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29帕格尼尼之豆【羽慕现代附图】更新序曲（6）1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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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gyue8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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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01-01 02:1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29帕格尼尼之豆【羽慕现代附图】更新序曲（6）10F

我和你的邂逅就像提琴的小品
一來二去
戛然而止
主題短暫
卻填充了以後漸漸歸于無聲的春秋冬夏
可惜我是不思反省的人
任憑它余音渺渺這麽久
甚至忘記了你笑容可掬的容貌
忘記了你的天花亂墜
只記得和你若即若離帶來的寂寞
其實我什麽也沒有思考過。

校長辦公室的門“碰”地打開時，裏面的人顯然驚魂甫定，桌旁的電話又准備好一樣響了起來。笏政校長一邊瞪著徑直朝自己走來的不速之客一邊狼狽地接電話。
“……你說大提琴……流血？手下留情？”笏政回應著聽筒，眼看來者自顧自往桌前推了一封“檢討書”，反應了幾秒，也顧不得電話那頭嘈雜些什麽，歎了口氣，回複了幾句安慰的話，就挂斷了。“檢討書比告狀來得早，羽人非獍，真有你的！”笏政扶著額頭疲憊地說，但一對上羽人非獍透過厚厚鏡片和墜墜的頭發簾發射的“革命黨人在邪惡地方官面前被逼供一定要坦坦蕩蕩視死如歸”的眼神，就氣不打一處來，“別說你每一次都是認真反省的鬼才相信！什麽檢討書分明就是瞧不起人！當年泊寒波老弟支持你改學大提琴都是因爲小提琴作武器揍人太順手！這種沒有意義的文字來敷衍別人的良苦用心你還想不想混了！啊？不止學生，現在連學院的老師都叫你‘暴力大提琴’，讓做你擔保人的我晚節難保——”
“每星期去夜總會的擔保人沒有資格談‘晚節’。”羽人的聲音像極了牧師，音量不大沒有起伏還透著點虔誠，對，就是虔誠，配上他那張被頭發和眼鏡擋住看不見——即使看見了也不會有表情的臉，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要岔開話題。”
“——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所有後果我願意承擔。”
“我要的是‘內疚’，懂嗎，‘內疚’！”
“只要‘內疚’就不用賠診費了嗎？”
“要賠！”
“那就算了。”
“你想被人仇恨？”
“如果不想就不會？”
“不要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那個家夥說‘帕格尼尼的技巧在今天不值一提。’”
“哪個家夥？”
“現在流著血去醫院的家夥。”
“欠扁！”
“所以我不是扁了嘛。”
“……當然打人是不對的。”笏政咳了兩聲。擡起頭再次審視眼前這個別扭的孩子，“那麽你認爲呢？”
“蘇格拉底不會使用微波爐，但沒有人說他是笨蛋。”
“……”
“……”
“哈哈哈哈……”笏政突然大聲笑了起來，本來就厚重的男聲現在如同加了牛奶的咖啡，回旋著，在不大的房間裏蕩漾開來。剛才的不快算是隨著這少年狡猾的回答煙消雲散了。慵懶發黃的日光從窗戶照進來，鋪在室內，溶在空氣裏，如果沒有七七八八的煩心事，這真是個美好的下午。
笏政是個不錯的老頭——羽人很早就這樣對自己說了，但可能太早了一點，定了型的東西會讓人放松警惕，不會隨時拿來提醒自己，何況對于羽人非獍這樣一個不思進取的人。
“話說，你真的沒再碰過小提琴？”笏政試探地問。
“沒有。”立場終于和諧了，回答也不用刻意狡猾起來。
“真可惜啊，我還想……”
“沒事告辭。”
“……”笏政知道自己又失敗了，不再自討沒趣，“別走，其實我有正事找你。最近指揮科的朱痕老師要組一個試驗性的新樂團，你也在名單之內。”
“新樂團，我不去。”
“喂喂別那麽幹脆——”
“而且‘朱痕老師’是誰我不認識。進不了A團是我技不如人。”
“你的語氣好像在說‘你在敷衍我’。”笏政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這個倔強的少年人。“不過新建的團會是什麽貨色，還是謙虛地親眼驗證一下才是聰明人的選擇。是吧，羽人非獍？”
——不肯妥協。
“好吧，暫且不談你的問題，如果回去順路的話，幫我送封信。”
羽人接過信，“‘慕少艾’，不認識。”
“是轉校生，現在的話，他應該在124練習室。”笏政突然別有深意地說，“是小提琴科的學生。”
“跟我無關。”這麽說著，任務還是接下了。羽人轉身離去。
望著門輕輕和上，笏政覺得室內頓時孤寂下來，那個孩子的存在感意外地強。
“——可是，蘇格拉底畢竟不會使用微波爐啊。”笏政喃喃地說。

自以爲沒有人可以逼自己做任何事，而自己也可以不用胡思亂想，只要保持這副可憎的樣子就好了。看不慣就出手，聽不慣就捂上耳朵說“閉嘴”。“暴力大提琴”，真是諷刺的外號，這樣也好，讓那些家夥與格格不入的自己離遠一點。就像著被迫遺傳來的遠視體質啓示自己的——離得越遠，看得才越明白。這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准備好的幾份檢討書這幾年也夠用。
這樣別扭地想著，羽人來進了教學樓，在樓道裏徘徊。
————慕少艾，知道嗎，我堅信青澀的果實不會生蟲，人也一樣。————
落日余晖，大多數練習室因爲沒有人在用，都開著門，讓西面的光芒鑽空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照在樓道的牆上活像鋼琴的黑白鍵交錯，音樂家的畫像安靜地懸挂其間。這座樓的特點就是每間練習室都對應著一幅音樂家的畫像，好像守護神一樣。
————我從心底害怕自己腐爛掉，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樓道盡頭傳來弦樂的聲響，羽人尋聲走過去，影子掠過衆畫像，“聖桑，薩拉薩帝，海飛茲……帕格尼尼。”腳步在124室停下，羽人透過門玻璃朝裏面望去，原來細細碎碎的弦聲也變得清晰異常。
————但是你就這樣單刀直入地劈過來————
一開始漫不經心地偷聽，但是那曲子卻意外地繃緊了羽人的神經——從來沒聽過的曲子“abbandono(縱情的),Impetuoso(如暴風般急速)。”不留余地地急促，極端，但是旋律上並不連貫，好像音符還沒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就被草率地演奏出來。帶著神經質的大幅度跳轉，節奏上卻顯得很單調。好像就是歇斯底裏地發泄，或許是焦急的戀愛，或許是垂死的掙紮。
————讓我明白，自己的矜持不過是徒勞，就算逃避，也永遠是一廂情願。————
羽人開始正視這個演奏者，他的背彎成了一個弧度，手指不停在琴把上移動，靈活，而且顯得修長。羽人不喜歡小提琴，因爲它的音色太華麗，華麗的東西容易變得輕佻。可是仔細聽，發現這個人亂七八糟的技巧用得很少，只是執著地快，堅決地用著力。或許是因爲這首曲子奇怪的緣故？……竟然沒有主題的重複，只是一味地向前推進，推進……太奇怪了。
在羽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弦聲已經戛然而止。門“啪”地打開，演奏者的視線直勾勾地對過來，發覺自己的失禮，羽人一時窘了。
“原來是你，暴力大提琴。跟傳說中一樣，根本看不到臉呢。”
“‘暴力大提琴’……”一聽到這該死的話，羽人立刻就清醒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新來報到的慕少艾。既然偷聽了這麽久，可不能不記住我的名字呀。”
羽人的眼珠遊離向一邊。
“話說回來，你來得很是時候。你是第一個聽到完成品的人。”
羽人沒聽懂，“……完成品？”
“呼呼。”慕少艾側身一退，讓他進屋。羽人進去後立刻看見剛才演奏者背對他演奏時參照的東西，頓時愣了。
那是一個方形托盤，盤中有一張空白樂譜，而鋪在上面的是密密麻麻的豆子，隨心撒上去的，也就是隨機的分布，毫無章法可言。
“你就是照著它在拉琴。”
“嗯。”
“好個帕格尼尼。”羽人表情複雜地說。“撒豆成譜”，在他心中不過是無從考證的大師遺物，曆史中的灰塵——難道說，帕格尼尼的技巧，如今真的可以如此輕易就比擬了嗎？憑眼前這個人。
“說得對，是那個提琴鬼才的伎倆，不過有些出入。”慕少艾繞到羽人面前，“你剛才聽到的‘曲子’，是我對著豆子研究了一天的成果。”
聽到這，羽人松了口氣——我可不想當傻瓜，可是不對——羽人擡頭費解地看著他——花一天練這種東西，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麽。
“那樣看著我也沒用。如你聽到的，就算花一天來練習，也只能拉出曲不成曲的殘片。試過就知道，這跟即興創作不一樣。說白了就是硬要把沒有規則的東西理出頭緒，牽強附會。——如果這種東西可以一氣呵成，大師也就沒什麽好神氣的了。”怨氣十足地說完最後一句話，慕少艾拾起盤子，把豆倒進一個廣口瓶，蓋上蓋子放到一邊。
羽人看著演奏者麻利的動作，心裏想，“果然，從近處看就更覺得手指修長，更好看了。”又敏感地發覺這是失禮的想法，便轉移注意力，說“這種本事，練成了，又能怎麽樣。”一開口是更失禮的話。看著慕少艾睜大眼睛看過來，羽人改口，“抱歉，我不太會說話。”
“沒關系，”他沒有生氣，反而有點被羽人的坦率打動了。“帕格尼尼撒豆成譜，是要從隨機的旋律中尋找作曲的靈感。如果只是爲了炫耀而練習這種伎倆，的確很做作。完美的曲子自有它的賦格，理性，智慧，就像成型的建築物需要精確的計算。而且音樂（musica）這個詞是指調和的根本原理，理論性地研究調和的真理。在中世紀，只有熟知音樂理論，“能以理性的力量專心對音樂作品做整體判斷的人”稱爲“音樂家”，不然只是機械的演奏者，不是嗎。——我說這些，讓你感到厭煩了吧。”慕少艾的笑容有些狡猾。
“不會……只是，你很清楚，爲什麽還是做了無意義的事？”
“是啊，爲什麽呢。”慕少艾的笑容又變得深不可測了。“話說回來，你是有東西要交給我吧。”
一開始就被莫名其妙的東西打岔，羽人幾乎忘了此行的目的。“校長的信。”
慕少艾接過信，用他那雙在羽人看來很好看的手拆信讀起來。羽人感到是時候離開了，便轉身離去。
走到樓外，突然聽見從124室的窗戶傳來招呼聲。“羽人非獍！信上說我會進入朱痕老師的新樂團，以後我們就是一個團的同修了。請多多指教。”是慕少艾。
羽人愣了一陣，好像有什麽關鍵被自己忘記了——“你怎麽會認識我？”
“呼呼呼。”笑著，那個方向沒了動靜。羽人愣了一陣，終于悻悻地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亂糟糟卻讓我有點陶醉的音樂，是一場革命的前兆，也是漫長征途路上的余音渺渺，至今不肯停歇。————

接下來的一個周，因爲有點在意“慕少艾”這個人，羽人發現周圍充斥著關于此人的流言蜚語，只是自己從來沒注意過。
慕少艾是個混血兒，母親是俄國人——其實羽人見到他的同時就有些明白了。慕少艾從膚色，到頭發，還有瞳孔的顔色都淺淺的。“缺少色素。”羽人評價。即使作爲男孩子也很漂亮的臉孔，可以想象那來自西伯利亞大陸冰雪的凜冽。沒錯，男孩子長得美，會比女孩子顯得更有鋒芒。事實上慕少艾就是這樣一個無論到哪裏都很顯眼的人，那種感覺是無意間散發出來的。羽人很輕易就接受了，再怎麽說，轉校生當然會與衆不同，沒什麽大不了的。而且如果沒有才華，也只是一時的話題，過不久就會消停了。
但，至少目前他是話題，而且是要被渲染一番好好消遣的。據說有人看到過慕少艾和一個很美的外國女人在一起，應該是他的母親了。可是很少聽到他父親的消息。而且既然是歐裔，更接近古典音樂的源頭，爲什麽放棄好的環境轉校到這裏來？——一定跟亞裔的父親有關系。對，有端倪了，一定是家庭倫理的戲碼。這種故事一定要從一個美麗的女人和風流的男人說起，或許再多一女人也可以……
羽人一拍桌子，周圍的人頓時噤若寒蟬。——“世上已經沒有更有建設性的東西了嗎？”

然後就是樂團的初次排練。
羽人去得有些晚，尚未遲到。一進大廳，就發現有事端了。
“豈有此理，你這個初來乍到的混血小子有什麽資格當首席！”中心人物有兩個，正在叫囂的是小提琴科的王子，被這麽叫是因爲他的確有那麽一點俗氣的美貌，才華也過得去，曾經在A團混過，但是因爲不夠配合指揮被趕了出來。進了新的樂團編自以爲是老大，當然接受不了首席之位被指定給別人——而且是新來的——這個事實。
“這個疑問，只要給時間檢驗就會打消的。”慕少艾也毫不示弱。這時，本來精致的面龐就更顯得神采奕奕，而且充滿攻擊性。
“時間？時間可不是用來浪費的。”王子也是自大到極點，他瞧不起任何人的傲慢倒是挺有勇氣。“自以爲沾了點歐洲血統就自鳴得意，告訴你，我們這裏一切都靠實力說話。”
“你說得很對。”慕少艾也起了興致。
“所以不如提前一點給你受檢驗的機會，”王子突然掏出一罐豆子。
羽人睜大了眼睛，“不會吧。”
“別人都傳言你有跟帕格尼尼媲美的絕技，你自己不也很驕傲嗎。露一手給衆人看看，不然枉費大家對你有口皆碑！你的‘撒豆成譜’！”
頓時衆人一片嘩然，看好戲的大有人在，其中也不乏當初把這件事吹噓得天花亂墜，而于其身也並不相信的人，現在他們比起當事人更加心虛。
“這是刁難。”羽人皺起眉頭，體內的暴力神經似乎預熱完畢了。
“露一手並不難。”慕少艾顯然沒給羽人這個機會，“但是，你們怎麽確認我是按照豆子拉的呢。”
“不用你擔心，我來做監督，睜著眼睛還看不出來麽。”王子說。
慕少艾不屑地笑了一聲，然後取出小提琴。王子則是叫人搬了桌子，墊上空白樂譜，把豆一撒，還不死心地用手讓豆子往譜子上密集一些。衆人都放下手中樂器聚過來。
慕少艾舉起弓，又說了一句，“還沒說好，如果我拉下來了，你打算怎麽辦。”
“那還用說，我技不如人，首席是你的了。”
“你還真是只會下不虧本的賭注啊，膽小鬼。”
“什麽？！”
慕少艾的眼神變得很冷，“如果我做到了，我要你退出這個團，作爲對我的賠罪。”
“你……”王子一時感到底氣不足，但最後自尊心還是讓他鼓起了勇氣，“好吧，一言爲定！但是，如果你沒有做到，我要你下午放學時，在校園門口一邊拉《魔鬼的顫音》一邊跟著唱歌！”接下來便是更不留余地的報複。
“《魔鬼的顫音》，用靈魂跟魔鬼換來的琴技嗎。好吧，就這麽辦。”說完，慕少艾舉弓就起調，排山倒海般的樂章立刻就撲面襲來。的確，這種特別的旋律，不可能是人創造出來的，因爲它完全沒有規律可循，而且從來不可能重複，用極快的速度演奏出來，更是給人被雷劈了一般的震撼。
“不……不可能。”曲子響在王子耳邊，眼前豆子撒成的樂譜好像連成了一片，他跟不上，他看不出任何東西。
“他不是沒有一天無法完成的嗎。”羽人也著實吃了一驚，信仰已經第二次動搖，“等下，不會吧……”羽人視力不佳，卻有一雙很靈敏的耳朵，還有特別的集中力。現在這首曲子帶來的效果，因爲第二次接觸，已經沒有那麽驚人了，所以羽人竟有余力分析一下這首曲子，然後他表情複雜地看著慕少艾，“這個人……”
————我的琴弓是戰弓，我的弦音是戰矢，我永遠看向潮流的盡頭，惡魔爲我撐船，神助我到達彼岸。————
有那麽一瞬，在場的人真的以爲演奏者像塔蒂尼一樣被魔鬼俯了身，而且完全忽視了這首青澀的旋律本身是多麽別扭，多麽牽強。他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瞪著樂譜急急拉奏的演奏者身上，至于他演奏了什麽，完全成了漸漸消逝的背景音樂。

在以後的歲月中，羽人再也沒有看到過慕少艾這樣努力地拉過“豆之曲”了。原本以爲這樣激烈情感的表達，會是兩個棱角永遠磨不平的人永恒的主題，可是事實證明，慕少艾似乎悟出了什麽，開始獨自圓滑下去了。這是妥協或者看淡呢。無論如何，失去的東西總讓人惋惜，少年總是一邊惋惜一邊成長起來的。而現在這劃破長空的一曲，好像宣言一樣，硬是烙在了所有聽衆的耳膜上。

一張樂譜，用那種不要命的速度，馬上就拉完了。隨後是神聖不可打破的安靜。
桌與地板的摩擦聲，還有顆粒撞擊地板嘩啦啦的瑣碎聲響。王子將樂譜扇到地上。
“剛才的不算！我根本沒看清樂譜，他就擅自拉完了！”
面對他氣急敗壞的醜態，周圍的人都變得冷漠起來。
“適可而止吧。”羽人終于忍不住上前，揪住王子的衣領，“從A團裏被趕出來的喪家犬，還覺得不夠丟臉？在場所有人都是證人，是你輸了，滾吧！”
王子狼狽地隔開羽人的手，“哼，暴力大提琴……真是會找幫手。”然後又指著慕少艾，“我走可以。但是你，不就是托俄羅斯妓女的福，沾了點歐裔血統的雜種嗎，在這裏招搖，真是不知羞恥！”
————“雜種”————
————“不知羞恥。”————
沒想到聽到這番話，羽人竟然激動起來。
王子見慕少艾臉色不變，就得寸進尺：“在場的人還不知道吧，你們的首席進這所學院以前可是在不正經的夜總會裏拉琴掙錢過！而且被指爲首席，還不是因爲那個俄羅斯女人和校長——”
“混蛋……”下一秒，羽人已經伸手要揍眼前的人，卻被慕少艾伸手握住。
————第一次接觸到那雙手，感覺你的體溫————
慕少艾對羽人搖搖頭，那只纖細的手腕，相當有力。
“別以爲用暴力就能嚇住我，告訴你，我在這所學院也是個人物！你們等著瞧——”
——“不是吧，是誰惹惱了咱們學院的‘人物’？我好說歹說將你們勸來，卻不能好好相處，面子上真難堪啊！”這時，從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雖然語氣隨便但是很有力量，所有人都望向迎面走來的高大男人。
“哼……這種貨色的樂團，本大爺不稀罕！”王子推開人群，擦過男人的肩膀跑出了大廳。
男人無奈地聳聳肩，然後對慕少艾說，“慕少艾同學，你害我又得重新找一名提琴手了。”
“給你看好戲，我也沒收錢啊，朱痕。”
聽他直呼其名，朱痕老師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了好了！熱鬧過去了！這樣我也省得給大家介紹你。相信大家已經見識過首席的實力了吧。那麽我要發譜子了，誰願意把地上的豆子打掃幹淨？”
……
——這件風波就過去了。
但還有一件事不得不說。那天練習結束後，在出校門之前，羽人非獍從後面叫住了慕少艾。
“你對著那張譜子，拉的卻不是上面的內容。”
聽到這樣不留余地的揭穿，慕少艾又是微微一笑，從容得令人生氣。
“不否認？你拉的是那天我聽到的曲子。”
聽到這句話，反而讓慕少艾有興趣地睜大了眼睛，“你聽得出來？真了不起。”
“別岔開話題！”羽人有點生氣。
“的確，我拉的是記在腦子中的一版‘豆之曲’。因爲那幫蠢貨跟不上我拉奏的速度，所以只要對自己有信心，中間不停頓，便是我贏。”慕少艾盯著羽人，絲毫沒有負面的情緒，“而且，你沒聽出來，開始的32個音符可是完完本本照譜拉的，而且能拉到這種速度，又不是誰都辦得到。”
“這是作弊。”
“即使這樣，你還不是一直爲我說話嗎。你也是幫凶。”一句話將羽人堵了回去。“雖說這點在我意料之外吧。呼呼。”
——“這家夥。”羽人不知所措。
“而且，難道你覺得我應該爲這種無聊的賭注讓出首席之位嗎？”
“……”
“做大事的人，何必對那麽露骨的刁難認真？也許我這麽做有點亵渎了帕格尼尼大師，這也是我唯一需要感到內疚的地方。至于首席之位我當仁不讓。還是那句話，時間會讓大家心服口服。”
慕少艾張口就是大道理，無法反駁。
“而且，那些人總是以爲歐裔的條件就天生比他們優越，完全忽略別人的努力。”即使是這樣苦澀的話，他的眼神依然堅定不動搖，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羽人徹底無言了。
“那麽以後好好合作吧，羽仔。”
“‘羽仔’？！”
“我也爲樂團清除了一個噪音，待著舒服多了。”說完，慕少艾拍拍羽人的肩，朝校門外走去了。
“那麽消瘦的背影……”望著慕少艾，羽人喃喃地說。

“喲，慕姑娘。”門口有人在等慕少艾。
“喲，朱痕。”
“在學校裏，你要叫我‘朱痕老師’。”
“那你倒是也繼續叫我‘慕少艾同學’啊。”
“哎，你認識那個人，暴力大提琴？”
“說是認識，不如說是一見如故吧，他竟然聽出來了……”
“？聽出什麽？”
“秘密。”
“說出來吧。”
“不。”
“到底是什麽？”
“請客我就說。”
……
也許這話說得有點晚，現在是暮春的季節，傍晚的天空飛起了彩霞，美麗得放肆，襯出少年們的心意一片迷茫。有什麽躁動，隨著新月悄悄升起了。

————蘇格拉底畢竟不會使用微波爐。————

待續
------------------------------------------
我是個樂盲，卻挑了個這樣的主題，如果犯了什麽低級錯誤，請指正。

[ 此貼被shangyue8811在2008-02-29 20:0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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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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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01-01 02:5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文章基调干净利落，关于人物的塑造，大人也有自己独特的一面，别具一格。
以音乐题材为背景的羽慕文并不多，文章起伏也把握的很好……而且……第一段的对话太萌了嗷嗷～
送小花一朵，大人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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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gyue8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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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1-01 20: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谢谢小花。我觉得有些地方人物和原著性格有出入，情节需要，没觉得不舒服就好。

頂端

shangyue8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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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01-07 01: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
說起來，這個樂團不愧是“試驗性”的。在學院定期演出的日子，樂團處女演出開始了。曲目是朱痕老師選的——探戈舞曲《Por Una Cabeza》(《在馬邊上》又譯《一步之差》)。雖說不是正統古典音樂，畢竟是首好曲子，阿根廷二十年代著名的探戈歌星嘉戴爾創作，曾被著名的帕爾曼演奏，制成唱片。主題性感迷人，改編成管弦協奏後，就更繼承哈巴涅拉的華麗不羁，畫面感十足。
而《Por Una Cabeza》的小提琴獨奏，慕少艾來拉。
都上台了，羽人還有空閑走神——的確是特別的探戈舞曲，而且主題性感迷人，性感迷人，明明是性感迷人，爲什麽被慕少艾演繹得充滿鬥志像極了戰歌呢。在慵懶，幽默的第一主題響起時，琴聲悠揚優雅，比起舞步翩翩的少女，更像一位舉手投足之間輕輕巧巧的騎士。在探戈標志性的伴奏曲式訇然插入後，優雅騎士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好像在蹙眉深思，陷入了苦惱。一段如歌的，詠歎的敘述之後，獨奏暫歇，管樂從容不迫地烘托著弦樂的震音，竟有了一種莊嚴的效果。當主題開始重複的時候，獨奏的氣勢一下子展開，好像行進中的站隊，鬥志昂揚，卻不天真，帶著一點悲傷，邁開了沈穩的步伐。
————一步之差，你邁不進天堂，一步之差，我錯過了地獄。你只有在音樂裏才顯得脆弱，而我只有在你面前才顯得卑恭。————
“他如此不天真。”羽人想著。像慕少艾那麽一個自尊心極強，又聰明絕頂的人，拉琴居然中規中矩，毫不輕佻。當時撒豆成譜時的狂亂好像假的一樣，現在的慕少艾理性，穩重，仿佛他強大的精神力量能控制在場的一切。“而且，很美麗。”
三分多鍾的曲子很快就結束了。慕少艾的初次登場給了不少人一個下馬威，意料之中的熱烈掌聲響起。
“聽說俄國人都爭強好勝，萬一是只會拉一兩首好曲子的‘天才’，那可就無聊了。”
“將感性的舞曲拉得那麽死板，我看他還早得很。”
“朱痕老師也是，選這麽一首曲子，難道還真想把這裏變成舞廳啊。你也聽說過吧，那個小提琴手……”
冷嘲熱諷的人也是有的。

隨後的日子，樂團有一搭沒一搭地練習，“試驗性”，“試驗性”而已。有的時候羽人非獍覺得這個朱痕老師就是在玩，而且慕少艾作爲首席也很配合，兩個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這個團中有很多人都沒有在樂團合奏的經驗，所以即使排練安排很不穩定也沒有退出的打算，就這樣維持下來了。

雨季悄悄到來，周圍的空氣也有了發黴的味道，雨水是天然的溶劑，膠著了彌散著的，有頭沒尾的總總，來不及追究，就隨著水嘩啦嘩啦被沖入下水道，再也無從考證。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季節。

“羽仔！羽仔！”
反應到這是在叫自己，“羽仔”花了走過10米的時間。而且時機不對。現在是周末，周圍下著雨，自己打著傘，拎著超市購來的七七八八，在回家的路上，聽到了只有在學校才偶爾聽到的聲音。猛然回頭，是了，那個會拉琴的瓷器娃娃正在朝自己笑。
“你怎麽在這裏。”
“出來買唱片。”
“然後突然下起了雨？”
“恩。”
“這裏沒法躲雨。”羽人握著傘指指慕少艾上方滴水的屋檐。雨打濕了慕少艾淺色的頭發，貼在臉頰上。打濕了慕少艾的肩膀，薄薄的一件襯衫，隱約透出肉色。
“是啊，怎麽辦呢。”
“換個屋檐躲啊。”說完，羽人扭頭就走。
大概又是10米吧，手裏的傘“啪”地被抽走了。
“請我去你家做客，不然我現在就跑。”慕少艾握著傘，退到幾步開外，得意地看著羽人被嚇得一愣一愣的樣子。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不是羽人願意這樣拎著沈甸甸的物品挨淋——拿回雨傘的代價也太大了。最後，慕少艾又搶來已經淋透的羽人一半的袋子，挽起他的胳膊就走。而羽人也居然老老實實地朝家的方向邁腳。
——“先繞個彎子，趁機搶回雨傘不就行了。”羽人想到這點，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門鎖開響的時候，羽人知道自己萬劫不複。
先把苦惱的人晾到一邊，我們說說羽人的家。它坐落在一棟公寓的頂端。也就是說，一個小房子，硬生生建在了樓房頂上。
“好多仙人掌。”慕少艾一進屋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地板上都是盆栽仙人掌。
“原來都放在外面，因爲最近下雨，都搬進來了。”
“喔。”慕少艾小心地躲過仙人掌，“竟然種那麽多。”
“我也是搬過才發現。——遭了，房頂在漏水。”仔細一看，所謂的房頂就是鋪得很敷衍的鐵皮。看來修理要等到雨停，羽人從地上的物品堆裏撿起一把鍋放在漏雨處接水。
“我能借一下毛巾嗎？”
“左邊是洗手間，你進去找吧。——對了，你喝茶還是咖啡？”
“咖啡，謝謝。”進入洗手間後，外面傳來了“叮叮當當”翻找東西的聲音。
慕少艾想象過一個單身男性的家必然很亂，可是竟然亂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也算有點成就，先不提這所房子的存在本來就很特殊，一開水龍頭，有水嘩嘩流出來，看來樓下的管道是接過來的，那麽天然氣也應該可以用，生活上不成問題。只是，不知道冬天會不會很冷呢。
出了洗手間，羽人抱著一罐咖啡豆，低著頭在堆滿亂七八糟東西的房間裏找東西。“不會壓在柱子底下了吧。”
慕少艾看著羽人對著客廳中間一根大柱子發呆。這根柱子似乎是客廳房梁的支撐，因爲粗大，釘了一些樂譜在上面，可是本身不夠長，于是下面又墊了不少硬書和箱子，不太穩，所以找了重物壘在邊上作爲輔助，日子久了有所挪動，底下那一堆的分工也就沒那麽絕對，反正輪到誰在下面就頂著柱子，萬一房頂塌了不是一起受凍嘛。羽人挽了挽袖子，蹲下身就扒開其中的一只箱子，死命拽出一個盒子，柱子搖了一下，房頂上有灰塵落下，然後柱子底部一滑——
————那麽細的手腕，相當有力————
下一秒，本來搭在脖子上的毛巾飄落，慕少艾已經沖上前扶住了柱子，“好險好險。”可是柱子還是要往下滑。羽人丟下盒子，從慕少艾那個方向幫忙使力，柱子穩住了。
“松手吧。”羽人說。
“你先松手。底下需要重新墊一下。”慕少艾回應。
“松手。”
“我撐得住。”
“別開玩笑了，你那雙漂亮的手，怎麽可以用來幹這種事。”
聽到羽人這麽說，慕少艾睜大了眼睛，又是沈默。爲什麽總會這樣僵住呢，因爲潮濕的關系嗎？
“那……可不是對男人的誇獎。”慕少艾苦笑著說。
“我覺得沒什麽啊。”
“啊？”
羽人轉過貼著柱子的頭，看著慕少艾，“美麗的東西可以打動人心，沒什麽不好的。你的音樂，難道不是這樣嗎。”兩個人的呼吸如此接近。
“我的，音樂。”沒看錯的話，那一刻，慕少艾的眼神有一秒的迷茫。
“不都是美麗的東西嗎。如果你覺得這樣的形容是娘娘腔的話……不是我的本意。”聲音細小，沒有起伏，即使這麽近也看不到表情，但是——
————我知道的。你想說的。————
“光是好看，沒有內涵，如果是那樣，你覺得有意義？”慕少艾問。
“你的手，不是可以拉琴嗎，誰說沒有意義。”
“那，如果有一天，這雙手不能拉琴了呢？”
“不要鑽牛角尖，即使不能拉琴，美麗的東西就是美麗的，只要存在，就有意義。”任性著，羽人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是難得覺得道理終于站在了自己這邊。如果，語言再組織得漂亮一點，就更完美了。
“再如果，美麗的手和美麗的音樂只能挑一樣呢，你會尊重我的決定嗎？”慕少艾緊追不舍。
“這……怎麽能選，”羽人被他的眼神盯得發毛，好像做了虧心事，又別過頭，“沒有手，你能拉琴？”
一陣不平衡，慕少艾突然松手。別說，少了他那份力量，羽人真的有點支持不住。慕少艾彎下腰，在底下擺弄了一陣，墊平了柱子，總算不會再滑了。
“如果和惡魔作交易，交換琴技，手就被弄髒了。”慕少艾背對著羽人。“不會再美麗。”
羽人拍拍身上的灰塵，他根本聽不懂，便以爲這是慕少艾在強詞奪理。“隨你便，跟我無關。”撿起丟在一邊的盒子，打開，是一組咖啡具，有咖啡磨，打奶機，還有蒸餾式咖啡機。“想喝咖啡就幫我磨。”羽人搖了搖咖啡磨。

“喀吱喀吱”聲聲響。慕少艾一邊費力地轉把磨著豆子，一邊坐在羽人剛剛清理出的，可以稱之爲“沙發”的東西上面。
“你想買什麽唱片？”無意地問一句。
“《魔鬼的顫音》。”慕少艾回答，“偶爾想聽了，出來買，可是轉了七八家唱片店，竟然都買不到。”
“《魔鬼的顫音》，哪一張？”突然想到了什麽，“該不會是，‘與惡魔交換琴技’那張吧。塔蒂尼的。”
“呼呼，我猜你就會這樣問。那些商店呢，立刻就把阿卡多那張帕格尼尼的《Diabolus in Musica（音樂之魔）》拿出來了。”
“在這裏，就是有這種翻譯問題。”
“真不甘心，明明是一首很出色的曲子。”
“所以你就沒買到。”
“嗯。”
“我這裏有。”羽人說著，走向客廳西牆那排蓋著簾子的櫃子，一拉開，呈現在眼前的是排山倒海般驚人數量的唱片。這排櫃子有四五米高，密密麻麻排著按照作曲家或唱片名字母排序的CD，錄像帶，磁帶，顯然是花了精力收集並細心整理過。
“……”慕少艾一時看呆了，眼裏閃著興奮的光芒，“連SP唱片都有不少，好驚人的收藏……”
羽人拉過一把書梯，“你知道我爲什麽要找這所單獨的房子了吧。”
“讓我想想，普通的樓房天花板的高度裝不下這麽大的櫃子？”
“對，這排櫃子，還有相當數量的唱片都是長輩的遺産，所以，呃……嗯，就是這張。”
慕少艾接過唱片：“帕爾曼的鋼琴伴奏版本。”
羽人非獍又踩著書梯滑到另一邊，“曼茲的無伴奏版本。”
慕少艾又接過來，滿臉欣喜的神色。
“還有索菲·穆特的樂隊協奏版本，《四季》和《卡門幻想曲》兩張專輯裏都有。”
“我要協奏的，現在就可以聽嗎？”
“可以。”羽人跳下書梯。在對面的東牆下有一摞台式設備堆積起來的小山，CD機因爲經常用，比起別的就新一些，比如放在最上面的黑膠唱片機已經被灰塵覆蓋得灰黃灰黃。羽人撿起扔在地上的耳機，“想聽就聽吧。”
“沒有音響嗎。”
“好久不用，有點接觸不良。”羽人撓撓頭，“而且，樓下的人會有意見。”
“一個人聽，多無聊。”慕少艾毫不掩飾失望。
“我無所謂。”羽人將耳機遞給慕少艾，走到一邊撿起水壺——什麽用品都從地上撿起來，這讓慕少艾覺得有點好笑——“我給你泡咖啡。”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屋內是咖啡蒸餾的“咕噜咕噜”。羽人坐在沙發上看著不遠處背對著他聽音樂的慕少艾，試圖想象唱片的聲音充斥整個小屋的情景，但是，他腦中出現的卻又不是《魔鬼的顫音》那樣激烈的音樂。
————回想起來，一切都錯得離譜。你只是來到了不該來的地方。而我是連存在都莫名其妙的人。————
————連這種甯靜也許都是錯覺。————
————注定我停留在此，爲了你積累足夠沈重的過去。————
————卻又錯過了四季的情事，不知反省————
————你會怎麽想呢，一定是滿臉苦惱的笑容吧————
————這對我來說，足夠了————
“你的父母呢？”慕少艾突然回過頭。
“去世了。”
“兩個人……都？”
“嗯。不然，怎麽會有遺産。”羽人大拇指指指那排櫃子。
“一個人，寂寞嗎？”
“不會，習慣了。”
“習慣寂寞，不代表不會寂寞。”
“沒關系，又不是一個人在住。”羽人又指指地上那些仙人掌。
“原來如此，可，畢竟不會是很親密的關系。”慕少艾這是在說笑。
羽人沒有笑。“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音樂。”
“聽著呢，聽著呢。”慕少艾又背過身去了。

“聽說，你以前拉過小提琴。”過了一會兒，那頭又不死心地轉了過來。
“拉得不好，就用琴砸了老師。”羽人瞪了慕少艾一眼。
“哈，別告訴我，你學大提琴就是看中它個子大，掄不起來。”慕少艾沒有被嚇回來，而是繞過了羽人的話題。
“那是老頭子們的得意算盤，其實我掄得起來，但我不想坐牢。”這回輪到羽人說笑了。
“呼呼。羽仔，下回拉給我聽聽如何。”
羽人突然站了起來，徑直朝他走過來。老實說，慕少艾著實嚇了一跳，心髒撲通撲通作響。
“啪”地一聲，羽人關了CD機，“不認真聽就別聽了。”
“抱歉，我好好聽……”慕少艾想重新開機器。
“雨已經停了。”羽人一指窗外。“還有，別叫我‘羽仔’。”
慕少艾知道無力回天，就歎了口氣，站起身，“這張CD可以借我嗎。”
“拿去吧。”
“那咖啡……”
“已經涼了。”
“對不起，你特地爲我……”
“不要緊。”
沈默了一會兒，慕少艾又說，“我不認識路。”
“我送你去車站。”
“嗯。”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到車站後，羽人也是陪到公車來了，才轉身回去。
“我是真的很想聽——”又是走出10米，羽人聽到慕少艾在喊。他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
——真的想聽什麽？《魔鬼的顫音》？或者？
有頭沒尾的總總，來不及深究，也根本不想考慮。

我內心死角的汙垢，不要碰。
那把琴砸下去的一刻，他知道會失去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
——可是，不那麽做就不會失去嗎？
早就失去了，只是自己還徘徊在幸福的幻想裏。
那個男人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那女人嗓音還在惡狠狠地詛咒，在弦音響起的每一刻。對，那麽尖利刺耳的聲音，和自己的琴聲一樣，是仙人掌密密麻麻的刺，是順著房柱遊走而下的蛇，是白天也驅趕不走的夢魇，是在你面前，永遠無法坦誠的臉。好吵，好吵，好吵。

本來以爲早已到了夜晚，可雲開霧散，那還在堅守著崗位的夕陽又“回光返照”，在真正的黑暗到來之前，盡到最後一份力量。這種奇妙的經曆，只有雨季才會出現，溫暖著被烏雲欺騙了的心靈，提醒他們——“尚有余地，在絕望到來之前。”

雨季造成的潮濕空氣，對樂器的保養是個麻煩。羽人還沒有自覺，木材的幹燥對于以後的他來說是個多麽艱巨的任務——當然，如果能預知才是活見鬼。前不久買了一大堆速食食品，爲了收集幹燥劑，又多買了很多零食。拆包之後亂塞一通，還頗有怨氣地碎碎念——傳說中的安慰食品，也不過如此——然後把幹燥劑往琴箱裏一扔，蓋子用腳一踹，抹抹嘴——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臉還是埋得諱莫如深看不見。

在圖書館找到了朱痕老師。
“羽人非獍你要退團？爲什麽？”朱痕睜大眼睛。
“我要參加A團團員的選拔考試。”
“這樣啊，我記得那是一周以後的考試吧。”
“我需要練習指定曲目。”
“……”朱痕想了想，“可以理解。不過有點遺憾，你在大提琴聲部配合得很好呢。”
“多謝以往的關照，我告辭了。”
“等一下。”朱痕叫住他，“話說，你還真是出人意料地積極。”
羽人回過頭。
朱痕繼續說，“關于你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一些，作風一貫特立獨行，不喜歡與人接觸，竟然對于樂團那麽熱衷。”
“不妥嗎。”繞彎子的暗示不喜歡聽，眼神立刻變得冷冷的。
“我沒有惡意，只是有點好奇。你，不喜歡獨奏？”這個男人，直覺倒是挺尖銳。
“‘大提琴是樂隊的基石’。不像小提琴，天生就適合獨奏。”
“你錯了，同樣作爲維奧爾家族的後代，大提琴不僅比小提琴接近根源，而且被賦予‘如歌’的特性。是獨奏的好手。”
“但我不是。”羽人皺起眉頭。
“我就是對這點好奇。”朱痕坐在桌旁，用手背托起下颌。
“恕我直言。”羽人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你的樂團，從開始到現在這麽久，都只排練小提琴協奏曲。”
————他和慕少艾不單純。————
“你也想說閑話嗎？”朱痕笑笑的。
“你是指揮，偏愛誰是你的自由。”
————你果然跟他是一國的人。————
“你想說，你也有你的自由？”
羽人點頭。
————都想窺視他人的內心————
“看來是我冒犯你了。我道歉。”
“不用在意。”
————那麽想看透我嗎，卑鄙————
“你放心練琴吧，最近慕少艾同學缺席，樂團也沒有安排。”
——“缺席？”心裏嘀咕了一下，回應說，“我已經退團了。”
“說真的，如果你沒考上——不，不是在咒你啦——你還可以回來——”
突然，誰的手機響了。“阿，抱歉。”朱痕掏出手機，羽人覺得是時候離開。
——“安娜……”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叫一個外國女人的名字，馬上忘掉，羽人朝練習室走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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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0 (by 晏雪) | 理由: 請修改標題之日期與樓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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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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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8-01-11 09: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沙发~~~~~~！！！！！！！！哇~~~~~~~哈哈哈哈哈哈~~~~~~~~幸福的蹦到宽大的沙发上滚来滚去~~~~~~~！！！！！！！
大人的文写的真的好好啊~~~~！！！！！虽然我不懂音乐，但是还是觉得大人的文写的真的很专业啊~~~~~~~~~真的辛苦了！！！！抱过来捶背揉肩ING~~~~~~
大人笔下的羽仔太有个性了！！！太拽了！！！！太流氓了！！！！！！我太爱了啊啊啊啊啊啊萌死了啦怎么这么有男人味呢？？？捂住喷泉状的鼻血ING……其实我超级萌流氓鸟的……羽仔就是要稍稍继承下他师傅的优良传统才叫可爱啊~~~~~~萌~~~~！！！！！！捂脸ING~~~！！！！
“暴力的大提琴”！！！！！啊啊啊太帅了！！！！羽仔！！！！！请你用大提琴砸扁我吧！！！！！！！！自觉的趴地上躺好ING………………………………
话说戴眼镜的羽仔真是太萌了~~~~~！！！！！！！看起来有文化下的流氓才叫真腹黑啊！！！！（= = 这……这是什么逻辑……||||||）我心目中的羽仔就是这样的！！！真是太可爱了啊啊啊激动ING~~~~~！！！！！！
少艾也好厉害哦~~哦哦哦哦两个人都拽到一起去了~~~~~！！！！！！！拉小提琴能够拉成那样真是技术啊~~~~好厉害~~~~一直感觉少艾对艺术其实是很在行的~~~~~这次看到他拉了小提琴~~~~幸福ING！！！！！ >/////<
多么美好的乐团啊……如果有一天小的能够去听多好……就是爬也要爬到凳子底下去偷看啊啊啊！！！！！！！！

大人的插图也好棒~~~~！！！！！我喜欢你干净的线条以及对人物现代气质的拿捏~~~~~少艾的短发也这么漂亮~~~~口水哦~~~~~ >/////////<

[ 此貼被奪命白梅在2008-01-11 01:1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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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gyue8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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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8-01-19 03:2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看夺命白梅同学的留言让我自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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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gyue8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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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8-01-19 03: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先说一下，我觉得有些提到的曲目光凭文字描述太无聊了，我在自己的地方整理了一下，同步更新，有兴趣就听听吧（这这这，不算广告吧？可以吧？）
http://syndrome.blog.hexun.com/16504999_d.html

（3）
校長室裏，掐掉手裏的煙，笏政擡頭，“那麽你的打算呢？”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外國女人。個子高挑，亞麻色的淺發，栗色的眼眸，雖然眉頭緊皺，仍然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風韻。
“我不知道，所以來找你。”聲音非常疲憊。
“安娜，如果能解除你的焦慮，我也很樂意說點建言。但，我畢竟是個外人。”
“我不這麽認爲。”女人矜持的樣子，眼神很堅定。
“好吧，我承認，當初那麽做了，現在說這話是不太負責……”笏政抓抓頭。
“我不知道還能找誰來商量。”
“爲什麽不聽聽那孩子的意見？”
女人沈默了一會兒，說，“雖然什麽都沒講，但他全知道了——他聰明得讓人害怕。”
“那不是很好嘛。”笏政望向窗外，“作爲當事人，他有權力決定自己的未來。”
“不，你不懂。從出生以來，一直是我，自作主張爲他決定了前程。現在面對這種無妄之災，對他說：你自己決定吧——我做不到。”女人低下頭，窗外的陽光很耀眼，她不敢看。

“羽仔！”
羽人差點以爲進錯了地方。
“金八珍老師，請別叫我‘羽仔’。”雖然新外號比“暴力大提琴”順口多了，但正因爲如此，傳播得也比較快。
“話說回來，老師我還真是很喜歡小慕那樣長相清秀的小男生。真羨慕你能交到如此優秀的朋友，如果你勸說他轉到大提琴科做我的學生就好了，你說西貝柳斯的《小回旋曲》適合他嗎？”
——“這裏的老師一個一個都是怪胎！”羽人心裏罵道。
“哎呀，羽仔別生氣，老師也很喜歡你的。雖然長頭發擋住臉看不見，至少還可以用來試試各種小辮子。”
“老師，是不是該上課了。”
“……好吧。”金八珍方興未艾，一邊掏出新的譜子，一邊說：“小慕兩天都沒有來學校了，不知是不是生病了呢。羽人你知道嗎。”
“我跟他的交情沒你想得那麽好。”不知道就不知道，卻非要這樣否定，死心眼。
“果然，是水土不服吧。俄羅斯沒有這樣濕熱的天氣呢。”
——“與我無關。”想著，打開新譜子，“《約瑟蘭搖籃曲》？不是A團選拔考試的曲目。”羽人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偶爾試試溫馨的題材也不錯。”
“老師，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
“老師？”
“……羽人，你才剛上二年級，沒有必要那麽著急入A團。你不是在朱痕老師的新團磨合得不錯嘛。”
看著金八珍支支吾吾的樣子，羽人突然感覺到事情不對。
“沒有規定二年生不能入A團。”
“抱歉，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但是，你的資格被取消了。”
“什麽？”羽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別激動，聽我說——”

“啪”地一下，練習室的門頓開，羽人快步踏了出來。
——“居然因爲我在學校打架就取消資格！是哪個混賬的主意？！”方向是校長室。

“他不會從對自己有利的角度出發的，他是個善良的孩子。”女人不安地絞著手裏的手帕。
“那麽你呢，你會從哪個角度出發？”
————被不公平地對待了，想報複，不可以嗎？————
“‘不幸的女人’和‘惡毒的女人’，哪一個才能作爲我以後活下去的資本？”女人自嘲地笑笑。
“什麽啊，”笏政轉過身。
————爲什麽只有自己反複被良心反噬，只有自己。————
“在考慮這些之前，別忘了，你是個母親。”
聽到這，女人好像有什麽釋懷了，“母親……嗎。”
“不管怎樣決定，都不要違心就行了。”
————人生，不能總如意啊！————
笏政沖女人眨眨眼，“雖說在我看來，你是個好女人。”
“哈……”女人哽咽了。不管如何別扭，親情總會是最好的台階。“校長先生，你知道嗎，我當初是真的，喜歡那個男人。”
“……”聽到她這麽說，笏政一時摸不著頭腦。可是女人就此抽泣起來。
“我是真的，真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沈積了長久以來的委屈，無助，想尋求慰藉，卻又不想被人同情，深知自己的卑鄙，傷心了。
“喂喂，安娜，別這樣啊，沒有人人爲你是個輕浮的女人。”笏政在女人的眼淚面前心軟了，本來狡黠的人一時手足無措。

走到門口，羽人突然發現門半開，裏面傳來不一般的動靜。有女人在哭。
“好了好了，一切都會沒事的，嗯？”笏政的聲音。
羽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從門縫裏看去。
————“被指爲首席，還不是因爲那個俄羅斯女人和校長——”————
立刻驚得後退幾步，因爲室裏不僅有一男一女，而且笏政扶著外國女人的雙臂，貼得很近。按說這種攙扶式的動作算不上親密，可對于羽人來說是不可忍受的。而且偏偏是笏政，這個老頭，這個不守晚節的老頭！羽人雖然嘴上說，可是從來沒有真的認爲他是那種登徒子。
轉身，跑開。
————如果手裏有提琴，就砸死你們————
都說曆史是螺旋形上升式發展，可是，爲什麽周圍的人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已經，小心翼翼到這種地步了————
腳步越跑越快，最後變成了拼命的狂奔，沖過大廳，擠過來來往往的人群，沖出了樓宇，穿過學院的花園，最後停在了一處沒有人的角落。
————還想讓我怎麽辦————
雙手捶在牆上，一遍一遍地敲打。早已泛黃的記憶又變得清晰起來。

羽人的父親算不上成功的男人，但是酷愛音樂。同樣是遠視體質的父親，聽音樂的時候便不用再努力地想看清這個世界，只要讓靈魂漫無目的地遊走，盡情迷失就好了。羽人開始學小提琴在六歲，對，一開始是小提琴，有點討好父親的意圖。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起步時的尴尬，尤其是父親那樣聽覺靈敏的人。加上當時父母不和睦，以致後來分居，羽人一直覺得父親是被自己刺耳的琴聲逼走的。從那時，或從一開始，羽人討厭自己的聲音了。
父親走的時候請人搬走了他自己那寶貝的櫃子，留了一棟空蕩蕩的房子，本來天頂就特別高，現在空曠了，更是顯得人渺小，而回音缭繞，無法心安理得地拉琴。
但是，你想怎麽辦？放棄？
——“我想發出更好的聲音，讓他聽聽。”心還沒有死，還很單純。
羽人的母親，有錢人家沒有見識的大家閨秀。她不懂音樂，但很喜歡懂音樂的男人。這種天真的少女情懷不難理解，有自己世界的男人對女人有所保留，那就是一種讓人摸不透的魅力，比身邊打手機談股票吐沫橫飛的男人有內涵多了。但是，懦弱的人也會對別人保留很多啊，女孩子們不要搞混啦。
無論如何，羽人認爲母親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場上努力，要讓那男人刮目相看。瞧，不是特地請來一位小提琴家教嗎。一曲《唐璜》演奏得風流多情，跟著他學，應該可以變得不錯吧。
但，“唐璜”畢竟是個好色之徒。
12歲那年，因爲迫不及待回家學琴，羽人曠了學校的課。說來也奇怪，走到門口便傳來陣陣樂聲，是交響樂的唱片。自從父母分居後，再也沒聽過這般響動。
——莫非是，父親？
驚喜地奔向聲源，卻發現這排山倒海般波瀾壯闊的音樂後面隱藏了秘密的動靜。
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他知道父親永遠不會回來了。不忠的女人讓他從夢想中脫軌。
————“……無恥。”————

什麽東西，毫不留情，砸下去，碎了。

——“羽人非獍，真讓人好找。”
一聲打斷，將羽人拉回現實。回頭看，這不是久違的“王子”嗎，身邊還帶了幾個身高馬大的小夥子，該不會是傳說中的打手吧。偏偏自己跑到了偏僻的角落，一握空拳——手頭竟沒有武器。
看羽人不說話，王子饒有興致地打量了羽人一番，“看到不該看的，變傻了嗎？你有那麽沒見過世面？”
“你什麽意思。”
“別裝了，校長室啊。”
羽人眼神一冷。王子被瞪得發慌，但是仗著人多，繼續說，“別一副殺人的表情，我不是早就說了嗎，俄羅斯的妓女，慕少艾的媽媽，怎麽樣，確實是個大美女吧。”
“住嘴！”
“哎呀呀，要是把這件事情公布出去，那可有好戲瞧了。”
“你在威脅我。”羽人握緊拳頭。
“怎麽會，你跟慕少艾的交情有好到可以爲他犧牲的地步？我不信。”
“那你在這裏廢什麽話，讓開。”
一個男人上來擋住羽人。
王子說，“別急別急，你不是資格剛被取消嗎，回去做什麽呢？”
羽人睜大眼睛。
“沒什麽好奇怪，只怪你不該揍了考官的侄子。對吧，暴力大提琴？”
羽人回想，誰啊，是爲了帕格尼尼的口角打的那場的對手？還是更早？場次太多記不起來。
“聯合上司，手段高超。”先回敬一句。
“耶，還比不上你。”
“什麽。”
“說錯了？你不是一直仗著校長，在學校裏招搖？”
“我沒有！”被這句話逼急了。
“別否認得那麽幹脆。”王子看到羽人被激怒，看來道理上是自己占了上風，“不然，你怒氣沖沖去校長室，不是去訴苦的嗎？”
——“他都知道。”羽人驚訝地想，莫非是自己上了這家夥的圈套？可是一旦發生了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笏政這個擔保人，是事實。爲什麽要去校長室？質問？得到答案之後呢？
“不要一副被人欺負的樣子。有大打出手的勇氣，就該考慮後果呐。”王子看出羽人理虧，竟擺出了大道理，“如果沒有校長，你這種學院流氓早該被開除了。只是取消應試資格，算得了什麽，不要自诩是受害者了，看了就惡心。哈。”
——沒有一句可以反駁。這就是自己嗎？自以爲不依靠任何人，孤傲地活著。卻實實在在地接受了別人的恩惠，生活在屏障下，可笑！
“你，還有那個慕少艾，都是一路貨色。‘聯絡上司’，哈，真是聯絡到一塊兒去了。”王子大笑。
“你，住口！”羽人要揪王子衣領，卻先被直面一拳打到幾步開外，眼鏡掉落到不知何處。
“別以爲我會被你教訓好幾次，這邊也不是好惹的。”王子一做手勢，旁邊的打手上前去抓他。“這件事你最好別說出去，對你自己好。”
羽人掉了眼鏡，眼前模糊一片，但還不認輸地迎了上去，結果是被人從後架住胳膊，迎頭挨了好幾拳。
“什麽‘暴力大提琴’，只會欺負弱小，實際上很肉腳呢。現在才輪到我報仇，先公後私，很有正義感吧。”王子得意了。
趁人不備，羽人掙脫，朝著王子的聲源就是一拳，兩個人滾到地上，其他人也撲了上來，經過一團混戰，還是勢單力薄的羽人同學被拉開，扔到地上就是一番拳打腳踢。
在如此混亂激烈的戰鬥中，羽人卻覺得世界安靜了，心裏有點空空的。
————不甘心，真不甘心————
頭一次感到自己如此卑微，無論是肉體，還是心靈。
————率性做事，錯了嗎？————
這種青澀的狀態，到底想維持多久呢。
————看不順眼，出手擺平，錯了嗎？————
那就要有被人詛咒的覺悟。
————不想思考，維持現狀，錯了嗎？————
你想遏制潮流？
————“慕少艾。”
在意識迷離的時刻，突然想起了那個人的笑容。來不及想明白，看清楚，眼前徹底黑了。

冥冥之中，聽見了不可思議的音樂。仍然急促，向驚濤駭浪般銳不可當。那是什麽？初次招呼時，你那盤可笑的豆子嗎？不對，不一樣了。旋律變得有規律，力道也穩健很多。即使是極快的快板，弦音也不亂——那是用音符構建的理性世界。
當羽人試圖聽得更真切的時候，聲響卻變得飄忽不定，好像要遠去了。傳說，即使在很安靜的時刻，人也會聽到渺渺的聲響，那是遠古時大爆炸流傳下來的余音，是宇宙的回聲。在神與惡魔共存的混沌世界，到底是什麽契機推動了陰陽兩級的分化，誰決定了萬物是要升華到至高境界還是歸于塵土、葬于地下？浮動的焦躁粒子，爲什麽要結合，又爲什麽分散？是愛讓你結合，又是恨讓你分散嗎？——調和。尋找振幅的最小公倍數，追求本質的契合，讓賦格産生變化，讓對位奏出共鳴，基音沈穩地前進，而泛音卻舞上了高空——調和。摸索自然的法則，從芸芸衆生中辨認出自己。
——調和。
魔鬼出現了——想要洞悉一切的智慧嗎？想要至高無上的力量嗎？想要橫溢的才華嗎？交出你的靈魂，帶你進入宇宙的核心。
————“是《魔鬼的顫音》！”————
驚醒。周圍一片安靜。
“該死的夢。”羽人一動，身體刺痛起來，“那幫家夥，真不留情。”罵完，羽人掙紮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環顧周圍，不認識的房間。低頭看看，身子和臉上被上了藥，處理過了。正在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房間外傳來開鎖的聲音，隨後就是腳步聲。
門開了。
“羽仔，你醒啦？”
————果然，是夢。————
“金八珍老師。”羽人丟了眼鏡，但可以辨認出來。——本來在期待些什麽呢？
“哎呀——你真是把我擔心死了！”金八珍的話帶著哭腔，馬上鋪天蓋地地砸來，“突突突突突然就沖出去，整個學院找不到人，然後就死死死死死了一樣躺在教學樓後的角落裏，渾身都是傷！剛剛因爲打架受到懲罰現在又又又又又鬧事端，你讓長輩們真不好做人！至少別弄傷回來啊，真是小可憐，來來來來抱一個！！”
毫無防備地被金八珍大手臂抱在懷裏，羽人立刻感到過電一樣從頭麻到腳，疼得快休克了。
掙紮開，羽人先問，“這是哪裏。”
“老師我的家。”金八珍擔心地說，“抱歉沒送你去醫院，我怕讓別人知道了，你又要受處罰。”
羽人沈默了一下，眼神也變得柔和了，“謝謝。”金八珍這麽做倒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在想清楚來龍去脈前，息事甯人最重要。心裏充滿感激。
“發生什麽了事了，能跟老師說嗎？”
羽人別過頭。
金八珍也知道羽人的脾氣，歎了口氣，“在找你的時候，遇見了小慕呢。”
羽人心裏一動。
“他剛來學校的樣子。我問他看沒看見你，他就幫忙一起找，是他先發現你的。”
羽人還是沈默。
“因爲我還要上課，先麻煩他在我家照顧你。看來他已經走了。”
羽人眼前一亮，馬上又黯淡下去。——“偏偏在這時候來學校，和他母親有關系嗎？”一想到校長室裏的事，他覺得頭疼了起來。
“你再歇一會兒吧。”金八珍幫忙蓋被子，羽人不老實地要站起來。
“不打擾了，我要告辭。”腳一觸地——真XX的疼！
金八珍攔不住，扶他到了門口，“我借你件衣服，你這樣太顯眼了。”
短袖下面的胳膊傷痕累累。
“多謝——等一下，老師，你確定這樣不會更顯眼？”羽人瞪著金八珍遞過來的粉紅色蕾絲邊外套。
“不用客氣，叫你穿你就穿啦！”硬給他披上。
“多謝好意算了吧。”還回去。
“那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我自己下樓。”
“你怎麽回？”
“口袋裏還有錢，叫車吧。”
“——那好……小心啊。”
眼看著羽人踉跄的背影，金八珍不禁感歎，“究竟是怎麽了，那孩子，倔強得要死。”轉念一想，“先不提這個，摘了眼鏡，還真是個英俊的少年啊。”
青澀面孔的，英俊青年。

————你在夢中，拉琴給我聽了嗎？————
羽人覺得，他現在的表情一定很苦。
————無論如何，要靠自己。————
暗暗下定決心。

隨後的幾天，羽人竟然安分起來，再也沒提A團的事。虽說這是一種窩囊的安分，但讓他乖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約瑟蘭搖籃曲》，法國作曲家、小提琴家戈達爾最著名的歌劇《約瑟蘭》的選段。因爲旋律實在是很優美，被改編爲大提琴和小提琴獨奏曲。技巧上並沒有什麽高深之處，但如果不充滿感情去演奏，便真的是平淡無奇了。
“練這種曲子……”羽人特別喜歡在人都走光的下午，獨自留在教室裏練琴。將窗簾全都打開，夕陽照在那些，還保留著學生們滿座時那種姿態的課桌椅上，仿佛時間就此停止。即使如此大的房間，因爲不空曠，還被某些東西填塞得滿滿當當，所以不會有以前那種回音缭繞的淒涼氣氛。——瞧吧，其實是不甘寂寞的人，爲何要擺出一副冷漠的面孔呢。
從很早以前開始，複音音樂就完全取代單音音樂的地位了。連提琴這種獨奏樂器，如果沒有鋼琴伴奏，還真是顯得有點單薄。羽人跳過引子，直接進入喧敘的旋律。這是一段充滿不安情緒的部分，仿佛是一位母親在訴說著過往的辛酸，哀傷淡淡，可既然如此優美，那一定是帶著點甜蜜的憂傷吧——理解這些對羽人來說有點困難。關于母親的記憶，自己總是不願回想的，那位媽媽，甚至連一首歌也唱不好，面對搖籃裏的嬰兒，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在她的心裏，曾有過那麽甯靜安詳的時光嗎？
————無恥。————
僅僅是個那樣的女人。
淡淡地想著，進入了如歌的行板。
突然，自己的音色竟然變得圓潤動聽了——不對，這是小提琴的聲音。
是誰，悄悄地加入進來，用小提琴演奏著伴奏的部分。
不敢回頭，也無法停止，任由來者用極溫柔的指，柔出這段美妙的弦。
也真是奇怪，小提琴這種存在感強的樂器，爲沈重的大提琴伴奏，竟然不會覺得喧賓奪主，而是和諧如一體，舒服極了。羽人當然沒有被小提琴伴奏的經曆，而現在，卻有些沈醉其中，本來生澀的手指也漸漸放開，本來平鋪直敘的感情也終于有了點波瀾的樣子。
————在漫长的黑夜里，星光闪耀，患难使我们结合在一起，让我们在这漆黑的夜里安息，让我们在这灿烂的星光下面祈祷。啊，甜蜜地安睡吧！让那美丽的天使，展开她金色的翅膀，把你带到那安静的梦乡！睡吧，亲爱的孩子呀，清晨的曙光即将来临！————
《约瑟兰》作为歌剧，原本大提琴獨奏的模式像一位憂郁的母親爲了孩子虔誠地祈禱上蒼。現在加入了小提琴的細膩，竟變得像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情歌。在這個比黑暗更靜谧的傍晚，一切都變得超越了時空，不可思議了。兩架琴就這樣用如歌的旋律相互回應，小提琴重複了最後一遍主題，大提琴也漸弱地結束。
真的，比黑夜還要安靜，有一種溫柔。
“我本來還擔心你的手指會不會受傷，看來沒問題。”身後的人說。
“那點小傷，算不了什麽。”
“呼呼，也不知是誰在昏迷中還叫著——”
“叫著什麽。”
“我不告訴你。”
“現在不說，那以後也永遠不要再提了。”
“哎呀呀，羽仔，你還真是開不起玩笑。”慕少艾繞到羽人面前，一張CD遞過去。
“還你。”
————魔鬼的……
看著它，羽人眉毛跳了一下，猶豫地握住CD邊緣，也許握得太輕，慕少艾沒有松手。擡頭看慕少艾，對上他淡得清澈的眼眸——本來該問的，終究沒有說出口——比起語言，就這樣看著你，不也挺好嗎。
沒有意義的事，不要做。
示弱的事，也不要做。
剩下的，除了違心的事，恐怕也沒有什麽了。
慕少艾的手松開。奇怪，只要是失去了他的力量，連小小唱片也可以如此沈重。慕少艾好像也想再說些什麽，最後還是頭一轉，握起小提琴要走。
——“《約瑟蘭搖籃曲》，是屬于母親的音樂吧。”羽人主動說。
站住腳，“是慈母的音樂。”
“那麽，如果無法理解，便演奏不好。”
慕少艾回頭。
羽人說，“我的母親，是被我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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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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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8-01-2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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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說過，以前學小提琴，用琴砸了我的老師。”
————想看透我嗎，睜大眼睛看好了————
“他是我媽的情夫，我把他腦袋砸開了花，血濺滿了琴。讓他住了院。”
————你好像很熱衷于惡魔————
“他居然沒死，從醫院逃了，被我嚇跑了。”
————如果你怕，你也可以逃————
“我害我媽得了心疾，兩年後去世。”
————逃得越遠越好，反正我不會糾纏你————
“但我不內疚。雖然她很早就和爸爸分居，但她不該的。最蠢的是，竟被兒子捉奸在床。”
故意用挑釁的語氣和壞壞的表情，想看看那個人有什麽表情。
“爲什麽跟我說這些。”慕少艾問。
“讓你知道，我是個混蛋。”
“呼呼。”
不是吧，他笑了。
“笑什麽。”羽人悶悶地問。
“對不起，不該笑。我總算知道一件事。”
————我就是個混蛋————
“知道了就好。”
“與其說混蛋不如說是笨蛋。”
“啊？”羽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笨。幼稚。缺心眼。自以爲是。沒見過世面。——還假裝很老成。”
“你到底在說什麽……”
“要聽我的分析嗎。”慕少艾轉過身“你的反應，簡單說，就是沒有受過生理教育的小孩子無法接受男女之事，用暴力在撒嬌罷了。”
“撒嬌，你說我？”
“爲什麽要把自己想得那麽壞呢。你只是依賴父母，尊敬師長而已。”
“我沒有依賴。”
————可惡，人人都這麽說我。————
“看吧，不經過思考，馬上就否認。如果你手裏有小提琴，是不是也要向我砸過來？”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不敢坦誠地面對自己，氣急敗壞，就是小孩子的做法。”
“至少，我沒有依賴父母。一個人也生活得很好。”
“你是說你那種得過且過的生活？”慕少艾不禁想起了羽人那間雜亂無章地填塞了各種物品的房子。
————爲了不寂寞————
“那是我選擇的。”不想別人幹涉。
“你的父母，也曾經選擇了他們想要的生活。”
“不是一回事。”羽人不耐煩了。
“哦，雙重標准？”
“不對，他們的選擇讓別人困擾了，而我沒有。既然最後要做不負責的決定，一開始就不要生小孩。”
“呼呼，這才是重點吧。”
“什麽重點。”
“覺得被親近的人抛棄了，很不甘心。”
“……”進步了，先思考了一下慕少艾的話，“我沒有。”最終還是否認得幹幹淨淨。
————示弱的事，不要做————
羽人說，“他們各自背叛了家人，我生氣，錯了？只要生氣，就是小孩子？”
“什麽是‘背叛’。”慕少艾望著羽人，他背對窗戶，夕陽將它的表情隱沒到光輝中的剪影，“喜歡就結合，不喜歡就離開——戀愛，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嗎。”這種苦澀的話題，又是輕輕巧巧帶過。
“不要說得好像什麽都知道。”羽人低下頭。
————你還不知道吧，你的母親和校長……————
想說的東西在腦中嗡嗡作響，卻說不出口。
————說這些做什麽，讓你痛苦嗎？————
————我本可以讓你痛苦，可我不這麽做。————
羽人這時産生了這樣的想法。就像小男孩欺負喜歡的女生，一旦手下留情了，便希望討得一點感激。恐怕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沒有往下發展這個想法，頭扭到一邊。
慕少艾依舊那麽從容，似笑非笑。
“羽仔，你談過戀愛嗎。”
“沒有。”
“我也沒有。”
“……”說這些幹嗎。
“我剛才，好像說了不負責任的話。”慕少艾望向窗外，表情徹底看不到了。“對不起。”
——“爲什麽向我道歉。”羽人心裏莫名其妙地想著。但是那番真誠，好像能把那些卑鄙的想法都淨化，可以沒有顧慮地大口呼吸。
————奇怪的人。————
“盡說些有的沒的……”羽人扶開大提琴要站起來。“唔……”膝蓋一跳，有些站不穩。
“你，沒事吧。”慕少艾近了幾步。
“沒事，坐麻了。”擡起頭，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其實羽人本該放蕩不羁地笑一下才比較完美，但是這種事，已經好久沒做過了。
“你，頭發簾好長。”慕少艾的手伸了過來，似乎想碰碰羽人的臉頰。羽人不自在地顫了一下，最後那只漂亮的手只是微微拂過額前的頭發，“拉琴，不會影響嗎。”
“無妨。”站直，繞過眼前的人，去整理琴箱。那個人就悄悄地離開了教室。

————“你，談過戀愛嗎？”————

回到家，羽人靠牆坐在了地上，沒有目的地看著天花板，高得讓人空虛。
得知父親因爲吸毒過量而去世的消息後不久，羽人來到了這間父親分居時住的房子。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很親切——那是當然的，都落寞，卻孤傲，姿態很高大，但骨骼很脆弱，與周圍的樓宇格格不入，也許下一秒就化爲灰燼，但它就那樣存在著。
那排櫃子當然也在。仔細看，收藏已經有所缺失——爲了買藥賣掉了吧，毒品是讓人失去原則的東西。殘缺，不完整，但它就那樣存在著。
還有仙人掌，靜靜地躲在黑暗的角落中睜大了眼睛，豎起了尖利的刺，好像在聒噪。那是不澆水也能活的植物，澆太多反而會爛根，就這樣在生命的底線上徘徊。苟且，卻滿足于現狀，但它就那樣存在著。
自己呢。
如果結合是痛苦的，分離也是痛苦的，這樣的事物，爲什麽要存在？
——“這就是他們曾經選擇的生活。”羽人淡淡地想。

樂團又開始排練了。羽人也就很沒骨氣地回去了。
朱痕似乎不知道內情，見到他的時候意外地笑笑。羽人沒有理他，敬業地坐回本該屬于自己的位置。
“《茨岡》。”羽人覺得這個樂團似乎終于要來點正經的曲目了——雖然依舊是小提琴協奏。
《茨岡狂想曲》，拉威爾，著名的法國印象派作曲家。這首樂曲中吸收了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演奏技巧和匈牙利吉普賽音樂的特點，自由奔放，技巧和表現力上不遜于著名的《流浪者之歌》，是一部炫技的作品。
“這麽複雜的曲子，他做得到？”羽人想著，竟有些期待起來。
然而，那天，慕少艾卻沒有出席。小提琴獨奏是由小提琴課的老師代替演奏的，朱痕只是特別排練了管弦的伴奏部分。其實，之前排練那些舞曲，電影插曲，甚至爵士樂的時候，慕少艾連續拉琴的時間也沒有超過10分鍾，經常是管弦樂隊被單獨挑出來排練，而慕少艾就歇了。所以羽人覺得朱痕和慕少艾就是在玩，而這次幹脆就缺席。
不滿。
硬著頭皮排練完，解散後羽人被朱痕叫住。
“呦，看見你回來我很高興。”
羽人瞪了他一眼。
“不——我不是說你沒能進A團我很高興，別誤會。”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票，“這是慕少艾同學托我轉交的，後天晚上的演奏會，柴科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爲什麽又是小提琴協奏曲？！”羽人腦袋“嗡”地一下。
問道，“爲什麽要給我。”
“那你就去問慕少艾同學本人吧。”
“爲什麽他自己不來說。”架子真大。
“慕少艾同學說過，‘啊啊，每次和羽仔說話他都好凶哦，萬一這次約會被拒絕了怎麽辦，真令人害羞。’”朱痕說得天花亂墜，又是捂臉又是抱臂，充分體現出一名指揮的肢體語言可以多麽豐富。
“怎麽，他也要去嗎。”完全不理會朱痕。
“這還用問，難道是打發你一個人去？”朱痕睜大眼睛，“你該不會是沒有約會的經驗吧。”
“小事一樁。”抽過票，羽人轉身就走。老實說，朱痕一句一個“慕少艾同學”聽得他實在不爽。“不要，瞧不起人。”而且，某些事情確實被說中了。

時間過得很快。那天晚上，在市中心的劇院門口，看到站在柱子下的慕少艾。慕少艾朝他揮了揮手。
“柴氏的《小提琴協奏曲》，這首我家有。”坐定之後，羽人說。
“耶，現場聽的感覺當然會不一樣。”慕少艾笑笑，“而且，在你們家聽只能戴著耳機。音樂這種東西，不應該大家一起欣賞嗎。”
“……”反正都來了，說些有的沒的意義也不大，羽人沈默。
“雖然，比不上你家的海菲茲版本。”慕少艾也是，說話懂得讓步了。

《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是柴科夫斯基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被列爲世界四大小提琴協奏曲，十分含有俄羅斯的民族色彩。有一個偉大的詩人曾經說，俄國人活在對未來的暢想與對過去的回憶中，而他們的現在卻總是憂郁的。就像這首小提琴協奏曲，優美婉轉的第一樂章，明明是歌頌青春，歌頌生命的明朗樂章，但總是無法擺脫哀傷的氣氛，尤其是當弦樂齊奏輝煌的主題時，那種神聖又悲壯，寬廣動人的旋律，甚至能讓人發起抖來。
——發抖？
第一樂章一半的時候，羽人似乎感到旁邊傳來不平常的動靜。
——他，在哭嗎。
不敢側過臉去看，不然是很失禮的事吧。手不安地動了動，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意外的是，羽人自己的手馬上被抓住了。

疾馳的琴聲，將身軀帶回出生的沃土，上天賜予的應允之地，越過山川，跨過海洋，追憶那段再也不會回來的過去，連同自己這不完整的形態一起埋葬，讓大地泥土作爲蛹，羽化成鐵翼的翅膀，不會被魔鬼的荊棘林阻擋，而是如洪流般再也無法回頭，踏上一條悲傷的進化之路。
輝煌絢麗的俄羅斯景致啊！只要暴風雪降臨就會模糊了我的眼睛，什麽也看不到。只有停留在原地等待腐爛才是最可悲的，那麽，我爲什麽不能出賣呢。
美麗的雪從天而降，優雅，從容，覆蓋了母親一般的大地，連同汙穢的部分也一起擁抱，成爲身體的一部分。隨著無情的寒風而變得更加冷酷，堅不可摧，甚至豎起了刀劍一樣難以接近，而太陽一旦沖破了最黑暗的雲端，撒開一片金黃，曾經禁锢住的冰冷身軀又會隨之而融化，但那份汙濁已經再也離不開了，便用成爲溪流的形態將他們帶走，升華，帶上天空，比雲端更高，比大海更開闊，無限接近太陽，幻化成火，釋放最後的生命，無論那是怎樣的心靈，請讓它變得不朽。

第二樂章，短歌，行板，小抒情曲。
第三樂章，終曲，主題取自俄國民俗舞曲特雷巴克，如烈火般熱烈。
羽人漸漸被帶入意境之中，閉上了眼睛，甚至不知道曾經被緊緊握住的手是什麽時候松開的。
這場音樂會除了《小提琴協奏曲》外還有門德爾松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正如慕少艾說的，現場聽的效果果然很不一樣。雖然羽人參加過樂團的表演，但在台上和台下的感覺也是截然不同的。跟衆人同時分享一件事物，果然不能一味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也許要經曆煩惱呢。

“你要回家了嗎。”散場之後，慕少艾問羽人。
“是。”
“時間還早。”慕少艾看看表，“九點。”
“對學生來說不早了。”
“可我已經成年了，你不是？”
——“又要說我是小孩子嗎？”這麽想著，羽人妥協了，“你打算怎麽辦。”
“我請你吃夜宵，附近有一家我很熟悉的西餐館。”
就這樣被牽走了。

餐館名字叫魯斯蘭，意料之中，是俄羅斯餐館，在商店街旁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而且建在地下。
“呦，慕少艾，好久沒來了。”
“安娜怎麽樣了？”
“Кого я вижу!”還夾雜著俄語。果然慕少艾是這裏的常客。
“這裏的老板是我母親的老鄉，是個不錯的地方吧。”慕少艾沖羽人眨眨眼。
“魯斯蘭……是歌劇《魯斯蘭與德柳米拉》中的魯斯蘭嗎。”
“對，普希金的詩歌《魯斯蘭與德柳米拉》。知道嗎，普希金的家族有非洲血統。”
“啊？”
“呼呼，也算是異邦人。”
————比喻你自己嗎？————
慕少艾選擇了一個角落坐下，打開菜譜，“想吃什麽。”
“既然是俄式，一定要魚子醬和黑面包。”
“呼呼，好眼光，魚子醬只有這裏是最新鮮的。”
“又說的好像很懂。你明明來這裏沒多久，入學也不到兩個月。”
“我進學院是來這裏很久以後的事。”
“哦？”羽人一擡眉毛，“那麽那段時間你先跑遍了整個城市的俄羅斯餐館？”
“可以這麽說。”慕少艾一本正經地回答，羽人差一點就笑出來了。
今晚真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俄羅斯之夜。西伯利亞深藍色大海中的魚子醬，聞得到天然香草味的黑面包，周圍懸挂挂著聖彼得堡的風景畫，前面的一派酒櫃擱置著俄羅斯人在寒冷的冬天用來取暖的烈酒——還有眼前這個，有著半個斯拉夫血統的美少年。
“莫非，你是想家了。”突然，羽人這麽問。
“怎麽說。”不置可否。
“雖然你是半個亞裔，但俄國畢竟是你的故鄉。一直想著那邊，無法融入這邊的生活，不是嗎。”
“呼呼，這是很正常的事。”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羽人怕自己又說錯了話。
“反倒是他們，很奇怪呢。明明知道我父親是他們的同族，卻總強調我另一半的血統——這是，那麽值得排斥的事情？”問這句話的時候，慕少艾的眼神非常天真，天真得有點讓人痛心。
————這個人，也許吃過很多苦吧。————
羽人心裏不禁湧起了波瀾。
“那麽你呢，因爲這裏是你的故鄉，所以你非常自在？”慕少艾問。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出生到現在，一步也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但是，那種壓抑的感受，卻是真真切切的。如果閉上眼睛，或許會自在很多吧。
“如果我說的話讓你回憶起不愉快的事，我道歉。”第二次了，這個驕傲的人對自己道歉。
“無妨。我才是。”氣氛一下子變得溫和又尴尬。
“這裏挺好，水果也很便宜。”慕少艾說，“在俄國，很少吃得上新鮮的水果。”
“你愛吃什麽？”
“草莓。”
——竟然是草莓啊。
“Извините за беспокойство.”突然，一位外國人說著聽不懂的俄語拍了拍慕少艾的肩膀。隨後又說了一些話，慕少艾笑笑然後起身，對羽人說，“他們要我演奏呢。”
“小提琴嗎？”
“不，三角琴，我曾經在這裏打工，是彈三角琴的名人。”
“你去吧，我很想聽。”羽人的語氣很溫柔。

俄式餐館經常有節目上演，而且這次三角琴小樂隊剛好來得很齊，實在是一件美妙的事。
三角琴在俄羅斯叫巴拉萊卡，是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俄羅斯民樂。琴身呈三角形，演奏時將琴身架在身體一側，用手撥奏。
那天晚上，三角琴水波一樣清澈的聲音深深印在了羽人的心底。慕少艾娴熟地用修長的手指撥出了異國的曲調。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有著濃濃的俄羅斯風味，時而歡快，時而憂傷。餐館中的人們也被吸引，安靜地聆聽。那些穿著民族服裝的女招待也隨著節奏翩然起舞，有一種不曾經曆的氣氛渾厚地在整個不大的地下空間蔓延，連燭光也被感染得不停擺動，照在木質的牆面、地板上，橘紅色的光影流動，時間也就這樣悄悄地流逝了。

————動人的，俄羅斯之夜————

從此以後，羽人覺得和慕少艾的交往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它融入了生活，失去了很多棱角。有的時候慕少艾還會跑到羽人家借唱片。
“我的故鄉有很多小型的劇院，即使廉價的票也能聽到格調很高的音樂會，但是在這裏就不行。”慕少艾有一次抱怨。
“果然，還是想家了。”羽人一邊找唱片一邊回應。
“呼呼，以後要是有機會，請你去那邊玩。”
羽人回過頭，盯著他不說話。
“怎麽了，不好？”
“你最好把剛才那番話寫在紙上簽上名字。”
“哎呀呀，我不會反悔的。”慕少艾爽朗地笑了。

不過，樂隊的排練，慕少艾依舊缺席，這讓羽人十分不解。原來羽人覺得朱痕對慕少艾的獨奏情有獨鍾，他不來的話樂隊也就不排練，但現在又算什麽？越來越像過家家了。

事情就發生在一天下午。樂隊在學校禮堂的舞台上排練的時候，羽人將樂譜忘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放學的時候才想起來。來到後台，擔心門是不是被鎖了，不過運氣很好，通往舞台的門是開著的。
打開門，發現舞台上傳來小提琴的聲音。
“這是……《茨岡》——慕少艾？”
果然，慕少艾站在舞台中央，頭上的玻璃共鳴板讓他的琴聲回響在禮堂的各個角落。
“不行，這段頓挫聲音太汙濁，不要手指不敢用力。”台下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是朱痕，“難道在演出的時候你也想局限在這個水平嗎？”他在指導慕少艾。
“他們在這種時候單獨練習。”羽人想著，猶豫著是不是要進去。
“——那是羽人嗎。”被朱痕發現了。
慕少艾的琴聲停下來。
“我來找譜子。”羽人走出來。
“你來得正好。”朱痕對他說，“聽說得你的耳朵很好使，聽過帕爾曼版的《茨岡狂想曲》嗎？”
“聽過。”——家裏有這張盤。
“那麽你也來幫我聽聽慕少艾同學的《茨岡》，給點意見如何。”
正在想怎麽回答，羽人敏銳地察覺到慕少艾瞪了朱痕一眼，好像很不情願。
“這幾天排《茨岡》都不出席，我倒是想聽聽。”這麽想著，孩子脾氣犯了，羽人別扭地跳下舞台，往台下的椅子上一座，“你拉吧，我聽著。”
慕少艾好像一時窘了，這真是難得的情景。
“怎麽了慕少艾同學，忘了譜子嗎？”朱痕挑釁似地提醒。
慕少艾又瞪了他一眼，終于還是舉弓了。
《茨岡》在管弦加入進來之前，有一段4分鍾的獨奏，其間小提琴的音色變化十分豐富，時而強奏，時而發出細膩的泛音，時而一下下撥奏，仿佛一位飽經滄桑的吉普賽首領在繪聲繪色地講述他的故事。
羽人的確在認真地聽著，“的確是精湛的技巧，出人意料地優秀。但是……”細微的變化。雖然聽的次數不算多，慕少艾的琴聲早就被羽人記透了，這次慕少艾的演奏跟以前比起來，好像有點變化。
“莫非，他換了小提琴。”羽人思索著，盯著慕少艾手裏的小提琴。羽人知道，慕少艾一直用的那把小提琴，雖然不是什麽名琴，至少是演出用的專業小提琴。現在嘛，距離比較遠看不清。總之，一定質量的小提琴有它表現的極限，如果與演奏者的水平不相匹配，自然出不了最好的效果。而且慕少艾今天也有點反常，眉頭緊鎖，好像還在出汗。
看到羽人若有所思的樣子，朱痕也心中有數了。
突然，琴聲停了。“唔……”差點沒握住琴，慕少艾弓下腰，背過身，好像出了什麽事。
“慕少艾！”朱痕立刻跳上了舞台，扶住慕少艾的肩。
“出了什麽事。”羽人也站了起來。
“回休息室……”慕少艾低聲說。
朱痕便扶著他往後台走去。
當羽人正要跟著一起進入休息室的時候——“別進來，羽人！”慕少艾突然說。
羽人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慕少艾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便換了個溫和的語氣，“羽仔，求你，放我和朱痕單獨在這裏，好嗎。”
朱痕轉過頭，無奈地看了一眼羽人。
羽人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背過身去的慕少艾，便離去了。

休息室裏安靜了片刻。
“你，不要緊吧。”
“朱痕，爲什麽要做多余的事。”慕少艾生氣了。
“果然，不該逼你練太久。”
“我不是指這個。”
“你是說羽人？那不是你親密的朋友嗎，有什麽關系。”
“多余就是多余。”
“你，不希望他離你近一點？還是我會錯意了？”
“他有他自己的煩惱，不需要添我這一份。”
朱痕愣了一下，“想不到，你還挺關心他的。”
慕少艾那邊沒有聲音了，朱痕聳聳肩，“話說，那邊的人明知道你的情況，卻給你選了《茨岡》這種曲子，這種刁難，你竟然接受了。”
“哼。”冷笑一聲，“他說，我跟茨岡人一樣，是別人的玩物。”
————“俄羅斯把吉普賽人叫做“茨岡人”吧。靠各種華麗的花招取悅別人爲生的民族。——你也是爲了生存出賣自己，成爲別人的玩物。不是很適合你嗎？”————
————他那麽說————
“已經無所謂了。”慕少艾稍稍直起身子，“我現在受的屈辱，當我能夠利用他們的時候，一定會加倍奉還。”眼神冷冷的。
“好大的口氣。”朱痕望著慕少艾。“可是你還要面對目前的難題，不是嗎。”
“我不會認輸的。”
“是啊，怎麽辦呢，畢竟——”
——你無法連續演奏10分鍾以上。

待续

[ 此貼被shangyue8811在2008-02-15 10:3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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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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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8-01-27 05: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無法連續演奏10分鐘以上！！！

怎麼會！？
所以少艾才沒有去練習......
少艾加油啊！

不知道羽人知道後會有何想法
可是我覺得少艾還是應該告訴羽人的
感覺羽人和少艾間還是有著一些未說的事 > <

風過無痕淚滿衣
復去還來雁如歸
孤獨一人書與伴
笑若迷戀又何妨
燕飛熒熒不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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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gyue8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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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08-02-08 01: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楼上的同学：你不觉得对羽人有所保留是另一种挑逗吗？嘎嘎嘎嘎嘎嘎……

（5）

大好的晴天，陽光毫不吝惜地從落地窗照射進房間。現在是周一的上課時間，羽人家的門鎖響了響門就開了。
“啊！被發現逃課了吧！壞小孩！”進屋的男人指著屋裏的羽人非獍就叫。
“趁我不在進我的房間，誰比較壞。”羽人忙著做自己的事，沒有擡頭。
“那不管。你以爲是誰給你交房租誰供你上音樂學院？無論是房子還是學習，我都管定你了。”
“那就幫我打掃房間幫我練琴啊。”
“兩回事。我說羽仔——”
“你叫我……”羽人終于正眼看他。
“哎呀，新外號太容易上口——你是不是在學校交了新朋友？”
“與你無關。”回過頭去。
“泊寒波叔叔真的很煩惱你這冷淡的態度。”
“我也很煩惱你們這幫老頭沒事就聚在一起八卦。”
“我和笏政那不是八卦，是關心——哎，你一直在幹什麽。”走過去瞧瞧，羽人手裏握著一個不成形的木塊在雕刻。“你怎麽又操起這個老手藝了？每一次你受到打擊就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刻木頭，難不成失戀了嗎？”
“我沒有受打擊，更沒有失戀。”
“我說也是，你從小學時就單戀我們家西風，說到失戀，你已經失戀十年了。”
“泊叔……”
“羽仔你也真可憐，我不應該責怪你的。”泊寒波的態度一下就莫名其妙地軟了下來。“雖然執著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一直無法擺脫過去，不看向前方，不學著成長，不認識新的女孩子——別人會認爲你是同性戀的！”這個結論令人費解。
“隨便你怎麽說。”羽人繼續手裏的事。
“學校那邊沒事嗎？”
“沒事，我只是有點累罷了。”
泊寒波看著羽人有些落寞的表情，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那時，他穿著完全不合身的黑色西裝————
————哭得稀裏嘩啦————
閉上眼，“覺得累了，就鍛煉鍛煉身體。”
“那不是會更累嗎。”身心俱疲。
“比鑽牛角尖省力多了，呐。”泊寒波一捅羽人，“我走了，但是會不定期偷襲。”
“哈？”
“不要總讓人擔心。”說完便離去了。留下羽人滿臉不明事理的疑惑。

爲什麽逃課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不過早就消極慣了，現在任性一下，也沒什麽不可以吧？
或者說，曾經妄想在更向陽的地方生活，那才是愚蠢的。
今天樂團會排練。大提琴，朱痕會找人代替的，就像慕少艾可以缺席一樣。話說，這個人不和大家一起練習，私底下倒是很勤奮。他那天，怎麽了——反正他有朱痕在身邊就夠了，我的關心是多余的。
羽人沒有意識到他的想法醋味十足，而且自暴自棄得可憐。
木刻和拉琴也許有點相似，只要有所參照便可以成形，只要執著便可以精細，只要想鑽牛角尖，便可以無盡地深陷下去，因爲沒有真正的“完成品”。當初羽人選擇深造音樂，也是抱著“只要照著譜子反複練習就會有成效”的想法，別的出路是沒有的。而且，接觸多了，羽人發現音樂有一個好處——他可以在演奏中毫不掩飾自己性格上的缺點。
仍然記得青澀的初戀。那天羽人看見欽慕的女孩子和別的男孩兒有說有笑很親密，打擊很大，耿耿于懷，拉琴的時候也想著，變得很忘我。曲終，羽人明白嫉妒心是多麽醜陋的東西，發泄在音樂上，感受是如此空虛。然而那一天，羽人卻受到了老師的表揚——你的琴聲很有感情，我很滿意。
從此，內心的空虛便被虛榮心填滿。
易怒——別人會認爲這是熱情。懦弱——則是溫柔。逃避——變成含蓄。肚量小——認真。而不思進取——那是天真單純。
感性世界的標准比較模糊，誇誇其談的人又多，自己也就可以蒙混過關。

————完美的音樂是理性的————
不知是誰說過這種話，全都是騙人的。
仔細想想，很多音樂家不都是病態的嗎。殺人犯，偏執狂，同性戀……對他們放寬標准，而對我們要求理性，這是不公平的事。
這樣想著，便安下心來。

吃過午飯，架起琴練習。一曲沒有結束，便又丟下琴溜去一邊——真的是累了，從剛才到現在3分鍾，從一開始到如今十多年。
————“覺得累了，就鍛煉鍛煉身體。”————
羽人眨眨眼，撿起外套出門而去。

學校的大練習室。排練剛結束。
“慕姑娘別找了，羽人非獍今天沒有來。”朱痕往門上一靠。
“我知道。”慕少艾站在教室外面。
“如果你出現，他是不是來得情願一些？”
“不要把某些事情和音樂的感覺搞混了。”慕少艾眉毛一挑，“你就是因爲老在乎無聊的事，才成不了大器。”
朱痕苦笑一聲，“那我是不是該說一聲弟子受教。”
慕少艾轉身要走。
“哎，你最近是不是總受到一些小鬼的騷擾？雖然你沒有說。”朱痕問。
“得罪了小人而已。”
“別急著走，我有賠罪的禮物給你。”
慕少艾轉頭一看，立刻兩眼放光，“草莓。”
“這種反季節的東西，不是只在俄國才貴哦。”
慕少艾盯著盒裝草莓——八列四行整整齊齊——難得露出了本該屬于他這個年紀男孩子的表情。
“所以說，我下血本上供，也夠有誠意了。”說完，朱痕又提出一籃子熱帶水果，慕少艾的臉馬上陰沈下去。
“這籃幫我轉交安娜。”朱痕笑啊笑。
比比草莓和水果籃，“待遇差這麽多。”
“我上次都幫你傳票了，這件差事你義不容辭。”
“你還是親自上門比較有誠意。”慕少艾說著，眼中閃過一絲敵意，都被朱痕看在眼裏。
“你才是，老在乎無聊的事，胡思亂想。”朱痕望向別處。

————“喜歡就結合，不喜歡就離開——戀愛，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沒有戀愛過，卻說了不負責任的話————
————我道過歉————
————但是不這麽想，安娜活不下去————
————爲了讓她安心，我敷衍了她————
————也敷衍了你————

接過草莓，退一步，“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樣，你又在害怕什麽？”說完轉身就跑。
“你要去哪兒！”
“我下午不上課了，記得跟我的老師請假。就說吃草莓拉了肚子！”慕少艾消失在樓道盡頭。
望著那邊的方向，水果籃子還硬生生地抓在手裏。“哎，又變成我跑腿。”

——“暴力大提琴同學？”
羽人以爲自己聽錯了——誰還叫著這個饒舌的外號？而且恭恭敬敬加了“同學”。自己已經出名到路人皆知？
轉頭一看，路邊的確蹲著一個人，像幽靈一般直直看過來，手裏握著旁邊快餐店最便宜的半價漢堡和續杯咖啡，腳邊散落著樂譜。
“請問你是……”
“原來真的是你。”那人一下子站起，沖過來握住羽人的手，“我迷路了，請你帶我去學校！”

刪去不必要的情節和不痛不癢的誤會，在去學校的路上，這兩個人的對話是這樣的。
羽人：“鋼琴科的一年生愁落暗塵。”
“嗯。”
“考慮問題太投入以致走錯路。”
“對。”
“可是你知道這是哪裏嗎？迷路也給我差不多一點。”
“我是今年剛入學的新生，又是從外地考過來，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哪裏都不認識，好孤獨……”抽鼻子。
“喂喂喂……”誰允許他自顧自沮喪起來了？“剛才的樂譜，是巴赫的《平均律鋼琴曲集》吧。”
“是，其中第二卷16號G小調的前奏曲與賦格。”
巴赫。古板的音樂之父，至高無上的導師。
“你們鋼琴，從一年級就開始學平均律了嗎。”在印象中，那是一套比較複雜的曲子。
平均律，把八度音按照頻率等比12等分，代替舊的純律律制，是如今鋼琴分鍵的基礎。最早在東方的明朝就被人發明出來，至于在百年後的西方，巴赫用高度理論化的十二平均律創作了這套鋼琴曲集。
“不，其實，是這樣。”愁落暗塵低下頭，“這是對決的曲子。”
所謂的“對決”是在學院中很流行的小把戲，尤其在鋼琴這種表現力比較強的樂器中，總會有有心人發明各種炫技或挖苦人的小技量。不管怎麽說，用自己的技藝來比賽不僅公平，而且很高雅，對于學院中的一批驕傲的公子哥來說就更是這樣。
這次對決的規則是，對方彈奏這首平均律16號，其中有故意彈錯的10處，而另一方要全部挑出來才算贏。
“原來是爲了女人……”羽人聽完愁落的解釋。
“如果我挑全10處，那個學長就答應不再騷擾我的女朋友。”
一年級就交女朋友，這個人真的孤獨嗎？——羽人青筋。
“可是，16號是其中比較快的曲子，我以前也沒有練過，公寓有沒有鋼琴，每天在學校又要上課，我只能盯著譜子模擬視奏……”繼續抽鼻子。
“買CD來聽聽啊。”
“你知道一套《平均律》有多貴嗎？”
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爲這種經典的唱片家裏都有，還是最好的古爾德版，連父親吸毒缺錢時都舍不得賣掉。
“你不會借？”
“我的朋友很少。果然，女朋友太漂亮會被同性朋友排斥。”愁落要哭了。
我真的很想揍他——至今光棍的羽人再一次青筋。
“你什麽時候對決？”
“今天下午四點。”
“現在已經一點了！”
“迷路耽誤了一上午，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一定去不了。”
“趕快，去學校找練習室！”學校就在眼前，羽人拉起愁落就跑。
“可是，我不行……”
“你不是有‘愛情’嗎，隨便讓步，可不是男人。”
羽人做夢也想不到這番話會從自己嘴裏說出來，有點惡心。
“……暴力同學，看不出來，你是個可靠的好男人呢。”愁落的話中充滿感激。
X的！我也是有名字的啊！——奔跑著，亂七八糟的事也顧不得，但還是頗有怨氣地在心裏喊，“明明在逃課，爲什麽還是非來學校不可呢？！”
沖進校門後，突然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從身邊閃過，朝校門外跑去。
“慕少艾？”不知是不是眼花，那道像鵝毛一樣輕巧的身影，不見了。

————你相信無意義的事嗎？————

《十二平均律鋼琴曲集》，一共由48首前奏曲與賦格曲組成，分別用了24個大小調，是音樂史上的奇迹。曾經有人高度評價這部作品，如果某天世界末日再一次來到，諾亞方舟上只允許帶兩部音樂文獻，那麽其中一部就是《平均律》。也就是音樂中的《舊約聖經》（《新約聖經》是《貝多芬32首鋼琴奏鳴曲集》）。
“你彈。”羽人扶著鋼琴。
“……”比較沒有自信，但還是下手了。
巴洛克風格的鋼琴曲。這首16號的前奏曲部分有著很嚴格的四聲部，而且很善良是極慢板，如果視奏的基礎好，即使一年級生也容易上手。
“不是挺好的嗎。”羽人也看著鋼琴譜。初次看覺得有些犯暈，畢竟和大提琴不是一種演奏手法，鋼琴是一個人的樂隊，對手指的獨立和協調性有著嚴格的要求。
一句話的誇獎竟讓愁落得意起來，越彈越快。
“等一下，你這裏是不是彈錯了。”羽人打斷。
“不是吧，你看得出來？”
“少廢話，連自己都彈錯，怎麽挑別人？”
“讓你看看我的厲害。”愁落突然有了氣勢。
只是摸到鋼琴，人都變了——有意思。羽人想。
三分鍾的前奏曲結束，接下來是賦格。一個簡單的聲部響起，馬上各個聲部就加入進來，讓旋律複雜起來，速度也變快。16號的賦格結構在全48首裏也算精致，主題與對位旋律的關系也不再是普通的八度，而是轉化爲十度與十二度的二重對位法。
“錯了！”
“你不是暴力‘大提琴’嗎？爲什麽連這也看得出來？”
“少羅嗦，重新開始！”羽人發現，適應一段時間，就可以將譜子看得很清楚。而且，這首曲子本身就很有規律，雖然在賦格有些快，但是自有一套嚴密的體系。羽人曾經很隨意地看過平均律和對位法的書籍。將八度音按12又根號2的等比平分，這樣半音之間都獲得了平等的關系，可以自由地轉調——看到這裏就頭大了，18世紀的人怎麽就該死地算出音的頻率的？難道音樂不是如此自然地發出來的嗎？研究這種事，巴赫這個老頭腦袋長蛆。
包括對位法也是這樣。按照以音對音的原則，將兩段不同的旋律同時結合，這樣，在橫向上各自獨立，在縱向上又能制造出和諧的效果。
——調和。
好像在構造整個宇宙。
“又錯了。”
“哎，我說你代替我去對決好像比較合適。”
“少胡說。”
“你的聽力很好。”
“這首曲子我聽過。”——從那時開始就討厭巴赫了，還有他一板一眼的音樂。“雖然憶不起它的旋律，但一聽你彈，好像可以重新理解。”
————音符的理性————
“也許，這個16號，能幫你大忙。”羽人心裏有數的樣子。“繼續。”

對位，各自獨立，卻又相互關聯，從不失去自己的本性，卻又能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以那樣自由又驕傲的形態存在著，遙望在神的規則下相遇的另一道旋律。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人都累了。
“我說你也真奇怪，明明很嚴謹的16號，被你彈得天花亂墜的。”羽人往椅子上一躺。
“那是當然，我的每一首鋼琴曲裏都包含了對小憐（女朋友）無盡的愛！”
“這種話，也真有人敢說。”眼睛好累，閉上了。
“把自己深愛一個女人的事告知天下——不是男人的天性嗎？”愁落似乎深信不疑。
“那麽巴赫呢？”
————他有感情？————
————深沈地，巧妙地，把強烈的心隱藏在看似古板的賦格之下————
“他只是害羞。”愁落回答。
“那麽你就是無恥。”
“我這叫開朗。不像你，學長們都說你是最沒有女人緣的男人。”
“‘最沒有女人緣’……嗎？”眼睛一閉上，連意識都有些遠離。累了，但並不是厭倦。
“可我還是覺得對決勉強。”愁落說。
“你根本就不行，彈錯一大堆，還會自己編曲。”
“我的鋼琴，就是這樣，隨性又潇灑。不行嗎？”
————你讓我怎麽回答————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信仰————
————但是我卻想反駁你————
————我想毀壞————
“好了，繼續練吧。”羽人睜開眼。

臨陣磨槍，不亮也光。
一到“角鬥場”，羽人眼鏡本能似的一跌。
“混蛋大提琴。”冤家路窄。
“混蛋王子。”羽人想，這家夥什麽渾水都蹚。
“怎麽，熟人？”主角出場，同樣屬于“王子集團”的鋼琴三年級。
“愁君……”小憐一臉困擾站在一邊。
“愁落小子沒逃，算你有種。”王子眼睛一瞟，“准備好了嗎？”
“呃……”一上場有點底氣不足。
“等一下。”羽人突然上前，“這場對決我上。”
衆人一愣。
“喂喂喂，人家搶女朋友關你P事。”王子不爽了。
“那你又在這裏幹什麽。”
“封千機是我結拜大哥。”
“他X的愁落是我親生弟弟。”眉頭緊皺，羽人是認真的。
想報仇？王子琢磨著。
“當然，換我上的話要加碼，如果我挑不全，以後小憐嫁給你兄弟。”
“我說——”愁落一抓羽人肩膀，立刻被甩落。
“哈，有意思。”王子一瞟封千機，“你怎麽想。”
“哎呀，作爲紳士實在不應該違背女孩子的意願亂下賭注。”鋼琴三年級聳聳肩，“但我倒是想見見你的本事。”
“那就這麽定了。”王子一拍手，“你可不要後悔。”
“拿別人的女朋友做賭注他有什麽好後悔的！”愁落急了。
“愁弟弟。”羽人轉身扶著他的肩膀，語氣很沈重，“相信我。”
“可你輸了怎麽辦？你做我女朋友？”
“你不要小看人。”羽人陰沈沈地說。“還有一件事。”又轉身向王子，“如果我做到了，我要你也答應一件事。”
“什麽啊？”
“以後，不許找慕少艾的麻煩。”
王子愣了一下，然後大笑，“哈哈哈，感人的友情，我答應你。”
“那麽開始吧。”羽人說。
————我能行嗎？像當初的你————
————但這是我的方式————
————我想保護你————
鋼琴三年級往琴旁邊一坐。
————巴赫的智慧，讓旋律成爲至高的定律————
極慢板響起，卻被刻意彈快了。
————每一個音都有它的價值，一定有————
————你相信無意義的事嗎？————
——調和。
“錯了，左手二指和旋彈成三指。”一處。
封千機看了他一眼，手指移動地更快。
“右手四分彈成兩個八分。”兩處。
“果然我聽不出來……”愁落想。
雖然對手有點刁鑽，但羽人就這樣順利地一一識破。
進入賦格後封千機彈得更快。
“左手少一個八分。”
“右手增加了裝飾音。”
————如果我說，我從來沒有這麽感謝過巴赫的刻板————
————一定會被嘲笑吧————
“又錯了——”
……
曲終。
“暴力同學幹得好！”愁落上去拍羽人的肩膀。
“你果然滿厲害。”王子也拍拍手，“可是。”
羽人皺眉。
“只挑出了九處呢。”
“九處？”愁落臉一下子陰了下來。
“你自己也很清楚吧，混蛋大提琴。”王子得意地笑著。
“九處。”羽人點點頭。
“啊，小憐……”抽鼻子。
“愁君……”小憐哭了。
“對不起，是我不爭氣。下輩子我們再做夫妻吧……”
“我願意等你……”
“等下，別急著唱戲。”羽人打斷，望著王子，“你以爲你贏了？”
“不是嗎？”
羽人盯著封千機，“你只彈了九處錯誤。作弊可不是男人。”
“哦？”封千機微笑，“沒有證據，不要在小姐面前汙蔑人。”
“就猜你會這麽說，我錄下來了，證據。”羽人拿出一直帶在身邊的MP3。
王子睜大了眼睛。
封千機倒是挺從容，“你那麽確定不是自己失誤？”
“確定。”與其說確定，不如說是非要贏不可。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
“恨不逢，咱們輸了。”“恨不逢”是王子的大名。封千機從琴旁站了起來。“還愣著幹嘛，閃人吧。”
“我……”恨不逢笑容僵住，被封千機拉走。
“暴力大提琴，不，應該是羽人非獍。”走過身邊，封千機悄悄在羽人的耳邊說，“我記住你了。”
“好不容易被叫大名，沒想到感覺這麽惡心。”羽人瞪他一眼。
最後，只剩下那一對兒情侶和本來與此事無關的不相幹人。
“你們慢慢聊，我繼續逃課去了。”
“羽人……非獍。”愁落擡頭。
“發音不錯。”然後像大俠一樣潇灑地轉身離開，對，很完美。不幸沒對准，一腳踢到門框，絆出了門去。

————我想成爲，能獨當一面的男性啊！————

回到家，進門前眼睛一亮。門腳放了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草莓。紅得春風得意馬蹄疾，更詭異的是，很謙虛地只留了一半。
盯著，不能動。
————你相信無意義的事嗎？————
有想得到的東西。
也有不敢過問的東西。
也只有埋藏于心底了。
那個人，現在在哪裏呢？借他的唱片，好好聽了嗎？
自己之前都在煩惱些什麽？只是些無聊的事。醋味十足，還自暴自棄得可憐。
————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如果能幫上你的忙，就好了。————
————我想成爲可靠的人————
————那樣的話，你也許願意跟我說些你的煩惱————
————而不是獨自面對————
————不可期的未來————

兩個人都這樣自由驕傲地存在，遙望著，卻錯過了。

逃課一天後，羽人又開始心無雜念地上學了。樂團排練也准時出席。
不過很有意思，那套四張CD的《平均律》羽人拿出來摸了又摸，最後還是放了回去，並不想聽。
————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來到了，如果有我的諾亞方舟，那麽那套唱片，留著那時聽一輩子吧。至于現在，我並不是會輕易改變態度的人，只是欠你一次人情罷了。————

話說這首《茨岡》，管弦伴奏只是個陪襯，但是朱痕練起來倒是樂此不疲。
羽人那天去得有些晚。來到大練習室，在門外見到了意外的人。
“慕少艾。”
“羽仔，你來晚了。”
“你來了，爲什麽不進去。”
“我一直在這裏聽著你們排練。”慕少艾笑笑。“一場都沒有落下過。這首曲子，兩個星期後由我獨奏。”
果然會是這樣——但羽人的疑問更大了，但他下定決心，除非慕少艾願意說，他絕對不會問，所以只是看著他，表示接受。
看著羽人認真的樣子，慕少艾忍不住笑出聲，爲羽人悄悄打開門，“呼呼，快去吧。”
“……”羽人進門後回頭望著慕少艾。門關上前，慕少艾在羽人的耳邊說，“你要努力，因爲這首曲子對我很重要。”便關上門。
耳朵癢癢的，心裏也癢癢的——原來他一直在門外聽。
————那麽，我的聲音，可有完整傳達到你的心裏？————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湧起了波瀾。

待续

[ 此貼被shangyue8811在2008-02-08 12: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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