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9 【雅绝】梨俱吠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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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8-19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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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9 【雅绝】梨俱吠陀

注：1.梅饮雪的人设延续原剧，本文中视角单一，对他未多作描述。
　　2.舒愁眉的形象为原剧回忆中出现的黄妇人形象。

　　
　　我待众生一视同仁，没有仇者和亲者之分，献我以忠贞之爱者，即与我同一，我亦与之同一。

　　——《梨俱吠陀•薄伽梵歌》

　　1
　　笑剑钝的双鹤死了。

　　那是一对笑剑钝养在临山古照的鹤，算来的确已过了年岁，被道人点化，羽化而登仙了。他没有亲手去安葬那双鹤，披了鹤氅，将座椅缓挪至廊下，支起木窗，远眺外头。

　　将近年关，临山古照所处山脉背阴少暖阳，素来这个时候他会迁去位于湖畔的十里丹青。

　　经由伽蓝寺之手的祈福咒端端正正悬上门扉，寓意来年平安喜乐。下人压着声音吵嚷着，指责对方手脚笨拙，又害怕惊扰了雅少的兴致。

　　停洲这时从另一院落赶来，见到笑剑钝倚靠窗棂，便行礼致意，汇报了自己的事，见雅少对之兴致恹恹，又极机灵地转了话题：“临山古照那边没什么其余事务，琴师说霜儿想她的鹤兄了。”

　　“你且替我回信，鹤兄随仙人去了，一声唳一步走。”笑剑钝捻指撒下最后一寸灰沫，合上了香炉，坐正了。

　　停洲刚要走时，忽而想起了何事，又折返道：“雅少，舒愁眉已至境内了。”

　　舒愁眉与夫梅饮雪新婚燕尔以来，久居清净别院。去岁诞下一女，两人甚是喜爱。梅饮雪是刀之能手，号称横刀名斩，是漂浪江湖之人，这年里携妻女四处游历。途中，舒愁眉有修书予笑剑钝。文字干练有力，只写了一句话：此心安处是吾乡。

　　倒是极能借以慰藉的。

　　笑剑钝苦笑，过往于塞外漫天飞雪里，或于原野的广袤中，亦收到过来自舒愁眉的寄言。但当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心头不敢言的话语终究要所托她之口说出时，早已沧海桑田了。

　　他已经许久未见舒愁眉了，自从她新婚那日，他以亲人的身份相送分别之后，便又回到临山古照隐遁。彼时他托着义姐的手送嫁，舒愁眉隽秀面容，黄衫换了红装。在将近夫婿住所数里外便得止步，这也是笑剑钝数年前最后一次见到舒愁眉，可喜，是她一生中最为美丽模样。

　　舒愁眉时常记挂笑剑钝，不过想得笑剑钝有佳人知音相伴，隐逸忘怀，自己又已有良婿儿女相伴，实没有一个合适身份，能去嘘寒问暖。与梅饮雪邀游来到十里丹青外，本也无惊扰笑剑钝之意。梅饮雪一日却道：“今年春节，这城内喜气洋洋。听闻你义弟笑剑钝亦迁居十里丹青。昨日客栈店家说起十里丹青春有柳，冬有梅，如今正当梅花生得好看之时。主人天老爷为人亲厚，将本为私人居所的十里丹青宅院开放众人，红梅配灯笼，过个年，都喜欢去讨个吉利。你与他数年未见，未若借此机缘拜访。”

　　舒愁眉犯起了难：“义弟笑剑钝隐逸已久，我为泊海孤臣，平白将这江湖风雨携入十里丹青，不好。”

　    舒愁眉也不知这是否合自己心意，笑剑钝到底是想见还是不见更为好？但不及舒愁眉多虑，有一日他竟收到了十里丹青的邀约。

　　这下舒愁眉属实犯难，十里丹青偌大，却不便携梅饮雪与烟儿一同前去，教笑剑钝的切实所处之地泄露给第二个人。梅饮雪有感她的顾虑，笑道：“这有什么可为难的？笑剑钝号为雅少，有君子之腹。你与他相交早于我，姐弟深情，吾不会多虑。既同行为难，吾便留下照顾烟儿在此。”

　　第二日，她便应邀。十里丹青境内有丽水青山，笑剑钝所居设在半山腰，路至山前，必须舍阶。石阶蜿蜒而上，至达山顶。深冬的寒雪蒙蔽她的去路，如早春的白雾，见不到山间精致。

　　梅花花期正盛，山腰已遍是红梅。青台上是忘记扫去的花，仿佛指引她走向一处无归路。梅花漩涡交织一处陷阱，是一场轮回之所。她裳下沾染了润湿的花蕊与红梅瓣。

　　撩开花枝遮掩的狭窄过道，她走至一处长廊。木板旁有未化的积雪，廊的那端站着一个青年，见到他拱手行礼道：“姑娘，在下停州，雅少等候你许久了。”

　　舒愁眉颔首亦回一礼，四顾时却发现登顶所见，不过一般格式。没有规章化的庭院如同卧龙盘在山腰，亦如山野栖鹤。庭墙任由着一枝寒梅出墙来，却不见任何年久失修的味道，随停州去了。穿过横亘于冰湖上的拱桥，再穿过茂林修竹，这一路不见梅花，直到转过园子，到了一处茶室，舒愁眉还未见到人。

　　停州却转身说：“便在此处等候便好。”舒愁眉等了须臾不见动静，四顾建筑，这房里是大户人家常有的格局，这一处背阴房屋，一片煮茶沸石砸烂声，冰封在冰雪之下。因其的普遍存有和静默的虚无，此时生出一片雅致来。

　　“义姐……”茶室中有人来往，舒愁眉抬头看去，那声音继续道，“且请义姐来罢。”

　　停州拱手，请舒愁眉去了，只是引他下坐屏风前的位置。舒愁眉不解，又听室里道：“义姐恕我照顾不周，日前染了风寒，难免有些许病气，怕惊扰了义姐。”

　　舒愁眉皱眉道：“染了风寒？你便是这般照顾自己？”

　　笑剑钝陡然听见屏风前动静，猜测她要前来掀走这碍事的屏风。撤了谎的语气不稳，手中紧攥瓷杯，声音忍不住染上紧张：“义姐说的是……确实……我……”

　　恰巧两个小童抱着亡鹤路过舒愁眉身边，纷纷朝他们二人行礼。屏风另一处才无了动静，舒愁眉似是猜出了笑剑钝顾虑，又似是相信了自己这个义弟。他们怀中的鹤毕竟是雅少极爱的，他们想来问询如何处置。鹤的长羽怀抱着他们，长颈低垂，再不能引吭。

　　小童不敢言语，低垂着头等候他的意思。笑剑钝终究道：“你们且去罢，好生安葬了。”他探往一边的香铲，拨弄香炉里断断续续的袅袅烟云到源头，那是没有铺平整的香灰。笑剑钝转腕挑灭了香灰，收回香铲，袅袅烟云蓦断。

　　小童的木屐踩着木板离开，舒愁眉才出声问道：“亡鹤了？”

　　“是…义姐。”笑剑钝道，“以往年里如今已经能开放这处梅山，只是我私心为了它们清净地下葬却没有答应。鹤毕竟是仙物，要清净乘风归去。”

　　“如何仙物，究竟是物，延寿不及的。”舒愁眉道。

　　“人也何其脆弱呀。”笑剑钝终于稳了神思，走到舒愁眉面前的屏风后坐了下来。

　　人也是何其脆弱呀。每一滴早露都会湮没在花丛中，早雾里。离去的故人，熙熙攘攘的，错身而过的，一声叹一步走，无有一个回头看。机关算尽想如何不入轮回，人亦何其脆弱，脆弱到即便有金佛之身入驻，也抵不过碎身。求以长生的，渴望永生的，都混淆名姓了。

　　舒愁眉疑惑笑剑钝的作答，才发现他之后未尽的言语是其茫然无所知的。将疑虑问题悉数藏在心腹之中，生出了几分对面前屏风后的人一些疑，镜花水月般的探索让她捉摸不透。

　　他们这四年后第一次会见，倒也谈得投机。忘记伊始的精神阵痛，舒愁眉本就不是自溺于回忆的人。于是，他们聊起了沿途的风貌，年终的娱乐，最后笑剑钝给她递了杯净水，舒愁眉亦没有他想。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进来时总觉得缺了什么，原是雅少本不该少的熏香，笑剑钝怕他难闻，便掐灭了。

　　她亦地答应了过几日携夫与女去城里的街上逛逛。

　　“你不去吗？”舒愁眉打算离开时问道。

　　“人多繁杂，莫说诸事脱不开身，我亦不爱凑这些热闹，义姐也是知晓的。”笑剑钝道。

　　“哈，你以前惯爱玩闹的。”舒愁眉回他。虽心下觉得笑剑钝今日怪异决定，却也不好强求。

　　舒愁眉走后，这屋居里只剩下沸水顶撞茶壶汩汩之声。笑剑钝转出屏风，倚着室门静静望着舒愁眉的去往方向，那里有一丛金黄的忍冬。风寒的籍口不过是推脱，原是他的思念有这般绵长，能绵长到抚平心绪湖面的波纹，达到静水无波的彼端。

　　那是四年里第一次他与她相对叙话，在明知必不能再见的两端，原来咫尺之间如天涯般漫长，说的却是这个道理。

　　他的手心却微略攥出了红痕。原来如今他的心弦是如何纷乱，当不住她的出现。原来苍天还不愿切断他与舒愁眉之间的链锁，要他还不能够抛不下任何情感去面对她。他收拾情绪，却也忍不了有清泪满溢而出。

　　他们的绳尺横贯其中。那么，有在上者吗，又有在下者吗？那里有含种子者，那里有延伸的力量。下面是欲望，上面是满足。

　　2
　　舒愁眉第二次来时是半个月后了，年味渐浓。她当真应了他的话，陪伴梅饮雪与烟儿去逛了市街。梅饮雪听闻笑剑钝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教舒愁眉带上了些祛病的药。舒愁眉进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檀木盒。

　　“这是天老爷的小侍童要我带给你的，好像是一盒枫叶。”舒愁眉将木盒放置在屏风前，这次她终于得以见到“病愈”的笑剑钝，不需要再隔着屏风与他说话，“他们说是临山古照的一个霜儿姑娘托他们带给你的。”

　　舒愁眉不多问，也明白其中意思。枫叶，火红，在世人眼中是最火热的颜色，最祥瑞的颜色，赠之予心慕之人，聊表爱意。

　　笑剑钝猜到舒愁眉的遐想，只道：“义姐，并非你想得如此…霜儿是我在临山古照刚刚照顾的一个女孩，不过十一二年纪，几月前见临山古照秋枫美丽，便一直等待到落叶，我教她在枫叶上书写。女孩心思，喜欢这些东西，摘了一季，写了一季，是她写毕了要送予我的。”

　　舒愁眉笑道：“临山古照十里丹青，如此多红颜知己愿意跟着你交游玩乐，你却似是不解风情，又是为何？”

　　笑剑钝怔愣，摇头道：“我与她们以知音之情相交，我自识实非良人，好游乐好自在。必不能以郑重的爱欲，牵连起如此珍重的朋友之谊。”
　　
　　舒愁眉不甚解其意，她将药盒与檀木盒放到一边。向旁侍叮嘱几句煎药事宜，侍者面露疑难，却也听了退下。她便顺势看向看远处的景，指向那出金银花说道：“我头一次来时没有好好看，只道是一处长廊，一片茂竹。今才发觉那不是茂竹，是开了满园的金银花，竟与我的裙裾如此合适。”

　　“我十分喜欢金银花。”笑剑钝整理下裳，手捻碎一旁盆中盛着的枯金银花叶，又将之散入茶罐中。

　　“我亦是如此，这金银花又称忍冬，大概是人想念什么，便会极爱什么。”舒愁眉道，见笑剑钝面露疑问，她又道，“去年冬日里，烟儿体弱难以忍却苦冬，我如今知晓事先备下金银花防止她旧疾引出。”

　　“烟儿罹患寒疾么？”笑剑钝皱眉，细细一想，复而问道，“这年义姐与横刀名斩四下交游，原也是为了医治烟儿的病？”

　　舒愁眉轻叹道：“烟儿的病自我诞下她便落下，我与梅饮雪四下求医问药，只可缓解一时，解不了一世。不过，你亦不必多为此事记挂，烟儿的病不重，只是到了时节便会引发。若你如今见了她，亦会欢喜她的健康与善良。”

　　笑剑钝笑道：“我自然期待那天。”

　　他伸手捻了一些金银花放入茶壶中煮沸，道：“义姐上次离去匆忙，不克久留，如今再至。笑剑钝想尽这地主之谊，请义姐于这冬日里共饮一壶金银花。”

　　听见投入沸石入火炉的声音，舒愁眉道：“好。”

　　内室里的温吞气温如同囚笼，窗外的金银花藤如同锁链。在此处苟得一处偏安。山河绘的屏风之下，包藏着如何心思，将内外划分为两个世界。

　　舒愁眉不知道，金银花还有一个名字，笑剑钝不敢告诉他。它叫鸳鸯藤，生之于一个自挂东南枝和一个举身赴清池的眷属之人坟间。

　　3.
　　“记忆里，横刀名斩竟也鲜少与我共饮。”绝情书垂眸道，眸中似是隐隐含有泪花。数年前，佛顶冥塔劫镖案东窗事发，恶人回转她住处，残忍地杀害了烟儿。极恸下，她披起故乡的服饰，持故乡的刀刃。一刀与曾身为母亲的模样斩断，三战名噪江湖，如今号为绝情书，排入血榜前端。

　　只有在临山古照这里，在舒愁眉的故人笑剑钝的陪伴之下，她才肯放下绝情书的身份，想起那个如梦幻泡影的舒愁眉。

　　“他总是自己开了一壶，爽快地一干而净了。”

　　笑剑钝心中微恸，荡涤手中茶盏，洗涤净水，泼入一边集水罐中。
　　
　　“义姐，你如今的淡然，是大悲后的定慧。”

　　“哈，吾还未到如此境地。”绝情书苦笑摇头道，“只是有人之情的通感，也不过是时间叠加后的认识。”

　　笑剑钝调了文火，抬眸再去看如今绝情书的模样。他这些年在这临山古照听风听雨，却不曾料想是如此大雨倾盆，撕碎了舒愁眉，留下绝情书。

　　但过去的事桩桩件件，该从何处开口呢？过去的情谊丝丝缕缕，该从何处解析呢？

　　这时绝情书笑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并非这般沉淀接纳。至今，我也是求过些不实的东西的。”

　　原本饮茶的笑剑钝放下茶盏，疑问：“不实的事物？”

　　“是的。”绝情书道，她的目光看向别处，完完全全被自己的思绪笼罩，“过往，我求问烟儿的根治之方。如今我求问佛，求问释者，到底有没有轮回，到底有没有魂灵。”

　　“义姐问释道人，那定然是有了。”

　　“我也知道此行无实果，却也只希望我所失去之人，当真能够回来，而不是湮没于此间，如灰散尽，无所有处。”

　　“他们告诉我：极乐世界。既无死，也无永生，无昼与夜。风不吹拂，独一之彼自行呼吸。在它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舒愁眉的声音愈发哽咽，似乎噙不住泪，加快了语速说完，“我一开始不明白，如今却愈发通晓了。”

　　在天之外，在地之外，在群神、阿修罗之外，那被千丝万绕维系着作为人世间所受持的、众神也计算在内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一定要作答吗？笑剑钝想，在横亘如沧海的两端，假借任何言语作舟辑去度，都渡不过这片海。

　　他垂眸，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这样的表达，是否会伤害舒愁眉的心，轻轻颤声道：“听闻义姐如今取人首级，会为他的死留下诗俳……”

　　“何意？”

　　笑剑钝不忍继续言道，他回身取笔蘸墨，将一字条递给她：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绝情书登时站起，呆愣于他手中传递来的诗俳，还有笑剑钝仰望的惊诧的目光和轻声念诵出这首五言的声音里。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

　　“义姐？”笑剑钝疑道。

　　“无……无事…”绝情书缓缓坐下，伸手借过他的字条，心中抑居多年的委屈与悲哀，在这十六字中翻覆涤荡，直至决堤。

　　“你知晓为何我教烟儿熟悉这首诗文么？我实是江湖漂浪荡涤之人，无法给烟儿与你一个安然的家。”梅饮雪握着她的手与她说道，“如有一日，我死于江湖。来日我便化作庭前的梅树，依旧能让你如栖鹤，让烟儿可好眠。”

　　时至如今，她如孤臣泊海上，迁客望乡台，竹徘放于四海，却无家可归。也终于有人予她一个焦点，能够想起关乎舒愁眉的一切，给予她一个可以安然出走的出路。但他不是梅饮雪。或者说她心中的“梅饮雪”从始如终存在于此，一切无所有中又生出了有。

　　那时，既无无，也无有；既无天空，也无其上的天界。何物在来回转换？在何处？在谁的庇护下？何物是深不可测的水？

　　她思绪纷至沓来，她必须离开，没有讨得那未烧至清冽的金银花。

　　4
　　第三次，绝情书去往十里丹青时没有通知任何人，亦没有笑剑钝的邀请。还是在元夜里，夜幕早已落下了。故而忙碌的停州看见她时也震惊道：容我先去禀报雅少。

　　“好。”绝情书道，“我只是将要临行了，想与他道别。”

　　停州一愣，不知绝情书这句“临行”是何意，只点头道：“我……我先与雅少说。”

　　她同停州去时，那间茶室仍旧幽幽亮着灯。窗纸上烛火映着一个人影，绝情书便拉住一旁的停州摇了摇头，她如今这般境地，实在不愿打搅笑剑钝的歇息，并表示自己也应走了。停州见自己帮不上什么，绝情书容他退下，正准备悄然回退。却听见笑剑钝一声轻呼。

　　“义姐……上一次我的妄为，才使我与你不欢而散。如今你肯再来寻我，能否让我与你说声抱歉。”自从绝情书家中事变，笑剑钝每一次与她说话，都只是这般轻声，被晚风吹散，生怕会惊扰她的心绪。

　　绝情书缓缓走近前，茶室门禁闭，室内的烛光从薄薄的覆纸的窗棂透入。她没有进屋，半倚在窗棂边，与他背对背，倚着同一面墙的两侧。她知道今日，他们的气息是相通的。她见窗纸上透入熟悉的阴影，伸手触上窗纸，她想从这轮廓中描摹出笑剑钝的模样。她如今竟不知晓，今生能够遇见这样的义弟，是福气，是祸端。

　　就在出神时窗棂陡翻，她的手指来不及收回，撞破了这片烧室洞明。烛光铺洒出来浇了她满身，她慌乱间想抽回手指，却被窗棂后那人的手紧紧攥住。

　　她收不回手，挣动了两下。笑剑钝感觉到她的抗拒，却也不舍得尽撒了气力，轻拢着她手腕，依依不舍才最后彻底放开。

　　窗棂轻转，推回了她没有收回的怔愣，锁住了笑剑钝率先放开的手。

　　“抱歉义姐，是我逾越了。”其实在“逾越”二字生成在脑海里时，笑剑钝已耐不住轻握住了她的手，或许他总有预感，这次离别，再会无期。绝情书也在那一瞬，真正感受到了霜雪的温度。

　　“是我打扰你了。”舒愁眉摇头道，“可惜今日往后，我将听命权倾天，以查探数年前劫镖真相，为亡夫亡女。我不可再念及舒愁眉的过往，催折自己的心绪。你隐逸在此，我不忍携风雨盈满室。想不得复见，却又实不忍得将那次仓促离别，当作与你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如此…”笑剑钝点点头，他伸手从一旁案头抱来一个檀木盒，正是那天绝情书交于他的，“义姐……我一直以来不曾问过你，你知道为何梅花南山胜于北山吗？”

　　绝情书不解其意，却总觉是笑剑钝予他们的判词，久久不敢作答。此时，他们背对背靠着同一面墙，仿佛这样，笑剑钝他就能听见她的心跳。

　　他话到嘴边，踌躇许久都不敢言道出，甚至哪怕是最肤浅的“山有木兮木有枝”他也不敢拿来告诉绝情书。他怕他一开口，又教她从此有所记挂。

　　只是想起他们之间那些纷乱的错过与遗憾，梅花就开遍了南山。如果他当真只仅仅是十里丹青的隐士，如今的别离与过往的爱欲，他会同红枫一起藏起，丢掉，留在尘世记忆的一个角落，找不到一点故事发生在其上的证据。他亦能隐瞒爱欲的伊始，它的深沉，它的去路。或许多少年后，在别人的故事里，笑剑钝会听说绝情书已经故去。不敢声张的死讯，只是怕他难过，怕他愧疚。

　　但他是笑剑钝，却又不只是笑剑钝。

　　原来极致遥远的距离，不是一墙前后不通音讯。而是人生来一体，却从心声到言语，实横亘了山海。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舒愁眉与他讲的神话故事。曾有相爱过的人和鬼，第二日，他们故事的遗迹就会一干二净，仿佛无人来过，无事发生。他与她也会这样吗？在江湖深处，她会害怕再听见他的名字吗？

　　他们的故事也充满了遗憾与虚无。甚至无从知晓，许多年后，绝情书是否会突然意念到：她这一生，到底是遇见梅饮雪不幸，还是遇见笑剑钝更令她不幸？

　　笑剑钝紧紧攥着手里的平安符，那是他打算赠予绝情书的，祝她方寸永不乱，祝她前路多坦途。但他刚才不敢送递过去，如今只能依着大雪徒听她离开的风声，那样苍凉。

　　沧海之上，浮萍枯木的终局。

　　他不慎失手，打翻了手里的檀木。秋日里采撷的火红枫如泣血散满了他的裳。他无力再去捡拾坠落的木匣，但他听见这城里蓦然炸放的爆竹，那定也是火红的。辉映着他鹤羽间缀着的火红，如命途般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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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19 【雅绝】梨俱吠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