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20 【九意/绮意】归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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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

樓主發表於: 2020-10-20 09:0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20 【九意/绮意】归去来

正剧向，但是有肉情节，所以标注了限制级。

一
不知何时起，曾经的不毛之地，无涯之涯，低洼的盆地里耸立起一座巍峨的山峰，状似一位跪伏的巨人，低垂着头颅。世人皆道，沧海桑田，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变幻莫测，岂是凡人所能测知。不知又是怎样的机缘巧合下，才有了如此形貌的高峰。
方圆千里之遥，虽非不毛之地，却也并不如何适合耕种，是以长久以来，人烟稀少。听农户口耳相传，曾经此处也是热闹所在，但不知何日，天外有流星坠落山巅，一时间光华大盛。尔后山顶浓雾渐起，目力不及，此峰险峻，猿猱尚且难以攀援，是以从未有人一登峰顶，究竟是何缘故，无人知晓。渐渐方圆周围地气似乎渐渐流失，作物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陆续迁走了不少人，留下的乡亲也搬到更远一些的所在，近一甲子来，峰顶的浓雾渐渐散去，大地生机渐复，人烟也渐渐稠密，且此处离玉阳江甚近，来往水路的客商多了，慢慢便有了一座市集。
更有甚者，说到峰顶有仙人居住，曾经不止一人目睹过天外飞仙身负长剑临世之姿，经说书人之口渲染，更是天花乱坠，连带这附近几次大快人心的劫富济贫，也都统统算在了仙人的头上。
武道七修成立之初，意琦行并没有打算一直在渊薮生活，彼时他还有一个悬在心头的执念未解。只是不知何故，渊薮四周的结界一直未能突破，也只能留在峰顶清修。好在本就是淡泊的性子，随着岁月流逝，那份执念也渐渐化作了无望的痛苦，即使淡去，也一直清晰地刻在心头，时时还会抽疼起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还有未竟的信念。
待得一留衣登上渊薮之顶之后不久，结界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意琦行旋即下山，探听到的却是最不愿面对的真相。回转来，便日渐少入尘世，潜心修行。一留衣见他如此消极避世，劝说几句，也只是觉得，意琦行心内似有什么极大的隐痛，既然不愿明说，也不好逼人太甚。
有时候他会拉着意琦行一起去到山下的集市里采买些日常的吃穿用度，只是意琦行对于那热闹的街市总是有些抵触，更不用说闲逛，跟在一留衣身旁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一留衣和摊主讲价时都短了几分气势。
临近玉阳江码头，有一家小酒馆，一年四季，酒旗当着江边的风招摇，店面虽然不大，因是码头周围独一家，南来北往的客人，要杯水酒提神暖身的，便都往此而来，所以生意一直红火。
这也是唯一一处让意琦行显得不那么冷漠的所在，一留衣邀请他进去坐上一坐，他总是乐意的。虽然没说出口，眉眼间那种防备在此时都会彻底放下。只是意琦行实在不善饮，多数时候就是叫一壶茶，陪一留衣喝两盅以后，便以茶代酒，一留衣自己吃着花生，咂摸着今天酒的味道是淡了还是酸了，意琦行只当他是无病呻吟，这酒还能有什么不同了？一留衣摇头，说剑宿你这话一听便是外行了，酿酒的要素，你知道多少？意琦行不答，只是低头饮茶，一留衣又尽了一盅，老神在在开口道：这四季气候不同，水质差异也明显，加上每年的粮食收成情况不同，甚或是店家换了酒曲，师傅的手艺和经验，都会影响酒的滋味。见意琦行还是一脸不以为然，也不再唠叨，自顾自饮下去。
待一留衣有其他俗务缠身，换做绮罗生随意琦行下山的时候，却又是一番景象。意琦行是绝对不会邀请绮罗生进酒馆小酌几杯的，即使江风里隐约的酒香让绮罗生心向往之，意琦行一句淡淡的“不好饮酒”便将绮罗生张望着酒旗的目光拉了回来，只好收拾心思，陪着意琦行前往下一家米店亦或是布庄。
只有一留衣知道，绮罗生的出现，其实让意琦行改变很大。彼时绮罗生还是白小九，被一留衣带上叫唤渊薮的时候，小小少年还因为惧高而脸色发白，一眼也不敢看山崖边的云雾。直到盯着地面的视野里，出现一双绣着暗纹的褐色短靴。
那是绮罗生第一次见到意琦行，记忆中是一双波澜不惊的蓝色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他，他带着几分胆怯回望，对方的眸子里映着他的样子，青涩，无措，茫然，看的他几乎又要收回视线，可是意琦行就这样看着他，似乎要从他面上看出一些什么期待中的反应。
绮罗生不会有什么反应，他被意琦行周身冷冽的剑气压迫的有些紧张，甚至产生了几分抗拒，思绪混乱之下，甚至有几分逃走的心思。意琦行一瞬不瞬地注视他不知道有多久，才转了眼神，问起一留衣是在哪里遇到的这位少年。
当时两人间的对谈，绮罗生已经淡忘，但是一留衣绝对不会忘记，并且他非常肯定，在见到绮罗生的第一眼起，意琦行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或者说是融化了。之后的七修三人岁月里，意琦行的表现并无什么太大变化，总的来说，对于绮罗生的刀道修行，是尤为严苛的，但是也十分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也正是这样一种看起来毫无变化的表面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迁，正悄然发生。

直到有一天，绮罗生鼓起勇气问意琦行：“剑宿你说不好饮酒，却为何对这小酒馆挂念甚多？”
意琦行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何以见得？”绮罗生犹豫片刻又说：“我……也说不好，但是每次见你经过这里，似乎都有所回忆。”

意琦行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道是绮罗生天生的心思细腻，又或是他内心中因私心而发，带着几分暗喜的推测，只是幽冥之事，终属渺茫，贸然相问，只怕终究是一场自作多情。绮罗生的感受，却又如何不是了？

[ 此帖被tradition在2020-10-20 09:3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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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

1樓發表於: 2020-10-20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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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绝代天骄入苦境的第一年。

天下间由来是秘宝最易引得众生皆往，不知多少岁月之前，天疆遗珠所化之元生造化球，纳天地之灵气，又因龙性喜水通天，引得六合内风力与水元，化作风雪云烟四处化外之界。四界之人，皆以故土造化之奇为傲，称四奇观，且因四界水土终究有别，习武之人的功体，有着互克之效。四奇观地处秘处，其中云界更是高悬云海之上，不与苦境陆地相连，外人无从探知由特殊水元凝聚而成的四界，四界也无法与苦境地气相连，长久以来，资源甚是匮乏。
云界之人天性勇猛好战，天生具有操控雷电之能。但地处云海之上，持续的极寒气候，注定了生存的艰辛。为求子民永续之道，云界之主联合其他三界主事，在元生造化球所在地潇潇暮雨，商议未来开疆拓土，谋求在苦境的一席之地。
四界境况相似，多少也有意向，只是各自行事风格有异，一时间难以达成共识。云界的战云神宫，由四只巨魔神于四方牵引，方能高悬云海之上，巨魔神本身也是云界的战力。云界有意命三骄率巨魔神之一作为下界的先锋，却因四奇观阴元不知所踪而陷入死局，与其同时失踪的，还有云界三骄之一，绝代天骄。

玉阳江水千古悠悠而过，江边古镇此时也有近千年岁月。绝代天骄凭着一股气血之勇穿过空间隙缝进入苦境后，机缘巧合，就在江边百里之余。初入异境，举目无亲，山野间穿行半夜后，渐渐有了些人烟，随着赶集的人群进了市集。

云界地广人稀，战云神宫以外便是人烟罕至的云海，绝代天骄自小也没见过如此人声喧嚣的所在，局促之余还是新鲜感占了上风，路边叫卖的果蔬米面，胭脂水粉对他来说都是稀罕。信步走走逛逛，也过了晌午。一昼夜来水米未进，精神足的时候尚未发觉，待到逛的累了，便觉得有些口渴，却又不知往何处能讨得一口茶水，看到酒肆后院的酒坛，便绕进了正门。

绝代天骄此时一身戎装，街上人潮涌动时还不甚扎眼，此时入了店中，金盔银甲将小小的酒肆都照亮了几分，惹得不少客人抬眼望来，眼神中有惊诧，也有疑虑，更多是好奇。绝代天骄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看的有几分不自在，立在当间，也不知要走还是要留。亏得店小二见多识广，来者皆是客，忙忙的擦了屋角的桌子板凳，招呼绝代天骄坐下。
待堂中人语声又渐渐向起来，小二便上了一壶热茶，给绝代天骄倒了一杯，又殷勤问道人客官可愿一试小店自酿的雪脯酒，绝代天骄也不懂，随意点头应了，就见小二上了一壶色作胭脂的酒水，一嗅之下，觉出有几分辛辣，也不敢尝，就只喝着那茶。周围酒客们吃些小吃下酒，绝代天骄也不甚明白苦境的饮食，好在随着雪脯送了几样小菜，尝着也还算可口，竟就这么坐了小半日，眼见暮色四合。
绝代天骄尚未想到过夜的问题，初到苦境便是夜宿山林，他武艺高强，虽是无惧，终究也觉得并非长久之计，又没人与他说些客栈之类的常识。踌躇间听的门外有些嘈杂人声，许多客人都往外看热闹而去，坐的也有些僵了，便起身一起往门口而去。
酒肆外有个小摊，卖些肉包馒头一类，摊主正准备收摊，正好一个衣衫褴褛，满手皆是泥垢的孩童，在摊上抓了一个肉包，还没来得及跑，被摊主抓了个正着。孩子不过七八岁，如何拗得过五大三粗的汉子？被抓了伶仃细弱的手腕，小脸涨的通红，死命挣扎也脱不开，手里兀自不肯丢下那肉包，摊主伸手去夺，一个热烫的包子被撕成两半，肉馅掉在尘土里，那孩子眼里满是心疼，却还是想将手里半个包子皮往嘴里塞。
绝代天骄眼看着，觉得摊主委实过分了些，不过是个吃食，这孩童明摆着是饿的狠了，犯不着如此大动干戈。欲待替那孩子说句话，便从人群后面挤上前来，上前拍了拍摊主的肩。摊主一扭头，被他一身装束惊到一瞬，就这一愣神的工夫，那孩子如泥鳅般挣脱了他的钳制，还不忘捡了那团沾满了泥的肉馅，跑了个无影无踪。摊主欲待喝止已经不及，一个白眼直接赏给了绝代天骄，语气甚是不善：“这位大爷，五文钱。”
绝代天骄一愣，反应过来，自己既然是想给这孩子讨保，那替他付钱也是理所应当。他本意只是让摊主勿要对一个孩子动粗，委实没想到那孩童溜的如此之快，留下自己进退不得，一时间僵在当场。摊主见他神色尴尬，更是有意让他出丑，提高了嗓门，故意让围观的众人都听的清楚：“怎么了？这位客官，眼见得一表人才，却连一个包子钱都出不起吗？”
绝代天骄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我不……”两字还没出口，摊主便要抖搂点威风，伸手便要推搡，绝代天骄又如何能与一名身无武功之人动手，手里动作转的比心念快，竟是有样学样，伸手握住了摊主的手腕，一握之下，饶是一条五尺的汉子，也是痛的汗如雨下，绝代天骄手上连两分力道也没用上，暗道自己莽撞，慌忙松了手要赔不是，摊主却已经杀猪般嚎叫起来，要让众人做个见证，这奇装异服之人当街欺凌无辜百姓。
叫嚷间，肩头不知被什么硬物拍了几下，瞬间半身酸麻，连喊叫都失了力气。扭头却见一柄平平无奇的竹柄白纸扇搭在肩头，停了一瞬以后，便啪一声展了开来。手里被塞了些硬物，掂量出来是些碎银，便是包了摊上余下的所有馒头包子也是绰绰有余。周围人群里已经是议论纷纷，皆道还是九爷心善。
来人身材高挑，雪发三千，白衣一身，袖口以金线绣着些简单的云纹，奢华却不觉艳俗。不紧不慢的轻摇折扇，开口犹带三分笑意：“这位老板，和气生财。犯不着动这么大肝火。这位小兄弟许是出门急了，没带银子，今天我替他赔个不是，老板是有肚量的，就不用再计较了。”
九千胜的名头，方圆百里谁人不知？都道九爷是个世间少有的善人，一个小小的摊主又岂能不给这分面子。当下便堆了笑容，诺诺连声，道九爷这是说哪里话来？肯赏光已是感激不尽云云。九千胜微微一笑，又打量起绝代天骄，这少年人明明不到弱冠年纪，却已经一头银发，微微泛出青碧之色。一身铠甲装束与周围格格不入，一时也想不明白此人会是从何处而来。绝代天骄看着眼前人一双瑰紫的眼瞳也是怔了片刻，旋即被那打量的目光看的有些窘迫，转身又下意识地进了酒肆里，往原先的座位坐下。
九千胜也反应过来刚才有些唐突，有心解释一下，便随着绝代天骄进来，见他坐下，便抬手一揖，道：“这位小兄弟，在下玉千胜，可否赏光与小兄弟共饮一杯？”
绝代天骄见他彬彬有礼，便也无从拒绝，不会那些客套话，就点了点头。九千胜也不介意，撩了衣摆坐在绝代天骄左手边。小二如何会不识得九千胜？早已添了一壶新茶，又掌了烛火来，道声九爷慢用，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九千胜伸手试了下茶壶温度，给绝代天骄和自己添上茶水，嗅得几分茶香，是今年新采的头茶，心下满意。见绝代天骄似乎不甚在意，一口便喝干了茶水。又问：“这位小兄弟想是口渴了？不如试试这雪脯酒，更加爽利。”他只道绝代天骄生性爱酒不爱茶，才这般豪饮，便取了酒盅，满了两杯，自取了一杯，于另一杯的杯沿轻碰两下，示意绝代天骄，自己先干了一盅。绝代天骄再是不懂，也知道九千胜这是邀请他喝酒，不待多想，也取了酒盅一口饮下。奈何从未沾过酒味，被入口那辛辣的劲呛在喉头，当即伏在桌上剧烈咳嗽起来。九千胜一愣，没有想到绝代天骄竟是头一次喝酒的样子，忙问小二要了条热手巾，又倒了茶，待绝代天骄缓过来一口气，接过手巾擦嘴，哑着声音问：“这，这物甚是辛辣，你喜欢喝？”
九千胜下意识答：“却也不是好酒，闲来偶有小酌而已。”他说的是实话，酒于他来说可有可无，只是遇上些时令，也少不得随着习俗饮上几杯，酒量算是平常，但是比起眼前这个少年，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既然对方不善饮，便也不好再劝酒。本待喝过几杯后，便好交谈，此时气氛却一时凝滞了下来。
绝代天骄倒未觉得有何异样，抬起头来看看九千胜，却注意到他白发间，隐约可见的碧色珊瑚，也没细想，还道是什么装饰，不免多看了几眼。九千胜知道他好奇，也不点破，轻轻摇着扇子，又问：“还未请教小兄弟名讳？”
绝代天骄一时间有些难以回答，本能觉得这名字说出口会有些格格不入，踌躇片刻，莫名想到儿时读过的书中文字，彼时心向往之，此时便答：“意琦行。”
九千胜一听之下，便觉得眼前人格局不凡：“夫圣人者瑰意琦行，意兄这名字起的不凡，令尊必定寄予厚望。”
一提故土至亲，绝代天骄难免有些伤神，一时不答。九千胜方才见他犹豫不答，又一身异域装扮，心知必定有些难言之隐，便欲转移话题，问绝代天骄年方几何？
“十七。”
“那我虚长几岁。兄弟若是不介意，可唤我玉千胜。”
绝代天骄方才想起众人都说九爷如何如何，有些迷惑，问：“他们不是叫你……九……？”
九千胜一笑，说本家姓玉，江湖朋友以九千胜相称，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绝代天骄有了几分兴趣，又问：“你武功很高？”
九千胜见他神情有几分带着向往，于老成中显露出几分独属于少年的天真，心念一动，不知这少年人是有何因缘，才显得这般沉稳气度，又隐隐替他感到惋惜，温言答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一途，从来都是引人不断探究求索，从无顶峰之说。
绝代天骄静静听着，湛蓝的眼眸在烛火中闪动，又问：“那你因何习武？”
九千胜微微一怔，轻摇在手的纸扇顿了顿，沉吟间手腕轻轻一抖，收了扇子，一下下轻轻敲在右掌心里，思索片刻，方开口道：“意小兄弟这话，竟是问住我了。实不相瞒，习武之人，也常常自问因何而习武，显而易见的道理，人人都能说上十条八条，只是细细想来，都未必发自我本心，是以这些年来，没有能说清。”
绝代天骄听罢，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是想了很久，没有答案，所以想问问你。”一双眼珠又探寻地打量九千胜片刻，问：“你是用刀？”
九千胜展颜一笑，道：“小兄弟好眼光，为兄确是习惯用刀。”
绝代天骄难得露出一些得意的神情：“你的刀意非常锐利，却又，和我熟悉的刀法有些不同。”说着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和初次见面之人说这样的话，会不会显得有些失礼。
九千胜心思敏锐，也多少察觉了他的意图。便有意带开话题，正是酉时，酒馆里很多夜间投宿的客人，都在堂内用晚膳，饭菜的香味阵阵飘来，绝代天骄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瞟着其他桌的动静。
这般异域装束，显见不是本地人士。以九千胜的周全，又怎会说破，当下心内已有计较，招手唤了小二过来，续了热茶，拣了当地特色的菜色点了几样，不一会上齐了，便招呼绝代天骄一起吃。
绝代天骄也没觉得又什么不妥，见九千胜先动了筷子，便开动起来。虽然近两日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有如何大的影响，只是有些热乎气的家常菜还是很能抚慰肠胃，连带情绪也放松下来。
几道小菜以素食为主，却做得很是精致。豆腐蛋花羹柔嫩可口，浇了酱汁的白灼菜心甚是清爽，江里直接打上的鳜鱼清蒸了，洒了切细的碧色葱花，绝代天骄尝了两口，似乎是有些怕鱼腥气，就不再动筷子，九千胜尝了下，猜想料酒加的少了些，就让他多吃另一道百合虾仁。
绝代天骄吃东西的样子很是文雅，不言不语，坐的也端正，显见得家教甚严。习惯七分饱，吃了一小碗米饭便放下了筷子，九千胜见他不再动，也匆忙吃完最后几口。小二抹了桌子，又送了一盘樱桃上来，说是今天九爷赏光，小店也有排面，这水果请九爷和少侠慢用。
新鲜樱桃以外的很对绝代天骄的胃口，九千胜看出来他喜欢吃，有意多让给他，绝代天骄也察觉九千胜没怎么动，也不好意思吃的太急，两人就这么耗到了戌时将近，此时大堂里客人也都零零星星，大多回去楼上休息了。掌柜的眯着眼睛拨着算盘对账，一时间只余下噼里啪啦的木珠相碰的声音。
烛光摇曳，绝代天骄的眼睛也有些发涩了，九千胜见他流露出些困乏的神情，却迟迟未见开口告辞，料想是初来乍到，也没什么门路，索性自己先搭个台阶：“意小兄弟，夜已深了，若是不弃，今夜就先到为兄家里将就一夜，如何？”
绝代天骄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惶然，毕竟私逃出走，全凭一时气性，出身皇室，又正年少，缺乏行走在外的经验，全然未考虑之后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此时好比渴睡时有人递上软枕，岂有不就之理？却还放不下白吃白住的尴尬，颇有踌躇。九千胜安慰的拍拍他肩头，说：“只怕寒舍委屈了兄弟。你我有缘，一见如故，能交下你这样的朋友，为兄很是快慰，今夜若有兴致，秉烛夜谈，亦是美事。”
玉家乃是当地望族，行事却谦逊低调。比照战云王宫，玉府宅邸实算不得大。只是深夜里看不真切。九千胜不欲打扰下人，带绝代天骄进了偏门，七拐八绕，才回到自己居室。路上遇到几个侍从，皆是恭敬有加，却对跟在身畔的绝代天骄并无半点疑惑神色。九千胜生性交游广泛，常有留宿朋友甚或门客，玉府上下皆是习以为常。
待关了门，九千胜拨亮了灯，带着几分温度的熏香飘来，隔绝了夜色的寒凉。绝代天骄这才觉出几分暖意。九千胜招呼他坐了，又亲自去煮水泡茶，待茶端来，绝代天骄已经半梦半醒，靠在案边不断点头。终究初到异域，奔波两日，哪里还有精神秉烛夜谈了。九千胜觉得好笑，干脆直接让他喝些茶水漱口，又带人进了客房，早有准备好的热水面巾，绝代天骄几天来积累的紧张终于爆发出来，整个人昏沉不堪，只知道终于有了休息的地方，还兀自强睁着眼，自己卸了头冠，脱了战甲，叠的整齐，放在桌上。接了九千胜递来的面巾抹了脸，便径直躺在了榻上。九千胜替他拉好被子，又熄了灯，方才带上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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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10-20 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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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10-20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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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10-20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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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天光方才破晓，绝代天骄方从黑甜梦乡中挣扎出来，恍然间觉得已然是日上三竿，正自懊悔怎么如此惫懒，忙忙地起身，拾掇了被褥，转头发现榻边扶手椅上，放着一套崭新的衣服，白底滚着褐色镶边。绝代天骄愣怔片刻，又拾起自己的战甲套上，简单把长发束了。门外有下人听到动静，进来给面盆添了温水，又掩上门。绝代天骄洗漱毕，推门出去，便是玉府的一处后院，九千胜已然在中庭开始练刀了。
那是一双纤长且轻薄的刀，刀身映着薄薄的曙光，划开寒凉的晨雾，极快，又极轻巧，又带了些闲庭信步的舒缓。绝代天骄微微阖上双眼，他能感受到九千胜的刀气中并无凛冽的杀意，而是一种近乎于仁慈的自省。
九千胜收了最后一式，广袖凌空，翩然落下，如白鹤轻敛了羽翼，唤了一声：“意小兄弟？”绝代天骄恍如未闻，阖目沉吟了片刻，右手已然化出一柄长剑，剑尖微颤了一颤，挽起一个剑花，便是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个起手式，足尖轻点，如凌太虚，向九千胜攻来。
九千胜双刃尚未收起，已然察觉剑意绵延不绝，心念电转，捻了个诀，左手长刀如寒月流光般斜刺而出，未待对方剑尖杀至，便已然将内力灌注于刀身，借力打力，顺着绝代天骄的剑势而走，黏住那股凌厉的剑气，取的是守势，意在看清对手的路数。
绝代天骄一剑尚未使老，须臾变招，一心占据主动，三尺青锋剑芒暴涨，锋芒无匹，瞬间剑影纷纷，虚实莫测。九千胜却并未移动半尺，右手持单刃背在身后，左手长刀顺着绝代天骄的剑锋拆招，看似滞后半分，呼吸间却半点方寸未乱，眼看着对方招式越来越快，剑气横天，犹自好整以暇，引得绝代天骄暗自焦躁起来。
蓦然间绝代天骄硬生生敛了半招，捻着剑诀的左手先变拳，又化掌，面对闪着寒芒的刀刃不闪不避，直直握住了刀身。九千胜一惊，正待收刀，瞬间半边身子一瞬的麻痒，猝不及防，险险握不住刀。却瞥见绝代天骄眼神中闪过一抹懊悔的神色，右手长剑本来已经袭至颈侧，堪堪收了式，却不及收了剑气，终究是擦过九千胜的鬓发。
九千胜正要察看绝代天骄的手是否伤到，却被抢先一步握住了左肩，绝代天骄皱了眉，看着他碧色琉璃般的耳上缓缓渗出的血丝，问道：“你受伤了？”
九千胜这才察觉到一丝微微的痛楚，笑道：“不妨事，小伤而已。不用理会，一时半会自己就好了。”
绝代天骄有些局促的咬了咬嘴唇，好似怕冒犯到九千胜，踌躇道：“我，不知道是你的耳朵……”说完低下了目光，好似犯了错，怕被责罚一般。
九千胜哈的一笑，道：“不知者不怪。”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这耳朵，确实生的与寻常人不同，想是被意小兄弟认作了首饰一类。”
眼见绝代天骄不答，九千胜又唤一声：“意小兄弟？”
绝代天骄“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抬眼便见九千胜笑意盈盈：“意小兄弟，看来我是要多唤几次，才能帮助兄弟你熟悉这个新名字了。”
绝代天骄未料到九千胜心思细腻如斯，已经看破“意琦行”并非他本名。九千胜见他一瞬手足无措的样子，温言道：“无妨。我知道兄弟定是有什么缘故，才刻意隐藏身份。为兄不会问及过去，既然兄弟决意以意琦行的身份行走下去，只管放宽心便是。”
见意琦行如蒙大赦的样子，赶紧拉了他左手查看，可见两道浅浅的血痕，却也仅仅是皮外伤而已，便带他回了昨晚的客房外间休息，自去寻了伤药给他，看着意琦行甚是熟练的抹了药，又简单裹了伤处，抬眼盯着他左耳看，见那道细小的伤口确然已经凝了血痂，倒是不宜再去擦拭，才放下心来。
此时下人已经直接将早膳送进客房来，连带九千胜的份一起，一时间皆是静默不语，九千胜搅了搅粥，看着意琦行慢条斯理的吃下一个蒸饺，又喝了一口甜汤，忽然抬头说了一句：“你的刀法，很不一样。”
九千胜怔了怔，他每日里晨起练刀自是习惯，今天意琦行忽然讨招，相较之下虽然是输了，却毫无介怀的与他谈论起刀法。意琦行见了九千胜昨日里的身手，就一直对他的武功甚是好奇，晨间见他练刀，只片刻间即能感受到对方迥然于自己经验中的刀意。在血脉中隐隐跃动着武者的本能，催促着他去捕捉风中如飞雪玉花般转瞬即逝的刀之气息。
“依你之见，有何不同？”
意琦行顿了一下，微微蹙起眉，似乎在酝酿着措辞，他闭目片刻，道：“你的刀法，根基深厚，招式却是轻灵非常，不像我见过的那些刀客，多是一些霸道，或者沉稳的路数。”
他用银勺舀起甜汤中的一瓣百合，又补充了一句：“像雪花，不，还要更轻，像羽毛一样，轻盈，可是力道和速度，又让我追赶不及。”
九千胜哈的一声笑出来，道：“意小兄弟，你我初识不到一日，论及武道，竟有如相识多年的心友一般。我这双刀，正是唤作‘雪羽’。”
意琦行点点头，又郑重的说：“你的武功很高，我不及你。”
九千胜见他神色真诚，不似作伪，赞扬自己之余，却也没有对贸然的试招表示歉意，想是天性纯然，抑或是异域民风尚武，并不以此为逾距之举。又看意琦行眼光时不时的还是瞟着自己鬓边，知道还在审视自己耳上的伤势，也不直接说破，只是顺着话题往下聊：“意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造诣其实已经远超于同龄人，可是贵境民风尚武，个个儿郎都是如此的英雄少年？”
意琦行脸上微红，又不知道该如何谦逊几句，埋头吃了几口，才说：“并非，并非兄长所想的这般。我自幼习武，倒不是人人都如我一样……”说不下去了，又只好喝起汤来。
九千胜听他这句兄长说的还是有些迟疑，道：“直呼为兄名姓亦是无妨，想来是家中尚有兄姐，不知兄弟你行几？”
“七。”意琦行脸更红了，只觉得九千胜观察入微，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一样。
“兄友弟恭，令人歆羡了。”九千胜温和一笑，“为兄便无这份手足亲缘，意小兄弟可要珍惜。”
“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意琦行的眼光暗淡了一瞬，九千胜看在眼里也不去触碰这份显而易见的隐痛。“九千胜你自小就是一个人吗？”
“是啊。说来话长，玉家香火向来不甚兴旺，几代单传也是常有的事。”九千胜见意琦行不解的眼神，索性慢慢开始叙说本家的渊源。
上古传说，苦境之外尚有集灭道三境，风雪云烟四界的形成远远晚于四境，宇外尚有四骐界，其中上天界位于四界之顶，资源优渥，由御天龙族与悦神圣族所统辖。御天龙族中的佼佼者，人称刀龙，顾名思义是刀者的巅峰。而玉千胜的祖上，便是御天龙族的旁系之一。
这位先人是因何缘故从上天界来到苦境，已不可考，实属造化之奇，方才有了穿越境界的机缘，而且从此在苦境生根，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回到故土的机会。
与苦境之人通婚以后，便有了玉家这一族。想来终究是种族有别，以至于人丁不够兴旺，御天龙族的漫长寿命，也渐渐变得与众生无异。所幸的是，刀龙的血脉一直延续至今，玉家的后人有着天生的刀觉，也继承了先祖俊美的外貌，龙族的一对龙角，在世代的更替中，渐渐的化作一双状如碧玉珊瑚一般的耳朵，随着刀法修为的精进，亦会不断生长变化，成了这一支龙族遗留于世的证明。与常人不同的是，世代相传，这珊瑚耳是心魂所系，心魂不灭，即有重生之机。
意琦行听的入神，最后才恍然发问：“那你是不是不会死？只要心魂一直都在？”
九千胜释然一笑：“如今残存在龙族血脉里的心魂不灭之说，可信度究竟有多少，我也无法断言。江湖中人，死生有命，兄弟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意琦行睁大了眼睛，他无法接受九千胜如此淡然的谈论生死大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毕竟眼前这个人，相识不到一日，虽然已经论及彼此的身世，却远远还不够知交的程度，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九千胜看他一时瞠目，又顺势转了话题：“看兄弟这一身，可是为兄替你备下的那套衣服，不够合身？”

意琦行微怔，一层薄红慢慢从耳根蔓延到眼角，自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一般。原来晨间那套衣服，是九千胜特意为他备下的，自己没穿，倒像是故意不承情了。他觉得不妥，讷讷的低下头，寻思着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九千胜毫不介意，解释了一番，道意琦行这身战甲虽是英气，难免有些过于招摇，想着换一身常服更方便。也怪为兄没事先交代清楚，兄弟不知者不怪。
意琦行闷头不语，片刻后竟一甩手进了寝屋。九千胜也没追问，待下人撤了早膳下去，便自去房内寻了几册书卷，又返来客房，碰巧意琦行已经换了衣服出来。
战云界尚武，意琦行身为皇子，自小习武，自记事起便是以短打为主的着装，若非逢年过节，需要祭祀等重大日子，才有礼服可穿。如今这一袭长衫，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九千胜看他别别扭扭地走出来，不时地扯一扯袖口衣角，暗道自己疏忽，瞧着这一套身量正好，就一头热的送去给意琦行，却没顾及他的感受。眼见襟口也未合拢，便这么半敞着披在身上，兼之摘了战甲护额后散落的长发，整个人脱去了几分少年老成的严肃感，平添了几分潇洒不羁。九千胜心下合计一番，道今日正好去本家经营的布庄收成，让意琦行一同前去，顺便再给量一身新的。
玉家在苦境百年经营下来的基业，到如今也颇有些规模。家主少年时便独力撑起整个家业，打理上下，为人圆融和顺，处事条理分明，手段赏罚并举，年纪轻轻便颇得人心。平日里这些铺面自有人打点上下，如无紧要事情，玉千胜每隔两月左右会上门一次。家主平日交游广泛，门客众多，在布庄里扯几件衣裳也是常事。这边早有裁缝拿了软尺给意琦行量过，比照身上这件的料子，选了相近的颜色去裁新的。现有的外袍也拿去简单修改，索性直接改了对襟，便不觉得拘束。九千胜与意琦行在里间坐着等，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外袍已经改好了，新衣过两日就能直接送到玉府。

这是意琦行在苦境的第一身新衣。此后人世浮沉，岁月悠悠，一袭青衫仍是昔年故人所裁。他自问生性淡泊，向来于这些身外之物不甚上心，春来秋往，却时时记得仔细收拾这一身行头。一留衣也没少费过口舌，腊月里让他带着绮罗生下了叫唤渊薮，去市集换一身新的过年，待回转来，绮罗生一身簇新的绣金白狐裘，他却仍是微微褪色的旧衣。
世人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我独自一人度过无数的寒暑，尝过无法挽回的遗憾，熬过药石罔效的相思，才道不如初。

早晨九千胜取来的书卷是几册剑谱。待从布庄回来，拿了给意琦行看，这人便一头扎了进去，午饭也没正经吃几口，九千胜便随他去。待到薄暮时分，意琦行终于读完所有的内容，与九千胜讨论起来。
武技一途，常常以地域为界，各自发家，创立不同流派。彼时苦境中原武林也是百花齐放，群雄争鸣。玉家是以刀法闻名，但是血脉中刀龙的天生武骨，于拳掌腿法，剑戟弓弩，甚至奇门暗器也颇有心得。意琦行自幼习武，毕竟年纪尚轻，内力修为远远不足，是以对刀法剑招更加有兴味，意图以招式弥补内力不足，这也是当下的一条捷径，大多数青年武者也容易沉溺于招式的研习。
可是意琦行却是一个不易随波逐流的性子，几册剑谱看完，他心里颇有些不同见解，比照着自己的剑法，与九千胜解说剑谱中可以化为己用的招式，也指出若干不足之处。九千胜一一听着，见他说到武学便是一脸难以抑制的兴奋，整个人神采飞扬间，终于流露出尚不及弱冠的少年心性，两人这一谈便是深夜。
九千胜曾说，意琦行的剑法，比他的刀法，更加像刀。意琦行彼时似乎被戳中什么心事，踌躇着交代了自己学剑的缘由。战云界幼年的七皇子未承绝代天骄封号，已是公认的武学奇才，小小年纪已是武技强横，更兼性格孤傲，为了磨砺他这番凌厉的天性，才让他以习剑为主。剑原是君子之佩，各家剑招中多少都融合谦冲悲悯之意，意不在杀，最是适合锻炼心性。只是少年正是风华意气之时，未经历过多少洗练打磨，剑招总还是纵横捭阖，杀伐决断，快意中更有一番恃才傲物的锋锐，是以更加贴近九千胜所说的“更加像刀”。
而同样的，意琦行也觉得，九千胜的刀法，不像刀，而更加类似剑意的“优雅”，那是一种万物不萦于心的怡然，一种千帆渡尽之后的沉淀，刀招之间，尽是轻盈与随性，却无武技带来的压迫，一如那日晨光里初见的似雪静谧，如羽翩然。九千胜长自己一些年纪，于苦境江湖来说仍是后起之秀，却有这般造诣，除了天生的刀觉以外，想来也是性格使然。
对于意琦行来说，初来苦境的那些日子里，九千胜与自己研讨过刀法剑诀，晨昏相对，刀剑切磋，彼此换过兵刃的交手也已经不计其数。除了武学的进步以外，也让他思考除了武技以外的更多深层的内涵。剑招可以在短期内有着飞速的突破，内力修为却是与年纪相关甚大，并无太多捷径，可是除开这些，武者习武所追求的终极，又是什么？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一途，从来没有人能够窥尽奥妙。自以为已经揽尽风光壮阔，殊不知背后尚有无限险峰。追求武技的巅峰，只是为了自保，挑战，抑或是征服？
意琦行并不认同，九千胜也同样，彼时这个问题对年少的他们，也难以回答的圆满。终其短暂或漫长的一生，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去寻求一个答案，是为武者之道。不可否认的是，在武道的求索过程中，九千胜是一个领路人，他以自己的人格，行事，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意琦行在这个问题上的前行方向。征服只是自我价值的证明，这一层心境突破之后，更多的是对他人的宽恕与拯救，以至于自然而然遵循大千世界中轮回生灭之道，遵从本心，即也是一种循道，方能与造化合一。
只是凡尘俗世，众生自有贪嗔痴怨。怕只怕余生岁月里，立于尘外无限险峰，眼底是山河壮邈，心内是昔年梦影，天地间，一颗心却再无归处。少年时曾许诺携手共问的武道，已然有了越来越清晰的答案，却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皆因故人的身影，已经永远停驻在身后的岁月里，相思在别后，回首已百年。

在玉府暂安不到月余，意琦行可以称得上深居简出，除了武学切磋，或者九千胜邀他外出，几乎日日将自己埋在书房里，除了剑谱兵书，连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于百家杂记都一一读遍。他心性澄明，思维敏捷，加上有九千胜眼界开阔，很快便对苦境的基本风土人情有所了解。有时候九千胜会与他下棋作画，或者抚琴。意琦行身为皇子，这些原也是学过的，只是他一心好武，对于其他技艺都是兴趣平平，如今抛开了那些束缚，再重新拾起来也多了些兴致，越发觉得环境氛围，尤其是学艺的目的性，对于学习的感受，影响甚大。

最近几日，九千胜外出的时间多了许多，也较少与意琦行共同参研武学甚至是琴艺，眉宇间总是带着几分忧色，玉府的厢房里也开始有一些远途跋涉而来的人暂歇。连意琦行都觉得气氛越来越沉重的时候，九千胜提到，邻国尹晏擅起兵燹，生灵涂炭，却不想人祸之后更有天灾，传闻有天降异兽出没于边境，所过之处千里赤地，许是地气受到扰动，闹得百妖现世，民不聊生。百姓不堪其苦，一路溯玉阳江而上，如今城内难民众多，玉府已经尽力安置，却仍然杯水车薪。
意琦行听闻异兽时，脸色瞬间沉下来，似是有些自责地咬了下唇。九千胜心里一动，却还是忍住了问询的冲动。却不曾想，当晚意琦行便离开了玉府，没有和任何人留下只言片语。九千胜仅能凭猜测是与异兽和妖物之事相关，一路寻人至尹晏京城，却只见偌大个都城已经是一片荒土，最后的住民被屠戮殆尽，尸横遍野。残垣断壁间，偶然见意琦行倒伏在一处荒草间，血染半身，气息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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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子时已过，一弯惨白的月破开浓云，照亮荒草间意琦行一身金灿灿的战甲。九千胜心急，方迈出一步，绮罗耳已捕捉到一道极是轻幽的风声，那是刀划过夜风的声音。内元急提间，足尖向旁滑开半尺，身形电转间，堪堪避开这如鬼魅般无形的偷袭杀招。下一瞬腰间雪羽刃在手，却只闻得一声冷笑，余光只见偷袭者的红衣一角，弥散入无边夜色当中。
九千胜行走江湖这些年，从未怯战，年方弱冠时已得“千胜”雅称，刀神的名头也是越来越响亮。方才一时心急意琦行的状况，竟未及时察觉杀意临身，饶是一身武魄，也不免额角见汗。凝神片刻，确认附近再无埋伏，上前扶起重伤的意琦行，旋即化光带人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玉府主人除了延请名医，便再无外出。深夜将一身血染的意琦行带回玉府的时候，着实将一众仆人吓的不轻。绝代天骄的战甲，是来自异域的特殊材质，也未能保护它的主人，从肩胛至腰下的狰狞刀伤，几乎要划开整个背部，下手之人是存了心要意琦行的命。也多亏有战甲护身，不然伤势更加难以想象。当下九千胜去搭意琦行的脉搏时，便察觉有一道奇异的内力在经脉中四处游走，颇为强横霸道，却十分陌生。两人平日里切磋研讨，多是剑招刀法，内功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数，也彼此熟悉，但这道内劲，从未听闻。
即使有名医处理了背上的刀伤，服了汤药，意琦行仍是昏睡不醒。九千胜每日发现他的脉象在调理下渐趋平稳，但是那道奇特的内力日渐减弱。九千胜甚至去拜访了世交文家，家主文熙载也来看过意琦行的情况，仍是不得要领。担心惊扰到意琦行养伤，日间九千胜在客房外间查阅典籍，早晚探视一次，夜里回到自己屋内休息。直到第七日的黄昏，九千胜放下书卷，正要去用晚膳，听到寝屋有些动静，急忙起身，在门扉上扣了几下，才推门而入。
意琦行不知何时起身，正闭目调息，九千胜不便言语，静默等待间观察意琦行神色，似是越来越痛苦，伤后因为失血本就苍白的面色，隐隐泛青，眉头紧蹙。几个吐纳间，体力已经不止，微微摇晃起来，九千胜欲待上前，已经呕了一口血出来，湿了月白色的中衣。
九千胜慌忙在床沿坐下，伸手按在意琦行背上灵台穴，渡了内力过去，助他平复翻涌的气海。意琦行闭着眼睛缓了口气，声音嘶哑的开了口：“我无事……只是一时内息不畅……”寝室内只有汤药，九千胜转身去外间倒了杯茶水，已经没多少温热，意琦行接过来喝了半盏，漱了口，干到有些发痛的咽喉被微凉的水浸润的舒适，又一口气喝干。九千胜见他是真的渴了，索性去到外间将茶壶取进来，顺便让下人准备些汤水并清粥小菜，打算陪着意琦行一起吃。
躺了几日，净是喝些汤药，意琦行算是饿了个透，只是重伤初醒，也没多少胃口。鸡汤已经撇去了油花，仅少少点了些盐调味，喝了半碗，还是觉得有些腻，便搁下了。九千胜又给他盛了半碗粳米粥，怕太过寡淡，加了几块酱渍青瓜，竟意外的开胃，连配着鸡汤的鸡脯肉也吃了一块。这边收拾完，九千胜见他精神尚可，能够起身靠在床头，便和他说起受伤的始末来。

四奇观风土皆是水元所化，战云界地处云海，实则有四只巨兽以锁链撑持，维系运行，唤作巨魔神，体内更有阴阳晶元，非持有同时持有阴元的四奇观之主不能控制。四界主事于潇潇暮雨达成开疆共识以后，四奇观有意以巨魔神为先锋，绝代天骄领军，向苦境扩张。正因为无法认同此等侵略行为，意琦行才孤注一掷，携部分阴元只身出走苦境。两境时间流速有异，待战云界众人发觉绝代天骄失踪时，已经过了数日。急命巨魔神铸杌前往苦境。数日前，意琦行凭借战云界的功体，已经察觉到巨魔神的动向，又听闻天降异兽为害，心下更是明了。只是碍着自己算是潜逃的身份，不欲与九千胜说明，便只身前往查探巨魔神的动向。临行时换回了绝代天骄的战甲，是因为战甲上有战云珠护身，也借着与阴阳晶元同源，查探巨魔神的位置。
岂知铸杌凶悍非常，意琦行终究年少，欠缺临敌的经验，甫一照面，随身携带的阴元便被巨魔神吸收蕴化。异能大增的巨魔神随即振翅离去，意琦行紧随其后，没多时便失去了对方踪迹，又不能放任铸杌荼毒生灵，只能凭借战云珠与阴元的微弱共鸣，独力寻找。

约三日后，来到尹晏京城附近，昔日里偌大个繁华所在，今朝已是风雨飘摇，人烟凋零。仅几日间，便被破坏殆尽。意琦行搜寻一番，虽有微弱的气息残留，但是结合了城中建筑破坏的情况来看，大多数倒不像是巨魔神造成的。巨兽出自战云界，同样身负雷电之力，雷击后的痕迹，却很少在这些残迹上见到。城中几无活人，遍地尸骸的惨状，让意琦行越看越是心惊。待到转过一处残破的草屋，听到几声细微的呻吟，一名孩童俯伏在屋角，似是即将醒来，旁边是一名老者的尸身，想来是祖孙两人。
意琦行慌忙抱起孩子来到屋外，怕他见到祖父的尸体受到刺激。探了下鼻息和脉搏，似乎没什么严重外伤，只是一时惊吓闭了气。孩童悠悠醒转来，见到意琦行一身戎装，不免一愣，满是污泥的小手要去揉眼睛，被意琦行拉住了。莫名就想起那天在茶摊遇到的偷拿包子的小童，心下一酸，柔声问道：“小兄弟，你家人呢？”

小童还有些懵懂，也没闹明白意琦行是敌是友，咕哝了一句：“爷爷说明天就去找爹爹和娘亲。”眼见这方圆数里，也不像再有半个活人，横竖又不能让孩子跟着自己去追踪巨魔神。意琦行心下盘算将他先送回玉府，交予九千胜看顾，但是这一回转，只怕追踪巨魔神更难，也免不了与九千胜分说事件始末。思虑一番，便扯下衣襟上一串战云珠，塞给孩童，叮嘱他先暂且躲在这处断墙背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自己先去周围确认一下安全，若是无甚危险，再回来带他去个安全的所在。

却不曾想，自己甫一离开，立时便遭到偷袭，来人武功路数奇诡，意琦行全然未得防范，交手数招便落于下风，处处掣肘，顾念那孩童安危，欲待将战线拉远，却似乎被对方识破了意图。极招起处，意琦行连痛楚尚未来得及察觉，已经重伤倒地，之后的事情，就是在玉府中醒来了。

意琦行追问那孩童安危，九千胜只说未见任何踪迹，想来是吉人自有天相。意琦行不虞有他，却未闻得九千胜背转身后的一声长叹。九千胜寻得意琦行时，那孩童的尸首便在不远处，可怜至死还紧握着手中的战云珠，只是当时九千胜并未注意是何物。颈上的刀痕与意琦行背后的伤口，出自一人之手。大概是重伤意琦行以后，杀害了那个孩子。实在想不通，是怎样的残暴人物，要对这样一个幼童赶尽杀绝。意琦行当时未死，也不知道凶手为何没有杀死他，而是仿佛要等待对方援军一样埋伏在附近，只是偷袭九千胜未能得手，便立即走脱了。

两人将自己的经历一一对过，除了对方似是红衣白发青年外貌，一柄弯刀刀法阴柔诡谲，却又招招是致人死地的狠绝，一时间也想不出最近江湖上有这号人物。此时巨魔神暂失了踪迹，也不知道去往何方，又为何没有继续回头来寻意琦行的踪迹。还是要等意琦行暂养好了伤以后，再作打算。

说到养伤，意琦行水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愁闷，九千胜想起他方才运功时呕了血，一边去找了一套干净中衣让他换，想想又问他是否要擦身。意琦行摇摇头，说呕血并无大碍，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巧合，红衣人的刀气，封印了他战云界的武脉功体。

绝代天骄的战云界功体，是异于常人的第三条武脉，可催动雷电之力，以致蕴化阴阳晶元。便是九千胜曾在他脉象中探到的那股奇特的内力。此时意琦行的战云功体尚未修到高深的层次，做不到随心控制。第一次与九千胜过招时，是一时的好胜心起，动用了第三武脉，才让九千胜感受到那阵酸麻，讨了半招的便宜。
交代了实话，意琦行有些畏缩，抬眼瞟了一眼九千胜，又垂下了睫毛。九千胜被他这种幼稚的好胜心和唯恐被责怪的样子逗的想笑，又忍着不敢笑出声来。此时下人已经备好了温水，九千胜便叮嘱意琦行喝了药早点休息，带上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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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10-20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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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时，意琦行的精神又比昨日抖擞了几分，虽然唇上依然没有什么血色，但少年人毕竟恢复的快些，已经能和九千胜一起用早膳。此时已是初夏，一碗带着些热度的鲍汁粥喝的急了，不免有些见汗。战云界高悬云海之上，常年苦寒之地，意琦行颇有些耐不得苦境的气候。及腰的长发此时便显得尤其厚重闷热，不住地用手撩起后颈的发丝拨向一边。
这无意识的动作让九千胜看的分明，一边招呼了下人准备了温水并皂角等物。待早膳后，就唤人一起帮手让意琦行先洗过头发。意琦行背上受伤，弯腰不便，九千胜干脆让他躺在榻上，托着他颈下，在床沿洗发。他一头银中泛着青碧的长发尤为浓密，细细的一寸寸打湿便费了不少功夫，服侍的婢女揉开皂角，从头顶开始濯洗至发尾，耗了小半个时辰，九千胜一直坐在榻边帮手，还不时要确认意琦行不至于躺的脖颈酸疼。
以布巾拧过，又运过内力蒸干头发里的水，意琦行也觉得清爽不少，只是仍然觉得累赘，九千胜随手拾过桌上一柄黄杨木梳，替他梳开头发，发觉遇袭时那一刀，将背后长发也削断了不少，此时长短参差不齐，再随意披散也不够美观。于是去自己屋里翻了些旧日的发饰簪子来，让意琦行坐在镜前，寻思给他束个清爽些的发髻。
意琦行懵懵懂懂由着他摆布。虽然自小也有人服侍他洗漱穿衣这些，束发还是头一遭。头发一直便是这般随心披散，至多束成一束马尾，承袭绝代天骄封号以后，更是常年戎装带冠，从来也没将心思放在打扮上。这会九千胜沉吟着怎样给他扎头发，手里木梳一下下缓慢在头皮上划过，甚是舒服，不由得放松了精神，眼睛也眯了起来。
九千胜手里顺着他一缕长发，心内盘算，他少时也曾簪发，弱冠后便随性而为，恣意散发，越发显得风流潇洒。多年不曾打理这三千烦恼丝，一时间也有些怔忪。意琦行生性严谨端方，颇有些少年老成，想来该是繁复些的造型适合些，心思流转，手下动作越发流畅，取了掺金线的软绳高束了顶心的发，分了四股，交叠穿编，又取了两枚镶了金的玉环与他编入发中，过长的绳系了发尾后垂下，又顺手穿了两枚珠子上去，眼见尚有两缕垂在发髻旁，一时玩心大起，编起了麻花辫。
这边意琦行在镜中看他的手法并不真切，只是头皮时不时被扯的发紧，有些难受，随着头发都堆上了头顶，又坐的久了，脖颈委实有些僵硬，于是小心的扭了扭头。这一动，一头的珠玉叮咚作响，倒是让意琦行一愣，照见镜中的自己发髻高耸，饰物琳琅，一时间大窘，又觉得不好拂了九千胜美意，斟酌着开口，想让九千胜换个简单些的发型。
九千胜见他一张脸涨的通红，嘴唇微动似是要说些什么，也猜到了八九分。念着意琦行平日里于此也不甚上心，做的过于复杂，他也记不清，何况毕竟正值少年，无须打扮的太过严肃。于是又拆了刚编好的发髻，梳顺了头发，只将尚且及腰的部分梳起，仿着子午髻在头顶挽了，又寻了自己旧日曾戴过的一顶发冠给他，与簪子倒是正好相配。余下半长的断发披在脑后，待长齐了再做打算。这下看起来又有几分像个少年道长，比起束发也多了几分任侠之气。
休养再过一旬，皮肉伤已经好的差不多，除了战云武脉一事仍是不得解，意琦行已经可以和九千胜过招。于是九千胜便择日带他拜访文府，谢过文熙载为他延请各方杏林耄宿。
这日两人行至文府大门外几丈，恰与两人擦肩而过。意琦行一时恍神，未曾留意九千胜停下脚步，已经走到台阶之下，未见与玉府一般的门童，转头见九千胜正与一人攀谈方毕，两人正欲拱手道别，方觉自己失了礼数，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否该回去与九千胜的朋友见礼。见那人鹰视虎步，气度不凡，身边跟着个不过舞勺的少年，牵着大人的衣角，不知是父子抑或是叔侄，灰蓝的长发束在脑后，偏了头也没有在听长辈与九千胜交谈。倒是那人先瞧见了意琦行，目光扫过，意琦行也不好再装看不见，便往九千胜的方向走来。九千胜先介绍了年长者，乃是烈剑宗宗主烈霖，少年是他独子烈霏。意琦行与宗主见礼，却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烈霏，听得九千胜介绍意琦行乃是他最近结交的朋友，那少年难得的偏过头来看了意琦行一眼，倒是生的清隽，只是双眼下各有一点泪痣，竟显出几分凄绝之色。烈霖方从文府出来，也看出九千胜欲访文熙载，便道犬子自小体弱，这趟出来也有些乏了，还是趁早带他回去休息，就不耽搁玉先生了。便与九千胜意琦行别过。
九千胜复又带着意琦行往文府大门而去，说道这烈剑宗主也是先父知交，当年也算是少年有为的人物，先父在世时便听他添了个儿子，确实从小体弱多病，这几年不见，倒不知已经长这么大了。意琦行听着，又下意识扭头看了下烈霖父子离去的背影，却恰好看见那少年烈霏，已经走到长街尽头，犹自频频回首，望着他们的背影。
这厢两人已经来到文府门前，方才门童送走烈霖父子，转身去收拾洒扫，这会见到九千胜，又忙去通报，不时便请九千胜与意琦行往琅华别苑小坐。
彼时主人正在别苑饮茶，九千胜带意琦行见过文熙载，谢过伤时援手之情。文熙载素知九千胜交游广泛，武林中青年才俊多有交情，也时常与这些友人一起拜访文府，论及武学百家。却难得见到让九千胜如此上心的人物。想来是自有过人之处，方得青眼有加。今日见了意琦行，更是与自己所料不差，这少年一身武骨天成，锐利如一柄刚刚淬炼好的剑，青涩，却蕴藏着难以估测的潜能，正如一块待琢的璞玉。文熙载也算是看着九千胜长大，心下将意琦行与九千胜少年时两相比较，竟难分轩轾。眼见两人虽个性迥异，骨子里又皆有一种恃才傲物的骄傲，也难怪与九千胜如此投契。
谈及近来武林动向，巨魔神为祸，意琦行又与文熙载简单分说了巨魔神的来历，却也不好明说这异兽实为追踪自己。九千胜叹道民生多艰，如今尹晏国破，无数百姓妻离子散，流民已经在城内随处可见，若不及时安置，只怕易生事端。文府与玉府都已经接纳了不少灾民，只是妖祸持续肆虐，形式势必将持续恶化。意琦行心下忧虑，深知战云界必不会轻易放弃阴元，铸杌如今暂时下落不明，难说何时会再次现实，甚或者是派出第二只巨魔神。但他不欲徒增九千胜的烦恼，这话在舌边转了几转，终究没能说出口。
不一会便有个方才及笄的少女从侧门转进别苑来，一身桃红的衣裳在花丛中甚是惹眼。文熙载唤了一声，那少女才磨磨蹭蹭从花圃边一步一挪的过来，看样子是偷溜出去玩，没等回屋就被爹亲抓了个正着。文熙载抱歉道：小女顽劣，有客人在也不知道来打个招呼。少女抬头见到九千胜轻摇折扇的模样，瞬间垂了头，耳尖都泛上红色，连一句“玉家哥哥”也叫不出。九千胜忙打个圆场，道文姑娘想来是累了，我们闲谈怕她无聊，倒不如先回去休息。文家小姐方忙忙脱身去了。
回转玉府的路上，九千胜说到因文家与玉家是世交，先父在世时，也玩笑间提及与文家结亲的事，只是自己大了文小姐十岁有余，一直觉得对方还是个孩子，没得平白无故耽误了人家。意琦行想说，看文家小姐的样子，却不是全然无意。甫一动念，便觉得几分怅惘，几分寥落，怕说出来冒犯了九千胜，便不作声，揭过了这一节。
人世间缘起缘落，皆是定数，彼时少年心思澄明如镜，怎料的世事无常，冥冥中上天翻云覆雨之手，已经在命运的棋盘上悄然落子，无可更改的运数，便自这青萍点水般的一面之缘，将涟漪层层漾开去，终至既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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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

7樓發表於: 2020-10-20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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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天气日渐炎热，暂时无家可归的灾民都是露宿街头，占去了不少空地，但是随着人群越发密集，已经对城中居民的生活产生了影响，夏季炎热，更怕有瘟疫蔓延。文家开始尽力协调民众的疏散，引导灾民往更远的郊外迁徙，在适宜耕种的所在落脚安家。九千胜和意琦行也全力帮忙，镇日里从破晓忙到亥时已过，往往一波人刚刚送走，玉阳城门下便又是一群尹晏方向来的人。
意琦行与九千胜商议过，若是源头妖祸不除，这样的情势也不知何日是个头，奈何人力有限，单凭文家，很难周全所有，两人此时都被眼前绊住了脚，无法抽身探查巨魔神动向和妖物巢穴。何况白日里事务繁杂，两人忙起来往往各自行动，待回到玉府休息时已是深夜，一天之内只有这一会才能说上几句话。
忙碌起来，人的精气神都是上紧了弦一般的状态，匆忙洗漱后各自安寝，第二天又是带着一身的晨露出门。有时候回府后遇上了，九千胜会拉着意琦行小酌几杯，舒缓一天的累乏。意琦行好奇问他如何有时间沽酒，九千胜说何曾偷闲过，还是托管家去酒肆打回的酒。只是如今时局艰难，这酒的味道也比以往辛辣了些，不复那时候柔和。意琦行并不懂酒，无论是有些烧灼还是绵长的酒味，几盅后便晕上脸来，白日里积累的紧张疲劳一并爆发出来，非是解乏，倒像是催眠。九千胜眼看着他坐的都不甚稳当了，整个人东倒西歪，兀自以手强撑了头，睁了朦胧的双眼还要陪他说话的样子，总是收了他面前的酒盅，递过一个软枕，扶他躺下，看着他沉入黑甜的梦乡。
有时候意琦行睡到半夜朦胧醒来，九千胜还是一个人独酌，又或者在烛火下读书，有时候不在房内，也有几次见到他伏案休息，或者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替他披上薄被。三伏天没有夜凉如水的好时节，意琦行有时候又会梦里掀了被子，九千胜无奈，想来横竖在卧榻上睡不安稳，便抱他回到客房里。
世人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意琦行后来见过人世悠悠，岁月浮沉，再是清心寡欲，潜心苦修，也早已明白，那短暂的相聚，早已有些两人皆未曾预料的变化，在寻常不过的晨昏中悄然发生。于无人山谷中静默生长的藤蔓，从来不曾教人瞧见是何时萌出的新芽，却已经在某个云微月淡的深夜悄然绽放出娇艳的花朵。不知所起的弦音，似有若无回荡在风中，却总是迟迟未能被驻足之人用心去聆听。
问鼎武道巅峰的路途迢迢，手中刀剑总能杀出生天，护他人一身周全，可叹情深从来无计可解，情关从来几人能过？数甲子光阴白驹过隙，江湖风霜催颜改，纵使故人相逢，仍是旧容样，一颗心却早已霜侵雪埋，那零落于时光深处的温暖，早已无法续求。

虽是滴水，日夜不息，亦可穿石。随着两人同吃同住的时间越来越多，玉府上下待意琦行的态度也渐渐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如今九千胜在意琦行房内住的倒是比自己卧室还多些，下人们自然而然收拾的比以往上心。早膳也是习惯直接准备两人份的送来。记不清是某一日清晨，九千胜没来得及用早餐，就独自一人离开客房，自此搬回了自己的卧室。没人说得清具体是因为什么，但似乎又多少都明白发生了什么。自那以后，九千胜与意琦行之间的关系切实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变化，可惜也没过太久，少年便再没能回到玉府。
尚未闻得鸡啼的凌晨，正是黎明前最幽深的暗夜，九千胜被身旁的热度扰的有些浅眠，恍惚间觉得意琦行有些不安的翻了个身，寻到自己的热度，往怀里拱了几下，又安静下来。九千胜只道他离家久了有些思乡，怕是梦见了双亲兄姐，想要撒娇，于是也不嫌热，就由得他窝在怀里，伸一只手揽了他后背轻轻顺着，果然怀里的人安静了不少，自己也觉得眼睛涩的厉害，闭眼养着没一会也睡了。
似乎有些混乱的梦境里，又回到两人酒肆初遇的那个夜晚，大堂一角的酒桌上，油灯明明暗暗，映着绝代天骄白皙的脸庞，长睫在烛光下投下一片暗影，时而扑闪一下。九千胜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却一直贪看眼前沉静的面容。可是意琦行却一直不看他，九千胜想要说天色晚了，是否要和自己一起回家，意琦行也不应声，起身欲待伸手拉他，却冷不防被意琦行直接扑了满怀。
九千胜茫然间惊醒过来，闭着眼睛缕清思绪，意琦行确确实实在自己怀里睡着，虽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却又是有些不安地轻轻扭动身体。九千胜又猜是不是被梦魇住，欲待扶他翻个身，微微一动，便感受到大腿上紧贴的炽热。一时间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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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

8樓發表於: 2020-10-20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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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0-10-20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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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接下来几日里，意琦行鲜少见到九千胜。
除了第一天的下午，九千胜带了消肿活血的药回来，亲自给他上药。
意琦行安静的趴在九千胜的膝上，分开双腿，感受那温热的手抚在自己尾椎处，带着清凉探进那最隐秘的所在，仔细抹开在微肿的入口处，又伸进一个指节，将那一圈都照顾妥帖。才替他拉起裤腰，拭干净手上药膏，扶他躺下，又拉上薄被到腰里。
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充斥在并不宽敞的客房里。意琦行惊讶于自己没有太过于羞耻地默许了九千胜替他上药这样私密的行为，也完全没有开口的必要。他沉默地选择了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将自己完全交托给兄长。
不过彼此有过这样的交融以后，再称九千胜为兄长，似乎也不太合适了。意琦行暗自琢磨着。
初经人事的些微小伤算不上严重，九千胜终究还是非常克制也非常体谅意琦行。少年人恢复的很快，第二天意琦行便行动如常了。出了客房，听闻九千胜又出门了，短暂的失落过后，只好自己回房看书。
待夜深了，对面的厢房里的灯光终于亮起来，意琦行却又觉得踌躇，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去找九千胜，几番沉吟后又熄了烛火。
对面那灯火，往往到了丑时以后才熄，时常有淡淡的酒香从窗棂里散发出来。意琦行不太懂酒，也知道九千胜不好饮酒。只是他沽酒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偶尔可见那些酒瓶搁在窗下的案上。
晨起练剑时，九千胜似乎有意避开他，有时候他练完了，九千胜才姗姗来迟，招呼他先自己去吃早餐；有时候天还没亮他到了院子里，九千胜方才收起一身凛冽的刀意，缓缓擦拭着雪羽刃。
还记得初次讨招于九千胜时，意琦行好胜心强，暗中借战云届功体的雷电之力，作势欲夺雪羽刃，手握上刀刃时，发觉并未开锋。后来与九千胜讨论时，九千胜解释是刻意为之，刀不开锋，不凭借金铁之利，才能专注在天生刀觉之上，由心而发，驾驭刀之本意。意琦行曾质疑过，未开锋之刃，临敌时，终究是一着险棋，但九千胜未尝一败，仅凭招式之巧，内力之深，便足以傲视群雄，也不好再争执什么。
两人的武道之初，在这一层上，此时正是有所背离的路子。意琦行一直对于澡雪不够满意，觉得无法完满匹配自己锐进的剑法，但是冰楼之主所出神兵，究竟比凡铁更加匹配四奇观之人的功体，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直到转世重逢，绮罗生的江山艳刀，终究成了刀刀嗜血的凌厉，不复前生的闲适仁慈；而意琦行则是在数甲子漫长的时光里，渐渐悟得当年九千胜的刀道：以心御之，不拘泥于刀剑本身，方是刀觉，而非刀法。
这般表面上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十天，意琦行内心一直是隐隐不安。
回想尹宴京城的废墟景象，既不像完全是巨魔神所为，那么想来是因巨魔神的降临，扰动了暗中势力，以致百妖现世，就更加令人忧虑。即使梼杌已败于百妖路，但战云界极有可能派出第二只巨魔神。异兽生性狡诈残忍，万一吸收了梼杌的阴元，此时不知躲在哪里养精蓄锐，只待时机成熟时再次兴风作浪，便更加难以应对。自己战云功体被封，又失却战云珠，至少在寻找目标上已经有心无力，但是如此不作为，在他眼里无异于束手待毙。
意琦行毕竟年少，欠缺临敌的经验，唯恐临阵出了什么岔子，但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空想，终归不是办法。九千胜最近早出晚归，也鲜少碰面。心里七上八下，难免有些坐卧不安。
这日黄昏，忽然又有大群的难民涌入镇上，待意琦行问明了他们来的方向，急寻九千胜一同赶往尹宴京城以北，正是无涯之涯的方向，已经遥遥望见梼杌所化作的巨峰，此时峰顶浓云密布，电闪雷鸣，更北之处的云层内似有黑影若隐若现，意琦行心知十之八九便是穷奇，心下着急，猛提内元，化光而去。九千胜紧随其后。
甫一照面，赫然便是穷奇大肆屠戮百妖路众妖。六大高手在与梼杌一战中死伤惨重，此时小妖们群龙无首，不成气候，面对穷奇毫无招架之力，四散奔逃的妖物便惊扰了最近的百姓。
两人对视一眼，更无二话，九千胜双刃齐出，意琦行澡雪在握，一同化光纵入云端。
穷奇身形巨大，双翼展处近十丈，九意两人在他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巨兽口中喷出碧蓝的毒焰，虽不若凡火高热，一旦触及人身草木，难以熄灭，此时居高临下，一道道毒焰所及之处，妖物尽化飞灰。这般残暴行径，若是让他寻到人烟稠密的所在，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面对这样的巨兽，一来体型差距悬殊，二来毒焰喷射甚远，两人无法近身攻击，何况巨魔神一身铜皮铁骨，兵刃伤之不得。
近日两人虽有所疏远，但是是在尹宴京城外一战后，曾经反复探讨过对战巨魔神的方针。最佳莫过于己方战力充足。彼时尚不知百妖路也是倾尽六大高手之力围剿梼杌，但是现今武林一时间也无更好的搭档人选以磨合熟悉，若是只有两人的情况下，要如何应对？凭借意琦行对于巨魔神的了解，也只有保持一定距离的情况下，避免被毒焰和雷电扫射到，以真元加注于刀招剑法上，伺机攻击巨魔神皮甲的薄弱所在。异兽常年以巨链维系战云神宫，年深日久，一身铜铁般的鳞片也难免有所损伤，那些细微的破损处便有机可乘。当然如果能够一举打中七寸，例如伤及双目是更好，可惜没有弓箭等武器，只能作罢。
当下两人便依照日前所想，反过来利用身形之小，游走于巨魔神胸腹间，不易被烈焰波及的范围内，以气御剑，以神为刀，摒弃近身搏击的杀招，剑招飘逸，刀势轻灵，以一身修为，使尽毕生所学，招招皆是招呼在咽喉心口这些所在。
这般目的性极强的攻势，很快便牵制了巨魔神的动作，待得那双巨如铜铃的眼睛捕捉到两人身影时，巨兽咽喉下已是伤痕累累，疾风呼啸般的呼吸声更显粗重。兽瞳中瞳仁霎时缩为一线，咆哮着向两人吐出青蓝色的龙火。
这般游斗本来就是极度耗神，全凭轻功根基蹑云半空，真元消耗巨大。意琦行久居云界尚可勉强支撑，九千胜却是颇感不支，但是论及根基修为他尚在意琦行之上，若是自己离开战局，意琦行无论如何独木难支。是以只能两人同进退，方能保全彼此性命。
这边如疾风骤雨般的毒焰攻势不减，两人一边忙于闪避，先前刀剑联手下疾风骤雨般攻势便缓了下来，巨魔神得以喘息。虽然一人身负刀龙血脉，一人来自异域，终究难以久战巨魔神。眼见渐渐颓势，九千胜心下琢磨，要如何全身而退，再寻时机，一边挥出一刀，刀气袭向穷奇的咽喉所在。
不料巨兽忽然转头，这一招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击中了眼睛，穷奇骤然吃痛，狂性大发，咆哮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一时间视力有损，便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凭借声音动向，直扑九千胜的方向而来。
意琦行眼见穷奇动作，一招剑睨千秋尘，直袭穷奇胸口，这情急之下的杀招，却如以卵击石，穷奇不为所动，两人只得化光而走，慌乱中便是往无涯之涯的高峰而去。
穷奇紧追不舍，待接近梼杌所化高峰时，许是感应到了残存的阴元之力，更加亢奋，狂啸连连，吐出的毒焰挟带了雷元，流星赶月般袭向二人。
背后已经感受到毒焰将近，意琦行一时忘却自己第三武脉被封，强提真元，欲运动战云界功体，替两人挡下雷元攻击，九千胜的功体毕竟无法承受如此可怖的雷电之力。奈何武脉被封，疾驰之下又欲运功，动作便缓了一瞬，澡雪剑在他一时蛮力催动之下已然有些不支之像，九千胜只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背心，整个人瞬间脱离了穷奇的狩猎范围，自身提气化光也后继无力，转头间只看到一个小小光点，如风中断线的纸鸢一般，瞬间坠入了高峰的云烟里。
九千胜一声呼唤硬是堵在了喉间，此时此刻好像万物静止了一般，本能让他返身奔向无涯之涯的那座孤峰，甚至无暇顾及穷奇竟忽然停下了追击，盘旋几圈以后，返身高飞，很快便没入了云中。
这返回的路程似乎无比的漫长，目中所及，尽是越来越浓的云雾，终于再也看不到峰顶，九千胜来回奔袭千里，直到气空力尽，竟再也寻不到高峰所在，几次他恍然觉得脚下便是峰顶的位置，欲下来看个真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那些浓重静谧的云层，好像这是一个时间被凝滞的世界，一人之力无法窥见那亘古的秘密。
无奈之下，九千胜只得回转。此后数年间，他反复确认无涯之涯那座孤峰的方位，也见证了那方圆百里的地气衰减，人烟渐稀，终成不毛之地。梼杌所化巨人一般的孤峰巍然屹立，周围却已经被未知的结界所封闭，无法接近。
既然外界无法进入，只能寄希望于是否能从里面离开。若是意琦行吉人天相，总有一天能够离开无涯之涯，寻得重逢之机。加上穷奇忽然离去，也难说是否有回转的可能，几年间九千胜奔走于大江南北，遇上天灾人祸，总要去探个究竟，以期寻得巨魔神亦或是战云界的蛛丝马迹。
这是意琦行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梦，长到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梦里大多数是无尽而漫长的黑夜，他知道自己在梦中清醒，却无力走出那茫茫无边的黑色梦魇。
只有一次，他梦见了九千胜。
无尽的暗夜里，意琦行看到一点白色的光晕在尽头缓缓点亮，也仅仅只能照破一点点浓重的影。九千胜白衣雪发，缓步而来，手持着惯常用的白纸扇，遮去了大半的面容，只余下一双瑰紫的眼瞳，静静看着他。
意琦行想喊他，又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九千胜三个字就那样徘徊在胸膛里，随着心跳用力的鼓动着，似乎随时要冲破那层桎梏，却无论如何，没法从喉间呼唤出来。他憋的痛苦极了，那样的迫切，很快便化作了眼角潺潺而下的泪，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哭了，这般脆弱的梦境，若是真的让九千胜知道了，怕是要笑话自己吧？意琦行这样想着。
可是梦里的九千胜，没有笑话他，甚至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是从未见过的，浓到化不开的哀伤。九千胜没有掉泪，可是意琦行看在眼里，却泪流的更凶。他从未见过九千胜这样的神情，无论是初见时的温文尔雅，持刀时的成竹在胸，亦或是那个清晨里，带着些赧然和愧疚的轻怜蜜意，都不曾像此刻的不舍与哀伤一般，将意琦行的一颗心，狠狠的刺痛。
我是有多久没见到九千胜了？他现在怎么样了？意琦行努力回想，只有破碎记忆中最后的背影。当时他拼尽全力将九千胜送出战圈，却无从得知此后发生的一切，一别……经年吗？可是到底过了多少年？梦里泪眼朦胧中，他贪婪地看着暌违已久的面容，却无法说出一个字。直到模糊的光晕里，九千胜终究是回转了身体，一如来时，缓缓离开，渐行渐远，化作一星白色的光点，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黄泉路远，我知道你也有诸多不舍，可我终是没能唤得你，回头望一望。
从此以后，意琦行是真的没有再能见到九千胜。
自此清宵寒月，再无人梦我，共别后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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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20 【九意/绮意】归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