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0 [吞雪]不生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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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ui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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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04-21 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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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0 [吞雪]不生不滅

吞佛去九峰蓮潃深處取朱厭時，發現有黑蓮花蕾從幽深的水面探身而出，不知哪一天就會綻放。
他當時面朝那朵弱小的花蕾，用一句譏誚的話為劍雪無名的天真和單純做了人生總結。
在他後來為魔界奔走江湖的期間，偶爾風吹草動，恍惚間他想起曾經有一個人，醉心流浪生活，而在才略方面毫無眼界可言。
其實重點不在於他想起了這個人。重點是這個人曾經存在的意識像積塵的檔案一般存儲於吞佛的腦海深處。吞佛一不小心調閱了其中一份碎片，那碎片是關於被一蓮托生的那朵黑蓮糾纏不休的問題弄得暈頭漲腦的感覺。
調閱過這份碎片後，吞佛理性的大腦裏微微地有點不妙的感覺，他有點懷疑自己的不謹慎，有點疑心生命力這種東西在天道輪回中的輾轉反復的執著。
以上種種疑心，只是輕微的一點兒，輕微得仿佛掠過密林的鳥影一般，但也足以令他抽空折回九峰蓮潃。
一伸手便折斷黑蓮，拋置於地，斯斯然地踩過它走了出來。越過洞口的一瞬間，鼻子裏呼出的氣息，隱隱像冷笑。
他離開後的黑暗山洞裏，冰涼的水面只剩半截莖桿，潮濕的地面上，殘破的花蕾漸漸腐爛癟塌，消融於泥土之中。
洞內一片死寂。
吞佛輕易就遺忘了他人生行程中這小小的幾乎可以忽略的變動。
某日，他前去叨擾琉璃仙境的主人素還真。素還真號稱清香白蓮，在清幽的玉波池裏，密密集集的碧葉和白蓮在和風中輕微顫動。
他在玉波池畔飲茶等候主人之際，見到琉璃仙境的管家屈世途的夫人，那個叫做青衣的女人從遠處的回廊出來，在池畔剪下幾枝新鮮白蓮，換下了花瓶中已略為殘敗的蓮花。
“最終仍會雕蔽，又何必摘來此處奉養？”吞佛突然開口道。
青衣夫人不太了解吞佛這句話有何深意，於是含糊笑答：“蓮花生生不息，殘敗只是一時，無傷大雅。”
吞佛聽到“生生不息”一詞，疑心又起。離開琉璃仙境後，他繞道再訪九峰蓮潃。
甫一進洞，便察覺若有若無的清新蓮香。
他背著手繞水池緩行一圈，盯著池中那朵半開黑蓮，鼻子裏哼了一聲，“這麽說，我小看你了麽？”
黑蓮默不作聲，卻又似聽見他的話但無所感，只專註於撐開它黑沈沈濕潤潤的蓮瓣。
吞佛最後看它一眼，轉身離開。離開之際，右手揮過，長長火舌縱越而出，快速地吞噬了整個洞內。
森冷黑暗的水池在狂猛火勢中，近乎恐懼地顫動起來。
黑蓮在紅色火舌中，微微發出屬於它自己的一點兒清亮溫柔的光輝。光輝星星點點閃過之後，它在火光中枯萎，蓮瓣脫落，終至於與火同化，但最終也仍然保持著安靜專註的模樣。
火熄滅之後，洞內像個燙乎乎的爐膛紅了許久。那紅色異光連距離遙遠的城鎮也能看見。
這之後，時間過去了很久，關於黑蓮的記憶，就像灰燼冷卻一般，對吞佛再無存在的意義。
吞佛再次聽到九峰蓮潃這個名字，是從一群有如烏鴉嘈雜的閑人堆中聽到的。他當時正負手疾行，聽到此起彼伏俱是“九峰蓮潃”一詞，他眉頭緊鎖，回轉身來。
那群人中為首的，執著枝三角彩旗，帶領眾人向著九峰蓮潃的方向前進。一路上嘴裏大聲介紹著九峰蓮潃的勝境和神跡。其他人交頭接耳議論不已。
吞佛聽得越多，眉頭越皺得厲害。
他一路跟隨，走到了他熟悉的洞外。
昔日被魔火焚燒的洞早已冷卻下來，紅光不再，洞內若有若無的一點兒清亮光輝令吞佛極為不悅。
閑人們在洞口探頭探腦，鼎禮膜拜，卻不怎麽敢深入洞中。待他們集結離開之後，吞佛步入洞內，見那池中再積蓄了黑沈沈的水，那黑沈沈的水面，再升出了莖桿，那莖桿之上，又見黑蓮。
就連一蓮托生那把老骨頭，被火焚燒後，竟然沒化為灰燼，反倒露出些晶瑩光澤。
吞佛沒有動手。他只是背負著手，久久地凝視著那朵黑蓮。
如何你才能消失？
朱厭劍出，劍風過處，整池之水騰空而起，黑蓮連根拔起，所有根系帶著濕泥，落於吞佛掌上，就在吞佛的掌上蓬然一聲，刺目火光閃過，盡化為黑色灰燼。
黑色灰燼紛散落下。
吞佛再看向池中，朱厭劍再出，火光再起，水竭泥枯。哪裏還有生跡？吞佛審視良久，離洞而去，眉間卻有了一絲不確定。
黑色灰燼還在空氣中飄舞，其中小小的一片落在了吞佛的鞋面上，粘附著，出了洞。
吞佛夢見了黑蓮，黑蓮帶著稚氣和聖潔的模樣，自顧自地往高處長去，蓮瓣顫微微想打開。
吞佛怒極醒來，穿衣出門，繞階而行。一轉頭，看見窗欞下有團影子。
他全身僵硬。
黑蓮在那裏，在那裏自顧自地生長，安靜地生長。
“你！”他出劍連劈數十回，劍光收回，黑蓮早已碎為粉末散於地上。
吞佛取了布袋，連著三寸厚的泥土，將黑蓮的碎末挖起裝入布袋內，往南行了幾日，至一海中孤島，將整個布袋燒為灰燼再隨海風散入海潮中。
一身拂得幹幹凈凈的才返回。
數個月過去，天高海闊，風平浪靜，仿佛無事。
黑蓮已不是黑蓮，只是灰燼，被海水稀釋至零。但仍然，有那麽微妙的一丁點兒，在海潮中孤零零地搖晃，粘到了海螺的殼上，滾到了沙灘上，被小孩子撿起來玩耍，被大戶人家的奴仆強索而去送給了小姐玩賞，小姐遠嫁他方，帶著閨中的一點兒小物件，後來將這其中之一的海螺送給了從未見過大海的夫君家的小侄子，小侄子拿著海螺去炫耀，那附在海螺上的一丁點兒突然覺得日光暖和微風輕送，伸了個懶腰就隨風飄蕩……
黑蓮睡了很長很沈的一覺。長遠得好像經過了數十年光陰。這時，有種不尋常的氣息喚醒了它。它輕輕伸展開來，睜開眼睛，吃驚地見自己的身畔停著雙熟悉的紅色鞋子。
那雙紅鞋挾帶著深沈無聲的震驚和怒氣。仿佛為了遏制這股怒氣，紅鞋用力地屏住呼吸。
黑蓮也悄悄地屏住呼吸。
它們屏著呼吸對峙良久。但黑蓮阻止不了自己的身體不斷長高，它有些歉意無辜地看向紅鞋的主人。
一瞬間，黑蓮看見火山爆發，熔巖噴出。
之後又過去了很長的時間。
吞佛毫不意外地看見一朵黑蓮從他的窗臺上探出頭來。這次他也不動怒了。
仿佛悟禪的和尚，這個魔與黑蓮執著的無量輪回拼博了很久之後，突然悟了，殺生並不是阻止的唯一途徑。
所以這一次他一點也不怒。靜靜將黑蓮拔了出來，裝入木盒之中。
他負著木盒，走很遠的路前去拜訪一位朋友。
那位朋友住在天寒地凍的傲峰。
“有件東西，請你幫我處理一下。”
他把木盒交給那位朋友。
“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這位朋友問。
“是一件我想要拋棄但拋棄不掉的東西。”吞佛答道。
“天下也有拋棄不掉的東西嗎？把它碎為粉末散在風中不就消失掉了嗎？”
吞佛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說：“可惜它有著強烈的生的執念。”
它只是想存在，它只是不想消失。
那位朋友將它埋在了傲峰數百尺厚的堅冰之下。
這樣就如它所願了，它存在著，並將一直存在下去。
雖然被冰封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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