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05[清明祭文]落日煙雪夢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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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籬園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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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7-04-06 04:5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4.05[清明祭文]落日煙雪夢隨君

寫在前面：首先，我必須說明這篇文不能算是原創的。幾個月前拜讀了夢浮橋大人的《暗店街》，如果是聖迷當知道那是一篇米妙，寫得相當經典，尤其是敍述風格，是我非常欣賞非常拜服的那一種。於是有一天早上，印象中其中一段文字的感覺，被清楚的替換上朱痕與少艾的影子。所以決定了，要照《暗店街》寫這樣一篇文。然而《暗》的風格和我的，可以說是迥然不同。第一次動筆寫這種風格的我，多數是照著《暗》的橋段，改編和添加。（坦白說從寒假開始我就對改編人家的文段產生了興趣- -+）。這篇文，就當作是個練筆吧。至於我寫了些什麼，請大家不要深究，笑~畢竟是對少艾思考太少，寫不出深度啊。另外需要說明的是，《暗》是米妙沒錯。我這篇卻絕對不是朱慕。再次申明我的非同人女立場。笑~

今天這個江湖上關於生離死別的故事太多了。
落日煙一個暗色粗布衣著的人對自己這麼說，然後點燃了煙管裏的煙絲。
從他站的位置可以望見一片蔚藍的天空，冬日灑落的陽光與垂天之雲相交織成一片淡金黃色。
每一個講述一個人如何經歷生離死別的故事都如此曲折慘烈，而他自己的這一個卻是平淡之至——或者說故事裏傷慟的部分，無關於他。他迎著那溫和的陽光看過去，雙眼眯成一條線，淡金黃色好像幻化成一片衣袖，伸過來便要取他手中的煙管。他頗有些不愛搭理的抬手又重重的吸了一口，再學著記憶裏的模樣悠悠的吞雲吐霧。夾雜著淡淡煙草味道嫋嫋升起一片氤氳霧氣，天空的藍，陽光的淡金，雲的白，土地的灰黃都隔在這一層薄紗之後凝固成黑白的世界。
他穿的十分樸素，暗紅色與青灰色布料搭疊相得益彰，交錯的發帶一邊垂下兩道銅環，帶著細碎的葉紋金屬薄片，張顯了幾分西域風采。他住的地方，除了一間茅草屋子，也實在沒有更多的景致——如果我們可以把任何比較明顯的建築或自然現象稱為景致的話。然而單是他眉宇間獨有的寧靜與憂愁的氣質，便體現出他的與眾不同。他似乎被永遠的定格在某種一瞬間的矛盾中：一方面是遠離塵囂一世悠然的閒逸；另一方面卻是不在江湖偏問江湖的思慮。他不是缺少逃名塵世的決心，也絕非厭倦了平凡單調的生活。可是在他眼裏，我們分明可以讀出一些本不屬於這孑然一身的無奈，卻又找不到任何埋藏於過去的惘然。
這個人是多麼奇特，他的普通足以讓他被我們中的大多數遺忘，而當我們將目光轉向他時，他卻已不著痕跡的消失在鏡頭前。

如果你對他產生了好奇心，去查他的資料，你會讀到：
姓名：朱痕染跡璧有瑕
住所：落日煙
所有物：西洋長笛
你大概找不到別的東西，因為他以這個身份出現的時候，早已拋卻一切。留下的不過一人一笛，再無其他。
很多年以前，名震一方的世家忠烈王府之主，遇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他，給了他現在這一段生命。

你叫什麼名字？
忠烈王的聲音裏滿是從容的氣度，端正的背影更添鎮定人心的作用。
名字？他茫然的目光在屋子裏掃視一圈，發現不知身在何處，於是低下頭，看見自己被包紮得一絲不苟的手臂，潔白的紗布上滲洇出淡淡紅色的痕跡。
朱痕。
什麼？
我的名字叫朱痕。
朱痕染跡，白璧有瑕。

人有的時候很奇怪，已經失去了的一切，明明都是拋卻了的痛苦回憶，卻願意用一個名字來記住。有一瞬間那染血的紗布幾乎令他頭暈眼花。隔著時間和空間的另一頭，一場屠戮正在發生，人一個接一個倒下，直到視線從平視到仰視，血濺上白色牆壁，濺入眼睛……鋪天蓋地的紅色淹沒他幾近窒息。
而現在，令人窒息的紅色已被那一片淡金黃色沒有溫度的柔和陽光所替代。他第一次拿起那根煙管時還在懷疑，為何那個人這般享受於此，可隨即他輕抽了一口，便在嗆得他淚流滿面的白色煙霧中感到了那個人的呼吸。他轉過臉，好像應當有一隻修長溫潤的，保養得極好到絲毫不像一個能行走江湖的人擁有的手，遞上一壺酒。可是背後什麼也沒有，除了那個人熟悉的氣息，像嫋嫋煙圈一樣繚繞著他。那感覺從來沒有如此接近，他卻永遠也無法把握。
從此他常常抽煙。
回憶如葉落，拾起時脈絡早已枯竭。而曾經的那一片繁茂，卻從未為他綠過。

他做了一個隱者，對這樣的生活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厭惡。當所有的情與仇都煙消雲散，在生的人，也只剩下這一條平淡無奇的路可走。也許他過去的生活有我們無法想像的精彩與慘烈。所謂精彩，就是說，我們比通常情況下更難歸於安定淡泊的生活，名聲所累，甚至為之付出生命；與此同時，那些慘痛的回憶一面鎖上通往過去的門將我們推向徹悟的彼端，一面在每一個不成眠的夜裏低低咆哮追索著不能償補的代價。在一切結束之後，如果我們還沒有失去生存的勇氣，那要算是相當幸運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他不曾敢問自己是否有這個勇氣。

朱痕，這兩個字念起來短促而清晰，音尾微微上揚，意猶未盡。直覺裏仿佛從另一個空間，有一個熟悉的人，呼喚著他的名字，聲音裏帶點其他人都不會有的戲謔，再帶點其他人都不會有的倚重，分不清在耳邊或是天邊，心底裏湧起不安的情緒。
朱痕，要拼酒是嗎？
朱痕，我介紹一個鳥人給你認識。
朱痕，照顧一下阿九。
朱痕，幫我做一件事……
一瞬間兩個時空重合了，恍惚之中他再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渴望聽到那聲音，躊躇與慌亂中他睜開眼，於是一切都消失了。陽光、藍天、煙氣、呼喚……只剩下他獨自面對落日煙的黑夜。而那消失了的一切，似乎殘留著某種強烈的情緒就要在他喉間爆發。一時間，空蕩蕩的落日煙大風吹起，穿過長笛的音孔嗚嗚鳴泣，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中，他終於叫出了那個多年不曾提起的名字：
慕少艾……

古人雲：“人生之有也，如太倉之粒米，如灼目之電光，如懸崖之枯木，如逝海之一波。知此者如何不悲？”慕少艾卻說，生裏來，死裏去，不怕無常，只怕遺憾。二者都沒有錯，只不過太強烈的欲望，無論是求取或補償，都終會將自己吞沒。他已經很久不去想慕少艾，而今他卻忍不住一遍遍溫習那個人生前的形象。他看見那個人雪白的發絲，溫潤的臉龐，那明明是已死之人的容顏，卻戴上假髮，蒙上面具，在鏡子裏笑得一無所謂。這一場戲裏，他做不成主角，也演不起兇手，他本不想成為幫兇，可是他別無選擇。人說選擇最難，而他恰巧不用，所以這一切做起來才萬般容易，萬般順理成章，萬般由不得他遺憾。
如果他不曾貪杯拼酒，可還會將慕少艾引為知己？如果他不曾通曉音律，可還會迷上那一曲笑夢風塵？人不該相信的是命運，不能改變的是結果。從始至終，皆是如此。

他想慕少艾一定認為自己是世上最瞭解他的人，可朱痕卻從不這樣想。事實上他一直努力的在過一種無得無失的平靜日子。然而生活本身就是一場玩笑，你拼命追逐的時候它越逃越遠，你一心躲開的時候它步步緊逼。它似乎從不在意生活中人其本身意願，只按它自己的方式為眾人設計路線。朱痕本想琴笛合奏拼酒打趣相安無事各自為生，然而遊戲規則並不允許這樣的狀況存在。人若不能相忘於江湖，就註定相互拖累，不論死傷，總是不得善終。
於是他恍然領悟生命是多麼自私，不論羽人或阿九，一直不過是慕少艾的藉口。他藉口羽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於是他去為人代死；他藉口阿九該有個正常的人生，於是解開其禁制。事實上羽人寧願一死，也不願一生背負弑母克師害友的批言；而阿九恢復記憶之前在少艾身邊的日子顯然更為幸福快樂。人是不能擅自決定他人的路的，而慕少艾一下就決定了兩個，與此同時卻將那第三個看在眼裏不放在心上。
是這樣吧。朱痕苦笑了一下，人的一生總是樂此不疲於尋找真相，而一旦找到又不願相信，便在真相周圍兜圈子，這到底是愚昧，還是太聰明？

那天他送走慕少艾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該哭或笑，痛苦或遺忘，他已不能思考。
據說人死的時候，魂魄會離體而出，見摯友親朋最後一面，他想那個人大概不會上這兒來，可是合了眼靠上床耳邊卻分明響起了揮之不去的旋律，和著淺唱低吟——
山渺渺，雲渺渺，八方風雨止今宵。
情渺渺，仇渺渺，風塵一夢任逍遙。
他起身勾斷了琴弦，然後聽見自己說：“懂箏的人不在，也不需要箏弦了。”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意識到，那個人再也不會來了。琴簫已罷酒未醒，壯懷不再，夕陽為誰而照？已是明月不歸沉碧海，愁滿雲煙，笑夢無人來和。

石頭上用他熟悉的筆跡刻著“峴匿迷穀”四個字。他扯了扯嘴角，卻未能像往常一般拉到一定的弧度。慕少艾活著的時候，他很少來這裏。慕少艾死後，他更加不願來。而當他踏進這一方土地的時候，他才真正感受到在思念的風暴中，只有這裏才是風眼，所有關於慕少艾的東西是那麼的平靜祥和。以前他一直認為，沒有了慕少艾的峴匿迷穀便什麼都不是。現在他發現，在這個地方，慕少艾是無處不在的。這裏有他侍奉過的花花草草，有他讀過的一書一卷，有他度過的天天年年。
阿九藏寶貝的書閣裏已經空無一物。那個孩子曾經多麼興奮的拉著自己來參觀，言語間帶著炫耀似的神氣。而今，不知那些曾珍而重之的寶貝，命運如何？他走過去，在地上撿起一張看似被遺落的字條：

我去采藥，備好苦茶，有客。
少艾

記憶的大門猛然推開，他聽到有個聲音消遣的道：“他將苦茶充酒，你將苦酒做茶，不也是同樣。”
然後另一個聲音道：“是，在你心中都是同樣。”語氣裏壓抑了所有可以表達的東西。
有些話，只有說的人明白；而另一些，只有聽的人記得。

有一瞬間兩個時空的重疊幾乎再次讓他產生錯覺——要不是一陣沒來由的風打破了時間凝結的冰霜。他不由自主的向窗外望去，落葉飛花，流水無情，萬物俯仰生息，沒有誰因誰而改變。他好像在從遙遠的未來凝望無限倒退的亙古的時代。在那天地初開的歲月裏沒有朱痕也沒有慕少艾，萬境塵緣，自生自滅，滄海桑田，無人懷念。
他突然覺得那個人並沒有死，像峴匿迷穀一切如常，那個人也就當活在它們中間。於是他對他說，原諒我沒有來看你。我以為我忘記了你，其實從未忘記過。我只是在等你再次踏入落日煙的一天。但，即使你忘記了，我也不會怪你。
他想拿走那張字條，遲疑了一會兒，又把它放回了書閣裏。
他離開了峴匿迷穀，走時深信自己有生之年永遠不會再來。

今日的風雨，一醉合味。
他這麼對自己說著，飲盡了壺裏最後一滴酒。他想有一天當他離開這個世界，一個酒壺便足以盛下他一生的愛恨離愁。
他坐在路邊一家小酒館，依稀覺得這是他和那個人初見的地方，亦或不是。他不明白，千千萬萬家酒館，他為何偏偏走進那一家，然後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從頭到尾，誰認識了誰，誰又忘記了誰。
他靜靜的聽著往裏的江湖客議論著最新的江湖消息又或塵封的武林密聞。那些嘈雜的笑談聲和切切的私語聲漸漸變成了他聽不懂的語言，越來越遠，遠得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而他自己所處的這一個卻被漫天的風雨淹沒。意識被抽離到一個不存在的時空，在那裏，記憶不加遮掩的展露在他面前，他感覺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瞭解慕少艾，更從未像現在這樣看清楚他和慕少艾之間發生過的一切。他分明看到慕少艾對面前一個粗布淡裝的人道：“唯有你，清靜逍遙啊。”
他認出那個人是他自己，“不忍勞煩他就說，你是十足的偏心人。”
“哈，知我者朱痕。”
知我者朱痕。
知我者朱痕……
那個人說這句話的表情再次映入他雙眼的時候，他開始狂笑。他這一生都不曾如此放聲大笑，而今卻要用盡這一生的力氣狂笑不止。
慕少艾，你為何如此相信我……
他一直以為一向愛替人安排的那個人顧及到了所有的人卻獨獨漏掉他。這一份殊榮他獨享了這麼多年卻也不甘心了這麼多年。到頭來發現一切都不對，到頭來發現他也不過是遂了那個人的心願安安穩穩的活了下來。不論是流逝的舊時光還是欲拋的江湖調，笑夢風塵都不曾消散。
明白到這一點，他不知是該高興，還是用上雙倍的精力再重新去恨一遍那個人。
人們只看到一個中年的男子灌醉了自己，在小酒館的桌子邊狂笑著抹去不知是眼淚還是雨水。

我想故事到了這裏已沒有必要在敍述下去。故事的主人公終會消失在我們關注的視線裏並且有一天徹底從我們的記憶中抹煞。你也許很想知道在隔著時空，羈絆的另一頭，那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正如我們一般，朱痕也從未如此強烈的希望再見到那個人，像從前一樣再奏一曲，然後在冬晨生硬貧乏的天光中醒來，發現那不過是一個夢。
或許正如故事裏提到的另一個名字曾問過的那樣，少艾什麼時候要來？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記得那個答案：落雪的時候。
想要實現一個願望有時候很難，因為沒有人見過落日煙下雪。
想要實現一個願望有時候很簡單，你可曾見過落日煙的雪？

那一天夜裏，落日煙下雪了。
落日煙從未下過這麼大的雪——落日煙從不下雪。
而這一場卻下個不停。
思念的氣息凝結在記憶的微塵上不斷下落，
直到飛白雪花覆滿斷了弦的琴，
直到他想不起難忘記要忘記的是什麼，
直到那個人踏著雪浪推開門走到他面前。

- 完 -

泡茶留筆：
細心的人應該能看出來，寫到結尾處風格開始脫軌，本色筆調開始抬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汗~這一篇有可能成為我有史以來篇幅最長的一篇文了，真是神奇……如果你沒有看懂這篇文章我到底在寫什麼，請不要懷疑，那就是因為我其實什麼也沒寫，不是你的閱讀能力有問題- -+
本文的題目，改自李商隱的《送王校書分司》：“洛陽花雪夢隨君”。只不過一時興起，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斷句的話可以是落日/煙/雪/夢隨君。意思想必很明白了，不用多做解釋。
最後，還是希望大家能喜歡^^。PS：夢浮橋大人不會來找我算賬吧？驚~~

2007．4．1

[ 此貼被玉籬園泡茶在2007-04-05 21:0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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