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0 【凛杀凛】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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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sakouji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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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9-10 15:5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9.10 【凛杀凛】苏生

搬运一下文，已在lofter全文放出，心情好就更新。
CP是凛杀凛无差

一

血红的妖冶光芒直冲入脑，蝎璎珞猝不及防，直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身首异处，呼救声在心中方起，便听到一声剧烈的嗡鸣，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伟岸的身影。
娄震戒如何想到会有不速之客，而且竟然接住了他誓要取人性命的一剑，不由震怒，手中七杀天凌魔光爆裂，恨不得将眼前这人同后面那个女人一起劈成两半。
“震戒，这人——”
照君临本能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眼前的男人竟直视着她而没有展露出任何的动摇，七杀天凌也似乎开始不安，剑身嗡嗡震颤着。
“公主，您不必担忧，我这就将这男人的鲜血作为献给您的第一件大礼！”娄震戒丝毫没有感受到魔女的退却，再挥出第二剑。对面的男人也出了第二剑——简简单单地侧身避开在肩甲上削出火光的剑刃，手中剑直刺对方腰腹。娄震戒不得不扭身而退，以免被反将一军。
“哦？拥有如此剑技，你到底是何人？”遇见高手的兴奋反而使得娄震戒冷静下来，他非莽撞的狂犬，更令他在意的是，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人对七杀天凌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不论是惧怕，还是被魅惑，都没有。
“刚才，你说要赎罪，是吗？”
然而男人口中吐出的话语显然不是对他去的。蝎璎珞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是的，我是这么说过。”
“这能改变你曾犯下的罪行吗？”男人追问。
“不……不能。”蝎璎珞心中一紧，愧疚得满脸发热，“但我能做补偿……可以救人，不再杀人，哪怕救一条无辜的性命也好。”
“是吗。”男人轻轻地笑了几声，“你走吧。”
蝎璎珞如蒙大赦，但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飞快地说:“那柄魔剑，七杀天凌，不要看她的光芒，尤其是你这样武艺高超的剑客，千万不能中了她的魅惑。”
“安心吧。”男人说着，抬手从鞘中拔出了第二柄剑，“魔剑也好，废铁也罢，终归不过是器罢了。”
他的话语和态度彻底激怒了娄震戒。侮辱他可以，但侮辱七杀天凌无异于践踏他的生命和人格。他高喝一声，身形若毒蛇出击直扑男人面门，男人往后一肘击飞蝎璎珞，架起双剑，将魔剑牢牢接下。
殇不患一路疾行，忽然听见一声女人的长呼，眼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本能接住，放下才发现竟然是刚跟自己分开的蝎璎珞。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破庙可没看到七杀天凌的影子。”他松了手，见蝎璎珞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咂了咂舌，“发生了什么？”
蝎璎珞被打的这一下不轻，胸骨都痛得钻心。但断一两根肋骨跟丢命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她缓了缓气，将自己遭遇的事说出，殇不患一拍脑袋，吩咐她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刚要赶去，身后浪巫谣与凛雪鸦先后到了。
“哦呀，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啊。”凛雪鸦说着吸了一口烟，遥遥望向远方。在逐渐暗下来的天际下，有隐隐约约的红光不断明灭。
“魔剑！”浪巫谣道。
“蝎璎珞说七杀天凌被那个混蛋和尚拿到，现在已经发了狂，正在跟一个用双剑的……呃……义士对决。哎，真是麻烦。我们也快点过去吧。”殇不患急道，脚下迈开步子，飞速掠往那处。
“对决吗？那我们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再去不好吗，这样回收魔剑会方便不少哦。”凛雪鸦轻功最高，在其后从容跟随，还有闲心再吸一口烟。
“你果然是个人渣啊烟管混蛋，没听不患说那是个义士吗？”聆牙毫不客气地吐槽。
“义士什么的，反正也撑不过多久就会变成七杀天凌的俘虏，演变成狗咬狗的局面，对我方来说当然更有利了。”凛雪鸦笑眯眯地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被聆牙骂。
“你在说什么鬼话。”殇不患简短地骂了一句，等到能感受到红光的威力，他立刻用袖子遮住眼睛，谨慎地放慢脚步，“都留神了。聆牙，你看看前面怎么样了？”
浪巫谣配合地把聆牙往上举了一点，让它查看战况。此时他与凛雪鸦都已经闭上了眼睛，不能再依靠视野来战斗了。
“哦哦，我看看。真是不得了，好像双方都受了不轻的伤，但没任何一方看起来有虚弱的样子。”聆牙热情地做着实况解说，“和尚混蛋看起来跟之前比完全不是一个人了，真是的，当初要是听了阿浪的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就少说两句吧。”殇不患对于自己没有事先斩杀娄震戒的事也有点郁闷，但不杀的选择已经做下，他并不后悔，“巫谣，你在外面支援，我先去了。”
“嗯。”浪巫谣点点头，摆出了弹琴的架势。
殇不患小心地看了一眼战局，寻找切入的机会。然而仅仅这一眼，就让他呆愣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喂，不患，你在犹豫什么，不会是中了邪了吧？”聆牙催促道。
“不……不是，我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你真是中了邪了吧！”
殇不患没理会器灵的话语，冒着风险又看了一眼，这才确定刚才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紫红长发，手持双剑，红色翎羽随风而舞，这不是杀无生，还能是谁？
“无……无生？！！”他脱口而出。
凛雪鸦闻言心中一动，也睁眼去看。不会错，与娄震戒战斗的人，绝对是杀无生本人。他的剑路，他的气势，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复制。
可是杀无生确实已经死在魔脊山，他确认了他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眼前的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頂端

yusakouji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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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1樓發表於: 2022-09-10 15: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

殇不患的声音引起了战局中二人的注意。照君临一看到殇不患，立刻嚷嚷起来:“可恶的殇不患！震戒，别管这个人了，先去杀了殇不患！”
“可是，公主！”娄震戒不甘心地喊了一声，又不忍心在这里违背公主的命令，调转剑尖，看向那三人。魔光忽地绽放，三人各自遮蔽眼睛，而殇不患在确定自己看不到红光之后，立刻拔剑而起，斩向娄震戒。
铛的一声重响，木剑与魔剑相击，殇不患被震退出去的一瞬，凤啼双声插入，剑尖直撞七杀天凌的剑脊，将娄震戒又逼退一步。
“不能用眼睛的话，就别在这里添乱。”杀无生的声音平静地传入殇不患的耳朵，略带嘲讽的语气，让殇不患进一步确认这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不好意思啊，这个人手里的剑是我的麻烦，不能随便让给你处置。”殇不患一边追击，一边笑道，“不过没想到你不受魔剑影响，真是让我意外。”
“原来这是最让你意外的吗？”杀无生说着，身体腾空，一道音波自他身下划过，撞上七杀天凌。娄震戒的身形眼看不稳，而杀无生已使出了惊雷一般倒劈的斩击，轰然巨响之后，尘土飞扬，几人正要再追击，忽然看到一抹强烈红光，不得不暂停脚步，等这炫目的光芒消失后，现场已没了魔剑和娄震戒的影子。
“该死，跑了？”聆牙大声说。
“是什么空间的传送术吗……魔界的妖法。”殇不患推测着，把木剑收回鞘中。
“打不过就跑，这是多么有用的战术啊。”
莫名愉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围观全程的凛雪鸦此刻才事不关己一般地走上前，手中烟月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浮动的烟白的痕迹。他站在殇不患的身后，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几乎要控制不住话语中的快乐。居然有超出他知识的情况发生，他所怀念的但很遗憾已经失去的猎物，此刻竟从坟墓里爬了出来，活生生地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惊喜简直令他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无生，好久不见。”他颇为愉悦地开口，“再看到你，真是让我非常的高兴。”
看着忽然露出为难神色的殇不患，浪巫谣敏锐地察觉出气氛有异。他按住了聆牙的琴弦，让本来想开口问的聆牙闭了嘴。
杀无生安静地看着凛雪鸦，随后，将剑收回鞘中。他转过身，好似要直接离开。
“无生。”凛雪鸦一看他要走，立刻加重语气，“这么快就要走吗？难得死而复生，好歹把你的神奇经历说给我们听听看。我相信殇不患大侠也很有兴趣，你说呢？”
“我……”殇不患想说我可没有，但这是假话，于是他只能挠了挠头，不再说下去。
“比起知道我的经历，你们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急着处理吧。”杀无生头也不回地说。
三人都一下子想到了还拿着丧月之夜的啸狂狷，尤其是凛雪鸦，一想起啸狂狷那张厚颜无耻的脸，烦得身体都抖了一下。
“啊，那个，就交给殇不患大侠去处理吧，我可不要再看到那张脸了，真的会折寿。无生，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吧，我真的非常非常好奇，听不到你的故事，我会好奇到死掉。”
凛雪鸦说着走上前，伸手要去碰杀无生的肩膀。他的手直接拍到了他肩甲上的羽毛，出乎他的意料，杀无生竟然没有躲也没有反击，只是看了他一眼。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杀无生说，“这段时间，我会下榻在附近城镇最大的酒楼。需要找我的时候，就来吧。”
他说完，没有给凛雪鸦再说话的机会，径直离开了。
“啊，走掉了，还以为他会拔出剑来砍死那个烟管混蛋呢。”憋久了的聆牙适时地吐槽。
“总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殇不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可不记得这个阴郁的家伙以前有这么好说话啊。”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无生一样，殇不患大侠。”凛雪鸦碰了一鼻子灰，闷闷不乐地说。
“他以前是说过他喜欢跟人聊天，但总是让我感觉很有压力，好像下一刻就会被他砍掉脑袋。现在嘛……他看起来没有砍掉任何一个人的脑袋的意思。”殇不患说着，转身走向来路，“先不管了，回去看看蝎璎珞，至少要告诉她躲得再远点，别被七杀天凌又抓到。”
“善良的殇大侠，我就不奉陪了。”凛雪鸦好似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慢慢吸了一口烟，道，“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什么时候需要我这个朋友出马，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还是不要再见的好。”聆牙道，“对吧，阿浪？”
浪巫谣点了点头，跟在殇不患身后一同走了。
“好冷漠啊……”凛雪鸦笑着叹了一声，看看两边人马各自离开的方向，思忖一阵，选择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复活了吧，无生。”

三

蔑天骸死后，曾经为祸一方的玄鬼宗自然瓦解，魔脊山成了清净之地。凛雪鸦驭使魑翼，十分便捷地上了山顶，很快到达他的目的地。
果然，曾经插在此地代表长眠其下的人的墓碑的凤啼双声不见了。凛雪鸦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手中烟月幻化成剑，一步一步走向失去墓碑的坟茔。
“开坟验尸这回事，怎么想都是要受天谴的吧？”凛雪鸦自言自语，握着烟月的手更加用力，“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无生。”
他终于来到坟前，地面上还留着深深的剑痕，表明他没有来错地方。凛雪鸦干脆地把剑插入土壤，大约到棺材所在的深度，而后猛地一挑，棺木随着泥土一同翻出，暴露在阳光之下。
想象中的尸骨并没有出现，凛雪鸦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慢慢抬起空着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脸。
变了调的低沉的笑声从他口中发出，作为一个盗贼，第一次对“空”的东西感受到了几乎浸淫到灵魂里的愉快。
“无生，无生，无生，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起死回生的方法吗？还是说……你是妖魔，所以并没有真正死去？”凛雪鸦一边说着，一边挥出一剑，将这副空棺材斩为两截，“你骗了我啊，无生，在我以为你死了，在我接下你的约定之后，居然胆敢擅自从那个世界回来。你在愚弄我吗？你渴望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吗？啊……这一次我要亲自送你回去，既然说好了要在黄泉等我，就老老实实地不要跑啊，无生。”
他用力喘了一口气，才恢复到平时那般玩世不恭的样子。
在空中待机的魑翼终于听到呼唤，飞了下来，将自己的主人给带离了魔脊山。

杀无生进入客栈，不出所料地让这片变成了无人之地。他掏出钱袋放在柜台上，便自行找了个空房间住下。
“很久没有这种经历了，还有些不习惯。”关好门后，他把剑取下放到剑架上，再从腰间取出了第三把剑。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这把多出来的剑，此刻在他手里莹莹散发着蓝色的光辉。
“我倒是见得多了。”剑中传来一个声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杀无生说着坐下，解开衣服，开始处理七杀天凌造成的伤势。
“那柄魔剑，很难对付。”剑又说。
“她魅惑不到我。不过我想，让你来的话，应该最多被影响一下，就能清醒过来了。”杀无生道，“但你就不能像我这样战斗了，被吸取到体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像殇不患那样躲躲闪闪吗。”
“那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剑安静了一会，才道:“我有更好的战斗方式。”
“如果你是说依靠师父的仙歌外劲，我只能说浪巫谣尝试过类似的方法，可惜效果不佳。”
“你把我跟一个拿琴的小子相提并论？”
“他还没出剑呢。”杀无生伸手用指尖弹了一下剑身，“冷静下来。”
“我很热。”剑听起来有些不满。
“暂且忍耐吧。”杀无生抚了抚剑脊，“要恢复到能够握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为了那个时候，我会忍耐。”
剑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杀无生把手臂上的绷带绑紧，过了一会才说:“要达成你的心愿，并不简单。”
“我知道。”剑抢白，“但我不希望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
杀无生笑了一下:“你不是我。”
剑哼了一声，不再出言。
杀无生重新披上外衣，倚在窗前。窗外劲风呼啸，很快，就飘下雨来。

四

雨越下越急，天也完全黑了，本该陷入沉静的城市却不断响起嘈杂的人声，灯笼的光在风雨之中脆弱地摇摆。
殇不患领着浪巫谣一路避开衙差在小巷中穿行，来到一处高楼后，他躲在阴影中，用手搭棚抬头看了看前方，忽地眼前一亮，示意浪巫谣跟自己走。
他们很快从正门进入这座高楼，浪巫谣一看就知道这里是座规格不小的客栈，正要询问殇不患为什么特意到人多的地方来，却陡然发觉这座楼内几乎没有任何人声。
“不患？”他疑惑开口。
“来到这里就没事了，保证没人敢来打扰。”
殇不患说着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巫谣，别傻站在那里了，把门关上。”
浪巫谣依言关上大门，外面的声音立刻小了许多。他依旧不理解为什么这里会没人，但他相信殇不患，便也把聆牙取下来，用手抹去上面的水。
“就没有干净的布之类的东西吗？”聆牙一张口，就流出一滩水来。
“算了，这时候就不讲客气，巫谣，你去楼上看看有没有空房间，随便找一间住就是。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酒菜和热水，今晚就在这过夜吧。”殇不患看自己跟浪巫谣都是一身狼藉，头发糊脸满身滴水，实在不是方便休息的模样，摇摇头无奈道。
“嗯。”浪巫谣点点头，提着聆牙上了楼。
殇不患左右看了看，找到去后厨的路，刚撩开帘子就听到了油锅的声响。他微微一怔，想着怎么还有人在这，走进去才意外地发现原来是杀无生。
“你怎么在这？”他不敢置信地问。
杀无生也没料到会在这时候见到殇不患，但没太过惊讶。他一边炒菜，一边回答:“如你所见，没有厨师，我只能自给自足。”
“你会做饭啊？”殇不患又问了一遍，显然这才是他刚才话语的意思。
“简单的烹饪还是可以的，否则在野外时，要吃生肉吗？”杀无生说着扣上锅盖，看起来要做什么好菜。他转过头去看殇不患，打量了一会才说:“你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殇不患摇摇头，走进厨房去找酒:“我跟巫谣去解决啸狂狷那个麻烦，结果让他跑了，导致现在满街都是东离衙门的人，我前阵子也成了通缉犯，所以不得不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正好想起你在这里，我就带巫谣过来了。”
“哦，要借鸣凤绝杀的名号来吓退其他人吗，是明智的选择。”杀无生用饶有兴致的语气说。
“不过你还真是厉害，连衙门的人都不敢进来。”殇不患由衷地说。
“不，是他们认为闯进来的人都会死，若是有一两个通缉犯不长眼逃到我鸣凤绝杀的面前，刚好省去他们追杀的力气。”杀无生说着冷笑了几声，“凛雪鸦没有跟你一路吗？”
“鬼鸟吗，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最好他别在附近，我还想睡个好觉。”殇不患抱起一坛酒，看看灶台边还有几筐做好的卤菜，便去切了几样放在盘子里，“你要不要跟我和巫谣一起吃饭？”
杀无生重复了一下鬼鸟这个名字，才点头道:“好。”
等到杀无生的菜出锅，殇不患看到是一条鱼，而且看起来做得不错，心中更是觉得新鲜。他以前不愿意靠近杀无生，知道他挑战蔑天骸身亡后反而产生了几分敬意。现在又看到他死而复生，对他刻意的疏离就不如从前那么强烈了。
待杀无生把饭菜都放上托盘，殇不患端起来，要领着他上楼找浪巫谣时，忽然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剑。
“哎，你以前有第三把剑吗？”他随口问。
“要看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以前了。”杀无生回答。
“还能有什么以前，我跟你认识的那段时间啊。”
“那段时间吗，没有。”
两个人边说边上楼，殇不患很快看到一扇门前放着聆牙，便走了过去。
“巫谣，久等了。”殇不患用肩膀顶开半掩的门，浪巫谣果然在里面，而且已经脱了外衣，正在打理自己的头发。
他看见殇不患，正要起身迎接，跟在后面的杀无生却让他一下子警惕起来。
“别那么紧张，无生不是……总之不是敌人。”殇不患想说不是坏人，又觉得定义不太对，便换了个说法，“我们能有酒楼住，还是多亏了他。”
“不必道谢。”杀无生接了一句，把怀中的酒坛放到了桌上。
“还有我呢！”聆牙见人都进去了，连忙叫道。
浪巫谣过去把它也拿进屋，再关上门，回到桌旁，见殇不患只忙着布菜盛饭，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患，他到底是谁？”
实际上殇不患对杀无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个杀人狂且脑子多半有点不正常。要说更多的，大概也只有他擅长吹奏笛子，武艺高强，并且对自己的外号并不喜欢，只是因为朋友才一直使用。
朋友？殇不患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自我否定了。不可能是凛雪鸦吧，那么恶劣的人。
“我叫鸣凤绝杀，没有与你们为敌的兴趣，你记住这个就可以。”杀无生见殇不患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便自我介绍道，“我唯一的目标是凛雪鸦，你们不必担心。”
“哈哈，烟管混蛋的仇人吗。”聆牙幸灾乐祸地说，“这下那家伙要头疼了。”
殇不患观察着浪巫谣的脸色，看到他脸上没有惯常的看到恶人会有的杀意，知道自己是赌对了，长呼一口气坐了下去，又想起来自己身上都是湿的，起来去屏风后面脱了外衣才回到桌边。
由于杀无生连里衣都没穿，只搭了件外袍，下面就是包扎过的赤裸的上身。三个男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浴池里出来，打算一同吃浴后席一样。
浪巫谣还在迟疑要不要动筷子，殇不患跟杀无生已经端起酒杯来喝了，于是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试着喝了一口。
“说起来，无生，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吃到一半，殇不患问。
“还不到说的时候。”杀无生一点也没有被冒犯到的样子，淡然说，“等到了时机，我会告诉凛雪鸦，他应当不会隐瞒你们。”
“只能告诉他吗？”聆牙插嘴，“你们可是仇人，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很缺少仇人之间的氛围哦。”
“你在开什么玩笑。”杀无生轻笑着说，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愉快，并不生气。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殇不患对于凛雪鸦跟杀无生之间的事并不了解，听他这么说，也就干脆地放弃这个他确实十分好奇的问题，转而去问另一个问题，“不过，你腰间的这把剑，我看着感觉好像不是凡品。”
之前在厨房他就想问，但并不能确认杀无生有没有恶意，如今有浪巫谣的直觉保证，他才放心问了出来。
“嗯，这是一把神诲魔械。”杀无生道。
“什……！”殇不患差点把酒杯给捏碎，“神诲魔械？”
聆牙跟浪巫谣也是被惊到的样子，齐齐看向杀无生的腰间。
“是。不过你大可安心，它现在只是一把废品，连一击的力量都没有。”杀无生说着给自己倒满了酒，惬意地一口喝干，“我听说过魔剑目录的事了，我相信它不会是你想要的收藏品。”
“我可没有收藏剑的癖好。”听到他提及魔剑目录，殇不患眉头一皱，随即想到那么多人都知道这回事，与凛雪鸦有关系的杀无生知道，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所以，我们之间并没有矛盾。”杀无生又倒了一杯酒，这一次没有急着喝，而是看向了浪巫谣。
“你听到声音了吗？”他说。
浪巫谣点了点头。
“你们继续吃吧，厨房后面就是烧热水的地方。”杀无生站了起来，走向门外，“今晚不必担忧任何事，我保证。”
“什么声音？”等他走了，殇不患才问。
浪巫谣摇摇头，不肯回答。
“巫谣，你居然会联合刚见过一面的人瞒我？”殇不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见过两面。”聆牙纠正。
“是纠结一次两次的时候吗！”
可无论殇不患怎么追问，浪巫谣都半个字也不说。他无可奈何，只好去准备洗澡水了。

五

杀无生推开房门，屋内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了。
凛雪鸦浑身透湿，说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都不为过。他一边把还在往下滴水的外衣搭上屏风，一边拆去发带和头饰，二指夹了一缕发捋到发尾，雨水立刻堆满了他的指缝。
“真是糟透了的天气。”凛雪鸦把眼前的湿发撩开，对杀无生露出一个笑容，“无生。”
刚刚进食饮酒过的杀无生身体本是微微发着热，或许是给窗外吹进来的水汽影响，又觉得有些冷了。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这才开口道:“你在生什么气？”
凛雪鸦愣了愣，侧过头去让银发遮住眼睛，依旧笑意不减:“你在说什么啊，无生。”
“指望你坦率，还不如指望现在立刻出太阳。”杀无生说着，把凛雪鸦按在了椅子上。他打开床边的柜门，从里面拿出一条毛巾，搭在凛雪鸦的头上，开始帮他擦拭湿发。
凛雪鸦被动地感受着头顶的触碰，一时都没能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状况。为什么杀无生看到他却没有杀气腾腾地要掐死他？而且居然看穿了他的情绪，简直太过荒谬了。
“有那么明显吗？”凛雪鸦反思是不是自己表情管理出了问题。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杀无生用轻松的调侃一般的语气说。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在向另一个人炫耀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凛雪鸦开始如坐针毡了。
“不要用这么暧昧的话语啊，无生，听起来好像我们是朋友一样。”他状似无意地悠悠说着，却是抬起头去看杀无生的面容。如他所料，杀无生的脸上浮现出了十分明显的怒意，搭在他头顶的手也明显有了发力的迹象。
在凛雪鸦认为这样才对的时候，杀无生忽然松了手，凛雪鸦正防备着可能的攻击，头上的触感又让他愣住了。
“你让人火大的本事没有一点退步，凛雪鸦。”杀无生梳理着他被揉乱的银发，语气听来已经恢复了冷静，“不过我可没说我们是朋友。”
凛雪鸦几乎要被杀无生的话给气得跳起来，这脱轨的态度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他的猎物身上。他努力控制着脾气，转移视线让自己分心，忽然发现杀无生腰间挂着的剑，便要伸手去拿过来。
“别碰。”杀无生提前用外衣遮住了剑，警告地点了一下他的头。
“别这么小气嘛，无生，我只是看看而已，不会当着你的面把它偷走的。”仅凭这一个动作，凛雪鸦就判断出这把剑对杀无生很重要，他嘴上说得好听，手却又伸了过去。杀无生再躲也没有关系，烟月可是被他保护得好好的，用幻惑香解决就行。
“我是为你好。”杀无生再度闪避开他的手，把梳子顺势塞进他的手中，“如果你不想这双盗贼的手提前退休，就不要碰它。”
“这么可怕？”凛雪鸦不信，仗着自己的武艺，用梳子挑开杀无生的外衣，另一只手持烟杆勾向那把剑。
哪知杀无生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提高，俯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会变成焦炭的。”
他的警告不似作假，凛雪鸦思忖一瞬，重新绽出笑容:“好嘛，我知道了，不碰就是。”
杀无生看起来是信了他的保证，松手去穿衣。凛雪鸦点燃烟草，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无生，是因为死过一次吗，你跟以前全然不同了。”
“你说哪个以前？”杀无生随口接话，扣上腰带。甲胄在身，肃杀的气息登时回到他的身上。但凛雪鸦怎么看都觉得有哪里不一样，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凛雪鸦，不是我变了，只是你忘记了，或者说，你没有去想。”杀无生又说，随手拿起凤啼双声缚回背上，而后他离开房间，但凛雪鸦知道他没有走远。
有悠扬的笛声穿透夜幕和雨帘，静静地钻入他的心底。
六

“啊……我就知道。”
晨曦伴着晴空一同造访，一夜好眠的殇不患和浪巫谣来到大堂，看见凛雪鸦与杀无生正对坐着吃早餐，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果然你这只鬼鸟已经追来了。”
“真是过分啊殇大侠，我明明有在等你的通知，结果你竟然瞒着我先来找无生。”凛雪鸦长吁短叹地说完一句话，似乎要表达自己的愤慨，用力咬了一口馒头。
“结果呢？没有我的联络，你不还是来了吗？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到的啊……”说话间，殇不患与浪巫谣已经到了他们的桌边，各自坐下，也开始用餐。殇不患刚刚给自己添了碗粥，就恍然大悟地看向浪巫谣。
“那个声音，原来是凛雪鸦？”
现在隐瞒也已经没有意义，浪巫谣不吱声，算是默认了。
“声音？哦，应该是我乘着魑翼过来的时候，被你的乐师朋友听到了吧。”凛雪鸦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浪巫谣。
“无生也有听到哦。”在旧友和新……同伴之间，殇不患果断选择卖了后面那位。
“耳力见长啊，无生。难怪你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果不其然，凛雪鸦立刻抛下对他除了冷眼就是冷言的浪巫谣，笑着转向杀无生。
“托你的福。”杀无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微微发冷，“今日什么安排？”
聆牙早就忍不住八卦的心，可每次凛雪鸦跟杀无生在一块的时候它都感觉很危险，所以尽管已经好奇到了给它一只手它能把自己挠出声的程度，它还是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
“安排啊……”殇不患放下碗思考了一下，“现在两把剑都下落不明，我们还是分头去搜索吧。”
“两把？”杀无生忽然问，“除了七杀天凌，还有……？”
“丧月之夜，那也是把麻烦的魔剑。”殇不患想起来就头疼，叹了口气道，“昨天实在太混乱了，没想到啸狂狷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看他干脆改名叫逃命灵兔算了。”
“先说好，我绝对不会去追那个人。”凛雪鸦不知何时已经抽上了烟，还侧过了身，看起来连讨论都不想加入。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忌惮啸狂狷？”聆牙终于找到开口的时机，赶紧追问。
“什么忌惮，是晦气，晦气！”凛雪鸦摇摇烟杆，一副不想再提的模样，“把七杀天凌交给我和无生吧。”
浪巫谣直接反对:“不行。”
殇不患显然也在考虑把魔剑交给这两个人会有多大的风险。没有他亲自监管，他完全不敢信任凛雪鸦的节操。至于杀无生，了解太少，更不能直接交托了。
话说回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杀无生拉进行动名单里了？
殇不患还在思考，杀无生已经站了起来:“七杀天凌不是一人两人可以处理的，而殇不患必须在场以确保封印。先去处理你们没处理掉的那只吧。”
“哇，无生，你今天的话听起来格外正气凛然啊。”凛雪鸦夸张地感慨。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杀无生说着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凛雪鸦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剑上一闪而过的光，再定睛去看，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喂，你这小偷，别总盯着别人的剑看。”聆牙道。
“小偷是什么啊，好歹我也是远近闻名的盗贼，最起码要尊称一声大盗吧？”凛雪鸦又看了几眼，确认什么也没有，才疑惑地收回目光，“那就听无生的吧，先去找丧月之夜，但我……”
“你什么时候正经出过力啊，别啰嗦了。”殇不患一巴掌拍在凛雪鸦的背上，豪迈地一口气喝光粥，“出发。”
“竟然被这样说，是谁中毒的时候眼巴巴盼着我回来？”
“好好，我十分感谢你，行了吧？拜托你这次也像上次一样靠谱……”
“我任何时候都是值得信赖的啊。”
看着这两人互相斗着嘴出门，杀无生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剑，跟浪巫谣一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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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9-10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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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刚出酒楼的门，殇不患就迎面看到一队官兵朝自己跑来，差点没把剑拔出来。但这队官兵只是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跑过，旁边的小队长还在不断催促他们加快脚步。
“怎么回事？”殇不患茫然。
“城里出事了？”浪巫谣说着脚尖点地，飞身上了酒楼屋檐，四下望过一遍，再落回去，“南城门那边有很大的动静。”
凛雪鸦也上去看了一眼。他目力更好，等他下来，几人便确认了情况。
“我没看错的话，城门内外有很多被丧月之夜控制的人。”凛雪鸦用烟管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额角，“哎呀，那个数量，某位贪官怕不是一整晚都没睡。”
“啸狂狷这是疯了吗？”殇不患叹了口气，“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等一下。”凛雪鸦拦住了殇不患，“我有一个想法。”

没过一会，凛雪鸦与杀无生已经出了城，赶往城外的一座山林。凛雪鸦认为啸狂狷只是在声东击西，他本人应当不会在进攻城市的人群之中。而殇不患认为即便有这种可能，也不能放着那些人不管，更何况啸狂狷也有可能躲在暗中控制。于是四人兵分两路，各自去验证心中的猜想。
“无生，如果我猜得不错，那这边就会有很——可怕的山贼或者强盗，还有一个拿着丧月之夜的啸狂狷，你可要好好保护我哦。”凛雪鸦如一同一只白鸟在林中穿越，话声忽近忽远，杀无生没刻意去追他的路线，只跟在不远处。
“又在装相。”
他听到剑的声音，笑了一下，在心中回答:“凛雪鸦现在应该仍然认为你不知道他的实力。”
“也可能是在试探。”
“嗯，这倒也是一种可能。”杀无生想起以前的事，表示同意，“先按照他的剧本来走吧，你暂时别管这边。”
“他不可信任。”
“我知道，你安心。”
安抚好了剑，杀无生加快速度，追上凛雪鸦的脚步。凛雪鸦越过斑驳的树影，给了他一个眼神。
到了。
杀无生刚一落地，就感受到了迫近的邪气。他迅速抽出凤啼双声，贴着树干向远处望去，见前方山体之中有一个荫蔽的山洞，洞前站着两名已经被魔化的人。
“我真是聪明绝顶的盗贼。”凛雪鸦见自己猜中，得意地眯了眯眼，“你说是吗，无生？”
“还没确定老狐狸就在里面。”杀无生哼笑一声。
“那就得请无生进去看看情况了。”凛雪鸦说着怡然自得地坐在了树干上，一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托着烟杆，用郊游一般的悠闲语气道，“我留在外面，万一啸狂狷从外面回来，我会发响哨告诉你。”
杀无生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凛雪鸦，没说什么，直接大方现身，走向了山洞。凛雪鸦连看都没看，闭上眼睛，好像根本不在意杀无生一样。
不一会，洞内传来嘈杂的打斗声。凛雪鸦从乱成一团的声音中听出了啸狂狷的声音，更是佩服自己对恶人的把握，不由翘起一条腿来，轻轻晃着小腿表达愉悦的心情。
啸狂狷是个不择手段没有下限的恶人没错，还拿着丧月之夜，但遇到杀无生，只能说是天敌。凛雪鸦的眼前又浮现出昔日林立的枪刃之中浴血而战的杀无生的身影，嘴角难以控制地翘起。
当你遇到一个根本不把你的人质当成人的杀手，你要如何发挥那柄剑的作用呢，啸狂狷？
他越想越快乐，那张穷途末路惊慌失措的脸让他一扫之前的烦闷。
然而，当打斗声从洞内转移到洞外时，他竟听到了啸狂狷毫不掩饰的猖狂的笑声。
“长得一副煞神的模样，还不是对我的军队束手无策，东离的剑客也不过如此啊。”
听到这话，凛雪鸦惊讶地坐起身来，看见杀无生竟是被一群魔化人团团围住，手中的双剑上一丝血迹也没有。
怎么回事？
难以理解眼前的画面，凛雪鸦的胸口渐渐发紧。他看着杀无生用剑柄击飞一个魔化人，又踹飞另一个，但仍旧没有用剑砍伤任何一人，忍不住开口:
“我说，无生，你在犹豫什么？这群人可是盘踞一方的强盗，是东离刑部通缉的对象，这样的人砍了不就好了吗？”
“啊！是你！可恶的掠风窃尘！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你居然还找了个帮手来找我的晦气！”啸狂狷一见树上还有个人，立刻气得跳脚。他稍微冷静了一下，又得意洋洋地嘲笑道:“不过你的帮手真是无能，半天了，连我的衣角都还没有碰到。”
杀无生不言不语，面对敌人的围攻，他甚至收起了剑，转而将凤啼双声连鞘取下再当做武器使用，如此失了错手杀人的顾虑，他的攻势更加凌厉。可惜对方人多势众，啸狂狷又刻意控制人堵住他的去路，令他一时虽无性命之忧，但也难以切入到啸狂狷的面前去。
“无生，你为什么手下留情？难道你的剑已经钝到这种地步了吗？”现在的凛雪鸦已经完全看不见啸狂狷了，他紧盯着杀无生的背影，心脏莫名跳得很快，“还是说，这群被控制的人让你心生怜悯，不忍下手了？”
杀无生依旧没有回答，凛雪鸦的眉皱了起来，绯红的双眼变得冰冷:“啊，我知道了，你是想通过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民众都知道你鸣凤绝杀是在缉拿罪人时连山贼都不忍下杀手的正义之辈吗？哈，这倒是个好方法，不如我来助你，帮你把这个故事流传出去，想必要不了多久，你屠杀剑英会，欺师灭祖的恶名，就会被人遗忘了吧。你说是吗，无生？”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话，不愿意杀人的杀无生竟让他感觉到了莫名的恐慌，就像是原本攥在手心的珍宝即将划破他的手跳出掌控。他忽而想起前一天夜里的杀无生，又想起摇摇晃晃地站在自己面前，气色与尸体无二却依旧要举起剑报仇的杀无生，那怨恨的愤怒的眼神几乎烫进他的心里了，那时的他是多么轻松，多么愉快啊……
他脑中混乱，身体还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只听咔的一声响，凛雪鸦忽然感觉脚下传来轻微的颤动。他立刻从树上跳下，才没有跟倒下的大树一起砸到地上。
他回过头，看见一柄眼熟的剑正插在齐齐断裂的树干中央，等他转回去时，杀无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无生。”凛雪鸦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上陌生的失望和责备的神情，肩膀僵硬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紧张，让他被扬起手的杀无生一耳光抽在了脸上。

八

凛雪鸦从来都不曾料想过自己会被杀无生这样打，怎样的伤害他都能想象得到，唯独没有这一种。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愤怒，但嗡鸣的耳朵和脸上火辣辣的疼都让他提不起劲。
杀无生的手没有垂下，而是直接勾起指尖，从他腰间飞跃出去的剑受到召唤，又飞回他的手中。
“稍微思考一下如何？”他对凛雪鸦说，“你就这么希望看到鸣凤绝杀的脚下躺满尸体吗，凛雪鸦？”
他说完，转身将趁机逼近的几人用剑鞘掀飞出去，而后重新投入战圈。
“抱歉，掠。”
凛雪鸦听到了他留下的话，鼓噪的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他机械地往烟月之中换了烟丝，含住烟嘴长长吸了一口烟气，又慢慢地吐出。
“我是疯了吗。”他低沉自语，香气逐渐被风吹入战局。忽然意识到的啸狂狷正要指挥手下的魔化人暂且避开这阵烟气，但已经来不及，只听扑通数声，失去意识的魔化人纷纷倒在了地上。
“掠风窃尘，你！”啸狂狷萌生退意，可杀无生已经趁机逼了上去，他想故技重施，令杀无生像浪巫谣一样因人质被杀而动摇，然而丧月之夜刚脱手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有人来到了他的背后。
“果然是疯了吧。”凛雪鸦叹息一般地吐气，烟杆在手中一个旋转，便化作了锋利的长剑。
杀无生眼看着鲜血冲天而起，往后退了半步，免得溅到自己身上。待隔在他们中间的尸体倒下，他看见凛雪鸦拎着剑，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所以说我才不愿意亲自出手，一下就解决的事，到底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凛雪鸦摇了摇头，看向杀无生，嘴角勾起一个笑，“无生，没有吓到你吧？”

待杀无生把被控制的人都解除了魔法，又用凛雪鸦不知从哪里拿到的绳子把他们都一个个捆得结结实实，凛雪鸦已经换了新的烟丝，坐在被他的剑砍出的树桩上抽了好一阵的烟。
“这么大的一笔赏金，谁去领比较合适呢？”凛雪鸦在树桩旁叩去烟灰，谈论的语气像以前偷窃得手之后与杀无生商谈时那样，“殇大侠是通缉犯，乐师小哥是他的同伙，鬼鸟的名字肯定也已经被啸狂狷卖给了衙门。无生，要不你去试试？再怎么说，你都还没有被通缉过，万一不行，体验一下做通缉犯的感觉也不错哦。”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杀无生踩住最后一个人的肩膀，把绳子猛地一扯，确认绳结都十分牢固，这才松了手回到凛雪鸦的身边。
凛雪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还不习惯杀无生的变化，他放下烟杆，双手撑着树桩仰起头来看他:“无生，我怎么感觉你跟其他人的关系都好起来了？是什么时候培养的感情，稍微向我透露一下？”
“你会知道的。”杀无生语焉不详地说。
“我都好奇得快要死了……”凛雪鸦用耍赖的姿态哼道，“而且我的脸也疼得要命，无生……真的很疼很疼啊，都肿了，你看。”
杀无生轻笑了一下，忽然感受到剑的震动。他把手放在剑柄上，沉默了一会。
凛雪鸦正好奇于他奇怪的动作，就看到杀无生的脸色一变，他所熟悉的杀意也浮现了出来。他立刻戒备，然而杀无生皱了皱眉，就把手伸向他的脸。
“别再打我了。”凛雪鸦嘴上这么说，身体早就做好躲避的准备。如果杀无生还要打他，他必然要把杀无生按在地上打回去了。
谁知杀无生只是轻轻抚了抚他被打红的脸颊，就要把手收回去。凛雪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开了。
“其实，我刚杀了啸狂狷的时候还有点后怕，担心无生说这样不行怎么能杀人破坏你的功劳之类的。”
杀无生沉默地看着地面，手腕还牢牢给凛雪鸦握着，他也没有收回的意思。
“不管是杀还是不杀，我只是想由自己来决定。”过了一会，他安静地吐出话语，“让一个杀人魔指责别人杀人不对，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所以，这是无生对于正义的理解吗？”
“不……这只是我对于我的理解。”
凛雪鸦歪过头去看杀无生垂下的脸，感觉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无生，吹一曲给我听吧。”
“嗯。”
杀无生从怀中取出一支笛子，凛雪鸦一眼就看出做工不错，而且觉得眼熟。但这笛子他确实从没见过，于是他很快放下这怪异的感觉，又将视线投向天空。
他并没注意到，杀无生的剑在此时又轻轻地震颤了一下。

九

关于凛雪鸦与杀无生如何赶回城中解救其他被控制的人，卷残云如何收到了巨大的一笔结婚礼物，以及丧月之夜被殇不患“无情”没收的事，都先按下不表。
此时华灯初上，一行四人难得坐在一起喝了一顿和谐友爱的庆功酒，各自回屋休息。除去凛雪鸦之外，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了点皮外伤，杀无生处理完伤口，把剑放到桌上，轻轻敲了敲剑柄。
“还好吗？”
“嗯。我睡了多久？”
“不久，大约半天。”
“我讨厌这种感觉。”
“为你重塑身体的媒介很难控制，它很容易影响到你的情绪，你不必放在心上。”杀无生安抚地劝道，“不过，你会关心凛雪鸦，让我感到意外。”
“那不是关心。”剑震动了一下，像是在抗议。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的一些事，但根据凛雪鸦所说，想来是比我经历过的还要绝望许多。”杀无生道，“应该没有任何理由足以让你原谅他的作为才对。”
剑沉默了许久，方道:“我从没想过原谅他。只是他忽然坦诚地展示他的实力，让我好像看到了什么新的东西。”
“你不担心那是局了？”
“是不是都无所谓。”
话题到这里好似已经结束，杀无生把被子铺开，打算休息。在他刚躺下的时候，剑又发出了声音。
“你是如何原谅他的？”
“我没有原谅他。”杀无生摇了摇头。提起自己的事，就不如问别人的轻松。他思索了一会，才继续说:“最开始，我并不信他人告诉我的真相，于是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追踪他的消息，在找到他的时候，听他亲自说出了真相，我才确定他欺骗了我。”
“你没有想杀死他？”
“没有。”杀无生淡然道，“杀死他不足以抹去他对我的欺骗和利用，我做的也很简单，让他不能称心如意。他要逼鸣凤绝杀做一个比杀无生还恶的恶人，我偏要他看到一个不杀人的鸣凤绝杀。”
“你还真是看得开。”剑的语气听来有几分讥讽。
“不，不是我看得开。我想，如果我没有师父的支持，我会变得跟你一样。”杀无生说着，探身去拿过剑，顺着抚摸剑脊，“我第一次体会到另外的信任，不是非掠不可，我在牢中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明白你的心情。换做是我，经历过你这样的事，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只是正如你白天对他说的，杀与不杀，都要自己决定，如此才是自我的主人。”
“魔脊山那一战……”
“你并不后悔。”
“我不后悔。”
“那你已经做得比我还好。”杀无生说着，回忆起过去的事，手指在被子上握紧，“我只是想着绝不能死，绝不能刚刚决定换一条路走就死在掠的面前，不能让他笑话更多。”
“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对，就是这样的想法。我绝不允许掠风窃尘对我做出这样的评价。”
剑再度陷入沉默。
“多思考一下。你可以放心，哪怕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凛雪鸦砍了，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的实力远远不够。”
“这是你所看到的新的东西吗？”
“不。我看到的是……新的可能。”
杀无生与剑夜谈时，凛雪鸦坐在窗边，难得的没有抽烟。他喝得很尽兴，夜风吹在潮热的脸上，让他感觉十分惬意。
然而他如此不管不顾地喝酒，结果就是本来已经肿了的脸更加肿了，还一跳一跳地疼。
被疼痛感困扰，他难免想到罪魁祸首的杀无生。按理来说，以他的身法，要躲开区区一个耳光简直易如反掌，但他就是没能躲开。归根究底是杀无生的那个眼神，他从未见过的失望的眼神，好像下一瞬杀无生就会立刻永永远远地从他的眼前消失。
“你怎么可以对我失望呢，无生？”他摸着自己的脸，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心中对比自己的手跟杀无生的手摸起来的感觉有什么不同。他立刻放下手，抱住膝，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像平时那样，用你的愤怒和仇恨回馈我，让我看到你扭曲的表情，又有什么不好？
“说到底，失去自制力也是你自己的错。就算鸣凤绝杀变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大恶人，你也可以选择去隐居。没有陷入江湖的人，谁又在意是好是坏呢？
“虽然你去隐居，我可能会有点寂寞。但这个世界上有意思的人这么多，倒也不缺少那么一个两个。
“不，比起去隐居，还是像今天这样假装做好人更好吧。我真的很好奇你能演到哪一天，今天只是几十个不值一提的盗贼，下一次有你不杀就会杀了你的强敌出现，你还是会如此假惺惺地收起你的剑吗？
“看到鸣凤绝杀撕破伪装的假面，重新变成剑英会上见人就杀的恶鬼，一定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可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是死了一次，就能转变这么多？因为蔑天骸让你满足了，所以你不再做过去的你，而要试着去做一个好人吗？是谁给你的权利，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凛雪鸦忽地咬住下唇，单手握拳砸在墙上。他想起吹笛之前露出愁绪的杀无生，拳头慢慢地松开。
“你在烦恼什么，无生？轻易地死去再轻易地重生，轻易地走上你梦想的道路，如此简单的好事降临在你身上，你还在烦恼什么？”
“你若是烦恼，又为何要为我吹奏？”
他坐直身体，看了看窗外月亮的位置。四周已经寂静无声，整座城市应当都睡去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摘去手套的完美无瑕的手，忽然想到了它化作焦炭的画面。
那把剑。
杀无生的那把剑。
他迅速下了床，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新的偷盗目标令他满怀兴奋，杀无生的警告在他脑中响起，可不足以成为阻碍他的理由。
不用手碰就好了，当做涂有剧毒那种程度的保护就好了，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盗贼来说，这不过是最不入眼的把戏。
他来到杀无生的房间，看到月光之下对方安静的睡颜。他用出了最精湛的偷盗技巧，保证连空气的流动都不会惊扰到谨慎的杀手。
终于，他的面前就是那把神秘的剑了。
这一定是杀无生转变的关键所在，他如此相信。
但猎物唾手可得时，他又停下了伸出的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想解开这个迷题，如果这么早就知道答案，也许杀无生就不会继续陪他进行这个猜谜游戏了。
他的眼前再一次闪过杀无生手执笛子的模样，画面又飞快地跳跃到某个昏黄的牢房一样的石室。他看到杀无生眼中的亮光，像飞蛾扑闪的翅膀间漏出的火光。
杀无生陡然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他睁开眼，看见一抹熟悉的银白，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凛雪鸦挤进了他的被子，那只修长的白皙的完好无损的手也挤入了他的手里。
十
杀无生向来醒得早，睁眼之前，他就记起半夜有人来蹭了他的床。手指轻轻一动，触感也从睡梦里完全回归，告诉他自己正握着凛雪鸦的手。
这真是许久未有的体验。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三年中，这样的事时常有发生。待剑英会上分道扬镳，哪怕之后与凛雪鸦纠缠了许久，也从未再有这种时候。他侧头去看身旁的凛雪鸦，人畜无害的睡相唤醒他过往的记忆，而凛雪鸦依旧微红的脸提醒着他现在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
于是杀无生抽回手坐起身，从床尾下地，刚找到鞋子在哪里，就被一股不大的力道拽住了一缕头发。
“无生。”凛雪鸦从被子里拱出来，指尖还牵着他的发尾，“不许偷跑。”
他看起来睡眼惺忪，本来就蓬松的银发乱糟糟地遮了半张脸。见杀无生没有走，凛雪鸦松了手，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你要用喝醉来解释出现在我房间里的这回事吗？”杀无生没有多少宿醉的经验，但也足够分辨出凛雪鸦是不是真的喝多了。他重新起身，拿上自己的衣服开始穿戴。
凛雪鸦也慢慢挪到床沿，迷蒙着眼睛，过了一会才又叫他：“无生，我的衣服和发冠都留在房间里了。”
“自己回去。这间客栈除了你我，就只有殇不患和浪巫谣，你完全没必要担心什么。”杀无生迅速穿戴完，坐到镜前开始梳头。凛雪鸦歪着头看了一会，发现他还没戴面具，立刻伸手勾来那东西，藏到背后。
“你不帮我拿，我就不给你这个。”他宛如奸计得逞，悠闲地踢了踢小腿。
杀无生正要把头发绑起来，听他这么说，不由哼了一声：“凛雪鸦，你今年几岁了？”
“谁知道呢，反正总归是比无生大的。”凛雪鸦摊了摊手，“保持童心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无生，帮我拿嘛。”
杀无生不打算惯他这无赖的性子，就算凛雪鸦裸着走在外面又怎样，又不关他的事。他把发带系好，背上剑，再把桌上的剑佩回腰间：“我去做早饭，你随意。”
“真是无情啊……这种小小的请求都不肯满足，要不我继续雇佣你做我的保镖，付你工钱，你再帮我拿？”凛雪鸦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笑眯眯地说。
“不许答应他！”还没等杀无生思考出结果，剑的声音就已经冲进他的心中。他想着本身也不可能答应凛雪鸦这种事，便开口回绝：“拥有那样的武艺，就不需要再浪费钱在雇佣保镖上了吧，凛雪鸦。”
“话不是这样说的。”凛雪鸦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行走江湖，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何况现在殇大侠已经被神蝗盟盯上，麻烦数不胜数。我总归是要跟他同行的，再为我们的队伍寻找一位可靠的同伴，怎么会是浪费钱呢？”
“七杀天凌的事，我既然撞见，就不会放任不管。至于其他的，恐怕我不会奉陪。”杀无生态度坚决地说，“凛雪鸦，让一个随时会杀死你的人保护你，别人会以为你的脑袋坏掉了。”
“无生才是吧。之前口口声声说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杀我，只要把我逼到不能从你身边逃离，你就会很高兴。现在倒是要主动从我身边逃走吗？”凛雪鸦说着倚回床头，手中把玩起杀无生的面具，“真的不再想要我的项上人头了吗，无生，这样我会很寂寞哦。”
杀无生握着剑柄，稍稍沉默了片刻，方道：“凛雪鸦，记住我们最后的约定就可以。”
“约定？我忘记了。”凛雪鸦轻轻抚摸着金属的边缘，感受其上的冰凉，随后把面具挡在自己眼前，微含笑意地看了过去，“无生，我们之间有过什么约定吗？”
黑色金属之后的红眸像是夜晚中狩猎的野兽，杀无生静静地接受着野兽的窥视，而后从容地开口：“不错，‘我们’之间，确实没有过任何约定。”
凛雪鸦的眼神忽地一冷，但他没有来得及发作，就听到杀无生又道：“只是暂时不能做你的保镖，给我一些时间。”
他的前后变化让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凛雪鸦都没回过神。而杀无生也懒得等他回神，更没管他到底有没有衣服可穿，径自出了门。
“刚刚还在那里说肯定有阴谋，肯定会被利用，现在倒是改口了？”下楼时，他在心中道。
“是我违背约定在先。”
“但你也不打算真的陪他。”
“我并没约定具体的时间。反正他肯定也会用这样的借口来拖延黄泉之会。况且，我刚才只是不想你受他欺骗。”
“哦？原来问题出在‘我’身上啊。”杀无生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敲打，“昨天晚上你都看见了？”
“他该庆幸自己没有真的碰这把剑。”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杀无生心中有数了，便把注意力转移回来，进厨房去张罗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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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9-10 15: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一

“连着两天一醒来就有热腾腾的早餐，真是让人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餐风露宿习惯了的殇不患十分感慨。
“是吧，无生跟我们同行真是太好了。”凛雪鸦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凛雪鸦换衣服的时间不长，比殇不患跟浪巫谣下来得还要早一些。此时他已经吃饱，手指摸上烟杆，被聆牙说不考虑别人还在吃饭，于是又放了下去，可嘴仍旧不愿意闲着。
“今天早上我邀请无生做我的保镖，结果被他无情拒绝了。殇大侠你也来劝劝无生，要是他就这么走了，以后可就吃不到这么丰盛的早餐咯。”
“我不是厨师。”杀无生淡淡地说。
“居然邀请一个以你的人头为目标的人做保镖，你的脑袋果然是坏掉了吧。”殇不患不留情面地说，“要是有谁不愿意跟你同行，我可是非常能理解其中的缘由，就别抱着强人所难的念头了。”
听到殇不患的话，杀无生轻笑了一下。
“咦？我还以为这件工作十分合算呢。一来，无生可以不必思考如何讨生活，二来，只要他还是我的保镖，我就不会离他太远，也省去他到处追杀我的力气，三来嘛，跟着殇大侠你就不缺强力的对手，万一又撞见蔑天骸那种程度的剑客，有我在，无生也不必有曝尸荒野的担忧，安心去挑战就可以。嗯嗯，怎么想我这个雇主都是非常的贴心，不来应聘的话，就浪费我的一番好意了。”凛雪鸦说着往杀无生的方向倚了一点，满脸笑容地看着他，“无生，你再考虑考虑如何？”
“你再搬出多少理由，我的答案都是一样。”杀无生说着，夹起一个包子塞进凛雪鸦的嘴里，“叽叽喳喳，真把自己当鬼鸟了吗？”
“喂，那个叫鸣凤绝杀的，被这样说你都不生气？”忍耐了两天的聆牙终于是再也憋不住，叫唤起来，“那家伙刚才明明有说让你去送死啊！”
“不要对我有这么严重的偏见啊，当初我可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让无生去挑战蔑天骸的话，这一点殇大侠可以作证。”凛雪鸦好不容易咽下了包子，立刻为自己辩白道，“不如说我还有试图阻止他呢。”
“我不在现场。”殇不患做出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样子，“何况你这个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谁能猜得出来。”
凛雪鸦报以一个受到夸奖般的微笑，点燃烟草，满足地啜了一口烟，又道：“以前的事暂且不提，一天过去，也没有任何村落城镇遭受袭击的消息，七杀天凌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
“七杀天凌是魅惑人心的魔剑，而且可以通过吸收鲜血来补充魔力，绝对会对人出手。”提到这件事，殇不患严肃起来，“我们必须赶在更多的惨剧发生之前找到它。”
“话虽这么说，要找到它可并不容易。”凛雪鸦思忖道，“不如先来思考一下，现在持有它的那个人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被七杀天凌控制的话，应该考虑七杀天凌会怎么做才对？”聆牙道。
“这嘛，就要看无生怎么说了。”凛雪鸦晃了晃烟杆，“我们之中，只有他跟那个人战斗的时间最长。”
杀无生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斟酌着说：“或许那个人还保留有相当多的自我意识。七杀天凌的魔力，并非能够瞬间控制所有人。”
“蝎璎珞就主动摆脱了它的控制。”殇不患闻言点点头，“我们确实要考虑持剑者的想法，不能只把对方当做被魅惑的傀儡来处理。”
“可我们并不了解对方。”一直沉默的浪巫谣道，“那个人，很难理解。”
“所以呢，我有一个提案。”凛雪鸦突然坐直身体，拍了拍手，像是要开演什么好戏一样露出笑容。
在场所有他之外的人，都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鬼殁之地，殇不患等在一处无人的山谷，颇为担忧地来回踱步。
“鬼鸟那个混蛋，说什么只要把我的行踪散布出去，就一定能引来七杀天凌。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万一它刚好趁这个时机去袭击其他地方该怎么办。”
“说人坏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小一点比较好。”此时，凛雪鸦刚好从魑翼身上落下，轻巧地跳到殇不患的面前，“我当然也有考虑你说的这一点，所以让无生跟你的乐师朋友分头去比较容易成为目标的地方巡视。”
“要如何判断哪里可能会受到攻击？”殇不患问。
“根据无生的描述，那个叫娄震戒的和尚，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冒犯七杀天凌。所以我就在想，什么样的人会让他觉得会冒犯那把魔剑呢？普通平民吗？被七杀天凌照一下就会沦陷的庸人吗？肯定不会。那么他就一定会选择最有可能与七杀天凌为敌的人下手。”凛雪鸦倚靠到石柱上，信心满满地解释，“要说魔剑最大的敌人，莫过于护印师与神诲魔械，当然了，还有你这个让妖魔闻之丧胆的殇大侠。”
“真是多谢你的称赞。”殇不患哼了一声。
“现在乐师小哥应该在仙镇城附近，无生的话，大概快来跟我们会合了。”凛雪鸦说着抬起头，好像要在空中寻找魑翼的影子。
“鬼鸟，我是真的想问你。”殇不患也抬头看了一眼，确定杀无生不会像凛雪鸦那样在他们谈论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才放心地问，“你到底是对无生做过什么，现在的他又为什么看起来不想要你的命了？”
“哦——打听别人的秘密，殇大侠，你真是有学坏。”凛雪鸦说着垂下眼，眉宇之间笼上一层疏离，“为什么这么关心无生？难道你想跟他交朋友吗？虽说你是西幽人，不曾听过鸣凤绝杀的故事，但魔脊山的旅行，还不够你看出无生是怎样的人吗？”
“那时候我是对他避之不及，毕竟没人喜欢被人追着要比剑，而且他又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殇不患道，“但是现在……怎么说呢，很奇怪啊，他就像是随处可见的一个热心肠的武林侠客一样。”
“连你都这么说，我真是要感到困扰了。”凛雪鸦用烟杆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脖颈，“我的无生可不是那样的人啊。”
殇不患对于他的用词十分不适，抖了抖才道：“你该不会真的想邀请他跟你一起纠缠我吧？”
“哎呀，无生我放不下，殇大侠你我也放不下，当然只能拉他一同上路了。”凛雪鸦理所当然地说，“现在的无生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也没想趁我睡着砍掉我的头，完全不恐怖，反而是个很强大的助力，有哪里不好吗？”
“不，我才不担心他有什么问题。”殇不患尖锐地指出，“我是不想看你在我眼皮底下随意安排人去送死。你的手段，我可是领教过了。”
“哪里，你跟丹翡姑娘不是好好地活着吗？再说了，无生可是跟我约定过要在黄泉相见，现在他不在那里，让我很不安。”
“这是什么话啊，非要他死了你才安心吗？”
“殇大侠，你可以这样想，如果我死了，不也是一件非常让人安心的事吗？”
“二者完全不同吧！”
殇不患意识到自己被凛雪鸦完全带偏了话题，想问的一点也没问出来，正要把话题扯回来，就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号。
“怎么……？”他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嗯……那里啊，好像是业火之谷的方向。我们的猎物终于来了吗？”凛雪鸦兴致勃勃地跳上石柱顶端，放眼去看，可惜鬼殁之地风沙太大，他一时也看不见什么，“不如我们过去查看一下情况？”
“嗯。”殇不患握紧了剑。

十二

娄震戒知道殇不患的行踪，是通过一张飘到他脸上的纸。不知从哪里吹来的纸张拍在他的脸上，在他抓下来看过之后，被他揉成了齑粉。
“那个可恶的殇不患！”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竟然敢这样侮辱我的公主！”
七杀天凌也看到了纸上写的东西，大意就是说明殇不患正在鬼殁之地等待她跟娄震戒去决战，而纸上还画了一个殇不患掰断七杀天凌的示意图，这也令她出离愤怒了。
主仆二人一拍即合，立刻赶往鬼殁之地。可等他们进入之后，才发觉纸上并没提到殇不患到底在哪个地方等他们。他们一边搜寻一边前进，慢慢地就进入了业火之谷。
被吵醒的殁王极端不爽，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娄震戒不顾七杀天凌的劝阻，干净利落地斩杀了这头已经被人类折磨过两次的龙。就在他向七杀天凌表忠心的时候，大地忽地震动了一下。
“嗯？”七杀天凌立刻戒备起来，“震戒，你听到什么了吗？”
娄震戒闻言，开始查看脚下的地面。被他斩杀的殁王倒在赤红色的土地上，鲜血像溪流一样流入深深的地缝。渐渐地，娄震戒开始感觉四周变得炽热起来，极高的温度仿佛要把空气都灼烧殆尽，令他呼吸不畅。他握着剑往高处退了一些，此时脚下的大地又震动了一下，比方才更加明显，还混杂着如同擂鼓一样的响动。
“震戒，这里感觉很危险，我们先离开吧。”七杀天凌不安地催促。
娄震戒面对龙王尚不知害怕为何物，此时也仅仅是稍微有些警戒。站在高处，他可以看清下面的变化，只见殁王的血越流越多，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着灌入地缝，干枯的龙尸逐渐化作枯骨，而后在又一次的地震中崩碎成了尘土。
“有什么要出来了！”七杀天凌低呼，“震戒，先退吧！”
娄震戒虽然很想证明自己的英勇，但此刻他也本能地感觉不妙。不能把公主拖累在这里，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明智地选择了撤退。
而就在他们离开业火之谷之后，凛雪鸦与殇不患赶到了。逼人的热气让他们刚刚靠近就不得不停下脚步，殇不患冲得更前，几乎被热浪燎得头发都焦了。
“这，这是业火之谷吗？”他不敢置信地喃喃，“我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啊。”
“看地貌应该没错，但我也不记得有这样的高温。”凛雪鸦都给闷出了一身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附近好像没有魔剑的气息，要不，我们先离开？”
“确实不要掺和鬼殁之地的麻烦比较好。”殇不患非常赞同凛雪鸦的提议，转身就想走。
就在此时，大地猛然晃动起来。二人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查看发生了什么，忽地有一道青蓝色的光爆裂而出，热浪携着泥沙劈头盖脸地砸向二人。殇不患拽着凛雪鸦躲入一座石柱之后，看着有形的气浪像雪崩一样从石柱两侧湍流而去，心中惊疑不定。
凛雪鸦则是啧啧地称着奇，想要探头去看光柱的方向，又被殇不患给拽了回去。
“你疯了吗？”殇不患在嘈杂声中大声吼，“会被烧死的！”
“只是看一下而已。”凛雪鸦笑着说，“我可没有丧命于此的想法。”
等这热流过去，动静变小，地面也不再晃动之后，二人才谨慎地从石柱后探身，眼前的一幕让见多识广的他们都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只见原本赤红的土地被打穿了一个漆黑的大洞，洞内赤黄的岩浆不断涌动，热度扭曲了上面的空气。一条通体青蓝的巨兽攀在洞口，铁青的利爪下是开裂的岩石。蒸腾的热浪之中，巨兽脊背上白色的鬃毛轻轻拂动着。忽地，它从洞口之处飞起，如蛇一般修长的身躯让殇不患想到传说中的龙。不同于被他割去翅膀的那一只，这是一条只在神话中见过描述的东方巨龙。
龙奋力腾空，低沉的吼声在它霸占天空之后化作震耳欲聋的长吟。它飞得太高了，石柱已经不足以遮挡它的视线，于是殇不患和凛雪鸦同时察觉到他们被巨龙给盯上了。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先走为上？”凛雪鸦话刚出口，就看到巨龙闪电一般冲向自己。他立刻向侧面跳开，巨龙坚硬的鳞片擦着他跟殇不患的衣角掠过，带出的气浪冲得他脚步不稳。在立刻调整好身形之后，凛雪鸦见巨龙完全不管殇不患，在半空盘旋一圈后又冲向自己，不得已化出了烟月，迎着巨兽展开架势。
“喂，鬼鸟！”殇不患见状想上前帮忙，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退开！”
杀无生不知何时赶到，已经站在了石柱的顶端。他厉声警告凛雪鸦，同时并指为引，腰间的剑受他操控，飞速射向巨龙。凛雪鸦原想用剑接下巨龙的冲击，听到杀无生的这声，立刻想要退避，可巨龙的速度太快，眨眼间就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
就在龙的利齿要咬穿凛雪鸦的肩膀时，剑光没入了它的颅顶。凛雪鸦听到龙发出一声哀嚎，攻击登时失了气势和准头。他敏捷地趁机侧身，用烟月挡在身前，看着龙的鳞片不断擦过剑刃，发出刺耳的金铁擦划之声，而巨大的力量也推得他一步步后退，让他差点被龙身拍到石柱上压扁。
在巨龙狠狠砸到地面上之后，杀无生赶到了它的身旁。他再度抬手运剑，那柄神诲魔械慢慢升了起来，而龙身在此时发出了萤火一般的光，无数光点飞入剑内。渐渐的，龙身变得透明起来，又过片刻，龙的轮廓已消失不见，地面上多出了一具人的身体。
杀无生解下披风裹住地上的人，将他扛了起来。这时，一条细长的龙尾从布料的空隙间垂了出来，悬在他的身前。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殇不患完全惊呆了，他面对过许多妖魔，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先离开吧。”杀无生看起来不想多说，难得地明显展露出不悦的神情，“我来的时候看到娄震戒和七杀天凌了，你们现在赶去，应该还追得上。”
“可是我现在更在意这边。”凛雪鸦用幻回的烟杆指向了杀无生肩上的人。
凛雪鸦不愿配合，殇不患也不敢贸然追击七杀天凌，只得无奈地与他们一同先离开了鬼殁之地。

十三

浪巫谣接到传信，从仙镇城回到客栈。一进门，就看到殇不患正坐在桌边喝酒，他打了声招呼，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信中只提到行动中断，浪巫谣一头雾水，坐下便问。
“就算你这么问了……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殇不患说着往旁边看了一眼，浪巫谣顺着看过去，见是凛雪鸦正靠在柜台前抽烟。
“看我也没有用，刚才无生可是用超恐怖的表情对我说，只要我敢偷看，他就把我宰了。”凛雪鸦做了一个用手指划过脖子的动作，无辜地眨了眨眼。
杀无生带回来的那个人被安置在他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的披风遮挡，一路上凛雪鸦都没能找到机会去看那个人的脸。要跟进屋，却被杀无生认真地恐吓了一遍，于是凛雪鸦也只好稍微收敛一下好奇心，在楼下等着。
殇不患简短地解释了一下鬼殁之地发生的事，接着说：“至少现在七杀天凌应该还在鬼殁之地寻找我，不会对别人造成什么伤害。”
“恐怕它不会找太久。”聆牙说，“没人会蠢到找不到还一直找。”
“嗯，所以巫谣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就出发吧。”殇不患点点头，站起身来，“有丧月之夜在，我心里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七杀天凌了。”
“这样好吗，殇大侠？不等我跟无生，你确定能够收回七杀天凌？”凛雪鸦一听他要撇下自己，立刻开口，“稍微再等一下嘛。”
“不必。我和巫谣能解决。”
凛雪鸦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看没有动静的二楼，又看看已经开始往外走的二人，纠结片刻，才跟上了殇不患：“出门靠朋友，带上我不容易出问题。”
“你不等无生？”殇不患回头看他一眼。
“谁知道无生要多久才处理好他的事，但殇大侠这边可是马上就要有乐趣了呀。”凛雪鸦振振有词。
“先说好，是正事，不是带你去玩！”
“哎呀，我怎么敢忘记呢。”

然而凛雪鸦也未曾料想到，鬼殁之地没找见娄震戒的身影，他们绕了一圈，待回到东离，才在路边发现了与凛雪鸦散传单如出一辙的留言，上书娄震戒正在魔脊山等殇不患决一死战。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日，凛雪鸦又小小地纠结了一次，便振奋精神，驾着魑翼，与殇不患和浪巫谣一起去了魔脊山。
如此来回奔波，待发现七杀天凌并没有回到魔剑目录中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凛雪鸦回味着用丧月之夜控制殇不患的快感，大摇大摆穿过城市的街道，来到依旧门可罗雀的客栈，去寻找明显还没有离开的杀无生。
他抵达时，杀无生正坐在楼梯口吹笛。见他回来，杀无生让开道路，对他微扬下颔示意：“上去吧。”
“为什么我有一种无生你给我安排了激动人心的会面的感觉呢？”凛雪鸦没想到杀无生是这样的表现，心中满是期待。而杀无生没有多给他解释，连他这句调笑的话都没搭理，继续去吹自己的笛子了。
凛雪鸦隐约感觉有些异样，眼前的杀无生对他好像更加淡漠了。是因为他跟殇不患出去，让他等太久了吗？他在脑中思考着，同时想象着杀无生给他准备的到底是什么，没过一会就上到二楼，推开了杀无生住所的房门。
看到里面的场景，如果不是自视对幻术掌握得出神入化，凛雪鸦几乎要去确认自己有没有中招了。
在室内，站着另一个杀无生。他只穿了一条长裤，赤裸上身，紫红的发丝披散在肩背上和胸前，绯红的眸盯着闯入的凛雪鸦，蛇一般的细瞳紧缩着。
而更令凛雪鸦惊讶的是，他的头顶上有两只珊瑚般的角，他所能看见的，杀无生的眼角、胸口、手臂乃至腰间，都星星点点散布着青蓝色的鳞片。不仅如此，有一条眼熟的尾巴正垂在杀无生的两腿之后。
凛雪鸦看了又看，莫名的喜悦在他胸臆之中发酵、沸腾，喷薄而出。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饱含丝毫不加掩饰的煞气，紧抿的唇泛着缺乏血色的淡青，而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中的神情，让他感觉如同有利刃紧贴他的咽喉，令他愈发的兴奋。
“无生。”甜腻的嗓音轻轻颤抖着，凛雪鸦绽放出了恍若见到世间最稀有的珍宝般的笑容，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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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不会有错。
这个眼神，这因不共戴天的仇人要将他剥皮抽骨吞吃入腹的欲望而变得锋锐的空气，凛雪鸦内心雀跃着，欢呼着，喉中发出轻微的黏腻的叹息。
怎么会想不到呢。
为什么从一开始，心中就没有“冒牌货”的这个答案？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不夺走性命的恶鬼？自己的一切惊惧和不安，都因不曾想到这理所当然的答案。真是愚蠢，真是狼狈。
当然，外面的那个“杀无生”的一切外表都天衣无缝，所以能瞒过他的眼睛，所以能让他以为杀无生竟当真走上他所描绘的那条虚幻的道路。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他的无生。他的无生，现在就站在这里。哪怕外貌改变，哪怕枯骨重生，也都比那个冒牌货要让他更加相信。
“无生……”凛雪鸦看着这具融合了兽类外表而显得更加富有攻击性的身体，丝毫未觉危险地向前踏了一步。
噌的一声轻响，凛雪鸦顿住脚步。一柄剑抵住了他的眉心，剑尖分开悬挂的水晶，穿过银白的发丝，贴上他的皮肤。
“站在那里。”杀无生轻而有力地开口，“听我说。”
凛雪鸦心情格外愉快，因而也不在意近在咫尺的剑，眯起眼睛笑道:“我在听。”
“让你来见我，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做。”比之仍在剑中时，杀无生已经冷静了许多。他与另一个自己花费了两天时间确认接下来的行程，而第一个要处理的，正是凛雪鸦。
“无生的要求，我肯定会满足。”凛雪鸦依旧笑着。
杀无生又盯了他一会，随即垂下剑，向他侧过身，给他看自己身后的那个麻烦。
“这个，我穿不上衣服。”他用剑脊拍了拍自己的尾巴。
凛雪鸦愣了一下，原以为他会说关于复仇的话题，没想到是这种事。这意外和新奇令他忍不住感叹出声，刚要上前，杀无生的剑又递到了他的胸口。
“先说好，我会付你钱。”他的视线稍微偏移了一点，嘴唇不快地抿了一下，“我想了很久，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凛雪鸦已经猜出他想让自己干什么了。于是他用指尖轻轻推开剑，绕到杀无生的身边，凑近去看他的脸。
“我不要工钱，只要无生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复活的。”

接下来，杀无生依旧一只手提着剑，另一只手抬着，方便凛雪鸦在他身上丈量。
“我不知道具体过程，只是忽然发觉自己在剑里，而持剑的人，就是他。”
“那一位究竟是什么人？”凛雪鸦高高兴兴地问，手中卷尺套上杀无生的尾根，记录下数值，又去量他的腰，“无生，你把我骗得真彻底，我真以为他就是你。”
“我没有对你说过任何一个字，是你自己擅自那样认为。”杀无生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悦，“他的来历我还没有了解得十分彻底，只知道他是异世界的人。”
“异世界，装扮成你来骗我？”凛雪鸦说着用尺做绳，指尖撑出一小段距离，虚虚套在杀无生的腰间，“嗯……差不多这个宽度。”
“他不是装扮成我。”杀无生想起那人说过的一些经历，解释道，“他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这让我十分感兴趣了。”凛雪鸦笑着眨眨眼，“无生，会有另一个我吗？”
“显而易见。”
凛雪鸦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声“掠”，差不多猜出了个大概:“哎呀，幸好那边的我没有跟无生结下什么大仇，不然就算是我，同时面对你们两个，也会吃不消啊。”
他说完抬眼，正对上杀无生几乎能把他钉死在地上的视线，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可怕，你是要吃了我吗？”
“你要是喜欢这种死法，我也可以成全你。”
“过分啊，无生，有这样威胁自己的裁缝的吗？”
“哦？我还以为你听说过鸣凤绝杀的行事风格。”
“哈，哈，那我是不是应该抖一下手以示尊敬呢？”
“你可以试试看。”
凛雪鸦在纸上记下最后一个数字，看着已经把剑收回鞘中的杀无生，刚刚试图靠近，又被他给按着脸推了回去。
“真冷漠啊，无生……”
又是两天过去，城镇基本从魔剑之乱中恢复，山贼与啸狂狷被除，衙门得了两件大功，对于被啸狂狷说成通缉犯的殇不患的追捕也不甚上心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殇不患终于能不用斗笠遮住脸，较为轻松地进入了客栈。
“鬼鸟就在这里等我们？”卷残云打量了一番客栈的装潢，发出了羡慕的声音，“这比之前住的桂花园还豪华，不愧是他。”
殇不患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醒他其实两次都是杀无生选的地点，这时，浪巫谣看了一眼大堂后面的方向，道:“后面，有剑的声音。”
这几天他们基本只在大堂客房与厨房之间活动，还没有去过大堂后面的庭院。殇不患以为是凛雪鸦和杀无生打起来了，连忙赶了过去。
然而等他们到庭院中后，就一个接一个地陷入了震惊，连聆牙的下巴都掉了下来。
“我没做梦吧？”卷残云用力揉揉眼睛，又拍拍自己的脑袋，“真正没在做梦吧？啊？”
殇不患不能怪他这种反应，他自己也不是十分冷静。
只见宽广的庭院之中，此刻有两条人影战在一起，一个是杀无生，另一个……
是长了龙角龙尾巴的杀无生？！
“你的剑比我想象中的要慢。”龙化的杀无生一边接连使出旋斩，一边毫不客气地评价。
“因为我是鸣凤绝杀。”另外一个并不在意这种评价，将斩来的剑刃一一挡下，一模一样的两对剑相互交击，发出绵延不绝的铿锵声响。
“我多少明白你的意思了。”杀无生说着，猛然切入他的身前，剑刃自下而上挑向他面门，鸣凤绝杀反手向下格住这一剑，另一把剑向对方的肩膀直刺过去。
杀无生一个矮身，随即扭腰抬腿，一脚踹开鸣凤绝杀压着自己剑身的剑，接着又是一个飞踢。鸣凤绝杀避开了他的脚尖，却被接下来的尾巴给抽在肩头，往后退了几步。
“越来越熟练了。”他倒是不恼，真心地赞赏道，“这幅躯体素质远强于人类，你一定能将它运用到极致。”
“跟那家伙的差距也会缩小吧。”杀无生这一击得手，也就不再继续追击。毕竟旁边站着三个目瞪口呆的旁观者，而且这惊讶都是针对他而来，对他来说气氛总是很奇怪的。
“不患，你们来了。”鸣凤绝杀收剑入鞘，走上前去。
“来了……不对，你刚刚叫我什么？”殇不患猛地抖了一下。
“怎么，你直接叫我无生的时候，我可没有看起来像是被冰浇过一样。”鸣凤绝杀轻笑道，“既然都来了，凛雪鸦也已经等得够久，该说的话，就趁现在说了吧。”
“是啊，我真是等到恨不得派魑翼把你们通通抓来呢。”
高处传来凛雪鸦的声音，他们抬头，才发现他正坐在飞檐之上，大约刚才也在围观两个人的比试。
一行人又回到大堂，等到坐下来，卷残云才如梦初醒地叫了一声。
“杀无生，你，你活了？还活了两个？”
“我从前就觉得你这小子的脑袋不太灵光。”杀无生是最后一个坐下的，他的尾巴搭在榻榻米上，短长衫后摆恰到好处地在尾根处开叉，完全没有箍住一点鬃毛。交错在尾根上下的腰带又将衣摆的边缘扎得整整齐齐，其下延伸出的胫甲与蔽膝还是杀无生以前的风格。
“什么啊，是个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脑子转不过弯的，你说呢，殇？”卷残云连忙给自己辩解。
“我倒是能猜出个一二……好吧，我也很惊讶，主要就是没有见过这种形貌的人。无生，你是人吧？”殇不患谨慎地问。
“有这种问法吗？”聆牙哈地笑出声。
“关于这件事，就让我来解释吧。”鸣凤绝杀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镜子般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这是……”殇不患一见，就心中有数了。
“正是你想的那样。这块的魔力已经用尽，放在这里也不会有问题。”鸣凤绝杀点了点头，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他的时空所在的时间，比之这边的这个世界，有快大约五年的差距。凛雪鸦自无界阁中收集了一些逢魔漏后，一直在研究穿越时空的方法，而当某一次他在镜中看到另一个自己的面孔时，他的热情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这是一个试验。”鸣凤绝杀点了点逢魔漏，“掠在看到这边的杀无生被蔑天骸所杀后，就决定试验一次他的想法。这是一次固定时长的穿越，逢魔漏的魔力还可以支持我在这边停留五天的时间。原本我的计划之中，杀无生的复生要在三天之后，那时龙的肉身将被业火完全炼化成人的形态，再将灵栖剑所承载的他的魂魄融入其中，就可以实现他的复活。但我没想到娄震戒会杀死殁王，龙的血使得炼化的结界被破坏，他提前苏醒，来不及化去龙的特征……”
“等等等等，说到底，为什么会是龙啊？还有这把剑……”殇不患挠了挠头，“你不是说它是废品吗？”
“确实是废品。”鸣凤绝杀把剑解下，放在桌上，“但经历过时空穿越，它暂时拥有了以前的力量。等我回到那边，它又会变回一把凡铁。”
“你这不还是骗了我吗？”殇不患抬手捂脸。
“只是保留了一定的真相，这是掠教我的。”鸣凤绝杀无辜地说。
殇不患看了看凛雪鸦，凛雪鸦也对他无辜地笑了一下。
“你们两个……”
“关于龙的话题。我这么说可能不太谦虚，但我，也就是杀无生，体内确实有龙的血脉。”鸣凤绝杀无视了殇不患的怨气，继续道，“死后不会变成白骨，而是会回归成龙的模样。”
“你打开他的坟，看到一条龙躺在那里？”凛雪鸦道。
“如果你在我之前去开坟，也会看到同样的场景。当然，我相信你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凛雪鸦的目光忽地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这一支血脉的形成，依照掠的说法，好像跟穹暮之战有关，那时产生的时空缝隙，使得异世界的一些东西流落到了这边的世界。”鸣凤绝杀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殇不患。
殇不患对于这点好像也有些想法，一时沉默，没再提出问题。
“总而言之，杀无生的魂魄因为他的执念没有离去，让我顺利地捕获，再带着他的肉体去了业火之谷，借助那里的力量令他重生。”鸣凤绝杀又道，“原本按照我们那边的历史，啸狂狷早就在第一次进攻衙门时就被夺走丧月之夜，而娄震戒前往鬼殁之地也是在他屠杀了许多人之后的事，不会与我安排的时间有交集。现在发展成这样，恐怕就是影响时空产生的结果吧。”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不知道了？”殇不患道。
“嗯，我想大体走向不会有什么改变，而我无法指点你们更多的细节。提前让你们得知历史，恐怕也会对历史产生影响。”鸣凤绝杀一边说，一边看向围坐在身边的几人，“但我相信，有你们在，事情一定会顺利的。”
“这话听来倒有点感人。”卷残云道，“虽然我还是听不太明白……但你这个家伙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真的也是杀无生吗？”
“不同的选择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现在的我是鸣凤绝杀，那个名字，我很早以前就舍弃了。”
凛雪鸦看着鸣凤绝杀，想起在濒死的铁笛仙身前颤抖着，无助又茫然地说出要以鸣凤绝杀之名活下去的杀无生，没忍住点燃烟草，吸了一口烟。
“大概的事情经过就是如此，五天之后，我会回到原来的世界。而我不会介入你们接下来的行程，就在这里提前告别吧。”鸣凤绝杀拿起桌上的酒，斟了一圈，自己率先端起一杯，“在那边的世界，我也少有与你们大家一起坐下来的机会，上次像这样相聚，大约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殇不患也端起酒杯，想了想之后才说:“这么看来，你跟我们在那边是朋友？”
“是，也不全是。”鸣凤绝杀看向了托着烟杆不知在想什么的凛雪鸦，轻笑一声，“那边的那个，还是我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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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9-10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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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追查七杀天凌的下落事不宜迟，既然鸣凤绝杀明确说过他不会相助，殇不患便定好了出发的时间，先让大家各自修整，再启程前往魔脊山下。这一次的探索完全是未知之行，连凛雪鸦都缺乏相应的情报，他虽认为那处属于暗之迷宫，但连蔑天骸都没有开发过的地区，他不敢确定回灵笛是否还有作用。
提到回灵笛，话题自然免不了杀无生的去向。
凛雪鸦满心以为杀无生既然真正复活，就一定会跟他同行，甚至没有多问，直到出发之前，几人又聚集起来，他才兴致勃勃地感叹道：“感觉又回到当时前往魔脊山的时候了。”
“你还敢提啊。”卷残云深深佩服于凛雪鸦的厚脸皮。
“那不是一场非常有趣的旅行吗？而残云兄你还抱得美人归，这完全归功于我的慧眼识人。”凛雪鸦笑道，“我虽很想谦虚，但现在殇大侠能够获得如此有力的伙伴来对抗阴谋，也都是多亏了我呀。”
浪巫谣勾了一下琴弦，发出不以为然的一声。
“就算西幽的小哥是追随殇大侠而来，但残云兄跟无生……”
“我不跟你们去。”杀无生的话语打断了凛雪鸦的自吹自擂，也使得原本高昂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以下。
凛雪鸦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他慢斯条理地吸了一口烟，方沉声问：“为什么？”
“你在问什么？我从不记得我有说过，要跟你们一起走。”杀无生道。
“他肯定是不想被你推去送死，这都要怪你不对。”聆牙哼哼着说。
“但当时那个人说过，你会来当我的保镖。”凛雪鸦不想理会器灵的吐槽，抬眼直视杀无生，正好与他的双眼对上了视线。
令杀无生感到意外的是，他从凛雪鸦的眼中看出了一种以前不曾见过的情绪。这种感觉让他想到剑英会上的自己，那个期盼着凛雪鸦不要说出真相，让他继续被欺瞒下去的自己。
凛雪鸦也会有这样的感情吗？
他刚刚恢复意识时，被业火灼烧身体的烦闷令他时时刻刻都想着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仅仅是从剑里看到凛雪鸦，就让他恨不得想冲过去割破他的喉咙。鸣凤绝杀数次安抚他，告知这只是因为龙的身体影响了他的理智，他都完全不予认同。毕竟凛雪鸦从他这里夺走的，可是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愤怒会熄灭，仇恨却永远不会消失。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凛雪鸦出剑，看到凛雪鸦放弃作弊，去寻求鸣凤绝杀的陪伴时，心中的怒气转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这个理想的走在掠所规划的道路上的鸣凤绝杀，当真能够让凛雪鸦另眼相待吗？他这样思考，这样担忧。凛雪鸦所能认可的朋友，就是这样的人吗？他所想要的掠的认可，会是这种感觉吗？
现在他回归了，想要亲自去寻找答案，凛雪鸦却又不肯放他离开。可笑的是，当时面对他的反复的呼唤，凛雪鸦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句又一句将他打入深渊的残酷的话语。
有什么改变了。杀无生心想。从他走上七罪塔，将剑的指向从凛雪鸦转移到蔑天骸时，就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那确实是我让他说的。”杀无生清晰地、慢慢地说，“但我所承诺的时间不在现在。凛雪鸦，我已经证明了我的命运，唯独于你，我还保有疑问。”
殇不患忽然想起杀无生说过的关于疑问的话题，倒是有些许担心他在这里拔出剑了。可凛雪鸦看起来似乎没有丝毫察觉，只是站在那里，一副少见的沮丧的模样。
“是我在你面前，你就无法得到解答的疑问吗？”凛雪鸦低下头，红眸隐入银发之后，手里的烟月静静散着青烟。
“不是。”杀无生冷静地说，“可我必须离开。”
这一次凛雪鸦没再问为什么，只是压抑自己一般地又啜了一口烟：“你要去哪里？”
“也许是西幽，也许是更遥远的国度。”杀无生道，“凛雪鸦，对于你曾向我展示的未来，我从中获得的期盼和喜悦，直到今日，我也根本无法放下。但这把剑绝对不可能将你斩杀的现在，我也不可能向你求得最终的答案。所以我想，等到我可以决定这把剑究竟要斩杀什么，是善是恶，都由我自己判断的那一日，我才会回来。
“从一个无名之人开始做起，要夺取什么，要怜悯什么，要拯救什么，都由我自己决定。”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回灵笛，丢给了凛雪鸦。
“到那时，我会来取我寄存在你那里的东西。”
“我的首级吗？”凛雪鸦终于又抬起头，轻笑道，“我记得那个约定作废了。”
“不，我所说的是——”杀无生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走向了门外，“我唯一的朋友。”
凛雪鸦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脚下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一声，道：“我等你。”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慰一下这个明显看起来心情很坏的鬼鸟，只有聆牙沉思了许久，而后喊道：
“我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分手！”
浪巫谣连忙捂住它的嘴，警惕地看向凛雪鸦。谁知凛雪鸦竟是笑了起来，还夸张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果然队伍里还是需要聆牙阁下这样的艺人，我好久没听过这么有趣的笑话了。”
“谁是艺人啊！”
殇不患头疼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凛雪鸦的肩膀：“走吧。”
“嗯，走吧。”凛雪鸦深吸一口气，眯眼笑道，“不知道这一次，又会跟殇大侠有什么神奇的冒险呢？”


十七（完）

一处隐秘的山洞内，流光溢彩的石镜结成圆阵，一切静谧无声。忽地，所有的石镜一同明亮起来。炫目的光芒过后，原本空旷的圆阵中央，多出了一个人影。
“嗯，分毫不差。”凛雪鸦踏着悠闲的步伐自洞外走入，看着站在洞内，显然还没回过神的鸣凤绝杀，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这次去了那么久，有没有想我啊，无生？”
待穿梭时空的眩晕感消失，鸣凤绝杀揉了揉发僵的后颈，走上前去：“你是觉得我在那边看不到你这张脸吗？”
“脸相同，内在却完全不同。怎么样，那边的那个我，是不是很有意思？”凛雪鸦摇摇烟杆，与他并肩走了出去。
“简直就像一个得不到玩具就闹脾气的小孩。”鸣凤绝杀摇头道，“即便是跟过去的你相比，也有些许不同，总之是更加恶劣。”
“玩具吗？如果是玩具的话，总会玩腻的哦。”凛雪鸦若有所指地说。
鸣凤绝杀睨了他一眼，让他顿时收敛起玩闹的戏谑，又正经地说：“要去喝一杯吗？”
“嗯，稍微喝一杯吧。”鸣凤绝杀点了点头。
“听到无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之前我还担心那边那个我会更有魅力呢。”
“这可不像自恋的你说得出口的话。”
“自信，自信啦。”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也不知身处地图上的哪一处。
凛雪鸦披着漫天星光，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街道的尽头，立着一条高挑的人影。人影脚下，似乎横着更多的人影。
“早就听闻有一奇异的剑士在狩猎魔物，其武艺之高强，连妖魔都闻之色变。所以我就在想，在这偌大的充满危险与杀机的江湖中，要是有这样的一个人来做我的保镖，该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事。”
凛雪鸦的声音像是飞鸟落入剑士的耳中。他甩去剑上新鲜的血液，笑道：“哦？我的身价可是很昂贵的，恐怕你请不起。”
“不瞒你说，我可是整个东离最富有的人，哪怕你要金山银山，我也能给你搬来。”凛雪鸦自得地说，“那么，就让我们先来商讨一下价钱吧。”
剑士转过身，眼角的鳞片在星光之下泛出细微的光芒，像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闪闪发亮的珍宝，吸引着乌鸦前去偷取。
“让我想想，如果你想雇佣我的话，代价就定为，你的性命吧。”他说着，将剑收回鞘中。
凛雪鸦面不改色地走到了剑士的身前，看着那双他寻找多时的熟悉的眼睛，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后背。
“可以哦，但什么时候支付，得由我这个雇主来决定。”他满足地把下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闭上眼感受这个拥抱中他能感受到的对方的一切。
“成交。”杀无生低声说着，也将他给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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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09-10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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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那是刻骨铭心的一剑。
他的耳朵捕捉到了破坏这生死之间的寂静的风声，有什么东西呼啸着闯入，他曾听过的声音。他的手在一瞬间松开剑柄，而后反握住，拼尽全力地用已经绷到极限骤然转变动作而产生剧痛的手臂掷出剑。另一把剑擦过铁笛仙刺来的剑，在剑尖触碰到对方的胸膛之前，他的右肩被锥心的疼痛覆盖。铁笛仙的第二把剑贯入了他的腹部，将他钉在原地，进退不得。
“杀无生！”
鲜血自他唇间涌出时，铁笛仙才看见斜插在地上的那把凤啼双声，而剑的旁边，躺着一支铁箭。
身经百战的剑圣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徒弟在方才的一瞬做了什么。他又惊又怒，雷霆般的目光迅速扫过封闭的场地，却未能寻到射出这暗箭的凶手。他的手还稳稳地握在剑柄上，生怕轻轻一个动作，就让已经重伤的杀无生命殒当场。
“可恶！”铁笛仙须发倒竖，像一只愤怒的雄狮，浑厚的声音响彻斗技场的上空，“封闭场地，找出那个神箭手，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而逐渐垂下头去的杀无生，几不可闻地低低唤出了在生命从身体里流逝时，唯一能给予他力量的那个名字。
“掠。”

剑鬼·杀无生在剑英会上被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东离的地下社会。不知是何人将当日的情形绘声绘色地传播出去，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除了跑去踢馆差点杀穿全场的剑鬼之外，还有一个用箭的人混入了本是比拼剑技的盛会，不仅使参赛者半数命丧当场，更是险些直接射死剑圣铁笛仙。剑技大会因此蒙羞，剑圣铁笛仙直接宣布让位，可无人敢接他的头衔，于是剑圣成了一个悬在半空的虚名。
有名的人遇到倒霉的事，总是让人津津乐道。而江湖局势瞬息万变，不过一个月，这关于剑圣的闹剧就被忘在了众人的脑后，又过二月，江湖之中出现了一个新的引人注目的名字。
鸣凤绝杀。

最开始，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接受治疗。他的右肩几乎被击碎，左臂因为强行变招而骨折，即便请来最厉害的名医，也仅仅是保住了他握剑的能力，谁也不敢断言他是否还能像以前那般剑技精湛。腹部的伤口几乎要了他的命，虽然抢救及时，但他依旧昏迷了数日，才恢复意识。
他不止一次询问与他同行的人的下落，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不知。于是他稍微放下心，毕竟掠风窃尘这样的盗贼若是出了事，人们应当不会如此沉寂。
三个月后，铁笛仙第一次来见他，给他带去了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都调查清楚了。”铁笛仙隔着铁栏看着已经恢复神采的徒弟，老态龙钟的脸上充满懊悔，“查出是谁让那个神箭手混进来之后，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杀无生，有人曾向我透露，说你是破坏剑技会的元凶，要求我当场将你讨伐。那个人与我有些私交，我想当然地以为他说的没错。但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人还通过另外的裁判安排神箭手入场。回想起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所以师父，你当时才想直接将我杀死？”杀无生想起当时的情形，自己虽然不解，仍是选择全力迎战。或许坚持解释，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么坏的地步。
“是我对不起你。”铁笛仙抓住铁栏，手背上青筋爆出，“裁判之中认为你是罪魁祸首的人不在少数，我想也都是那个人巧言所为。我为你争取许久，裁判会才同意交付你一个任务。若你完成，他们就愿意洗刷你的罪名。”
“等一下。师父你刚刚一直提那个人，那个人是谁？既然是师父你以前的私交，总不会不知道名字吧？”杀无生询问。不管那个人是谁，都是陷害他的仇敌，若裁判会给他的任务就是将那个人追杀到死，也正合他的意。
铁笛仙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吐出那个人的名字。
“他就是跟你同行的那个，掠风窃尘。”





鸣凤绝杀这个名号出现在江湖中后两个月，它的主人才正式进入人们的视野。但凡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剑鬼杀无生，但谁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更换名号。
一家小店内，气氛诡异。
坐于中央的是杀无生，他正在饮酒。老板缩在柜台后，时不时冒着生命危险抬头看他一眼，又吓得立刻躲回去。店内除了安静饮酒的杀无生外，还有两桌客人，都是江湖人打扮。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杀无生休息够了。他从腰间钱袋里取出明显多于他所点的酒菜的银钱放在桌上，而后起身。
在他起身的同时，另外两桌人也站了起来。杀无生恍若未觉，径自走出小店。远离城镇的小村落正隐没在逐渐浓厚的暮色中，村民们三五成群自外劳作归来，虽对他这个剑士有所忌惮，却也没有吓得一哄而散，只是稍稍避开些距离。
杀无生一路走出村落，打算往山内进发。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的那些酒客在此时加快速度，没一会就将他团团围住。
“觊觎他人身上之物，这就是名门正派的作为吗？”杀无生目光扫过这伙人，认出他们不算籍籍无名的地痞流氓又或者愣头青，其中有几个他还能叫出名号。
“少废话，杀无生，以你犯下的罪行，在哪里被谁讨伐都不值得奇怪吧。”其中一人道。
“哦？知道我的名字，却仍然有胆量前来挑战，我要佩服你的勇气了。”杀无生低笑着说。
“诛杀你这等恶人，本就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事。”另一人叫道。
“罪行恶人地一直叫个不停，可我并没做你们认为的那些事。”杀无生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如果你们是因为我以前做的脏事来要我的命，我说不定还会另眼相看，毕竟十几年来，都无人胆敢因此来讨伐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我换了一个名号之后，莫名其妙缠上来的家伙就变多了。”
“自然是因为你所做的已经超出限度。别跟他多说，动手吧！”看来是领头者的人一声令下，其余人纷纷亮出兵器。
杀无生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才拔出剑来。
“真是的……就没人肯好好听我说话。”他抱怨着，身体若离弦之箭冲向拦路者，手中的凤啼双声发出撕裂空气的长啸。
不出片刻，小径上只留下了一个站着的人影。杀无生用从别人身上切下的衣服擦拭干净剑刃，再随手丢掉沾满血的布料。
“可……可恶……”被他踩在脚下的男人呻吟着，但脊背上的力量让他连呼吸都困难。
“到底是谁让你们来的？”杀无生问。
“别想……”
两个字刚出口，男人就看见锋利的剑尖擦着他的剑插入地面。他抖了一下，又连忙开口:“是……我也不知道是谁，但你身上有神诲魔械的事早就传开了，人人都想抢夺。而且……而且早有传闻，说你被剑圣铁笛仙重伤，实力大有下降……可恶！到底是谁传的谣言！”
“果然如此。”杀无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拔起剑来，从那男人背上抬脚，转身又往山路上前进，“你不妨把我的实力宣扬出去，至少让我少点麻烦。”
“你、你不杀我？”男人依旧趴在地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从杀无生的手下逃过一劫。
“你何时听过鸣凤绝杀杀人的传闻？”杀无生的笑声远远传来，很快就随着夜色消失在山林深处。

夜深时，医馆之中又闹哄哄地涌进去一波人。
“怎么又是受了剑伤的，最近是有什么比试大会吗？我这里的金创药可都要不够用了。”大夫目瞪口呆地看着互相搀扶着的伤患身上的伤势，胡子都要吹起来了，“算了算了，伤不重的自己包扎一下，好歹绷带还够，觉得自己快死的过来敷药。”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了两个出来跟大夫去拿药，其余的在药童的指引下丢了钱去取绷带。
“生意这样好，我都要羡慕了。”药柜前坐着一位白发的男子，他拖长了调子似真似假地感叹道，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
“还是多亏鬼鸟先生肯卖给我们药材。”大夫一边说，一边给伤患冲洗伤口，“老实说，这笔买卖，我们赚得太快了，我都想分些利给您了。”
“哪里哪里，老板你只是刚巧碰上了用药的旺季。有谁能料想到，这阵子这种小地方会有那么多人受伤呢。”白发男人又吸了一口烟，眯起的红眸里透出愉快的光，“我才要感谢老板你肯收下我的药材，一个人要运送那么多东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山。”
医馆老板身为大夫，不算完全的商人，但也知道有些事不该打听，便只笑着打了个哈哈，不再继续跟鬼鸟交谈了。
毕竟孤身一人运送一大批说不出来路的药材，还能是什么人呢？
趁夜前行是杀无生这些天来总结出的最不容易被打扰的行进办法。以往江湖中人人唯恐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却要他来主动甩开别人的纠缠，真是新鲜的体验。
时至凌晨，山林中起雾了。连树影都吞没的浓雾使得杀无生不得不停下来，他择了一处空地，收集些枯枝堆起引燃，在篝火前坐下。
一旦停止行动，关于掠风窃尘的事就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来。
铁笛仙告知他的真相令他久久不能言语。如果一切当真如他所说，而那一箭他并没挡下的话，结局会是铁笛仙在外力影响下被他所杀，到时再有几百张嘴，也不可能说过被掠风窃尘蛊惑的裁判会。
如果当时不是他坚持要以正大光明的方式战胜铁笛仙，洗刷过去的一切，如果不是他不甘心被人打扰这改头换面的关键一战，如果仅仅是他一时大意没能察觉到那支箭的存在……
杀无生慢慢握紧双拳，嘴唇轻轻颤抖起来。
而他的所有坚持，都来源于那个将他陷害的男人。是掠风窃尘希望他做一个正派的剑客，是掠风窃尘约束他杀人的行为，是掠风窃尘教他点到为止的乐趣。也是掠风窃尘让他相信，即便自己因变招救人而战败，也不会白白送了性命。如果他因此身亡，他不后悔，至少这出于仁义的行为，能有一个人记住是他所做的也好。如果还残留下性命，那他将会继续磨练自己，直到下一次的挑战。
可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掠风窃尘想看到的，不过是他亲手杀死恩师，而后被天下人唾弃的狼狈模样罢了。
为什么？
杀无生一再自问，自己是有哪里让掠不满？为什么要在三年的相处之后无情地背叛他？他自然是知晓一些掠风窃尘的恶趣味的，可豢养他至此，再将他推入泥沼，掠风窃尘能得到什么？
他没有值得盗贼窥探的财宝，掠风窃尘也绝不做赔本买卖。
他要找到他，然后当面问个清楚。在那之前，还是要先完成师父交托的任务，到那时他将是自由之身，寻找掠风窃尘也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如此(也非第一次)安抚自己后，杀无生取出一张地图，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腰间所佩的是一柄叫做灵栖剑的神诲魔械。传说它承载了神魔的魂魄，曾经在穹暮之战中庇护过人类，而后失落在历史之中。直到剑圣铁笛仙将它寻到，之后就作为剑英会的奖品藏于斗技场。现在剑英会轻易地被外人渗入，铁笛仙决定将剑送往护印师的祠堂，以确保神诲魔械不会被有心人抢夺。
这项重任落在杀无生的肩头，从牢中出来后，他暂时隐居下来，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恢复武艺。然而他一踏入江湖，追杀就随之而来，似乎在很早以前就有人将消息散布出去，每到一处都有试图阻击他的人，简直让他烦不胜烦了。
他心中对于自己行踪的暴露已经有所想法，现在那个男人应该正躲在暗处，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吧。
看着吧，掠，关于你所描述的正义，我是能够贯彻下去的人。
等他把神诲魔械送到护印师的手上，不只是掠风窃尘，知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会认同鸣凤绝杀的重生。能够对神诲魔械放手，不论这个人过去做过什么，都会得到尊敬吧。
他从腰间取下灵栖剑，将手放在剑脊上抚摸。真是不可思议，或许这柄剑真的拥有神奇的力量，能够轻易地让他的心沉静下来。
他如此想着，合眼开始小憩。
浓雾之中，忽地游鱼一般淌入一缕白烟。
半晌，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杀无生的身前。
“真是的，这样无防备地睡在野外，你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保镖了哦，杀无生。”凛雪鸦托着尚在散发烟气的烟杆，靠近了垂下头去的杀无生。他谨慎地观察片刻，方弯下腰去，指尖轻轻触碰灵栖剑的剑柄。
“这就是那柄神诲魔械吗，比想象中的要平凡，更像是某些达官贵人的玩具。”他用盗贼的目光打量着万人觊觎的神器，饶有兴致道，“也没有感受到怎样的力量……原来如此，虽然名字叫做剑，但实际上不属于剑的范围吗。这样一来，你会不把它当成一回事，也就情有可原了。”
他说着，手指逐渐在剑柄上合拢，想要把它从杀无生虚覆在剑上的手下取出。就在此时，忽地有一声清脆的铃音穿透迷雾而来，凛雪鸦立刻抽回手，身形鬼魅一般隐没在雾中。
杀无生听到了铃声，双眼在下一瞬睁开。他疑惑了一下自己为何会完全失去意识，随即就在空气中闻到了不属于这片山林的烟草味道。
掠风窃尘！
他心中一惊，几乎是跳了起来，可四周除去无穷无尽的浓雾，完全看不到任何的人影。
又是盗贼的伎俩吗？还好有那铃声的存在，否则灵栖剑肯定会被他夺走。
杀无生心有余悸，又开始懊恼为何自己如此托大，险些酿成大祸。他将剑束回腰间，正打算继续赶路，便又听到了那个铃声。
这一次，铃声近了许多，他能判断出传来的方向，便往那边看了过去。果然，不过多久，有一团萤火般的光芒逐渐靠近，片刻后，一个人走入杀无生的视野。
那是一个身着黄衫的男人，杀无生第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个护印师。他在记忆中稍微搜寻了一下，便想起自己曾在道场中见过同样装束的人。
护印师手中提着一盏灯，灯下悬挂着一颗铃铛。奇异的是，这颗铃铛在他走动时虽然在摇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杀无生可以确信，就是这颗铃铛救了他。
“请问……”
“你……”
两人看着对方，同时开口。杀无生沉默下去，而护印师顿了顿，方重新微笑道:“请问，阁下就是铁笛仙前辈信中所说的使者吗？”
“是。”杀无生没想到自己实际上已经踏入了护印师的地盘，连忙从衣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对方，“这是介绍信。”
护印师取过信展开检查，确定了他的身份后，礼貌地开口:“那么阁下就是鸣凤绝杀了。在下丹衡。请随我来。”
在丹衡的介绍下，杀无生才知道这片雾其实是他们丹家圣域的一种保护手段，若无铃铛指引，一般人只会迷失方向，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穿过山林，而不会靠近丹家祠堂。
“我想阁下差不多也该抵达这片树林了，便出来寻找。”丹衡不疾不徐地领着路，手中提灯隔一段时间轻轻震颤，发出足以穿透浓雾的铃声。随着铃声荡出，雾气便自动散出一条道路，杀无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法术，不由有些好奇。但他又不想表达出来，想了想，便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丹衡闻言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杀无生的样貌。过了一会，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跟随家父一同拜访过铁笛仙前辈的道场。说来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家父也帮助铁笛仙前辈处理过一柄神诲魔械。”
于是杀无生确定了，眼前的这个青年，正是当年跟在护印师身旁的小男孩。
“要是阁下当时在道场，想来我们就是见过面的。”丹衡说着微微笑了笑，“不过，请原谅我当时还小，记忆并不清晰。”
好像是第一次跟人如此客气地交流，杀无生不甚习惯，拿捏着回答:“哪里，我其实也不记得你的名字。”
丹衡抿唇忍了忍笑，又看向道路，从容地走着:“其实阁下来之前，我已经听说过一些关于阁下的传闻。想来世人根本无法料到，那位杀无生会是这样的人吧。”
他的话语有一种奇妙的天真感，杀无生发觉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情况，反而隐隐产生了，鸣凤绝杀的人生果然能够从护印师这里重新开始的预感。
二人行走约小半个时辰，浓雾浅淡下去，不需要铃铛指引也不必再担忧迷路。杀无生心中猜测应当是已经接近圣域中心。果然，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了气派的建筑，虽不似某些城池那般夸张，其规格也已远远超过道场——剑圣铁笛仙的道场，在杀无生眼中，已是最为恢宏的门派所在了。
丹衡熄灭手中的灯笼，引着杀无生入内，穿过一片宽阔的广场，进入室内。安静的环境中隐约可以听见剑的声音，杀无生知道丹家武学是以剑术为主，自觉有些抑制不住本能，又生生控制住，方在丹衡的指引下落座。
“请稍等，我去请家父来。”丹衡微微一礼，随即离开了。
杀无生坐定，等此间主人离去，便开始打量起屋中摆设。他于奢侈一道本无太多涉猎，只是跟着掠风窃尘三年，难免知晓一些皮毛。丹家虽为古老的一支护印师，会客厅所用装潢却并不奢华，大致透出一股古朴而大气的味道，令杀无生回想起曾经在道场的时光。
他解下灵栖剑，放在桌面上。他曾见识过神诲魔械的威力，即便在护印师的监视下，仅剩最后一击之力的魔剑仍带走了两名同门的性命。他有些拿不准丹家打算拿这柄剑怎么办，如果同样需要销毁，他并不想错过这种难得的仪式。
不多时，有前后两个脚步声靠近，没一会两个人出现在了杀无生的面前。杀无生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曾经来过道场的护印师，岁月仅在他的面容上烙下痕迹，并没改变他冷肃的气质。
在他身边，丹衡明显拘谨起来，一开始见到杀无生的那种轻松收敛许多。他没有坐下，而是以随侍之姿站在父亲的身旁。
丹家家主在杀无生对面坐下，再度验过他的介绍信后，方端起灵栖剑检查。
杀无生对此基本算是一窍不通，只从他紧皱的眉头上感觉出这应当不会是一柄赝品。神诲魔械散布东离西幽，存在许多仿制品，铁笛仙让他送剑过来，也有证明藏品是真，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的意思在里面。
许久之后，丹家家主放下剑，斟酌着说:“这确是一把真品无误，但同时也快成为赝品了。”
“与当初道场的那一把情况相同吗？”杀无生不觉意外，反而更期待看到销毁剑的场景，忍不住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太久没有被人如此直接地问话，丹家家主皱了皱眉，因不想得罪铁笛仙的弟子，顿了顿答道:“不需要处理。这柄神诲魔械非杀伐之器，可视为蕴含守护力量的容器，或许是以前耗损太多，又或许是历时已久，如今留下的仅有些微圣灵之力，如同即将干涸的池塘，很难发挥当初的威力，就算放着不管，它的力量也会自行流失，想来不出几年就会成为一柄普通的装饰品。”
听到这里，杀无生有些失望。不知铁笛仙听到这样的答复，会不会跟他一样失望？
他如此想着，打算起身告辞，就在此时，忽然从远方传来一声沉重的钟鸣，丹衡与其父同时脸色一变，丹衡脱口叫道:“敌袭！”
护印师的堡垒防御杀无生以前有所耳闻，又刚刚亲自经历过迷阵，若是有人能破开阵法突入到圣域中央，定然实力不俗。而且时间太过巧合，很难不认为敌人是跟在他身后来的。既然如此，杀无生断没有置之不管的道理。
“我来帮忙。”见丹家父子立刻进入战时的戒备状态，杀无生开口，说完便怔了一下。在这之前，他从来不曾主动对任何人伸出过援手，如今虽然只是出于自己惹来的麻烦自己解决的念头，却是真真实实地在襄助他人。
正派的剑客，是否正是因为此刻他心中的奇妙感受，而选择行侠仗义呢？
他想不通，暂时抛下不想，与父子俩一同赶往城外。钟声连绵不绝，一下一下叩在心底，像是无言的催促。不断有护印师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首领身后，可见平时的训练有素。但一眼看去，杀无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在他心中称得上高手的人。
这种程度的堡垒，如果让他从内部攻破，难度不大。而堂而皇之地从外部攻打，实力应当还要在他之上。
杀无生在心中迅速筛选黑道之中惯闻的高手，想来想去，得到的结论只有恶名昭彰的蔑天骸，他在斗技场战胜的对手残凶的主人。他曾稍微提起兴趣，但当时更在意的是掠风窃尘的评价，一时忘在脑后，如今想起，兴致不由高昂起来。
来到城外，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头顶盘旋着的数只骨身怪鸟，他听说过它们的名字，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不过这种动物栖息在魔脊山上，倒是他能确定的。
果然是蔑天骸。
是来夺取残凶在斗技场没能获取的神诲魔械吗？
他一边思考，一边打量起眼前的敌人，只一眼，原本紧绷的心弦瞬间放松许多。
人数虽多，但不足为惧。看起来蔑天骸没有亲自到场，只是试探？
他将手伸向背后的凤啼双声，方要拔剑，就被丹衡拦住了。
“请先允许我们自己处理。”年轻的护印师说着，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邪祟之徒，胆敢进犯我丹家圣域，想来是已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了！”丹家家主不怒自威，朗声喝道，而列队于他身后的卫兵随之齐齐举剑。杀无生见状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围观这场圣邪之间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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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09-10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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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与邪的战斗，老实说杀无生没见过多少。他以前从未将自己踢馆的行为看做是邪，也从未将被他杀死的那些门派领袖看做是正，二者是剑与靶子的关系，仅此而已。直到被掠风窃尘点醒，他才稍稍对过往的作为有了点符合世人眼光的判断。这并非意味着从前的杀无生完全不知社会的规则，相反，除去剑道相关的想法，杀无生对于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与普罗大众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而在下定决心要往正派之路上走的当下，他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战斗的正义性。这对杀无生来说很重要，因为掠风窃尘不允许他动手杀人，所以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考虑由此产生的杀人的必要性。
玄鬼宗进攻护印师，双方出于对主人的忠诚，自然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旁的动机，例如对钱财与立身之地的追求，出于掠夺与杀戮的兴趣，对世间正义的坚持等等，而造成相杀的局面，杀无生完全可以理解。正如掠风窃尘所说，拥有为了某件事而死的心，而达成死亡的结局，是理所当然的。像身在剑英会时的他自己那样，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也为了证明给友人看自己的决意，即便是死了，杀无生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如此倒推，面对不怀好意的人的攻击，好像又有了杀人的理由。一路行来，他都避免取走别人的性命，此时此刻，目睹护印师们为了保护城池而奋不顾身，杀无生的脑中自然浮现起了将对面的人杀死也没关系的念头。
矛盾的想法令他微微皱起眉头。这都要怪掠风窃尘，一时兴起的提议，又不说个清楚明白。他明明知晓杀无生不爱动脑，却把难题都丢给他一人处理，自己在外面看热闹。
这是考验吗？
杀无生揉了揉眉心。
局面已经被护印师这边控制下来，杀无生的判断没有出错。玄鬼宗虽有两名小头领，但完全不是丹家家主的对手，很快溃不成军。看来丹衡也是如此认为，才没有求助于他。只不过在杀无生看来有些牺牲完全可以避免，此时他又想念起掠风窃尘，那个人肯定会有能够让他想通丹家如此选择的理由的评论。
掠风窃尘，杀无生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不去想他，干脆放任思维去追寻他留下的痕迹。玄鬼宗的进攻太儿戏了，如此阵容，与大费周章破除迷阵的举动十分不搭。如果这是掠风窃尘的安排，倒是能够理解。据杀无生所知，掠风窃尘对魔法颇有研究，不论是正派的术法，还是邪法、巫术，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如果有他相助，玄鬼宗想要进来就十分容易。这了解来源于他们以前天南海北的交谈，杀无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很想把一路的见闻说给掠风窃尘听，哪怕他全程都有在看着，这种折腾友人看他笑话的把戏，当着罪魁祸首的面抱怨一番，也是朋友之间的乐趣吧。
在杀无生想得入神的时候，天空忽然传来了凄厉刺耳的叫声。他抬起头，注意到有一头怪鸟正在飞速靠近，而其下悬挂着的逐渐放大的人影令他本能地绷紧了肩膀。哪怕隔着那么远，杀无生也能感受到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他尚未思考清楚，身体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动作。
灵栖剑交到丹家家主手上后，突发战事，丹家家主只得先随身将其携带，以免留在城中无人看管。杀无生看准了他注意到来者而暂停攻击的一瞬，一招流星步掠至他身后，取走了缚在他背后的灵栖剑，在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中，再度发动流星步，几个瞬身便钻入林中。而那怪鸟的主人显然发现了杀无生的动作，直接弃了戒备森严的城池，转而追击起杀无生的身影。
杀无生说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他仿佛嗅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对方的目标无疑是这把神诲魔械，他本能地认为不能够允许杀戮发生，如果放任对方进攻丹家，就再也不可能得到掠风窃尘的肯定了。
这到底是从何而起的念头？
他不解，而身后的风声意味着对方的追击正在逐渐靠近，只得收敛心神。他的流星步练得还不算非常到位，但要快速地远距离移动不成问题。一连狂奔约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已经远离丹家的圣域后，杀无生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选择直面自己的对手。
那人见他停下，也干脆地松开握着怪鸟爪子的手，落在了地上。他头戴一张鬼面，与传闻中森罗枯骨的特征一致。杀无生毫不犹豫地抽出双剑，而对方只是笑了一声，便取下鬼面，露出一张意外俊美的脸来。
所谓人不可貌相，似乎正好可以用在对峙的二人身上。
“原来如此，剑鬼杀无生，果然不是只知躲藏的老鼠。”森罗枯骨——蔑天骸颇为玩味地说。
“作为对手，希望你记得我新的名号，否则不论谁在剑下败亡，都会留下遗憾。”杀无生说着，用剑刃挑起腰间的灵栖剑甩了出去。那柄神诲魔械直直钉入一旁的树干，正在二人之间。
“剑的对决？”蔑天骸目光只在灵栖剑上略略扫过，又转回杀无生的身上。他忽地朗声大笑起来，手腕一翻，一柄长剑浮于他的掌心：“好，我接受你的挑战。但吞下败亡的，只会是你。”
在看到蔑天骸的剑的一刹那，杀无生脑中已经完成了对决的推演。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蔑天骸说的不会有错，此刻则是更加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或者说末路。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令他自己吃了一惊。
他过往的人生所追求的剑道的终点即将到来，应当令他感到兴奋和满足才是。现在，他就如他以前所唾弃的只追求胜利的野兽一样，开始拼命地思考从死神手中逃脱的办法。
“八……不，九招。”蔑天骸发出宣告，正与杀无生所推演的一致。
杀无生盯着蔑天骸，沉默片刻，方开口：“九招，你取不下我的性命。”
“哦？”蔑天骸意外地微微扬眉。他几乎要以为对方是在说垂死挣扎的大话，但见杀无生的架势没有丝毫的破绽，神情也沉着得异于常人，心中竟然产生了些许的期待。
“好，如果九招过后你还没有死，那我就允许你继续替我保管那把神诲魔械。”他说着，神色变得冷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剑发出一声嗡鸣，刹那间已是挟着拖出长影的剑光，逼入杀无生的眼帘。

第一招即为最直接的试探，杀无生同样回报以最直接的挥砍，两柄剑相撞，渎世飞回主人手中，而凤啼双声紧追其后。
第二招，攻防逆转，杀无生双剑连出，寒光交织出密不透风的网，蔑天骸单手负于身后，手中渎世将每一道即将触及自己的剑光截断，身形虽在后退，方寸未乱半分。待杀无生将他逼至一棵树前，蔑天骸终于伸出一直空闲不用的手，精准掠过剑影的缝隙，一掌击中杀无生的胸口。杀无生受击倒退，退至一半，气劲已是蓄势待发。
果然，第三招，渎世若离弦之箭飞射而出，中途剑光骤然炸裂，无数耀白气劲群蛇般向身体尚在后退的杀无生围袭而去。杀无生并不急于找回重心，而是同样用出了外劲的招式。随着一声啸鸣，凤凰挥出锋锐羽毛，双方剑影一一相击，空气霎时迸开，四周树木犹如被飓风卷过，一时沙沙声响不断，枝断叶落，而杀无生的身影也在这混乱中消失了。
杀无生隐藏在树影之中，大脑飞速运转。三招足够他获取更多信息，脑中的推演更是快得令他几乎感到恶心。他需要时间来寻找他所推演出的画面中的破绽，蔑天骸与他的差距绝不是大到无从突破。他必须敲击出更多情报，这在他过往的人生中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稍微用点小手段怎么样？”掠风窃尘曾经对他这样说，但被他当场否决。如今……
杀无生不及多想，身体已飞跃而起，脚下一道怒潮般的剑气堪堪扫过，推平了他的藏身之地。而他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双剑急挥而下，宛若惊雷触地，蔑天骸虽是及时挥剑将他格飞，手臂上仍传来了短暂的麻痹感。他没有在意这种程度的负担，再度追击，杀无生身在半空，无从闪躲，被腾起的蔑天骸一剑斩向地面，脊背重重撞在树干上。
五招过，杀无生脏腑连续受到激荡，气息急促。蔑天骸则是声色未动，甚至好整以暇地抚了抚渎世的剑身。
短暂的调整过后，双方同时动了身形。杀无生再一次选择突入蔑天骸身前，而蔑天骸有意将局面捏在自己手中，渎世接连封锁杀无生的去路，就像在猎杀围栏中的困兽，连杀无生的步调都被迫随他的攻击改变。看到这样一幕，蔑天骸讥讽地笑了一声，气劲再度炸开，杀无生用双剑交叉于身前护住要害，生生受了这一击。
第八招！
蔑天骸骤然突进，眨眼间已欺到浑身浴血的杀无生面前，渎世回归，剑柄毫不留情地叩入杀无生的腹部。杀无生有意退避，仍是晚了一步，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掀飞出去，而接下来的第九招，他心中非常清楚会来自哪里。
背后。
蔑天骸的身法确实远在他之上，对距离的把控炉火纯青。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做出大幅度的闪避，反而将力量全部灌注在双臂上，凤啼双声在主人手中震颤起来，与此同时，他开口说出战斗开启后的第一句话。
“那柄神诲魔械，是赝品。”
“什么？”蔑天骸微讶，动作因此缓了仅仅一个瞬息，而他没有料到，就在这个瞬息，磅礴音波像重锤凿入他的耳膜，轰鸣声在脑中爆裂。他虽受此影响，但瞬间压住不适，又惊又怒地追至杀无生的背后，一剑直刺，就要贯穿他的心脏。然而不知为何，最终剑刃洞穿的是杀无生的肩膀。
战斗结束了。
杀无生站在地面上，身后是依旧沉浸在自己失手的错愕中的蔑天骸。渎世缓慢地从他体内抽离，鲜血如注，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杀无生闷哼一声，转过身来，手中紧紧握着剑柄，以免蔑天骸不守信用而发难。
他方才所用的是铁笛仙的绝技“仙音”，在剑英会上曾经令他耳膜受创而给他带去诸多不便的招式。他没有把握能够用这招伤到蔑天骸的内脏，或是阻止他进攻，但只要影响到他的耳朵，就能破坏他对位置的把握。最精准的攻击反而因为这些微的差错失了准头，如果是一个只懂乱砍的对手，这样的扰乱还未必有用。
他不得不庆幸蔑天骸的招式如此完美，而他的自负也让他没有选择更换招式，就这么向着杀无生推演出的唯一一条失败的道路奔去了。
蔑天骸似乎回过神，抬起手摸了摸从耳朵里流出的血。他看了看杀无生，又看了看灵栖剑，不悦地哼了一声，而后收起剑，向天空丢出一枚器物。
“就算是赝品，也给我好好保管，要是我听到你将它丢失的任何一点风声，你的命也会失去。”他说着，朝空中伸手，怪鸟掠过，眨眼间就将他带入了天幕。
望着强大的敌人逐渐远去，杀无生吐出一口气，踉跄地走到灵栖剑旁，将它拔出重新缚回腰间，又撕下衣角，咬着布料的一头开始给自己包扎肩膀。蔑天骸的攻击更为锋利，不像铁笛仙那般粗犷，他的肩膀没有再度被打碎，已经是万幸。现在只要回到丹家查看情况，再稍微治疗一下，就可以动身回剑英会去回报任务。
他心中计划着，没想到安静的林中忽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呀，真是可喜可贺。”
杀无生猛地抬头，只见先前被蔑天骸拦腰斩断的一颗大树上，正坐着他打算去寻找的掠风窃尘。那个男人悠哉地翘着二郎腿，手中的烟杆还在悠悠散着白烟，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在那里观战一样。
“居然能从森罗枯骨的手中活下来，我都要忍不住为你鼓掌了，无生。”掠风窃尘用他一如既往的语气说着，脸上却没有可见的笑意，“你总是让我意外，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剑英会时。老实说，我现在非常火大。”
“你在说什么啊，掠。”杀无生原本放松下来的心又紧绷起来，甚至比蔑天骸的剑刃刺入身体时还要紧张。他仰头望着自己的友人，是因为隔了三个月的时间吗？现在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而且陌生得令他心生恐惧。
“很难理解吗？”掠风窃尘把玩着烟杆，冰冷的目光落在狼狈的杀无生身上，“我还以为铁笛仙早就告诉你了呢，真相。”
真相两个字像利刃穿透了杀无生的心。他无数次刻意回避的东西现在被掠风窃尘血淋淋地扔在他的面前，令他一切的鸵鸟行为都变成了笑话。他原以为只要追上掠风窃尘，听对方说这就是个玩笑，他再骂他几句，这件事就能这么轻轻揭过，可掠风窃尘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是真的想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真的因为没能达到那目的而当着他的面懊恼。
可是为什么呢？他自认为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足以令掠风窃尘如此残酷对待他的事，甚至他已经像掠风窃尘所要求的那样，收敛了夺人性命的爪牙，像个正派人士那样为了护印师挺身而出，差点连命都丢掉。
即便如此，掠风窃尘也没有任何的动摇，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杀无生走上这条崭新的道路，一切都是杀无生自己的胡闹，跟他没有关系。
空气像是从肺里争先恐后地逃走了，杀无生半晌才张了张口，从干涸的喉咙中挤出话语:“是你让森罗枯骨来的？”
“显而易见啊，无生。”掠风窃尘露出了不耐的神情，“既然那些废物没能达到目标，我自然要为你安排更强大的对手。过去不就是这样吗？为你量身选择合适的对手，打磨你的剑技，这可是我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啊。”
那是怎样的语气？就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却无人夸赞一样。杀无生感觉自己的脊背越来越冷，因为打击而迟钝的头脑这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你的仇人……”
“虽然我是有许多能够找上门来的仇人不假，但完全没有到需要雇佣保镖的地步。无生，我为你准备了如此多的合适的对手，就是期望你能够在剑英会大放异彩。结果呢？现在我引森罗枯骨过来，就是想让你意识到做一个正派的剑客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怀着这样天真可笑的心愿，然后被人杀死，不甘又懊悔的模样，才是我想看到的。”掠风窃尘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到底这都是你自己的错，当初老老实实地杀了铁笛仙，然后意识到自己只配待在黑暗的底层不就好了？我真的无法理解啊，无生，为什么那些眼中只有财富与名声，试图杀了你来名扬天下的人，没有惹动你的杀机？又是为什么你不肯待在护印师的身边袖手旁观，看着你带去的灾祸吞灭那座城池？啊，不对，正义的无私的护印师不该有那样的结局，真是的，我都被你气昏头了。”
杀无生简直无法相信面前这个不可理喻的人竟然是他一心追随的朋友。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不需要什么答案了，甚至之前所感受到的被戏耍被背叛的愤怒都平息了不少。在他心中剩下的只有悲凉，仿佛被投入深渊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光逐渐熄灭。
“所以……”
“你真令我失望。”掠风窃尘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吸了一口烟，像是要安抚自己一样慢慢地吐出，而后才说，“算了，很快就会有更多的野兽闻着你的血腥味而来，无生，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你自以为是的挣扎了。”说到这里，他终于是微微笑了一下，将烟灰叩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瞥了杀无生一眼，“不管你是为了生存重新化身修罗恶鬼，还是抱着愚蠢的信念被更加愚蠢的兽群吞噬，我都会感到愉快。好好加油吧，无生，这一次，可不要再带着我的奖励逃走了哦。”
掠风窃尘说完，飞鸟一样消失在杀无生的视野中。杀无生没有机会多琢磨他话中的意思，就听到了许多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忽地重燃了怒火。
既然掠风窃尘只是在玩弄他，那么他所设下的不杀人的枷锁还有遵守的必要吗？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杀死前来伤害自己的人不也是理所应当吗？更何况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给过这些人机会，是他们不知感激，并非他残忍无情。
可是，一旦他重开杀戒，一切努力都将白费。人们不会听他说出任何的解释，只会认为他是想要霸占神诲魔械，所以杀害了前去讨要的武林人士。鸣凤绝杀的名号将会像杀无生一样成为没有转圜余地的恶名，更何况他刚刚夺走了灵栖剑，要让丹家信任他，恐怕也是一件难事。
师父是信任他才将重要的灵栖剑交托给他，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绝不能功亏一篑。他必须饶过那些人的性命，并且将灵栖剑送回丹家。如果他死在这里，没能让神诲魔械回到护印师的手中，他将会被人们如何肆意编排诋毁，不需要用脑子想都能知道。
难怪掠风窃尘说不论怎样他都乐见，因为不论是哪一种结局，杀无生都会重归泥沼，区别不过是生与死罢了。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条路了。
他必须活着离开，并且不让任何一人死在他的剑下。
一边的肩膀暂时不能用，内脏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身体表面也有许多伤口还在渗血。杀无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评估状况，再思考突围的办法。
流星步可以使用，但对方也许会有使用远程攻击的人，比如那个神箭手，若是被他趁机偷袭，恐怕站起来都是难事。寻找一点突破杀出的话，必须要控制出剑的角度，只剩下一把剑可用，令他原本双剑的优势消失，要约束自己不下杀手，简直比杀人要难百倍。
但，掠风窃尘不希望他做到也认为他做不到的事，他偏要做到。
林中隐秘的气息比想象中的还要多，杀无生靠在树上最后休息了一下，而后朝着圣域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杀无生感觉自己像是在被狼群围猎，不断有人发出攻击，他能避则避，不能避则挡。拦路者一开始只是被他打退，到了后来，杀无生察觉自己体力不济，手也越下越重，免不了让敌人筋断骨折，爬不起来。然而他自己也因为过于压榨残存的力气而导致伤口豁开，更多的力气随着血液流出他的身体。
不能死，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死。他要活着走上他选择的道路，他要旁人亲眼见证他的重生，言语不被认可，那就用行动来说明。他绝不会辜负铁笛仙的信任，也绝不会辜负丹家的礼遇，更加不会辜负被掠风窃尘所引导的产生向往的自己，那份虚假的快乐与感激在他心中扎根，即便不被掠风窃尘承认，对他自己来说，也是无比真实又无比值得珍惜的。
视野开始模糊，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走在正确的方向上。身旁的气息变少了，但还紧紧地咬着他。越留到最后的对手越难缠，杀无生心中清楚，因此不敢大意。持续不断的精神高度集中更加消磨他的体力，终于，他支撑不住，身体稍稍摇晃了一下。而就在此时，敌人的攻击破风而至，杀无生险险避开，踢起地上一截树枝，握住反手掷向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知道自己是击中了目标，于是他再度加快脚步，拼命地向着前方奔去。
还有多远？迷阵是否重新启动了？为何不论他走出多远，眼前的景象都仿佛在不断地重复？杀无生混乱地想着，忽然一个可能跳入他的脑海。
幻惑香。
掠风窃尘惯用的把戏。
不……不会，掠风窃尘只是旁观者，不会亲自参与这场围杀。是他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可到这种时候，为什么脑中浮现的还会是掠风窃尘的身影。他对自己感到恼火，一时分心，剧烈的刺痛从腿上传来，一下令他重归清醒。
是暗器，不知是否有毒。杀无生挥剑击下那枚暗器，以免被影响到肌肉的活动。疼痛可以忍耐，只是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逐渐开始感觉麻木，心中的念头却是越来越清晰。
不想死。
不能死。
不允许死。
当他一剑砍入最后一个敌人的身躯，看着对方狼狈逃走后，杀无生彻底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颓然扑倒在地。手中的剑跌了出去，他徒劳地抓握了一把草叶，接着手指也动弹不得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杀无生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逐渐变得微弱。掠风窃尘现在正在看着他死去吗？一想到那个男人，杀无生心中又燃起了火苗。他奋力挪动手臂，一点一点伸向腰间的灵栖剑，虚弱的指尖贴上剑刃，确认它还安然留在他身旁时，杀无生无声地笑了一下，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血被他的指腹压在剑脊上，逐渐淌入血槽之中。一直安静如装饰品的神诲魔械忽然散发出莹莹的蓝光，笼罩住了杀无生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来到杀无生的身旁，观察片刻后，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那人将杀无生从地上抱起，杂耍一般踢起两把凤啼双声，用衣袖卷住裹好，将人和剑一同带离了树林。

杀无生醒来时，以为自己身在黄泉。
血红色的光投在他眼前的天花板上，暗沉沉地压满他的视野。他大脑空茫地注视这光许久，直到它逐渐褪色，融入黑暗，有虫鸣响起，有凉风拂面，杀无生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有人救了他？
杀无生坐了起来，过了一会才发现身上的伤不见了。难道他已躺了许多天，久到伤口都愈合了吗？
他疑惑不解，起身拿过身旁叠好的衣服穿上。这不是他的衣服，但很合身，他一边系好腰带，一边向外走去。廊上的装饰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直到他看见丹衡，才明白自己正在丹家。
“你醒了？”丹衡惊喜地从走廊的另一端快步走来，打量起他的气色，“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真好。”
对于他人的好意，杀无生依旧有点不习惯。他含混地应了一声，又立刻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不是，救你来的是一位自称鬼鸟的先生，他现在人在庭中赏月，我带你去找他吧。”丹衡说着就要领路，杀无生不及阻止，只好跟在他身后去了。
鬼鸟？他略一思考，就明白了对方是谁。这又是掠风窃尘的什么鬼把戏吗？他一边生气，一边又产生了些许的期待，意识到这点后，又开始生自己的气。
丹衡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将他引到庭院前。远远的，可以看到一个白发的人影沐浴在月色中，丹衡礼貌地回避，让杀无生能够跟“救命恩人”单独聊聊。
杀无生迟疑了一下，才走到掠风窃尘的身前。现在他的友人如同他所熟悉的那样慵懒又闲适，月光下的面容显得格外俊美而无辜。
“还以为无生要错过这样美的月色了。”掠风窃尘见他来了，示意他在对面坐下，自己提起茶壶，在空杯子里倒了水，推过去给他，“护印师的城池远离俗世，没有喧嚣，连月亮看起来都更温柔亲切了，无生你觉得呢？”
杀无生本想问罪，被他这么一说，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上浮着薄云，明亮的圆月将云朵映照得如同蒙着一层乳白色的轻纱，看来确实柔软。但他没有因此分心，而是收回目光，直直盯着掠风窃尘的眼睛。
“你是什么意思？”
掠风窃尘笑了一笑，用烟杆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方开口道:“无生，算我输给你了。”
杀无生皱起眉头。掠风窃尘见他这样，伸指在他眉心按了按，又道:“我从你身上得不到想要的愉悦，所以我认输了。”
杀无生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比起被他嘲讽，好像这种答案更令他不满了。
“什么叫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呀，我不会再对你采取行动，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好人了。”
掠风窃尘摊了摊手，展示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啪”的一声，杀无生的拳头砸在了掠风窃尘的手心。他及时地握住了杀无生的手，免得这一拳打在自己脸上。
“为什么这样无生还生气了？”掠风窃尘不解地歪了歪头，“别人要是听说我不找他的麻烦了，都能感动地哭出来呢。”
“谁允许你擅自逃走！”杀无生一时气上心头，都没意识到掠风窃尘竟然接住了他的攻击。他用力挥开掠风窃尘的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随随便便过来招惹，随随便便欺瞒玩弄，又想随随便便地一走了之吗？！”杀无生紧紧攥着手中的布料，手背上青筋鼓起，他猛地贴近掠风窃尘，两双血红的眼睛对视，“我是因为什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不敢正视，不敢承认吗？掠风窃尘，你这个懦夫！”
“也没有必要这样骂我嘛……”掠风窃尘似乎有意避着杀无生的目光，硬生生挤出一点委屈，“我也很困扰啊。怎样都不能让无生依照我的剧本走，还看到你引发奇迹，让我不由扪心自问，这世间多一个好人真的有那么不可以吗……之类的。”
看到他示弱，杀无生即便气得牙痒，还是忍住了没有把他当场掐死。他愤愤松手，掠风窃尘连忙理了理自己的领口，顺畅地呼吸了几下，才继续说:“摆脱我，对无生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听到他这样说，杀无生松开紧握的拳，垂下了眼。良久，他才低沉地开口:“我构想的所有未来的场景，都有你。”
说完，他不等掠风窃尘有所反应，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杀无生才明白掠风窃尘说的“奇迹”是指什么。据丹衡所说，生死关头，是杀无生打动了灵栖剑，激发了它残存的力量为他疗伤。当鬼鸟找到他时，他的伤势已经完全愈合，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昏迷，躺了几日就苏醒过来了。至于灵栖剑，已经因此成为了废品。
“神诲魔械会选择追随的主人，我想这恐怕就是它的选择。”丹衡颇为感慨地说，“要不是有你及时引走蔑天骸，恐怕现在我们都已经死了，也许是这种举动与灵栖剑产生了共鸣，它毕竟是守护之器啊。”
杀无生捧着灵栖剑，心中五味杂陈。
“现在这把神诲魔械已经完全失去效用，不留在我们这里也可以。”丹衡说着，像是有什么好点子一般眨了眨眼，“家父说，你可以将它送回给原来的主人。不过我认为，你也可以自己保留它，我会代家父给铁笛仙前辈书信一封，告知他我方的决定，以及你为保护丹家圣域做出的贡献。”
杀无生点了点头，总感觉自己像是在梦中。一旦信送回剑英会，得到师父和其他人的认可，鸣凤绝杀之名将会作为英雄彻底响彻东离。这确实是他想要的，可他心中清楚，这结局少了一个人的存在。
他暂时告别丹衡，回到自己的住处。自前一天晚上以来，都没再看到掠风窃尘的影子。到底这一切都是由他而起，杀无生不能完全抹去他的功劳，此时此刻，更加想见他了。
他将灵栖剑放在桌上时，才发现有一封信压在灯台下。他取出信纸，展开来看，只有寥寥两行字。
“来日再会，无生。你永远的仇人敬上。
又及，我的名字是凛雪鸦，你要记得哦。”
杀无生沉默片刻，一把捏碎了这张信纸。
“那个混蛋……名字都是假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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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2-09-10 15: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番外二

惊雷划裂天幕，短暂照亮悬崖之上奔逃的人影。蔑天骸高高乘着魑翼，如同鹰隼注视猎物。在狼狈逃窜的兄妹二人身后，是他所豢养的爪牙。不用多久，不自量力的护印师就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丝毫不怀疑。
事情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发展，不过护印师的兄长为了保全妹妹性命不惜独自断后的勇气，还是令他感到了一丝欣赏。
“直接交给我，或是从你的尸体上获得，对你来说有很大的不同。”
一方幽世的霸主毫不吝啬地展现他的仁慈。眼前的护印师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虚张声势的剑术像艺人用来娱乐大众的杂耍烟花，岂能改变这局面半分？
蔑天骸愉快地笑着，向护印师伸出赦免的手。但对方愚蠢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开始发动最后的献祭——
骤然，又一道电光撕裂黑暗，甚至直击地面，炸起漫天碎石。蔑天骸非但没有因这雷击后退，反而将手握上了渎世，眼中流露出更为浓厚的兴致。
“真是令人意外，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他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指向烟尘浮现的人影，“鸣凤绝杀，杀无生。”
被他点名的人背对着他，好似没有将他放在眼内。在玄鬼宗众为此骚动的时候，蔑天骸却是没有感到半分不快。没过多久，他见杀无生转身，而后一样东西向他抛了过来。
蔑天骸伸手抄住飞来的器物，立刻理解了它的意义。他再度抬眼注视杀无生，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配饰上，而后露出满意的笑。
“你比传闻中的要聪明，杀无生。”
“那种称赞听起来真是刺耳。”
杀无生抱起被他击昏的丹衡，抛下回敬的一句，便从一众邪道眼前消失了身影。
雨从夜里下到天亮，凛雪鸦满身潮湿，如此尚能捻出干燥烟叶放入烟管，让一旁的丹翡都忍不住侧目。
“鬼鸟先生……”
惬意地深吸一口烟气，凛雪鸦轻笑着微微歪头:“不要心急，丹翡小姐，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不过负责运送的人我不太拿得准什么时候会到，就再耐心等一会吧。”
丹翡尽管被伤势和仇恨扰得焦急，还是沉住了气。与兄长死别，被追杀到失去意识，一睁眼看到的是前来相救的义士，这足够让她暂且安心。不说那位谦逊的大侠殇不患，眼前这位曾经在丹家做过客的鬼鸟就令她十分有安全感。
在逐渐升起的朝阳下，一道光芒极速靠近树下的二人。凛雪鸦放下烟月，红眸像宝石一样跳跃着欣喜的光。
光芒化作人影，在他们面前停下。丹翡一眼认出丹衡的衣着，立刻跑了过去，忐忑不安地唤道:“兄长！”
杀无生将怀中人轻轻放到地面上，对凛雪鸦递了个眼神，凛雪鸦会意地走过去，俯身开始检查丹衡的伤势。
“嗯，没问题，无生赶到得很及时。”他一边说，一边从衣中拿出药包，取了颗丹丸塞进伤者口中。而后他直起身，对丹翡俏皮地眨了眨眼:“如何，喜欢我的礼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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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2-09-10 15: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

“你，跟我来。”
在避过玄鬼宗的追击，选择了某一处落脚暂且休养后，杀无生让丹翡去照顾依旧昏迷不醒的丹衡，随即将凛雪鸦叫出门去。
从丹家一别，算来二人将近九个月未再见面。杀无生将灵栖剑的事回报铁笛仙后，得到他的应允，便开始携带灵栖剑行走江湖。这把剑是赝品的消息随着蔑天骸的离开不胫而走，杀无生知道是凛雪鸦的杰作。没有人再因为这把剑上门找他的麻烦，令他稍微原谅了一点点凛雪鸦的作为。
他并未到处游历，而是花费大量的时间磨练剑法。经过跟蔑天骸的一战，他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剑术的缺陷。有朝一日一定会再跟蔑天骸对决，他心中有这样的预感，于是暂时放下了寻找凛雪鸦的念头。
直到一封信的到来。

盗贼在他身后走得悠闲，烟的香味渗入雨后的空气，让杀无生想起过去的时光。
他领着凛雪鸦一直走到丹家兄妹听不到的位置，才转回身，以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环抱起双臂。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盯着昔日的旧友，声音低沉。
“要捕捉蔑天骸的动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无生。”凛雪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吸了口烟后才开始从容地为自己辩解，“我虽对他关注已久，但我又没生出翅膀，如何追得上乘坐魑翼的他呢？更何况，如果我早一点发信给你，你难道不会为了救援丹家失去性命？”
“我竟不知你如此珍惜我的命。”杀无生冷哼道，“你的理由我通通不相信。奉劝你最好早点说出在图谋什么，否则我会带走丹衡和丹翡，让你的计划直接落空。”
凛雪鸦为难地微微蹙眉，沉吟片刻方道：“无生，我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破坏我的计划。依你所说，蔑天骸已经得到了丹衡保管的剑柄，只有你一人的力量，恐怕是没法帮助他们将其夺回的。你需要我的支援，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为何不能合作呢？”
“你以为我还会和以前一样天真吗？”杀无生说着闭了闭眼，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差许多。他抚摸了一下腰间的灵栖剑，才又开口：“怎样的合作？”
“不要生气，无生。你这样会吓到我。”凛雪鸦往前迈了一步，手试探性地拍了拍杀无生的上臂，“要说我是出于什么公理正义，你肯定不信，那么我们就开诚布公吧。我想要戏弄蔑天骸一次，过程需要你听从我的安排。当然，我保证结果是天刑剑的部件完好无损地回到丹家手中，不管是剑柄还是剑格。”
他说得自然，仿佛以前那样，谈笑着与杀无生商量如何对哪个倒霉蛋下手。杀无生也意识到了这点，嘴角明显不悦地撇了撇。
“认真的吗，戏弄蔑天骸？你的胆量真是什么时候都能让我惊讶。”
“这也是多亏了无生。连东离黑道首屈一指的杀手都能落入我的陷阱，让我的自信提升了不少呢。”
这话说完，凛雪鸦忽地往后跳了一步。锋利剑刃擦过他的发尾，削下了飘忽的一缕。
“啊，无生……”他不无心痛地嘟哝。
“我忽然怀念起以前装作小心谨慎的你了。”杀无生收了剑，略带不屑地瞥了一眼他，“现在我倒是想让你觉得我是一生气就会拔剑砍人的那种人，凛雪鸦。”
“好吧，我会管好自己的嘴。”凛雪鸦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随后又笑了起来，“不过无生的威胁一点用也没有，毕竟我相信大名鼎鼎的鸣凤绝杀，可不会是随便杀人的剑鬼。”
杀无生哼了一声：“随你怎么想。”
凛雪鸦无辜地歪了歪头。
“说起来。”二人达成合议之后，杀无生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不会叫你鬼鸟的，听起来太蠢。”
“但是凛雪鸦这个名字会让丹家那对兄妹大惊失色吧。”凛雪鸦毫不掩饰得意地说，“虽然我不是故意要让自己的名字如此如雷贯耳，但你也知道的。”
“臭名昭著就说臭名昭著，别用其他不合适的词。”杀无生嘴上这么说，视线却偏向了一边，“你不想暴露身份的话，我就像以前那样叫你吧。”
“嗯？”凛雪鸦怔了怔。
杀无生看着他略微茫然的脸，难得地露出笑容。
“你就祈祷我不会偶尔说漏嘴吧，掠。”
三

二人说定，便往回走，刚到房前，那扇木门就被粗暴地推开，紧接着跌出一个人来。
杀无生飞快上前，将撞出门的丹衡扶住。显然他的伤势还很沉重，站都站不稳，刚接触到杀无生就两腿一软往下栽去。好在，在彻底软倒之前，他拽住了杀无生的衣领。
“为什么……”丹衡脸色发青，费力喘气，揪着杀无生衣服的手指骨节发白，咬牙低吼，“为什么要交出剑柄？牺牲了多少人……为什么……”
“兄长！你怎么可以这样！”丹翡从后追来，想要把他从杀无生身上拽开。然而丹衡并不理会她，只是怒视着杀无生，嘴唇不住发抖。
“我这么信任你……”
杀无生本是想宽慰他，听到这句，牙关发紧，一时说不出话。他只能牢牢托住丹衡的身体，免得他突然脱力倒下。
“兄长，这并不是鸣凤先生的错！你别这样说。”丹翡焦急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动，随后再次伸手，拽住丹衡的一只胳膊，想要强行分开他们。
“你该不会以为一具尸体可以保护剑柄吧。”
就在这时，冰冷而严肃的声音传来。丹衡怔了怔，抬起头来看向出言的人:“你……？”
凛雪鸦仿佛都不想正眼看他，刻薄地讥讽道:“如果无生没有将你救下，留给蔑天骸的就不会只是剑柄了。”
“比起我的性命，我更希望被带出的是天刑剑的剑柄！丹家二百年来所有人的付出都只为了守护这柄剑，怎么可以因为我——”说到痛处，丹衡更加用力地攥紧手中的布料，头埋到了杀无生的胸口，“圣物被夺，我竟还苟活着……”
“冷静一点。”杀无生感受到他身上的颤抖，试着轻轻拍抚他的背。
一旁的凛雪鸦抿了抿唇，再度提高声音，略带烦躁地说:“如果你想死，现在就去死好了。但你要是以为这样就是尽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放弃追回被夺走的圣物，而选择因自己的无能舍弃生命，哪怕会受到世人称赞，也不过是虚伪的荣耀罢了！”
不给丹衡辩解的机会，他一边叩掉烟管里的烟草，一边重新填入，引燃吸了一口烟继续道:“就算丹家全部因为保护天刑剑而丧命，最终的结果仍然会是让蔑天骸得到神诲魔械。这样不也是丹家的失职吗？还是说你想一死了之，把责任推给妹妹，或是其他江湖义士，把你们丹家的天职转嫁到别人身上？如此不叫虚伪，还有什么才是虚伪呢？”
“够了！”杀无生低斥一声，将丹衡架了起来，要送他进去休息。
凛雪鸦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叫了一声“无生”，没说出别的话，只能转过身去闷闷抽烟。
倒是丹翡见气氛不对，顾不上方才凛雪鸦一番言论有把她也骂进去的嫌疑，小跑到他身边，躬身道歉:“对不起，鬼鸟先生，请您别生气。其实兄长心里清楚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我想等他冷静下来，会再亲自跟您道歉，还会郑重道谢。如果没有您，可能我们兄妹现在都不会还活着，重要的天刑剑也会落入邪道手中。真的非常感谢！”
凛雪鸦含混地应了声，吐出一口烟，才道:“没关系……我相信丹衡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至于谢就不必了，守护人世的和平，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丹翡又小小鞠躬，才回去继续照顾丹衡。她进去之后，杀无生便出来，来到了凛雪鸦的身边。
“那种说教的姿态，你还真是拿手。”
凛雪鸦咬了咬烟嘴，方开口:“对于不知好歹的年轻人，适当的说教难道不好吗？”
“总是把自己摆在高处，所以你才让人讨厌。”杀无生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回想起来，我好像也被你唬住过几次。”
“如此讨厌的话，无生干脆别跟我说话。”凛雪鸦说着把玩了一下烟月，指腹在烟杆上摩挲，“要做的事那么多，我也没有闲工夫陪年轻人思考人生。”
“这么容易就生气，可不像你。”杀无生又走上前了一点，偏着头看他，“压力是不是稍微有点大了，掠？”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凛雪鸦不耐烦地又转过身，不让杀无生看到自己的表情，“是谁破坏了我的珍宝，让我不得不匆匆转向蔑天骸？无生，你该更有自觉才是。”
“难道你要我为了自己没有被你毁掉而跟你道歉吗？”杀无生冷笑，“你到底要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啊？”
“我只是希望无生能够理解我一点。”凛雪鸦摊了摊手，“得不到捉弄他人的乐趣，就会很不开心，我就是这样的人。本来我以为无生已经明白这点了，被如此恶劣的我像那样对待，也是能够预想到的吧。”
“被你稍微捉弄一下，我是乐意配合的。但你做出那种过分的行为，就不能指望我还能一笑了之了。”杀无生说着，自觉恼火，又觉得不是很想发火，便深呼吸了几下，打算回去照看丹衡。
他刚转身，凛雪鸦已经贴了上来，刚好跟他撞到一起。他不明就里，想要后退，却被凛雪鸦给抱住了。
“陪我一会。”凛雪鸦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不许进去。”
杀无生感觉不是很习惯他这样，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便抬起手，将他的背也抱住。
“撒什么娇。”
“我乐意。”
感受到后背的触碰，凛雪鸦终于是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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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10 【凛杀凛】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