理，天人相应，魂来兮……”长河南星运起唤灵之术，阪城坡上优蓝琴无人自响，琴音顿起，悠悠渺渺的琴声美如天籁，却在清扬中透出一丝哀怨，如泣、如诉。
长河南星法指捻动，“自然之灵•唤。”
香炉冷烟乍燃，烟雾升腾中，若隐若现浮出雅瑟风流死前最后的记忆——风卷残云般错落的一招一式，而之后定格的画面里，是紫嫣夫人的脸。
紫嫣夫人惊呼一声，她的惊呼声里，画面渐渐变成雅瑟风流死前，伤心欲绝的目光，和眼角，缓缓落下的一滴泪水。虚空中，似乎漂浮起渺不可闻，却真切在耳的一句：“为何是你，紫嫣夫人？”
琴音如来时般乍然消散，炉香袅袅，仿佛什么都不曾显现过似的，随风四散。
紫嫣夫人向优蓝琴抢上几步，哀声呼道：“雅瑟风流……”
高台上，长河南星力竭，缓缓躺倒。

一页书冷然道：“紫嫣夫人，你如何说？”
紫嫣夫人脸色惶然，却只能语无伦次地反复说：“我……这……我没有……不是我……那个人不是我。”
素还真淡淡道：“凶手否认行凶是自然的行为，所以，这种说法，并不能证明你未曾犯下罪行。”
紫嫣夫人脸色越发惶急，“我……”
“紫嫣夫人，如今所呈现的画面，已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你就是凶手。你若不坦承一切，素某也无力保全你。”
“啊……”
素还真毫不放松，继续道：“希望宫城的情仇，你最清楚。说明一切，勿再有所保留，这是洗清自己罪嫌的机会，同样也是还雅瑟风流一个公道的机会。”素还真看着她，目光宁静，看在紫嫣夫人眼中，却只觉咄咄逼人。
她咬了咬牙，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唉……好吧，我说便是。一切的开端，便是始自声风山黄金城的一椿血案。”
素还真闻言，却是吃了一惊，“我以为黄金城只是一个传闻。”
紫嫣夫人摇了摇头，“它确实存在。存在久远之前。而且原本是一处安和乐利的世外之城。却因有心人的觊觎，变成一处人间炼狱。”
素还真了然道：“声风山盛产金矿，便是主因。”
紫嫣夫人颔首，“没错。黄金城城如其名，一处黄金所造之城，城内也因为山中金矿，而人人生活富裕，在城主领导下，城内之人相处和乐。但这一切，却被三大恶人所破坏。”
素还真皱眉，显然并不曾听过这个名号，“三大恶人？”
“三大恶人就是啸阎罗•宿文馗，也就是后来的希望宫城之主，以及他的两位好友，痴海毒瘤•邹纵天和……”
猛然顿下的语气，让素还真直觉有异，却仍追问道：“和谁呢？”
紫嫣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还是迟疑着道：“他……我不能说。”
一页书挑眉，显然对她的隐瞒有所不悦，“为何不能说？”
紫嫣夫人脸色有些尴尬，“这……他曾以性命下血咒，死后只要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就能再度复活。”
一页书冷哼一声，“无稽之谈。”
紫嫣夫人脸上一阵通红，却仍坚持道：“血咒是真的。”
素还真摇了摇头，“死而复活，世上罕闻。何况他的尸骨早已腐烂，除非他能……向天借命。”
耳中乍问“向天借命”四字，长河南星“啊”了一声，豁然睁眼，心中灵识涌动，意识中朦朦胧胧间仿佛可见一处幽暗森冷的密林，林中一滩死水泥沼，泛着股诡异慑人的阴寒煞气。

阪城坡上，青天白日之下，素还真正道：“你放心讲吧。”
“他……他就是勾魂鬼蜮•聂亡影。”
长河南星意念之间，恍惚似觉天际紫云翻涌，而乱云耸动中，一道惊雷劈过，一棵大树霎时被劈为两半，倒下的树身中，却立着一口充满煞气、寒意逼人的长刀！
刀上满溢的怨戾之气，直是长河南星生平仅见。
炽盛的杀气，纵使隔着虚空，也逼得人几要窒息。
长河南星抽了口冷气，身躯一颤，额头冷汗滚滚而落，黄羽见状，惊唤道：“主人！”
一页书察觉长河南星异状，抬头向他脸上看去，“嗯？”
素还真也急道：“神童……”
长河南星抹了抹额角冷汗，勉力定下心神，驱去眼前景象，道：“我……我没事。你们继续说。”

紫嫣夫人续道：“嗯。当年……就是他们三人灭了黄金城，夺去了三百多人的性命。我正好与娘亲出外，当我们回到黄金城，已是……血流成河，满地死尸。但是，现场却只有三百人的尸身，失踪七十五人，包括我的爹亲在内。我与娘亲一同将三百人葬在声风山上，爹亲的尸体始终找不到，娘亲也因此病倒，不久便亡故，我成了黄金城唯一生存之人。”
顿了顿，她缓缓道：“你知道那七十五名失踪者在哪里吗？就在希望宫城。”
素还真再次吃了一惊，“啊？”
“我接掌希望宫城之后，无意中，在希望宫城的地下密室，发现当年的七十五名失踪者，他们已经成了七十五具陶土人俑。我的爹亲，也就是黄金城之主，他……”她抹了抹眼角泪珠，“双眼被挖，四肢被断，然后才被陶土所封。”
“你为了复仇，因此下嫁希望宫城城主宿文馗？”
“没错。血案之后，我调查许久才查出，宿文馗利用黄金城的财宝，建造希望宫城，供他们享乐。而邹纵天只取走镇城宝剑——沾血冰蛾，独自居住。而在此之前，我便已经结交川凉剑帝金苍龙，以及千飞岛主醉轻侯。聂亡影中我之计，最先被我们三人合力所杀，他死后，透过城主之口，我才知晓血咒一事。”
“他们两人一直为你所用？”
“是。宿文馗与邹纵天也先后被我们所杀、所禁，不杀邹纵天，除了吾儿的下落，也是为了取回当年黄金城镇城宝剑沾血冰蛾。”
长河南星叹了口气，“唉，天理循环自有定数，有前因就有后果，因果相扣啊。”
紫嫣夫人看他一眼，眼色中似是平静，又似有种决绝的狠厉，“我明白。但若不如此做，我不甘心。”
素还真皱眉，“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复仇。如今邹纵天出，再寻你复仇，因此引出一连串的事件。”
紫嫣夫人垂下眼帘，掩去自己目光，“能够复仇，其他对我皆无意义。但我说这么多，只是要证明我所针对的，一直是三恶人，雅瑟风流实非我所杀。”
一页书道：“但却也因你而亡。”
紫嫣夫人脸上再度浮起凄然之色，“雅瑟风流与小棠，是在邹纵天被禁、城主死后，才被我请回希望宫城，我也不愿见他们惨死啊……”
素还真略一沉吟，道：“紫嫣夫人既非凶手，那只剩下一个嫌疑者……拏弦音。”
紫嫣夫人闻言，却是吃了一惊，“拏弦音……怎有可能……”
素还真断然道：“除了夫人，希望宫城之内，知晓天君丝被送回画眉台者，唯有他。他是夫人最贴身之人，懂得夜魅泣花指，应该也不意外。”
紫嫣夫人心念电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身子一个踉跄，“啊……他也曾随侍城主身侧。”
素还真道：“那就更加明确了。”
紫嫣夫人垂下目光，忍不住也长长叹了口气，“唉……”
素还真向一页书道：“前辈，此事既有结论，由素某解决即可，素某处理完毕再上云渡山。”
一页书点了点，向众人道：“嗯，诸位，请。”

目送一页书离开之后，素还真再度转向紫嫣夫人道：“紫嫣夫人，如今你必须逼凶手承认其罪状。”
紫嫣夫人脸现犹疑，“我……”
素还真直直的目光望住她，道：“嗯？凶手是针对你而来，你出言相逼，他必会坦承一切。”
紫嫣夫人在他目光逼视下，再无退路，只得茫然问：“我要如何做？”
素还真道：“以严正、确定的语气，直言他就是凶手，不管他如何反驳，都不能改变，直到他承认为止。”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希望宫城之事，素某也不宜干涉太多，只好请夫人自行处理。素某尚有要事，不克前往。”
“没关系。素还真，感谢你和一页书还有神童的协助，拏弦音我自会对他加以制裁，以慰雅瑟风流在天之灵。”
素还真“嗯”了一声，随后向长河南星道：“神童，打搅甚久，素某就此告别。”
长河南星也不挽留，“黄羽，送客。”
黄羽来到两人面前，伸臂延客，“两位，请。”

送走素还真与紫嫣夫人，长河南星抬头远望漫漫天际，长长叹了口气，“唉，向天借命，真有人能向天借命吗？”
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死亡沼泽与黄泉之刀的阴影，那种森寒迫人之意，压得他心头沉甸甸地，胸臆之间，充斥了一股不祥之感，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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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不见天日的死水沼泽间奔腾而出的亡魂，划破天地惊雷电掣般取邹纵天首级的刀光；如入疯魔杀了自己父母的火山孝子，自死亡中回归而屠尽向日村村民的魔刀……
灵思如驰，各种画面杂沓，一幕幕飞快地掠过脑中，长河南星的呼吸渐渐急促，而最后闪现的面孔，却让他心头一紧，顿时睁开了双眼。
秦假仙。
沉思片刻，他唤过黄羽绿钗，“去请秦假仙来此。”
两人相顾一眼，黄羽道：“请人不必我们两人同行，阪城坡也不能无人照料，我去就好，让绿钗留下吧。”
长河南星点头，“嗯，也可。”
闻言黄羽正待离开，他却又转了转眼珠，唤住了她。两人以为他还有吩咐，各自望定了他，然而他只是微暝双目，沉吟良久后才自语般道：“秦假仙，你以前就欠了我一条命，加上这次我救了你一命，要叫你怎样还我才好呢？”

秦假仙带着荫尸人业途灵跟随黄羽来到阪城坡的时候，所见到的就只有独自在高台下不断徘徊的绿钗，四顾一眼，他皱眉问：“这是什么地方？”
黄羽回转身，摇了摇手中煽火的芭蕉扇，“阪城坡。”
秦假仙歪头打量了一下绿钗，“另外这位姑娘就是你的小主人？”
黄羽摇头，“不是。”
“秦假仙，”绿钗接口道，“你最近进入封灵岛，曾经遇上一件改变你甚大的事情，对不对？”
荫尸人挠了挠头，“对，我家大仔进入封灵岛就消失了，平空又走出来，就是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情。”
秦假仙心中一震，口中却仍是漫不经心般道：“什么事情你不用问。就算有又如何？”后面一句，目光炯炯，直视绿钗。
绿钗神色不变，“小主人要我转告你，你尚有另一次的大灾劫，这次灾劫能致你于死地。你虽然替中原正道做了不少事，因此而得福荫，本命又是福星，所以屡次逃过祸劫，但你有时心思不正，行事不够正当，因此注定有数次灾劫。”
秦假仙顿时了然，挥手笑道：“最重要的是有贵人会助我脱离灾劫。”
“没错。”绿钗颔首，“你这次要脱险，唯一的贵人就是我家小主人。”
“他叫我来，不就是要帮我脱劫？”秦假仙挑眉，语气中是十足的自信，暗处的长河南星微笑，秦假仙就是秦假仙，话不必明说，总能一目了然。
黄羽却道：“但小主人说，你必须先偿前世你所欠他的罪孽。”
秦假仙一怔，“前世……我是欠他什么？”
“至少，欠我家主人一命。”黄羽摇头道，“你的小气、小心眼，虽然是小恶，但是却有不少人因此而亡。”
不等秦假仙有所反应，荫尸人已是“哇”地一声惊呼道：“我要拜神童为师！太神了！”
秦假仙怒极，往后飞起一腿便踹上荫尸人胸口，将他踢出两尺开外，“给我闪！”
黄羽看了看他，又望望远处被踢出去的荫尸人，叹气道：“秦假仙，你应该积些阴德给你的下一代。”
秦假仙不耐道：“讲这么多道理，我都听懂，神童到底是要我怎样做？”
绿钗道：“小主人说，你有两种选择，第一，进入水缸，受水灌、火烤；第二，服侍荫尸人与业途灵，直到他们满意为止。这算是避灾的第一步。”
秦假仙闻言惊得几乎跳起来，“什么？”
黄羽淡然道：“你如果不能接受，请离开吧。”
“且慢且慢，”秦假仙道，“我怎样能相信神童所讲的是真的？”
绿钗道：“你最近所遇上的奇异事件，便是开端。”
业途灵打了个冷战，道：“大仔，她一定是指向日村的屠村事件。”
秦假仙心头犹豫，暗自沉吟道：“讲得是很准，但是这两项分明是要我死，做大仔的怎能侍奉小弟？以后叫我怎样再站起来？但是水灌、火烤，同样死路一条……”
他在高台之下不断走来走去，黄羽绿钗也不催促，只静静等他作出抉择。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蓦然顿足，“好啦，英雄落魄是暂时，我选第二项！”
黄羽闻言，蒲扇一引，道：“荫尸人、业途灵，请坐。”
业途灵有些犹豫，看看秦假仙，看看她，“这样不好吧？”
黄羽却道：“这是小主人的交代。”
秦假仙也道：“你们两个都坐上去。”
荫尸人作势叹道，“啊，罢了，坐！”与业途灵两人分别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秦假仙上前，为两人各自按摩一阵，黄羽却道：“太马虎了，秦假仙。”
秦假仙抹了抹汗，认真着意地又给两人捏了一阵，荫尸人业途灵两人神情飘飘然一派舒适，他问道：“二位，这样有爽快吗？”
荫尸人大声道：“爽，真爽！”
业途灵笑道：“大仔按摩的技术真高。”
黄羽绿钗相视一笑，绿钗转身进了内室，端出一盘茶点，黄羽向秦假仙道：“秦假仙，还要侍候茶和点心。”
秦假仙正给业途灵捶腿，抬头看见绿钗手中托盘，失声道：“什么？”随即垂头丧气道：“好啦……”从绿钗手中接过茶点，向乐得陶陶然浑不知自身是谁的两人道：“两位，请用茶，请用点心。”
荫尸人从他手中接过茶和点心，几乎忘形，大笑道：“哇，平生第一次受到秦假仙的奉侍！”
业途灵尚知克制，晃着脑袋说了一句，“谢谢大仔。”
两人喝茶吃点心之间，秦假仙看看黄羽，心中犹疑，不知是否仍有后着，却听黄羽道：“继续啊。”他暗自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上前，为荫尸人业途灵两人捶腿按肩，松散筋骨，一如平素两人为他所做。
如此三巡，炉香乍燃，袅袅烟雾，在高台上缓缓飘散开来。
绿钗道：“恭喜你，秦假仙，我家小主人愿意见你了。”
秦假仙喜道：“真的？”
黄羽点头，“是。小主人说，你叫他岳父大人，他就会出来。”
秦假仙脸上神情一阵抽搐，“借问一下，你家主人几岁？”
黄羽歪头道：“九岁。”
秦假仙怒道：“我秦假仙走跳江湖的时候，他都还未出世，我要叫他岳父大人？”
业途灵凑到他面前，看了看他脸上神情，转头忍不住偷笑。
绿钗认真道：“小主人说，这是避灾的第二步。”
“好啦。”秦假仙气结，“我今天认了！”望空躬身道：“有请岳父大人。”
话音乍落，空中一条人影缓缓飘落，香烟缭绕之中，可见是一名五官俊秀、身穿黄衣头戴鸭舌帽的男童。他飘落高台之上，盘膝坐定，对着秦假仙看了半晌，蓦然道：“秦假仙，好久不见。”
秦假仙敲了敲脑袋，茫然道：“什么好久不见？我以前不曾见过你。”
荫尸人道：“大仔，有可能是他还在婴儿的时候你见过。”
秦假仙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骗谁啊，有谁记得自己刚出生的事情！”
业途灵晃了晃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大仔，人家是神童呐……”
“很多了！”秦假仙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头，转向长河南星，“请问这位神童……”
黄羽截道：“秦假仙，你叫错了。”
秦假仙一口气几乎哽住，“请问岳父大人，可以指示我一条生路了吗？”
长河南星道：“可以呀。”注视秦假仙，他缓缓道：“你印堂已经泛黑，近日之内，就会遇上死劫。”
秦假仙急问：“怎样避过？”
“一者，改名。”顿了顿，长河南星续道，“二者，一遇危机，逃向南方死亡沼泽。”
秦假仙皱眉，“改名我是知道，但为什么要逃向南方？”
荫尸人道：“大仔，我知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长河南星捋了捋额前短发，“荫尸人说得没错。”
秦假仙意殊不信，“这样就可以了？”
“然也。”长河南星挥手，歪身支颐躺下，“送客。”
黄羽绿钗送秦假仙三人离开，长河南星沉思一阵，阖上双目，淡然的脸上，神情莫辨。
秦假仙是个聪明人，但再怎样聪明，不知前因后果，大约也不过是觉得自己在消遣他罢了——本来也就是消遣他，他不可能也不会言明自己究竟是谁，前尘种种，虽已释然，秦假仙脸上那样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却仍能让他觉得一丝愉悦。
若秦假仙知道他究竟是谁，自然便会明白为何给他的第一个选择是水灌、火烤——仅仅是水灌、火烤，相比秦假仙当年对水晶瓶中的他所为，是真真已经很客气了。
只是，他认识秦假仙也不是一两天，会做何种选择，简直一目了然。
秦假仙自然不认识他的这张面孔这个身份，所以一声“岳父”叫得心中无比气怒——可他又何曾想过，这在他出道江湖时便已在武林中走跳许久的秦假仙，有朝一日，竟然还需叫他一声岳父？
金小开、花非花，他是始作俑者，然而潮浪迭尽的最终，他却也不知该以何种滋味，来评价一切的一切。回首金少爷的一生，明明都是脑海中清晰的记忆，却又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人的人生，桩桩件件，当年究竟如何做下，竟连自己也不明白。
站在长河南星的人生高台上，那也——确实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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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1 落日•长河（章一~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