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0【西洋風‧奇幻】孤獨的魔的男寵-更新至章六(10F+11F)~黑暗向文學創作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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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鳳棲

2017-02-19 17:56

鳳棲又來文學版放文了(害羞)
這篇同樣是西洋奇幻風格，是繼上一篇【西洋風‧奇幻】小丑先生的新娘　的第二部曲
序章中出現的主人，便是上部中的　朱爾‧逹‧堤司，而那個講故事的＂我＂，便是依附在朱爾身上的魔（欲詳請看上部）
此篇不像上部是採用多人視角，而是用現實與夢境故事互相穿插寫成，屬於仍在動筆中的作品（不知何日完文~能不能完文～汗）

鳳棲在此先謝謝願意點進來看的道友～謝謝不嫌棄，感恩。

【西洋風‧奇幻愛情】孤獨的魔的男寵

序章　

乍醒之際，我察覺主人來到我的床畔。
稀微的月光打几淨的窗櫺登堂入室，優雅地、悄然地伸出纖細的臂膀從後頭環抱住我主人挺直的腰桿；我主人的兩條手臂也抱著自己的胳膞，瞇起來從中閃耀著翡綠色澤的瞳眸用夾帶無奈困惑的表情，嘴角若弦月般彎曲－
凝視著我。

我無欲起身相迎。目光飄落至受窗框侷限的蒼穹，我躺臥的角度看不見月亮，不過仍舊可依照天色的漆黑程度判斷出距離黎明初昇似乎仍有頗長的時刻。
我開口用未清醒的口吻說道：「請問…有何吩咐嗎？」
主人輕微搖晃腦袋，緩慢的像是邊搖晃邊在思考，他說：「不，只是睡不著。」
「您失眠了？」我雖開口探詢，卻非出自真心誠意想替他設法，仍舊維持側臥在床的姿勢，主人並未動怒；

他看著我的眼睛不再細瞇、唇角的月弦業已淡去，不過神態維持平靜：
「作了什麼夢嗎？」他問了我這個問題
我的表情肯定洩露了我驚訝的底，多怪的疑問－毋寧說是－無意義的詢問！？
作夢？我嗎？
主人對著我點頭。動作輕微。卻極肯定。
我的發夢是干擾他睡眠的原兇，他並非指責，語氣反倒刻意壓抑巍顫的說：「嗯，就是在問你夢到什麼？」

倘若主人的話半句不假，他肯定也受到不小的驚嚇，與其相處近十來個年歲，夜夜隨侍主側的我，別說發夢，連半句囈語也未曾脫口說過－
夢，是現實的延續。
現實裡的不滿足、失落、悔恨、渴望或憤怒，所有被壓抑住激烈地企求出口的情緒便會幻化為夢境，夢境裡頭會出現一個『我』，這個『我』可以化身成任何一種模樣，這種方便性，即是對於現實自我不滿足的懊惱所衍生出的反抗行為－
我以為，
夢與其說是慾望的反射，更趨近於希望的投影。
希望自己成為完美的人－
的祈求。的吶喊。

世上不存在完美之人。也…不存在完美之物。
連月也有陰晴圓缺－
正因如此－才美。相較起圓月，我說吶，我更喜愛弦月，因為其不完美故而喜愛－所以…
所以－

之於老早即捨棄姓氏的『我』，以『何事皆無所謂』的態度遊走於世的我，不在乎也不渴求臻於完美，這樣子的我，早就喪失了作夢的權利了吧。
我欲搓破主人的謊言。
要是能夠做到的話，我也不會陷入如此懷疑起自我的境地…
恍惚之間，
剛才乍醒之前所經歷的片段由於太過於寫實，導致我於睜開眼眸察覺到主人之際，強烈地產生一股無法接續的不完美的脫序的感受，彷彿現實的我其實是被遺留在稍早的夢境之內，而此刻與主人對話的這個我，反倒是個假像…是夢中衍生的影子。

見我不說話、發著怔，主人微妙地笑了。
笑容裡溢出包含的溫柔，想掩藏也掩藏不住，這是主人以往不曾有過的笑容，像是他足夠理解我的困惑、某種可以稱作是惺惺相惜的情緒，叫主人降尊於我的床褥上坐下。

主人向前傾著、彎曲的背，少了月光的撫觸略顯單薄，他默默的陪伴叫我些許尷尬，往昔，這是屬於我的職責，緘默地隨侍在無法安然入睡的主人身畔，聽著他發作囈語、注視著他在夢魘裡掙扎，當主人淌著汗珠及淚水猝醒之時，我會以平靜的表情示之，叫主人明白他所受的窘迫僅止於我一個人知情，主人也僅願意讓我知道，我會分擔主人所承受的痛苦。

單僅是分擔。不作任何無謂的干擾或者試圖解決。
主人要的只是這樣。我願意做到的也僅是如此。
我與主人的關係很微妙，很曖昧。
並不合乎完美的主僕關係。
這種若即若離的相處模式，叫我們保有了彼此的自由也彼此互相束縳。
我躬身稱呼其為一聲『主人』，主人則用『你』來稱呼我。
我們彼此皆為有缺陷之人，熟比熟高尚，不是我們用以區分主僕的依據。

凝視著主人的背，主人若是意欲交換彼此的角色一夜，紆尊來守護失職的我，我的心底頭竟莫明地湧現出想要予以全盤接受的感受，更叫我吃驚的是我用了『守護』這個字眼；主人在此時於肩膀處回眸過來補捉住我的視線，先是圓睜的翡綠色瞳孔轉變成促狹的神態，瞇將起來，眼中的笑意十分明顯：
「你一直默不作聲，我以為你又熟睡過去了，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我反問主人
「定會出聲抗議，要麼…開口說教。」主人說
「我非過分嚴守禮教之人。」我予以糾正

主人露出懷疑的神色：「你最近說教倒是說得很上癮。」
是對於先前發生之事的怨懟嗎？
我告訴主人：「今夜…就饒過我吧。」
主人微笑，相抿的嘴唇分開後用溫柔又略帶躑躇的口吻對著我道：「能否告訴我，關於你的夢境？」
「這是某種懲罰方式嗎？」我問主人
主人搖頭。
「是命令嗎？」
「不是。」主人的半個身子轉過來正對我，其表情先是隱晦不明接著清晰地展現於我的眼前：「是想…多暸解你－」主人斷續片晌，偷看我的神態後又言：
「換種別的說法…是關懷。你…可以接受嗎？」

「別的時候恐怕不行，」我坦承不諱：「不過今晚…有點驚訝，說出這種話的主人您，變了。」主人平宿不好與人締結情感－該說是厭惡－
「是不好的變化嗎？」主人問
「尚無法斷言。」我思忖，這時才打床褥半撐起身子向主人行個薄禮：「還是把…您的請求視作為一種懲罰吧。」
「真是冥頑不靈。」
「若是接受主人的關懷恐怕日後會食髓知味、予取予求起來，過多的關懷往來將會扭曲主從關係，那便會轉變成…像是朋友。」

主人凝視於我的神情彷彿要把我刺穿；半點笑容盡失。
為彼此日後的關係設好台階下。對於作出這個解釋的我，不會後悔。
主人默然地聽我把話說完，會產生迷惘之情的是主人，一直以來我皆非扮演迷失的角色，從彷徨中跳脫出來以冷靜之姿牽引受迷惘困惑的主人，從今至爾後，我都會肩負起這個責任並且責無旁貸－
為了服侍您側。

為了守護住我。主人回應。
在主人嘆出口氣的同時，我的心緒才微薄的動搖了一下。
主人向後倒臥於我的床褥上頭，就這麼以躺著的角度向上仰視我。
「我說你，我們本來就非完美的主從關係，不是麼？」
如今才來在乎維持主僕的分際是否顯得多餘？這麼說…
也是道理。
我露出微笑。
自己未察覺。
主人卻看進眼裡，而我再於主人眼中發覺了這樣的自己－

我，也出現變化了嗎？今夜…
主人開口說道：「當作是懲罰也好、命令也罷，我想要聽你說關於你的夢境，可以告訴我嗎？」
「恐怕會有些漫長，沒有關係嗎？」
「無所謂，夜晚還長的很呢。」主人說著，對我露出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笑靨
「那麼，」我向著這樣的主人行禮：「謹遵您的願望－」
讓我開始述說我的夢境。

～續　章一（1F)

玉宇鳳棲

2017-02-19 17:58

~承首樓

章一．夢境：奔走的馬車－月亮宛如厲婦

１．
入夜空盪的街道上，由兩匹漂亮母馬拉曳、四輪的馬車在昏暗的燈火中穿梭，時候為九月的初旬，殘暑持續，白天地表面累積的熱氣在受到夜晚空氣冷却後於磚石瓦道上蒸騰出一層薄薄的水霧。
馬車行駛其上彷彿騰雲駕霧般，向著高懸的月兒前進…月亮，溫暖的金黃色澤，墜落至厚實的雲層坑窪之間好似井底之月，卻是怎麼伸長手臂也搆不著的距離。
朝著月兒奔去充其量僅是浪漫的說詞，馬車果真插上羽翼，有些地方卻是不論付出多麼大的努力仍究無法到達，世間就是有這種遺憾存在…

缺憾之事何其之多。對於和諧及美滿的憧憬恐已演化成一種類似崇拜『神』的偏執，渺小的人類，這種崇拜更像是壓倒性的絕對力量，沉重的背負於每個人脆弱的肩頭之上，叫人汲汲營營。

馬車內的乘客之一，是個身形中等、面色略帶愁苦的適值青年，些微小巧塌陷的鼻樑卻鑲有一對又大又圓的眼睛，容貌算是清秀，不過對於男性而言青年所展露的性格則顯得過於溫吞。青年正為著某種缺憾所苦惱。
額角貼伏馬車窗，嘆口氣後青年用手指揩去窗上薄霧，又再嘆口氣覆蓋上去…外頭，月兒高懸；

注視著的青年眼睛瞬了一下，飽滿的月兒對青年而言是完美的存在、浪漫、神祕又高不可攀…
因為其高不可攀，試圖攀爬上去的人便註定成為笨蛋嗎？
…忍竣不住再嘆口氣。
馬車廂對側暗處突傳來一聲淺笑，不含惡意，仍叫青年心頭一震！彷彿同車廂的黑暗那頭潛伏著什麼恐怖魔物，叫青年頭皮發麻。

「那副表情…該如何惴測為好？」馬車主人發出沉吟般的探詢，不像是玩笑話，倒像是認真的在忖度著什麼的嗓音。
失算啊－曝露於稀微月色中的自己等同放棄了最初的一道防線，想要後悔已莫及況且青年喜愛光線，熱愛滿月。
見青年隱忍不語，馬車主人又一度開口言道，或許唇角正帶笑意所以其嗓音裡頭莫明滲入股溫柔，似惡魔的低語：「滿月啊…今晚…」語音未落
咚、咚。

青年隨即意識到對方的舉動！從馬車半邊漆黑裡頭率先穿透而出的是馬車主人的手扙，執握手扙之指尖宛若清澄淨澈的水晶、熒熒生輝，白皙的臂腕血管脈絡隱約可見，敞開至肘關節的同樣純潔的襯衫，不同往常的盛裝打扮…單單僅是如此，已叫青年目不轉睛－
特屬於馬車主人的香味屆時沁入鼻翼…然後
夠了！青年心底抗拒口頭也當真叫喊出來：「別再靠近過來！」
半邊的面容煞時停駐凝眸注視－
剛才青年脫口而出之話是出自厭惡？是緊張？無論馬車主人怎麼解讀，那盯住青年的半邊臉龐都絶非毫無感受，反之，倒是副受傷的神態。
青年避之唯恐不急的其實正是這個，就算有所怨懟，在馬車主人面前也僅能化換成一縷嘆息的輕煙，久而久之下來鐵定會生病。青年覺得自己就快要病了！

當然，馬車主人的相貌毋寧說是異常美麗，這也是叫青年不願意直視的原因；如果把馬車主人比擬作天、青年就只是泥地，不論身世、地位是天差地別，連相貌及人格品性也是悖行千里。
實說，青年是被馬車主人給拾回來的棄子，這並非指青年狠遭父母親友拋棄，其實青年連自個兒的父母親究竟是誰完全都不復記憶了，不僅如此，在被馬車主人發現之前，青年老早就是個失憶之人，可以這麼說，拋棄青年之人，便是青年過往的生活和記憶，也正是青年舊有的全部自我。活了二十啷噹的歲數，卻沒有殘存任何活過二十餘年的回憶片段…毋寧是件駭人之事…

青年彷彿初生之犢，睜開眼睛便落入這險惡的世間！
徬徨、恐懼、困頓、無助之虞，馬車主人及時向他伸出了援手。
馬車主人可說是青年的再造恩人。
所以青年誠惶誠恐，只期待能報答其再造之恩。
話雖如此
青年也是有青年的性子；
面對稍早遭受到的戲弄，青年怎麼也無法將之釋然！無處發洩的情況之下便演變為此番獨自生著悶氣的幼稚行為。

窘於馬車主人須臾不離的目光，青年鬧著彆扭，使剛才脫口而出傷人的話語這會兒愈發蛻變成無法開口道歉的窘狀。想起一切肇始的起因…
「只是個玩笑。」馬車主人用輕描淡寫的口吻丟出這句話
這非一句玩笑就可以輕易一筆勾消的事態！青年氣憤的回嘴，撫摸著受繩索綑綁過的手腕，其痛楚根本還抵不上心頭的疼痛的十萬分之一。
馬車主人看著這樣的青年，態度卻異常冷靜，一手將稍才親自打青年手腳及頭部卸除下來，限制青年行動的繩索及頭罩扔進馬車廂的角落，舉起手扙敲打車篷兩下！這是個信號，馬車開始駛動。

「要上哪兒去？！」青年倉惶言道
「希望你…陪我去個地方。」隱於暗處的馬車主人回答
「停車！」青年大叫，也不曉得哪裏冒出來的氣勢，恐怕仍處在氣頭上所以想也沒想便伸手去拉車門…
馬車主人的手扙喝阻了青年的衝動：「請冷靜下來，閣下。」馬車主人淡然地說
閣下？
青年涔出一身冷汗，即便於外人面前有必要，馬車主人也從來不曾如此稱呼過自己！講話的語氣也是貫常未有的嚴肅，青年心頭一驚！

青年的身份並非僕役，雖然是被拾回來的棄子，卻受惠於馬車主人的庇蔭下生活，替馬車主人跑腿辦事。
「想要下車也無妨，」馬車主人的手扙仍舊壓制住青年的手背，冰冷的杖頭浮刻有家徽紋樣，是隻長像是貓頭鷹卻有著獸身的奇怪圖紋：「不過，閣下可知道現在身在何處？」很實際的問題－
青年不知道。夜半，赴約至相邀之處竟突然遭受偷襲，不僅手腳受到綑綁、也被蒙住了頭部，或許是被扔進了一輛篷車上，但究竟被載離多遠？又被載往哪裡？說真格的，青年完全沒有頭緒！
後來，回復自由之際，才驚覺自己已被移動到現行的馬車之內，馬車主人親自替他鬆開了綑縳；「只是個玩笑。」，這便是馬車主人對他所做的不合理捉弄所表示的唯一解釋！

這麼回想起來，青年再度覺得深受羞辱－
說是玩笑，未免過火！
馬車主人言道：「我正欲前往某處，此時無意回頭護送閣下返屋，當然，若是閣下執意要下車離去，我也不會違背閣下意願，只是，就一句實在話，入夜獨行可是很危險的，與我同行，閣下的安全至少我可以保障。」
馬車主人此話不假。
我明白了。設想過後青年讓步囁嚅道。
馬車主人放開了杖頭，於青年皮膚上殘留下來的鳥頭獸身的紋樣等會兒便會消褪，青年別開凝注的目光，用那隻手從胸口衣襟處抽出一張折疊起來的便籤，攤開、擱至馬車主人面前，頗有興師問罪的意味！這是青年為自己所受的委屈做出的最後一個抗爭！

請您解釋。青年說
那張便籤白紙黑字寫明：請於外頭私下面會，有要事相談。
落款，署馬車主人之名。
馬車主人取走了青年手頭的便籤，重新折好納入自己的衣襟。從頭到尾不發一語。
自從那時刻開始，青年於是賭氣，不願意再開口說半句話，直至稍才－
「別再靠近過來！」
話脫口而出，或許成功的達到傷害對方之效，心情卻未因此感覺爽快。
後悔如排山倒海而來的暗濤，青年早就搖搖欲墜。

自知愚頓如自己，既無法將心緒暢快直言亦做不到一笑置之，於是就這樣沉淪在不上不下的窩囊狀況…
耳聞一則輕嘆，青年以為是自己耳誤？嘆息，可是源自馬車主人？
馬車主人垂落的睫毛下眼波流轉，下頷微微傾斜成四十五度角帶著視線逐漸聚焦於青年臉上，剛好與青年四目相對。「還在氣頭上麼？…」馬車主人喚道
「菲克。」
青年一陣哆嘍

菲克，是馬車主人為失憶青年所命之名。
「我向你致歉。」馬車主人說
青年情急起身，卻一頭猛撞上了馬車天頂，痛地用兩手抱住頭部捲起身子！！
馬車主人失笑出聲：「還是老樣子這麼莾撞。」
化破僵局、率先道歉，到頭來馬車主人終究搶先了青年一步，甚至紆尊降貴－
「太狡猾了。」青年嘴裡含著咕噥
「因為菲克很可愛，忍不住想要捉弄。」
「別胡說這種玩笑話…」
「是，抱歉了。」馬車主人笑言
「請不要一直道歉，這樣子…我會很難為情。」青年別開紽紅的臉龐
囁囁嚅嚅的叫好不容易下定心意要出口的歉意也只能成為嘴裏一陣咕隆，「我們這會要上哪邊去？」青年重整心情後問道

馬車主人雙手交疊於手扙頭，不急不徐地說：「骯髒之地。」
「骯髒之地？」
輕微頜首，馬車主人改以正經口吻：「貴族的『夜間俱樂部』。」
聞言，青年又是大驚！所謂貴族的『夜間俱樂部』，雖然僅止於略有耳聞，青年卻曉得那些地方絶非在從事什麼高尚入流的活動，即便泰半出入的皆為貴族之輩。青年尚不知馬車主人竟也會涉足該類場所！？
馬車主人目視青年：「怎麼了？」細聲的探詢
青年說：「是哪類的地方？」問的是該場所經營的活動
「拍賣所。」馬車主人無意隱暪，換言之，是黑市。
「您有囑意的東西？」青年又問
馬車主人略加思索，不過並未答覆。
「為何帶上我？」青年追詢
「算是…保障吧。」
「保障？」青年迷糊

馬車主人略事抿唇，像是要露出微笑：「菲克的眼光獨道，或許能夠發掘寶藏。」
「我對古董藝品不具鑑賞能力，」即便曾學習過相關知識現今也早已不復記憶，菲克坦言：「恐幫不上您的忙。」
不過與其說是無用武之地，菲克心底其實是萬分不情願與”貴族的『夜間俱樂部』”牽扯上任何瓜葛，加上貴族多半是高傲自侍的一群，對於菲克這般出生的人等肯定不會悅色待之，到時候就怕幫忙不成反成累贅…縱使是馬車主人所託，能夠拒絶的話菲克是絶對會加以拒絶的！難道…
正因為熟悉菲克的想法，所以才使出先前綁架的技倆嗎？
即便是來硬的，也要將菲克帶上的理由？馬車主人此行真的有必需要帶上他不可的道理嗎？菲克想要詢問，卻不知該從何開口…

「貴族的夜間俱樂部…嗎？」持續默默聆聽我敍述的主人突然說話：「總覺得似有所聞吶？不過提到貴族－」
「主人。」我溫和地打斷主人的喃喃自語
「啊，抱歉，打斷你的話頭，」主人嘴上這麼說著，仍舊叉開了話題衝著我短促一笑：「貴族不是個傳說嗎？你知道些什麼吧？」
說來聽聽。

「何以這麼問？」瞧主人一副興緻盎然的模樣。
主人看著我：「夢境是現實的延續，不是麼？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那麼，」我回視主人的眼睛：「主人的夢境也是日思夜夢？」
「那不一樣！」主人立即駁斥：「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有這種兩套標準？」我語帶調侃的笑答
主人的夢境，據主人的說法，是自主人十六歲開始便持續糾纏、啃噬於他意志的魔魘。夜夜夢見相彷的場景，年少之姿的主人、與岩石上身穿待嫁衣裳的百合花香味的少女，及以死神姿態降臨的妖獸『色萊諾』…

夢境次次以強大的絶望及悲傷作結。
主人在夜半夢中哭乾的眼淚，叫主人於白日用微笑的假面裹覆真情；自然，這一切也歸咎於主人年幼便遭遺棄的陰霾。我說過；
主人與我皆為有缺陷之人，並不是肢體上的殘缺，而是心靈上的枯涸。
同樣枯涸的兩條靈魂結為主僕。
想想，隨侍主人身側迄今也近十年歲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過
形影不離的相伴，是否，光陰打我與主人身畔穿梭之際，便於我主從二人皆未察之時已用其分秒的針線把我們主僕密縫？

我轉化為主人的影子。
而要生活在陽光底下的主人，就無法捨棄影子。
彼此依存。
是我與主人現下的關係麼？所以
要說日思夜夢的話，難不成『我的夢境』是緣於主僕之間的『依賴』？
倘若真是如此，我想我必需要尋時徹底思索一番。
回神之虞
主人已換作側臥的姿勢、單手支著下巴，彷彿已凝視我良久，翡綠色的眼眸之中出現的是像稍早立於床畔時的困惑神色，主人說道：「你今晚時常露出像是剛才的那副神態。」

我未詢問主人是何種神態，只略事為我的失禮導致主人無聊而致歉。主人朝我搖搖頭：「不會無聊，感覺滿新鮮。」
用『新鮮』這個詞兒的主人，感覺也挺新鮮的。
主人爽快地笑了，催促我趕緊再說下去。

２．

主人會對『貴族』一詞產生興趣是源於流浪老人的告誡－
『貴族』踫觸不得！
流浪老人是在主人年少時期曾經收養、撫育過主人的一位居無定所的老人家。
老人總愛窩在燃燒的火堆前面，兩隻瘦得見骨的手湊至跳躍的火星前取暖，在主人不願睡覺或嚇醒的時候，老人總是這麼窩在一推構火前面。

老人是馭火的高手，聽聞，他的火焰是水也無法澆熄、撲之以泥土也無法掩滅的，彷彿是有生命之物，老人呼之即來、喝之即去。主人也打老人之處習得了駕馭火的魔法，縱使主人總是對此能力嗤之以鼻。
老人於火光盈耀中告誡過主人：「貴族踫觸不得！」旋即又發出咯咯咯的嘻笑聲言道：「不過現下，想要踫上一個貴族恐怕也是難上加難地咧！」
「發生了什麼事嗎？」年少的主人問老人
「熟知？」老人不負責任地回答：「二、三百年前貴族幾乎滅絕，失去了原有的權勢及地位，淪落為慘遭時代淘汱的族群。」

貴族－
是的，遠古傳說，『貴族』一度統馭整片大陸。相較於『百姓人類』的龐大及強壯的繁衍能力，貴族以少數之姿、純良高貴的血統優勢，得以站上人種的高峰。
『貴族』的壽命是『百姓人類』的7至8倍；換言之
以安雅的姿態端坐於菲克面前的馬車主人，其容貌雖然年輕，年歲恐怕也有餘百歲之多，實在是不可思議之事…菲克如此忖度，多於自已七倍的日子，究竟是怎麼過活的呢？比自己多七倍的生命，是否幸福便多了七倍？痛苦呢…也多了七倍之多麼？

雖然，世間上不是所有事物皆能夠這麼等倍計算。
菲克仍不禁以自身的境遇作設想…不知不覺竟為馬車主人感覺到一陣傷心…
「恐怕很寂寞吧？」再度插話的主人神色認真思索
我對主人說：「只是個夢，您的表情很奇怪哦。」
主人張口：「好記回馬槍！你，心眼真小啊！」
「是，」我道：「冥頑不靈、又小心眼。」
「還愛說教。」
「是的，主人。」

回到夢境。
馬車主人以手扙撮了菲克肩胛一下，菲克打情感的漩思中驚醒！哦地，輕呼了聲。
「別胡思亂想，」馬車主人以沉穩的嗓音說道：「能把帘子放下來麼？」
菲克望向外頭以規律的節奏消逝的景緻，放眼看去全是陰暗的樹木林總，似乎馬車己駛離了城市的懷抱，逃出了街角暈沉的煤油燈光轉而由月娘溫柔的引導。
月兒，看似變亮又變圓了。

「好漂亮…」菲克讚嘆道：「帘子不放下不成嗎？」放下帘子的話，車廂裡頭便會淪落為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漆黑。
「之後的路你不要曉得比較好。」馬車主人這麼回答
如此保密？菲克沒入椅背：「我的記憶力沒有那麼好，樹林看起來都是一副模樣，帘子放下來不就什麼也瞧不見…」
「會害怕麼？」
馬車主人和顏悅色地說：「閉上雙眼不也是瞧不見麼？就當作假寐，不然，真睡會兒吧，我會叫醒你的。」

「馬格魯司就沒有問題嗎？」指的是正在駕駛這輛馬車的僕役
沒問題。馬車主人言道。
到頭來還是不信任我吧？菲克索性偏過頭假裝閤起眼睛，打眼角細微的裂縫之中緊盯著窗戶外頭全然的闇暗裏唯一閃亮的明月；
…青年喜愛光
夜晚一到，所有萬物皆要被黑暗吞噬。無一倖免。
細微的光線也好，只要有些微的光源就可以看到周圍的事物－
像青年這樣的人，受太陽之光照射是件很奢侈的事，
青年不會那麼貪心，
只要微薄的光線便好。
僅要有月光的話，生活並非全無可能，多少也會安心許多。

所以－
他喜愛月兒。
特別是，滿月。
被滿月的光線包圍會感受到一種溫柔的感覺。
雖不似太陽強烈眩目。
不過，彷彿母親一般。
父親是嚴肅、叫人憧憬崇拜的對象－
母親則是包容，愛的象徵。
青年沒有父母親，不，應該有，僅不過全數忘記了。
忘記是件多麼叫人悲傷的事情。
馬車主人也失去了母親，他曾一度對青年說過；
「我們倆人或許都在渴尋像母親一樣的存在，」倆人相識之初有個夜晚他這麼向青年說道：「我們，或許很像。」

我們兩個，一點都不相像！
青年反駁。追尋的東西也感覺有微妙的不同…
連對月兒的喜好也完全背馳。
青年喜愛滿月。
馬車主人偏好弦月。
「月兒…我想看著月兒…」菲克喃喃抱怨著
馬車主人輕聲應和：「真像個孩子，菲克。」
是啊－我就是個孩子－
哇哇哭著的時候，睜開眼睛，眼簾底映照的正是您啊！
雖然好捉弄人，其實是很溫柔的您－
「因為今晚是我喜愛的滿月。」
「那麼，我呢？」馬車主人以分不清楚是否認真的嗓音問
「別開玩笑了。」菲克於半瞇的視線裡注視著馬車主人用手扙輕輕地將窗帘放下，如實，漆黑瞬間統御一切…不過，
光源並未消逝。
青年心頭明白，雖然嘴裡不說－
那道光源，正坐在青年的對面。

~待續

玉宇鳳棲

2017-02-25 10:59

本章偏陰暗向

章二‧夢境．拍賣所－所有女人我都不中意，唯獨只有…

１．

繼續我的故事。
馬車抵達拍賣所時，馬車主人喚醒了菲克。
菲克揉揉惺忪睡眼跟隨在馬車主人身後下了馬車。僕役馬格魯司立於拉開的車門邊維持貫常畢恭畢敬的態度。

菲克與這位名喚馬格魯司的僕役鮮少交談，縱然嘗試過幾回，但由於這位僕役總是扳著副嚴肅的臉孔，性格上容易退縮的菲克，自然變得無法與之順利閒聊的局面。菲克唯一知道的是，馬車主人似乎極為信賴這位僕役，不論上哪去總是帶著他，或許，正是因為這位僕役不多話又忠誠的原故吧？

菲克舉目環伺四周－
「這裡，便是目的地嗎？」菲克會這麼詢問不是沒有道理，馬車停泊之處，四周全是一幕幕樹森的立體剪影，天空曠無星月，不，是因為樹蔭過份茂盛到蒼穹盡遮，所以連月兒也難以瞧見了－菲克心頭不禁隱隱不安…
馬格魯司手提油燈，他一聲不響地將燈遞至菲克手中，這盞燈是先前掛於馬車車舷前方用以照明的其中一盞，幾隻叫不出名字的蟲子又湊又繞的糾纏著燈火飛舞，菲克略微膽怯的揮手將它們趨趕；光源搖晃－
燈火片面照射到的前方，似乎有堵滿覆緣生植物的斷垣廢墟；這地方真得有拍賣所嗎？連人氣也感覺不到？

「走吧。」馬車主人用眼神示意菲克走在前頭
菲克邊走邊回首注視被遺留在馬車旁的馬格魯司，對方正微壓低頭向著他們走開的背影行禮，「沒問題嗎？」菲克憂忡的問
「留心腳步。」馬車主人僅淡然的表示
菲克隨即跘了一跤！腳步像是絆到了樹根，一個踉蹌，驚呼還來不及叫出口，馬車主人身手敏捷地用手杖頭勾住他的肩頭將他穩住，油燈險些打翻！！
「沒了燈光會有點頭痛。」馬車主人說
是擔心這個啊！菲克扁扁嘴。

依照馬車主人的指示，菲克動手撥開廢墟攀結的藤蔓。這些雜生藤蔓長得很粗大、重量也有些沉重。
進去裡頭氣味並不好聞，霉味刺鼻、溼氣比悶熱的八月盛暑還來得黏膩，油燈裡頭孤零零的火光，在接觸到這裡面的空氣時彷彿也膽怯地左躲右閃似地；菲克一會兒就冒出一身汗來。更往裡頭挺進，鑽過一道狹獈的岩石縫壁，來到一條宛如洞窟的長形走道，順勢走入向下延伸的階梯，梯面有苔蘚行走起來戰戰兢兢的，階梯的盡頭又是一條狹窄的岩縫，穿過縫隙後率先走於前方的菲克硬是被眼前所見景象懾住了腳步！！

裡頭是個不算寬廣的空間，光線晦暗不明不說，氣味簡直是惡臭難擋！像是某種生物腐敗般的味道，左右手兩邊的黑暗洞穴都裝設了鐵製的欄杆，讓人連想到關閉罪犯的獄所，太幽暗，瞧不清裡頭關著什麼？或許已經荒置，菲克將油燈往右方一擺，虛無之間，好像看到數隻瘦骨如柴的人類手臂？！嚇地，摀住嘴巴往後倒退！
背後，馬車主人輕輕地又將菲克往前推進。

獄所最前端的門扉前立著兩尊兇神惡煞，原先彷彿融入背景的石像，此時活生生地動作起來，他們抽動鼻翕朝著菲克的方向撕牙裂嘴地逼近！馬車主人忽徐迤至菲克面前，舉起他的手扙…
期間無半句話。
兩尊兇神卻瞬息變換了態度，恭敬退回門側，由左及右替他們開啟了拍賣所的大門。拍賣所，與其說是棟建築，實則是洞窟加以改建的半人工場合－

膽戰心驚地通過兩尊門神，菲克摒息環顧洞窟中的一切，不曉得該讚嘆好、還是該畏懼的好？或許，兩種情緒皆有才是正常該出現的反應吧！
厚重的門扉彷若成了區隔外頭的地嶽及裏頭天堂的分界線－
洞窟裝潢，極盡奢華。
但該怎麼說呢…其仍究保存了原始窟穴的某種叫人肅穆起立的所謂自然力量的威嚴。不難想見，這所拍賣所背後支撐它的碩大財力及擁有者的品味。

岩壁兩側凹鑿之處座落六、不，七座掛著珠簾碧垂的包廂，正中央則是成排階梯形的座位，岩壁及角落架設了至少百支以上造形精美的燈座，大概是煤油或柴油燈、地板角落的則是用動物油脂作成的蠟蠋，燈火通明！
將手上的提燈放置於右側設來擱置燈具的廊道，兩人步入拍賣會場。
拍賣會儼然已經開市，最前端的平台上一個服裝筆挺、十足商人氣味的男人正在為上個拍賣品拍板定價。
不過顯然，馬車主人的駕臨，獲得到現場更高度的關切力！！
瞬息，四面八方百來雙眼睛全數為馬車主人身姿所攫獲，喟然敬畏的輕息於四座響起，在森然的岩壁四處紛飛散放，進而，這數百雙瞳孔化作波濤萬鈞之勢同樣波及至與馬車主人楷同的菲克身上，炯異之別，在於隨之而起的喧嚣騷動！！

「這便是傳言中的…」、「沒想到年紀頗輕吶…」
菲克甚至聽到了「卑賤」、「骯髒」等字眼！
近日，關於菲克的流言甚囂塵上，全是不入流惡意的中傷！
關乎他與馬車主人私底下非正當的關係－說出來都叫人害矂！究竟是打哪兒謅出又為何會產生這種訛言，簡直莫明奇妙！？四周的負面反應對菲克來説雖然不是頭一遭，不過每次仍然會叫菲克錯愕得無法自己！處於如廝惡劣情境，想必就算是多承受個幾回也沒辦法調適的吧。

馬車主人拾級而下時，菲克幾乎就要被這股排擠的聲浪沒頂，馬車主人於三步之遙處回眸，等候他。表情無異疇昔，漠視菲克求救的神態－
「您都不介意嗎？」菲克口吻受傷地問道
「這在貴族之間很正常，司空見慣。」馬車主人僅如是說，還笑了。
「一點都不正常！該說－」菲克拉下音量抱怨：「全是胡扯！」
說我是您的愛人…這種話也未免－
馬車主人的視線凝注菲克，菲克不自覺臉紅，接著猛甩頭，想甩掉從馬車主人身邊逃跑的念頭；不過接下來聽到的話卻叫菲克大吃一驚！
「你，真是笨啊。」這幾個字出自於馬車主人優美的嘴唇－

「你跟在我身邊註定要在貴族權勢之流裏打滾，說是我的竉臣也好、愛人也罷，你就不懂得擅加利用麼？打狗也得看主人（這句話是講得過分點），別人畏敬我三分，你大可以狐假虎威一番。」
與其在這兒鑽牛角尖…
「您的話是在安慰我嗎？謝謝您，不過我不冀望這種社交地位。」菲克言道：「也不情願利用您…枉顧您的恩情…」
「羞呀，承認你並非不愛我，對待你自己卻那麼欠缺綢繆。」從馬車主人吟詠般的口吻反應出心情似乎頗佳
「誰說我—」菲克欲反駁，可瞧見對方神情突轉口抱怨：「您若願像我母親庇蔭我的話，也請您做得更稱職一些。」

「怎麼？」馬車主人打趣地說：「要我牽著你的小手走過大街小巷嗎？那麼來吧。」
「請別在這兒作出更叫人誤會的舉動了！」空晾著馬車主人的手，菲克環顧四周
「還真是難伺候的孩子，告訴你個祕密吧。」馬車主人笑言，朝他勾指
「什麼？」菲克遂湊近去聽
「蜚短流長盛行之因…那是因為菲克－」馬車主人低語
「眾人皆畏懼於你。」
「騙人！」
誰會害怕一個出身不明又平凡的小人物！！馬車主人的話是無庸置疑是玩笑吧！鐵定是玩笑！！又在捉弄我了！菲克心裡如是想；
「這裡頭所有的人，不，包含外頭所有的貴族－」馬車主人卻語帶認真
「不是鄙夷我，而是懼怕我？」
「用言語中傷作為自身防護的武器，簡直是傻瓜的行勁，殊不知這種行為僅是曝露了自身的恐慌，壯大了你的聲勢。」
哪來的聲勢！？「您也是嗎？」菲克沒好氣的問
「我麼…可能是其中最害怕的一個。」馬車主人表以溫和地笑容

啊，果然是在唬弄我了！菲克鼓起臉龐、白了馬車主人一眼，在劃過馬車主人身盼時頭也不回地率先走下台階。首回，完全沒有在意到周遭的目光。

２．

我讓講了許多話的唇舌稍事歇息，教語言在夜晚肅靜的空氣之中沉澱下來，主人呼吸規律、閤起的眼眸，睡相十分平穩。
「今晚就到此為止吧，」我輕聲對主人說道：「晚安，主人。」
「為何不繼續？」主人卻在此時開口講話
我勸道：「您睏了、也倦了，不如歇息…」語音未落，主人便說－

「沒有的事，」他打開來看著我的眼睛似湖水清澄，波光粼粼之中竟顯露一絲近乎害臊的神態，主人用傭懶的語調來掩飾：「只是突然興起懷念之情，啊不，說懷念並不妥當，畢竟我沒有相類似的經驗…旦覺自己彷彿一個聽著枕邊故事入睡的孩童，所以忍不住閤起眼睛略略享受了一番。」
於是我說：「您未曾聽聞過的枕邊故事卻由我起了頭，可惜主人，我的夢境不是適合哄人入睡的材料，既冗長又沉悶，還是作罷吧。」

主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怎麼能夠那麼輕易就讓你塘塞，即便我今夜饒過你吧，難不成你寧願我自此後日日夜夜都糾纏於你嗎？」
「那恐怕…」確實叫人為難吶
我抬眼凝望被窗框分割的天空，漆黑依舊，月亮仍爬至我目視得見的這一片狹礙的窗塊，月兒是圓是缺？今晚高掛在夜色中的一輪皎潔究竟是哪種形狀？我的眼底僅有沉重又濃郁的黑闐。或許，今晚根本沒有月亮？

「弦月。」主人回答我，細彎著身子、貌似微笑狀缺口向上的弦月。
我嚇了一跳。
何以曉得？
「看到的，」主人理所當然地說：「從那只窗戶。」主人與我注視的是同樣的一扇窗；「你來。」
主人突然按下我的肩膀，叫我頭抵著上方堅硬的床板，模仿主人躺臥的角度向上方看，被分割的黑色區塊裡頭隱隱蘊含光芒的弦月就懸在裡頭…細小卻明亮得叫人心動！在呀，月亮！
原來瞧得見；
只消變換角度。

「你整晚都在掛意這個？」主人於我耳際咋舌，沒想到你意外死惱筋？！
「瞧，多美。」主人說
「弦月和滿月，您囑意何者呢？」我轉頭拿這個問題去煩主人
主人對我露出狐疑的神色，接著說：「兩者皆喜愛。」
根據之前才遭逢的不好經驗推斷，我猜測主人會選擇弦月，所以略感意外。
「不論是盈是虧，月兒就是月兒，形狀不同僅是像貌的相異，我看著的時候心頭同樣可以感受到溫柔的本質。」這便是主人給的答案
無關乎形狀、樣貌、身份或者是地位。
主人請我繼續說我的故事。

「接下來會出現什麼吧？」主人揣測性地問道
「是的，會出現。」我承認
「是什麼？」主人又一副興緻昂然的模樣
「如同主人您的夢境一般，」我說
「是少女。」
聽完我的回覆，主人含糊地、意義不明地發出一聲，嗯。

３．

若有本事左右馬車主人的想法，一切都會好辦許多；菲克不下數次偷覷著馬車主人的側臉，單手支著下巴、修纖的手指至髮隙間穿出來緩慢敲打著太陽穴的姿態，像是窮極無聊的樣子。雖然未曾打出哈欠，但由索性閉上的眼睛看來，打從一開始就提不起興緻了吧！既然如此；
為何有必要跑這麼一趟呢？
基於何種理由，要帶著我混入這等雜亂的場所？菲克總覺得與此處格格不入，二個人都不喜好此道的話，為什麼…？

從以前開始便是這樣，越是與馬車主人深入交往、無法理解的疑問即似山巒般高高堆積起來！那是因為，兩個人的思考邏輯基本上便有代溝的原故嗎？
細索來，二個人隸屬階級不同，身份、地位姑且不論，妄想要看透活了百歲以上的人的思考模式，對於相較之下彷若曇花一現般短暫生命的自己而言，果然還是辦不到之事！
想迅速理解馬車主人的為人、想要與之變得更加親近，菲克認為自己是否太過貪婪？但是，若是能夠了解馬車主人的心思，許多麻煩事鐵定會因此變得簡單、容易許多…菲克真的是如此認為的。

嘆氣多餘，菲克湊身到馬車主人耳盼小聲問：「都沒有您囑意的物品嗎？」
「菲克，不要突然說話嚇人。」馬車主人維持閉目養神的姿態開口責備，不像是有受到驚嚇的反應，不過言語間確實透露出一抺疲倦。
「您要是覺得累了，我們何不打道回府？」菲克說出心底頭真正的想法
馬車主人不動如山，口吻輕柔地應道：「怎麼，拍賣會不好玩嗎，菲克？」
「這裡又不是遊樂場所，再說，我是被強行架來的您沒有忘記吧。」
「口吻很煩噪的模樣吶，是因為稍才的奴隸販賣的原故麼？」

這也是原因之一。
剛才，作為娛性節目推出的男女奴隸販賣叫菲克倒盡了胃口！用金錢來買賣人身，怎麼看都是極盡污辱、尊嚴掃地的交易。其中也不乏男女奴隸為使自己被有錢有勢的貴族相中，擺出非常低聲下氣、討好的卑微模樣，叫菲克背脊到現在還是一陣陣惡寒不斷竄昇－感覺到難以吞嚥的苦味－
喉頭緊縮不己。

「有中意的話，買給你也無所謂，菲克畢竟也到這等年紀。」馬車主人卻在這個節骨眼揪著他說出這番話
明知道是玩笑，菲克依究立即扳起面孔，認真地生起氣來。
「請不要草率說出這種輕薄的話語！」脫口後，馬車主人正眼瞧著他的目光，於緩緩放下托腮的手後，老實地開口承認錯誤：
「我也有些煩噪了吧。」馬車主人以自嘲的口吻表達歉意
菲克心頭暗驚。
今夜的馬車主人果然不對勁？剛才即略微感覺，現下更加篤定了起來。
「是不是有掛心之事？」
對菲克的疑問，馬車主人僅拉起嘴角笑而不答。

「難不成，您在等待何事？還是您在等候某人？」您與人相約了麼？
聽到這話馬車主人瞬息笑容隱遁，露出一副你真了解的表情，沉吟半晌後，他將頭偏向一側答覆菲克：「女人。」
「女人？」菲克張口結舌
你明白的話…馬車主人旋及起身，帶來特屬馬車主人的香氣，似散步於雨夜中隨手捻來遭雨打落掉至泥濘中的花朵湊近鼻腔聞的味道，竭力綻放出最後一抺香味隨即消香玉殞的綢悵…
是在綢悵什麼，菲克有點糊塗。

馬車主人俐落的整理衣物，然後拿那隻手沉甸甸地放到了菲克頭上：「接下來就交待予你處理吧。」這麼說著
像是接到暗示般，一個女人突然宛若霧氣聚合體，神奇地出現於馬車主人身畔！形體由模糊轉而明晰！
女人的體態高挑婀娜、舉止優雅，從白皙的額頭起用白色綢緞包裹住整個頭部，白色綢緞柔軟頎長，斜掛於肩側、下垂至胸口，甚至垂落及地。女人穿著一件翡綠色的裸肩長袍，裸露出來的肌膚連嘴唇至指尖都呈現蒼白的色澤，是唯一美中不足之處。除此之外，來者的女人可說是位絶世美女。

女人眼簾半垂，向著馬車主人行了個溫婉美妙的禮。
是…貴族吧？菲克第一眼即冒出這個想法。
根據為何，菲克也說不上來。或許是由於女人的穿著打扮、甚或氣質，又以如此奇妙的方式現身在這種地方，怎麼瞧都無法想像是平民百姓，還有，是女人的氣味－
不能說是討厭，恐怕是有些聞不習慣，那抺氣息是焚香的味道，也許，是打異國傳進來的某類用以焚燒吸取香氣的粉末罷。

女人說道：「讓您久候了。」音質清雅，只可惜缺乏抑揚頓挫
「排頭挺大的啊，客套話就省下罷。」開口時馬車主人並未轉頭注視著女人，反而仍究凝注著菲克，一直放在菲克頭上的手輕輕地抽了開…
女人再度行禮，指引著馬車主人：「請隨我來。」
馬車主人最後一次望向菲克，接著便跟隨女人一道離開。
自始至終，菲克僅有啞口的份。

呆望著馬車主人與女人拾階而上，往右側邊的甬道沒入，那方向有三座包廂，是進到其中的一座包廂中？與那位美麗的女人單獨一起…
菲克內心百感交集。

～承3F

玉宇鳳棲

2017-02-25 11:01

~承2F 章二

４．

主人離開床舖去替自個倒了杯水，折回來時竟也替我拿來一杯，接過木製中心挖空的粗糙杯子才湊近鼻尖，馬上就聞出這杯中之物竟是酒非水。
主人對著皺起眉頭的我掦起嘴角，然後從懷中掏出了酒瓶擱到桌子上，從瓶身的重量來推測，那恐怕是瓶新開的酒，我正要開口說教，主人卻伸手硬是將我到口的話給壓了下去－
「這種狀態不是挺稀罕的嗎？值得放肆慶祝一番。」

這種狀態是由於我過分竉溺主人所導致的結果，一開始便不應該理會主人的要求開始這則床邊故事，受了主人的體貼而心軟的我，只能說是主人挖了個陷阱給我跳，如今想反悔也一籌莫展。
「你能認命便好。」主人又重新坐回我的床邊，細細品酌起杯中物，瞇將的眼神彷彿很享受的模樣，他催促我也喝上幾口，不，他是打算灌我幾杯，我看清了主人的盤算，為此，實感無奈。

主人避諱不談的女人關係，或許才是主人想藉助杯中物的主因吧？不過，若是照實講，恐怕免不了討一頓罵加上繼之而來的冷戰，今晚的我並不願意破壞與主人之間的和諧，主人的溫柔我還多貪圖幾分，基於個人私心，我索性緘口不語。
主人瞧見我沉默，誤會我是出於對飲酒作樂的反感，他在一旁用試探的眼神觀察我、用手嘗試推動我的酒杯。杯緣及口之際，我作勢順從地張嘴，讓混濁的液體下滑灌入我的舌間…瞬地！
某種稱之為緬懷的情愫衝進我的喉嚨、侵襲我的腑肺，全身體溫一秒鐘便升高了數度，或許是太久未接觸，液體的揮發性作用嗆地我猛烈咳嗽，為了壓制喉頭熟悉又陌生的發癢感觸，我把整杯酒一飲而盡！

主人在一旁瞪大眼睛。
「長久以來我一直有個疑惑，」主人用略感不可思議的口吻說：「我以為你是不吃不喝的？」
我回答：「我並非不食，主人，只是可以長時間都毋需進餐，而食欲對我來講不過是件奢侈品。」
「那麼，你靠什麼維生？」
「這個麼…」我是踟躊了：「就當作是我的祕密，如何？」
主人這次乾脆地接受了我的塘塞，卻起了另一個問題：「你究竟是什麼呢？」
這叫我更難作答。

主人露出靦腆的模樣告訴我：「其實…實話說，直至前些日子發生的那起事件中你首回踫觸我之前，我一直誤會你是某類沒有形體的存在，就像是…鬼魂…之類，畢竟，除我之外沒人能夠瞧見你的容貌，初相遇、我尚少不經事之時，也曾一度誤以為你是打我心底最幽暗處衍生而出的陰影，是我分離的人格，不過，現下，我可以觸摸到你、感覺到你的體溫，你有獨立的意識、有炯異於我的思考，那個女孩甚至也能夠瞧見你和你對話…」說到此主人突然噤口

那個女孩是指之前事件中的啞吧少女，一個流浪四方彈奏西塔琴賣藝的女孩。主人每回提及她時總要停頓，然後主人的表情就會宛如正負的情緒於體內戰爭一般複雜起來，主人對少女所興起的莫明情愫及源於主人體內對於女性關係的不信任及自卑情結，叫主人有了些許掙札、煩惱也因此憑添更多，但是，我不會搓破，沉默的守護在側也身為僕從的本份。

我替主人接話：「那個時候，嚇壞您了嗎？」意識到我不是您的時候
主人朝著我點頭，說：「之後便百思不解，你，究竟是什麼？」
如果笑容足以抺平主人心底新產生的疑慮，我定願意就這麼維持下去，關於這道無法提供解答的困惑，我希望主人即便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也不要對我心生疙瘩，不希望主人因而對我產生不信任及恐懼之感。
我誠懇地面對主人：「我並非不具形體之物，我跟您一樣也是肉身人心，別人之所以看不見我的樣貌，就如同字面所言，不是我不具實體，而是看不見。」
「換而言之，你有隱形的能力？這是…某種魔法…嗎？」

「也可以這麼解釋。」我微笑著對主人說：「如同主人您習得操縱火焰的咒術、少女得以用琴音叫喚往昔情愛，至於我…初始，只是認為這番能力十分便利，沒料想久而久之下來竟依賴起這身力量，到頭來，反而以這種模式生活的我成為了常態，彷彿我自出生下來便是如此透明一般，自然而然地忘卻了自己原先是以何等樣貌、應該以何等樣貌生存才是正道。」我捨棄了做為人的本質…

「這是實話嗎？」主人看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寂寥的漆黑，主人的眼睛則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兩者同樣深不見底，卻是本質烔異。
「我是您的僕從，忠心不貳地侍奉於您。」我把掌心貼在胸口說道
主人露出苦笑，微微上揚的嘴角像是弦月：「聽聞你的告白，叫我鬆了口氣、卻又悵然若失，想到你其實也有凡人的一面…哈，」主人輕笑：「吶，此番還是自相識以來首度聽你提及自己…」
主人若有所思：「宛如和少女在一塊的時候，我記憶起了母親和老人…」話未休，主人斗然緘口

主人前傾的身子、單手托著下巴的模樣，垂落的眼簾盯著手中緩慢搖晃的酒杯，隨侍於側的我時常以為，主人其實比外在表象來得成熟許多，要談敏感及脆弱的話，或許，我才是真正需要被呵護的一方。
主人對我坦率表露的性格，叫我得以順利地扮演我希冀的強硬角色，滿足於自己能夠透視主人和善的假面，事實上，我才是被主人掌控於手掌心裡的那方也說不一定…。
如此也不是壞事。
「主人需要我的話，隨時…」
得了吧！想灌我迷湯啊。主人言道。嘴邊掛上不懷好意的笑容－

４．

青年很寂寞。
總覺得，有種遭受背叛的不愉快的感覺。
為什麼會產生這般不知感恩的心境呢？感覺上，就像是犬兒遭到主人遺棄般落漠和悲傷的勁兒！是的，感覺的確很像…
先不去理會內心情緒波浮的原由，光是想到馬車主人被女人帶走，那女人又是位足以與主人匹配的貴族，胸口就是一陣紛亂也是事實，青年簡直坐立難安。會如此焦慮，恐怕也是因為周圍氛圍的改變，露骨且逐漸作大的敵意像是鐵砂，青年自身則是吸引這些負面作用的磁石－

青年起身、逃離了位置，打算去找自己的主人。
爬上階梯的時候，青年甚至小跑步起來，不過，一旦來到了馬車主人消失的右側甬道時，青年卻猶豫不前了。
自己的行為既愚蠢、又衝動，莫明地，青年的腦袋清醒許多，進而牽制腳步。
馬車主人離去前，明明交待過接下來的事務全權委託自己處理，如今，擅自離開拍賣會場的行為，豈不是破壞了馬車主人對自己的信賴？

況且，青年並不熟悉拍賣會場的配置，雖然看見馬車主人沒入右側走道，但究竟是進入了右側三座包廂之中的哪一座？又或是去了別的其餘地方？（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青年根本無從得知。再說，即便能確認馬車主人的位置，見面後究竟又要用何種理由說服馬車主人同自己回去呢？紛亂的惱袋裡竟然百思無計！
果然。
自己太過莽撞行事了。如果就這麼前去恐怕會被貽笑大方。
但是，迫於周圍不友善的氛圍，想要再折返原處靜候，對青年而言也非易事。
青年進退兩難。

正當此時，一行人打左側的甬道走來，瞧裝扮全是雍容華貴之士，青年趕緊貼向岩壁、低目，等候這行人通過。
領頭的貴族是位體格精碩的男子，青瓷般的肌膚上一對黑目爍地爍地，向左右裂開的寬闊嘴角，用舌尖輕舐著薄唇。
貴族於通過青年後五步遙處，非突然、卻刻意地煞住步跋，調盼來的瞳目，眼眶內似沒眼白狀，用極緩慢的語氣開口說：「你。」
就一個「你」字，青年無法及時會意，仍然垂落腦袋瓜子為剛才的煩腦持續進行著雙向辯論。

貴族後頭跟隨的侍從，其中兩名，大跨步逼向青年，一上來就是粗暴地一左一右猛掄起青年胳膞將青年用力地撞向了岩壁，青年驚呼，撐大的瞳孔流露出半迷糊半是驚駭地表情！
這時貴族打交叉的雙臂中抽出一隻白皙的手，似乎是在指示其手下毋需動用蠻力，他緩步向青年攏來，先為自己僕從的粗率舉止道歉。
青年自然慌張了，面對貴族再度低下頭。
貴族開口詢問：「你，與主子走失了嗎？」

不，青年否認，說走失並不確實，只不過無法掌握主人行踪而惶惶不安罷了。
「那可是辛苦你啦，」貴族口吻轉輕挑地笑言：「真是壞心眼吶，你家主人。」
「放你獨自待在這兒委實不妥，瞧，底下那群人像是打算把你生吞活剝的囂張氣焰，由著你孤單面對未免太不體貼。」
貴族笑的時候，黑色的眸子像是薄霧飄浮、裂開的嘴角看得見白而銳利的齒及上顎的紅肉，他的笑容並非不親切迷人，只不過青年一開始便著了慌餘驚未平：「怎麼回事？瞧你發白的臉兒，是想游回漩渦的中心？還是想硬闖另一邊不可測的深淵？我見猶憐的小魚兒，你家主子上了拍賣場主人的勾，思贏回他，呆呆杵著可是什麼也爭不了的哦。」

青年仰起頭，斗胆注視起貴族的眼睛，貴族的揶揄話卻也有道理，青年明白徘徊原地只是浪費時間，青年問貴族：「您曉得那位夫人？您說那夫人是拍賣場的主人？」
看青年吃驚的表情貴族再度露齒而笑：「你不曉得嗎？你是這裡的生客？」
算不上是客人，我初次隨同我主人前來—青年答覆。
「那位夫人可是招惹不起的人物，」貴族於是道，支出單手撐在青年頰旁的岩壁，青瓷般的臉孔湊近上來，青年聞到來自於貴族的氣味，微妙地泛起疙瘩，貴族附耳說：「這上頭有那位夫人專屬的包廂，願意的話，帶你上去無妨。」

「您能替我引見？不怕得罪那位尊貴的夫人嗎？」
哦，瞧你酸溜溜的語氣。貴族似乎感覺好玩，玩味其中的模様：「風險自是有…」他將一隻手擱在青年肩膀，這對階級觀念根深蒂固又自恃高傲的貴族而言是頗不尋常的舉止，就連親近如馬車主人，都罕見與青年有肢體的接觸，這位陌生貴族的觸踫叫青年的心臟瞬息高頻率地跳動著！
「要跟上來嗎？」貴族問
「拜託您了。」青年如是說，欲尋主的心境戰勝了對陌生的恐慌
隔開兩步的距離青年尾隨貴族。

青年後頭是貴族的四名隨從，原先走道上還有一些男男女女，不知何時都不見去向？右側的甬道沿岩壁鑿建，走道不寛敞，僅容得下兩人錯身而過，裏頭燈火通明、不過卻彎彎曲曲，或許是屈就於岩壁原先的構造不得以之下所採取的策略，但感覺上就像是被吞食進了某種異種生物的腸子中，加上煤油燈的氣味，叫青年不太舒服。
影子於岩壁上跳躍，忽左忽右，腳步聲在岩道中迴盪，一前一後，彎彎曲曲地行經三座包廂前，青年猶豫的步跋略事停頓，打亂了其餘人行走的規律，青年每回都期待著貴族會伸手去叩其中一座包廂，不過貴族卻未停歇、後頭的僕從則催促青年趕緊跟上，步調再度調和，亦步亦趨。

通過三座包廂後，眼前盡頭的腸道突然沒了燈火，彷彿在警告閒人勿入，從這兒開始未架設任何燭燈，由於太闇暗青年無法分辨清晰，前方或許就有個大洞，旦憑腳步一空，即會墮入萬丈深淵、永世不得翻身！心頭邊擔憂，手臂邊往前方探去，五指不見的情況下，叫青年不遲疑也不成。
走在前方的貴族的臉孔朝青年回顧，青瓷的肌膚於碩大又沉重的漆黑權威底下也只能淪落成一道慘淡的幻影，黑色的瞳目爍地爍地似兩窪窟窿，看似嚇人，貴族伸出一隻手捉住青年猶豫不決的手腕，無法事先掌握貴族的舉動僅能感受到貴族白皙的指尖冰冷地貼在腕處灼熱的肌膚上，青年的脈搏於其指下砰地、砰地跳－

貴族問：「害怕嗎？」
「拍賣場主人的包廂就落在上頭，只消再彎幾個彎、爬上道階梯，你不是想見你主子嗎？」
青年吞口氣發出「嗯」的回覆。
貴族笑了，開始拉著青年前行。
於是，青年被剝奪了視覺。
聽覺，耳際僅剩下行進的腳步聲；觸覺，是陌生貴族緊捉自己的冰冷指尖…
忐忑不安、失去光憑依的青年，
可憐啊，
黑暗吞食起來是毫不留情面的，畢竟，是青年自願涉入黑暗的領域，作為黑暗的食糧；至於青年品嚐起來是否美味？

無情者並非黑暗而己。
腳下踩著的石階有溼滑的觸感，青年好幾次跌跤簡直變成盲人一樣，貴族拉起他拾階而上，現在即使伸長空著的那條手臂竟也無法觸及石階攀緣而生的岩壁，沒辦法忖度這條階梯究竟多寬？又向上方延伸至多遠的距離？只知道已經走了頗久，青年抬頭、奮力適應黑暗，不過這一看竟叫青年心頭胆戰心驚，前頭已經黑到連抓著自己手腕的貴族都瞧不見的地步！
貴族的視力較尋常人敏銳，可以如此健步如飛的走著雖不是稀奇古怪之事，前提是拉著自己的這位確實是剛才遇見的貴族，青年甚至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愈想愈是心慌。

「不能…點盞燈麼？」青年顧不得失禮的要求
「這前方沒有半點聲響（過於寂寥了）…往前，真有那位夫人的包廂嗎？」接著青年這麼問。「您不會是在騙我吧？」
連懷疑的話都脫口，眼前響起貴族的笑聲，紮紮實實的在黑暗中從隱隱約約然後逐漸膨脹！
「什麼事這麼好笑？」要是這麼問對方能得到輕快的答覆的話，彷彿便可以叫蟄伏於青年心底深處的不安煙消雲散、也可以使持續縈迴於耳盼的警告得到安撫。貴族的回答卻帶著冷意：「別心急，我也是耐著性子的吶。」

貴族的口吻叫青年打從體內至外顫慄起來，感覺到比早先遭到綁架甚至面對拍賣會場守門的兩尊惡煞時還要來得深刻的恐懼，渾身忍竣不住惡寒的哆嗦！
突然間，貴族鬆開捉著青年手腕的力道，貴族的手勁彷彿溶解於黑暗裏頭突兀地消失了！青年趕緊用兩手朝後方摸索、用腳去探測石階的寬度，後退再向後退，一心只想要快些找到岩壁好順著岩壁汲階而走！
他的背部猛個撞上物體，還不及思索，貴族的氣味就沿著頰龐侵入他的鼻腔，接著耳朵襲進一道熱氣，青年嚇的往前跳開，兩手卻被抓住連同身子一塊給拖了回去！

他在貴族懷中拚命掙扎，試圖抵抗貴族猥瑣的言語及硬撐著意識到即將發生在己身上之事而嚇軟的兩條腿，兩人的衣物在不見五指的深闇處悉藪地發出磨擦，於更下方也不斷傳來嘲弄的叫囂，那是貴族的四名僕從，他們堵在下面的石階替自己主人的犯行把風！
這是…何等的屈辱！！

青年肩頭的衣物在對方強行下遭到褪除，努力擒住淚水反抗的表情反而惹來貴族一句：「哦，多麼惹人憐惜啊。」的惡語
「放過我吧…」青年叫道
他掙脫出貴族的懷抱，可能是僥悻，不過卻失足跌落下五、六級石階，他的背脊猛烈撞上粗糙的岩壁，想要爬起來卻僅能吐出軟弱的呻吟；他仍舊試圖爬起－
可憐無辜的羔羊。
他飽含痛楚的眼神裡，這會兒近到足以清楚烙印下貴族白而尖銳的齒及齦根的紅肉，貴族裂嘴而笑及舌頭舔拭唇齒的模樣，兩窟眼睛黑得像是蛇蠍－
「請您放過我」…連同求饒的話及道出這話的嘴唇都像是美味的食糧，貴族貪婪的將其吞食。

５．

青年是記憶喪失之人。
他對他之前的人生，近二十年皆不復記憶。不，與其說是一片空白，反倒更像是初生之犢，當他於荒山野地裡睜開他那雙多愁善感的眼眸時，他宛如新生兒，記憶從那一刻始才逐步累積。
前半段的人生他到底在何處？與誰過著怎樣的生活？自己的父母親是誰？自己又叫什麼名字？青年無論多麼努力都無法叫記憶復甦，其實，比起發覺自己一絲不掛地置身在一座不明的荒山野地中，青年耗費了更多時間才察覺到自己喪失了記憶，心慌也是在那之後。

他感覺寒冷了，便從荒地爬起來。因為肚子餓了，起初他嚼草而食，直到體力透支到不得己的地步，他才嘗試獵補森林裡的動物，於是動物們避開他，牠們會躲在暗處向著他咆哮、趁他疲倦時反過頭來攻擊他，於是他被逐出了森林，往平地逃跑。
羞恥於赤裎身軀，他偷拿農家晾晒的衣物，淪落為落魄的流浪者，只能到處向人乞食。
他無一技之長、體力也不堪勞動，由於記憶喪失連同知識談吐也都貧乏的可憐，加上來歷不明，根本無法找到容身之處，只能受盡無情的趨趕飽受人情的冷暖。

就這麼挨過了三年半載，大抵的時間觀念那時候已逐漸模糊，某日，青年的身子終於不支倒地，倒臥在雨中泥濘的道路上，他感覺生命的火花彷彿遭烏雲罩頂的蒼穹，太陽再也無法從那後頭露臉，由遠而近不斷轟雷作響，天氣只會愈來愈糟糕，豆大的雨滴鞭苔於他孱弱的軀幹，然後那雨接下來便會轉化成屍布般整個覆蓋住他，完全使不上力量被拋棄在泥濘裡的四肢，於青年視茫茫的像是被折斷的殘枝破幹，他的身體及臉應該是更加慘不忍睹的吧！

所謂生存的熱誠及對生命的希望和慾求，在青年心中就這麼一點一滴地被雨水沖刷帶走。他想著，死了也罷。
或許下道轟雷會好心地將他劈成兩半，要不，被淹死或者讓疾駛的馬車將他輾斃吧！呆杵在這兒留給野獸啃食是最殘忍的結果，那會叫他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一直飽嘗著痛楚的滋味，叫也不行、哭也不是，無能為力反抗的死亡…
也許，
他的父母親友們會接獲他死亡的噩號，終於會有人為他掉淚，他們會拾回他的遺體並且將他埋葬在故鄉的土地上，那裏綠草如茵、有小鳥於頂頭歌唱…不過，哪兒是他的故鄉呢？要是能夠於死前回憶起這一丁點來，青年以為他至少不會死得如此遺憾－

他感覺到有馬車疾駛過來的震動，有輛四輪馬車由四匹健壯的白馬駝著，泥濘於馬匹腳步下激淺起水花，馬匹間歇地發出嘶鳴、噴仰鼻息，行駛的十分快速，青年認為自己的禱告終將印驗，他甚至用最後一絲心志懇求著，現在倒臥於路中的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只骯髒的破布，加上大雨視界不良，駕駛馬車之人很有可能因辦認不清而不以為意地順利將他輾斃，他真的打心底這麼默禱，緊緊閤上眼睛－
一切歸於平靜。
青年幾乎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這叫青年很不可思議！
他緩慢地睜開眼睛，一部份原因是因為似乎有隻手正在撫觸他的臉龐將他眼角的泥水撥開，他打開眼睛後看得更清楚了些…是…
天使嗎？

在他面前的人發出僅有天使才可能擁有的聖潔光芒，溫和且不刺眼的光輝…等到青年意識逐漸集中起來，他才領悟到那光澤是由於來人有著異常白皙的肌膚。
那人的眼眸流露深邃及沉穩的情感，直揪揪地打量著他，他的指尖是晶透的水晶，他用他們將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以帶著香味的手巾擦拭他污穢的臉龐。
「毋需害怕，你站得起來嗎？」那人輕聲的提問
青年雖然虛弱但尚足以分辦出耳盼上方傳來馬匹略微焦躁噴著氣息的聲響，是稍才那輛四輪馬車的主人嗎？
哦－為何不就這麼輾斃自己呢！青年露出痛苦的神色－

請…讓我死吧。他注視著那個人的眼睛，以眼神發出請求，他低下頭用嘴唇親吻那人扶著自己下巴的手掌誠懇地禱告。
那人的表情瞬息變化，明白他的話也好、不明白也罷，那人從他身旁離開了，如果，他不情願回應殺害他的願望，大概會扔下他逕自而走吧！
他再度緩慢地閤閉眼簾…不過，下一秒鐘，他倏地又把睜大眼睛！
睜得又圓又大。
那個人竟折返來！拿出一條乾淨的布單把他包裹住然後抱起來。
他將青年抱上了馬車。

我…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一直以來不斷尋覓自己是誰？思索自己是否有可以歸去之地。失去了回去處也冀望找到可以前去之所，我渴求有個立身的家，有需求自己的家人，就這麼懷抱著丁點的希望苟涎殘喘。而今天我突然這麼想著，回歸於塵土或許正是上天憐憫賜予我的歸處，我早該察覺，恐怕喪失記憶前的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現今會淪落到此等下場也是合情合理…
「真是愚蠢。」馬車主人如此應道，聲調溫和有力
「你渴求的前去之所就由我帶你去吧，至於你歸去之地日後再來慢慢推敲即可。」
毋需因我白費了您的同情…反正已是殘燭之命…

「閉上你的嘴巴，」馬車主人直視青年的眼睛道：「要是於路途中你不勝死去，我承諾你，會替你找個方便處就地將你埋葬不叫你曝屍荒野，反之，若你能夠挨過路途的癲頗、見著天邊的陽光，請你從今爾後喚我一聲主人，做我的隨從、無怨悔地奉獻於我。」
青年頷首應允。
他以為自己的身子反正是撐不了多久了…
數星期後，當青年於美好的房間中甦醒過來，天際的曙光打窗櫺灑入、親吻著他溫活的面頰，他呆坐床上，然後下床穿戴整齊。

馬車主人於廳堂等候。青年來到他的跟前叩首，喚他作主子。
發誓：「自此爾後無怨悔的侍奉於您。」
青年單膝跪地、支手擱於胸口起誓。
背對他的馬車主人在冰涼的廳堂內半轉過身子，以慢條斯理地口吻回應道：「就這麼辦吧，菲克。」
是的，主人。
菲克頷首。

６．

接下來的事情我實在不想敍述…
主人，我自然明白。您的威脅猶言在耳，我謹銘於心。
對於我的回答，您發出一聲責備似的咕噥，您手中的酒杯己空，我起身欲替您斟滿，您拿一隻手蓋住杯口阻止了我的舉動。酒的消耗量不如預期，您從剛才開始便滴酒未沾，我泛起笑容道：「哪有人鬧哄、率先開了頭，半途卻來喊停的？」
「這句話同樣奉還給你。」您回嘴，一副想找人吵架的模樣

我再次向您勸酒，您仍未讓步推說您醉了。我告訴您隨侍於您身側良久，關於您千杯不醉的海量知之甚詳。
您那對翡綠色的眸子轉向我，樹影彷彿濃縮進那雙瞳孔裡面，婆娑搖曳發出風吹拂樹葉的聲音，看著的我反倒有些微醺…久未踫觸酒類，果然我才不勝酒力了吧。
都是你的藉口。主人咄道：「之前提到會出現的少女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接下來的故事。」我說
「那女孩也出現在拍賣場裡？」
我頜首：「少女是拍賣品。」

答覆後，您又是一句輕咄將酒杯推到我面前，我將其斟滿。待您重新湊近唇際時我開口說：「白似雪的肌膚，一頭捲髮垂落至嬌小的肩頭…如何？熟悉嗎？」
「真是惡劣的興趣。」您對我表示，嘴角卻露出微笑，早感覺你對啞吧女孩懷有奇妙的敵意。
「就照你原先的順序繼續說下去吧。」您指示
「下來是…」我頓會，後說：「青年男子慘遭殺害，命殞於拍賣場上方偏僻、陰暗的石階上。」

您嗆著般地瞪視著我，這會兒連眉心也蹙緊了：「挺誇張的故事吶！」
我笑著回答：「夢境皆是天馬行空的。」
您做出暫停的手勢，示意我再添酒，接連兩杯如同要回應您先前的起哄般肆無忌憚地灌下肚，連續第三杯時，我開口勸您：「這種喝法，會醉。」
您卻爽快地笑了，跟著哼起歌來－

少女躺在沼澤地上， '%,Re-8O
躺在沼澤地上， FYJB.lAT
整整七個夜晚－ =@'"\ "Nh
整整七個夜晚－ Cnolka"
少女躺在沼澤地上，躺在沼澤地上， v3p..A~XZ.
整整七個日日夜夜。 pP#?|
她的食物美味爽口， T-\,r
她究竟吃什麼？ ,F[mh
她的食物美味爽口，她究竟吃什麼？ *QVE>{
報春花和紫羅蘭花的花朵。 jL# akV
她的飲食甘甜芳香， ]8#{rQ(
她究竟喝什麼？ ;"3Mm$
她的飲食甘甜芳香，她究竟喝什麼？ U6Qeode
沁人心脾的古井清泉。 =YBJ7.Y
她的閨房賞心悅目， O]>Or3oO
何處是她閨房？ Dj|S
她的閨房賞心悅目，何處是她的閨房？ 1L0ku@%t9Y
紅玫瑰花再加上白百合花。

月亮己經轉到陰影的那面，為您哼唱的小曲憑添抹古怪的風味，確實也是首怪異的歌曲，尤其是藉由您那滑潤的嗓音唱出，兩者矛盾的摩擦出凌駕於陰暗月亮的風趣，像是從遠古參道上橫跨時空吹拂過來的一陣風，這陣風穿越旅棧外頭夾道的石板街上，打開窗子那道風或許也會同樣拂至我風霜的臉龐。主人—
於您唱歌的同時，我直直凝望著窗外的月亮，月兒非只有圓與缺兩種面相，從盈轉缺及缺轉盈的中間的過程，其實是十分辛酸的等待…對賞月者來說。

~待續

玉宇鳳棲

2017-03-04 08:58

夢境．拍賣品－因為我選擇愛，以昂貴的代價為人贖罪。

１．

被殺害的男子是個青年，外貌似二十來歲出頭、身著華服，看似某位貴族的隨從。青年有滑嫰的肌膚、一對大而圓的雙目因面對死神的召喚而驚恐地擴張－
那對眼睛曝露的情感，除了恐懼就只剩下恐懼，盈滿著彷彿對降臨己身的噩號完全無法理解的恐慌！！他生前最後一刻究竟遭遇到多麼殘酷的對待？他半開扭曲的唇形是否做出最後無力的呼救？不得而知－
他的頭顱與身體已經分家，被人從頸項俐落地一刀斬斷。淌出的血液在渾然黑暗的洞窟中淪落為一片突顯不出存在感的苔癬，只是讓本來溼滑的石階更加寸步難行而己。

然而。
在菲克茫然睜開雙眸之際，對於所發生的事情完全沒有概念…
他橫躺在石階上、粗喘的呼吸彷彿打黃泉界再度復活過來一般，淌著汗、一度失去了意識了吧。不過…記憶的流砂打虛無的上方似沙漏逐漸沉積下來，身體沉甸甸的重量、與周圍環境的連結恢復，菲克的記憶坦白地告訴他之前所遭遇的處境，一瞬間，他從茫然恍惚的神態轉化成飽受打擊的可憐模樣，胸口痛楚地緊縮、又緊縮，終於忍受不住地哭泣出來!淚水連珠似地滴落在冰冷的石階上方，就這麼默默地躺著啜泣。

然後他坐起身子，開始用顫抖的手指檢視自己的狀況。
四周一片死寂，對他痛下毒手的貴族一行人不知何時消失踪影，但是他們所造成的傷害卻無法連帶從記憶底抺除，那對菲克而言是件多麼痛苦的事情，曾經喪失過往記憶的這位青年，這道痛楚卻深刻烙印於他的心中永世無法抺滅…他…記得…慘遭貴族強吻、被強行褪去了衣物…接著由於抵抗而受到毆打因而失去意識…之後…之後…
貴族意欲污辱他的企圖…他顫抖的指尖膽怯地往下，從他裸露的腹部…即使於黑暗中他濡溼的雙目己然無用，他仍然緊閉起眼睛…往下探摸－突然，有隻手突兀地冒出來霍地攫住他顫抖檢視的手指！嚇地他悲慘地尖叫出聲！！拚命掙扎－

對方抓住他的手的勁道強而有力，從後方環抱住他掙扎軀體的臂膀卻有種小心不弄痛他的溫柔。他緊而扎實的抱住菲克，把他因喚醒恐懼而哆嘍的身子貼在自己溫暖的胸襟處，那種感覺與先前殘酷的遭遇很不相同叫菲克慢慢安靜下來，這是擁抱，一種彷彿是輕聲敍說『別哭，不要害怕，有我保護你呀』的溫柔…如果…被母親抱著或許正是這種感覺…感覺…很像那個人－
菲克放聲啜泣起來。

對方撫摸著他的頭，細聲地於耳畔說話：「對不起，讓這種事情發生…」
菲克收斂住眼淚、短暫僵硬身子後他輕輕地推開擁抱他的臂膀，對方也很配合地鬆開了他，菲克撇開臉孔，由於剛才誤會對方是馬車主人而潰堤的情緒，現下叫他百感交集，連話語皆哽嚥在喉。
衝進鼻腔裡為何稍才會忽略掉的氣味？那彷彿焚香的氣息，叫他即刻明白來者是拍賣場的主人，一襲綠衣裳的貴族女士。
拍賣場主人能理解般地說道：「那位大人並未隨同前來，這裡僅有你和我。」
聞言菲克立即請求拍賣場主人保密，千萬不可以洩露發生於自己身上的事情於馬車主人知情！他，還未有心理準備面對…面對甚怒的馬車主人。
接著，菲克意識到或許自己是一絲不掛的而戛然噤口…

在黑得比夜晚還黑的洞窟中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貴族夫人眼神中的自責，她又一次對菲克道歉，進而說：「閣下的貞潔並未受到玷污，我向您保證，希望這多少能夠彌補您所承受的傷害，不過還必需向閣下坦白的是我放過了對您下手的貴族，這點，也盼您諒解－」至於其餘的僕從…貴族夫人未繼續言明；
菲克無言以對。

能夠說什麼呢？甚至連向對方道謝的話…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基於經營拍賣場生意的主人的立場，對於自己管轄範圍內犯行的貴族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就算是怨恨又能如何？
他搖搖晃晃地拉起身子，平靜地請求對方幫忙他拾回遭棄置的衣物，只有在整理裝束的時候他動作的手指頭才洩露了他內心不平及悔恨的情緒，穿戴完畢宛如花費了幾個世紀久遠，實際上卻不過數分鐘，綠衣夫人過來表達引領他離開洞窟的意願，他點頭接受了。

夫人挽著他的手步下黑得勝過夜晚的石階，途中就算是步履不穩或險些踩空，兩人都未曾再出言交談，直至行經一處異常溼滑之地，夫人才開口提醒：「請留心腳步。」
菲克以極平淡的口吻詢問：「有人受傷了嗎？」惡臭的血腥味撲鼻，導致腳下踩滑的原因並非苔蘚，即便曉得也像是事不關己的語氣
「死了名僕役，」綠衣夫人同樣回以冷淡的答覆，不過夫人的嗓音一直是這麼缺乏陰陽頓措，菲克憶起這位夫人邀約馬車主人時的情景，也憶起了馬車主人；愈疑惑自己為何會將這無貧乏嗓音的主人誤會為馬車主人？
貧乏的嗓音道：「為了制止犯行殺雞警猴也是不得己之事。」
菲克直覺的把目光向腳下方注視，夫人卻伸手將他的頭轉了回來：「請閣下別看比較好，情急之下下手未加斟酌。」屍首己經身處異處，真的是慘不忍睹。

死者是替貴族把風的隨從之一，其生前的惡行姑且不論，畢竟人己經慘遭殺害了啊！就橫死於自己腳下呀！拍賣場主人宛若事情明擺至此毋需再大驚小怪的冷淡語調，而面對此景，輕易地予以接受且無生任何憐憫之情即跨越屍首前行的自己，菲克內心深處對突然轉變成這様的自己莫明地衍生出害怕之情。

２．

一接觸到光線的時候，瞳孔起了強烈的收縮！
本來是企盼已久的亮光，眼前卻像是突然揭起了濃霧，物體的黑色影像在濃霧裡頭糢糢糊糊的展開、左右上下的顛倒旋轉。菲克只好閤起眼睛，腳步也因而停滯不前。
稍待片刻後，菲克再次試圖睜開。從瞇成細縫的眼瞼處光源強勢地穿透入來，他嘗試將眼睛更打開些，暈眩感卻更強烈！
於是，他又得把眼睛閉上，就這麼來來回回的試了幾遍，情況卻未加好轉，不舒適及頭暈目眩到讓他噁心想吐，為了怕嘔吐出來他用手摀住了嘴巴。
耳際傳來喧囂吵雜之聲，可以想見底下的拍賣會場仍如火如茶地進行中，宛若一場不會散場的夜宴，屬於酒池肉林般的荒淫國度。

不過這喧囂似乎較他早先離開時吵鬧了許多？
「是在騷動什麼？」拍賣場是否正在推出某種奇珍異品？
如同要回應他的疑惑般，拍賣場主人於菲克的耳盼開口說道：「看來已經進入最高潮的階段。」
現下他們正位於右側包廂最盡頭的甬道處，菲克記憶猶新那彎彎曲曲宛如怪物腸道般的小道，位置離拍賣會場仍有一段距離。自己現在的狀態能夠獨自順利、安然地走完這條不規則的甬道回到拍賣會場嗎？
然後他又想，馬車主人是否已經返回拍賣會場了？如果身邊的貴族夫人與馬車主人的會面結束，那麼馬車主人早就折返拍賣會場的可能性便相對提高，現在，恐怕正在四處找尋失踪的自己…！思及此，菲克的心頭瞬息涼了半截。

得先確認馬車主人的動向！抱持著這樣急切的念頭，正待睜開眼出聲詢問貴族夫人的時候，他的手腕卻被夫人的手握住，夫人僅短促一句：「請往這邊。」
未等菲克反應，菲克的身子便被向前方拉行！他慌張地睜眼，耳裡傳來『喀啦、喀啦』的輕脆聲響，腳下的觸感和岩石地面很不相同，有柔軟的厚度，待他終於適應不再因光線暈眩搖晃的時候，才察覺人己經被帶到右側最未間的包廂裡頭。
包廂有個向前方凸出去的類似陽台的空間，陽台與其餘的包廂空間用兩道簾子隔開，最近裡頭的是暗紅色的絲絨，厚度不會很厚，外頭燈火通明的光線隱隱約約照射進來，在絲絨帘外頭似乎還垂掛著水晶珠簾。

包廂裡舖著同款歆紅色澤的地毯，這便是腳下觸感改變的原因，上頭有獨坐的精緻座椅也有臥式的躺椅，房間角落架設著燭台。
夫人牽著菲克橫越地毯，她撥開絲絨帘子直接穿越珠簾兩人便置身於面向拍賣會場、最接近展示台上方的陽台。陽台的高度大致到腰部，菲克靠過去雙手小心的按在陽台上。
開始，菲克是打算於這下方萬頭鑽洞的人群之中搜尋馬車主人的身姿，不過他才倉促一瞥，隨即臉色蒼白地摀住嘴巴，剛才噁心暈眩的感覺瞬間又回到了喉間－！
貴族夫人也來到了陽台邊上，她注意到菲克驟變僵硬的神色，唇角漾起抺陰冷的微笑。她道：「閣下現在看到的便是這場拍賣會的極致珍品，本場的最高潮。」
那個…

「那個是…」菲克用難以置信的嗓音，扭頭盯著拍賣場主人陰森的容貌，身畔高挑倉白的美麗女人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也許這正是貴族夫人真正的模樣，剛才於黑暗洞窟中所展現出來的沉靜及溫柔才是這貴族的假面具！
「那個是…珍品？」菲克伸出的食指顫抖地指著台上的拍賣物品：「那只是個…孩子啊！」
展示台上拍賣的是個少女。年紀約十五、六歲。少女渾身骯髒被關在一只鐵籠中，籠子大小只夠少女佝僂著背脊坐著，她的手腳四肢皆被沉重的鐵錬繫住，鍊條各別栓在籠子的四個角落。此刻籠子的上方被打開，主持人正從籠子中把少女拉起來，少女的雙腿顯然是無法久站，因為長時間囚禁於鐵籠裡又飲食不良導致腿部喪失足夠支撐身體的力量了吧！

底下拍賣場嘩然四座，主持人仰起那女孩的下巴，嘴巴吹噓著女孩的價值，少女凌亂的長髮遮蔽了她的眼睛，不過她仍究難脫稚氣的臉龐及小小閉閤的嘴唇卻沒有流洩出丁點的表情…彷彿失去生存意義的那副神態，菲克毫不陌生，那種無力感、只能任憑宰割、最終於麻痺情緒的痛楚…剛才遭受攻擊的情景再次回流上來緊緊揪結住他的心窩，這叫他變得無法忍受！停止…
他說道：「快中止這場交易！」
「您說什麼？」貴族夫人沉下嗓音問他
「中止這場交易！釋放那個女孩！」菲克提高音調叫著

倏地！貴族夫人突然逼近跟前，菲克還末及反應之際，夫人用指尖便按住他的肩膀將他逼脅至陽台邊緣，菲克的上半身被迫得伸出陽台外面。
她修長無血色的指尖握住菲克下鄂，菲克一度閃躲卻仍究受其控制硬是給轉向了展示台的方向。夫人的唇角湊上來，冰涼的耳鬢就貼著菲克熱活的臉頰，吐出之氣息於兩人細微的空隙間穿梭，用之前一樣貧乏的語調說話：「那孩子僅能被買走。」夫人字句騷擾著菲克的耳際：「閣下您瞧，下頭的叫價己到翻天的地步，價格也越炒越高！您可曉得那孩子之所以值為珍品的原因？」
最後這句話，叫菲克背脊一陣惡寒。
那少女貴為珍品的原因－
因為那孩子，
是個白子。

菲克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怎麼可能忽略，那個少女是白子的事實。
少女那不自然的膚色，彷彿雪一樣白的顏色。這不是指少女有著白皙滑嫰的肌膚，不是像馬車主人一般晶透的膚質，也並非眼前的拍賣場主人蒼白無血色的皮膚，而就像字面上所說的，少女的白色是很徹底的白色，從頭到腳，恐怕連掩蓋在凌亂白色髮絲下的額角及眉毛也是，少女渾身除了那兩片反差極大、甚為鮮紅的小巧唇辮外，全是白色－！
那是基因突變的結果。
所謂的白子，便是貴族與平民百姓所生下的孩子。
白子能夠存活下來的機率很低，
即使未胎死腹中，平安生下來後，能夠平安長大的也是少數。
因為，那是種病變。
換言之，白子的體質都很虛弱，加上會遭受歧視。
偷偷產下白子的若是平民婦女，選擇狠心拋棄初生之子的佔了多數。一來，是由於產下白子的婦女在村里間會受到排擠，讓生活變得很艱難；二來，是因為對於產下異種孩子的恐懼，畢竟體內流有一半貴族的血液，叫白子成為既非貴族也非平凡百姓的異樣存在；不過，其實最主要的原因，則是來自於懷了白子的平民女性幾乎都是非自願性的懷了孩子。現下，便是這種弱肉強食的時代。

所以，
眼下的少女就是這種悲劇下的產物。
孤苦無依，
淪落為拍賣物品。
照常理說，白子由於體質異常，往往初生之時便會伴隨著某種特殊的潛能，這能力隨著年齡增長而愈趨成熟及外放。說是天賦也好，但卻更偏向是咀咒…
這股能力叫白子成為了長壽的貴族的覬覦之物。
不過，叫菲克想不通的是，少女似乎被囚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如果將少女視為高獲利的稀世珍寶，長期監禁不即刻拿出來販賣便是有些於理不通了。要解釋這種不合理，菲克唯一能想到的解釋便是…初始其實不打算販賣，由於長時間耗下來反而不如將少女脫手比留著更有益處麼？
如此推敲，原先是打算把少女留作自己使用？
長期監禁是因為少女始終不肯屈服嗎？
但是由少女自我放逐般的神情判斷，這又…難不成－

「注意到了嗎？」貴族夫人放鬆尖銳的態度把菲克帶回陽台之內。
菲克大口地喘氣，禁不住又把身子轉過去盯住展示台上的少女瞧。
「那女孩是個瘕疵品。」
夫人的話叫菲克詑道：「那個少女－」
「是個無用武之地的白子。」貴族夫人掛上陰冷的笑容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說著
坦白言，少女並無特殊能力…麼？
「那麼這場拍賣不就是場詐欺！？」菲克察覺自己失言又馬上改口：「不，人口販賣一開始就是不對…還是請求您中止－」
拍賣場主人以手掩口，微傾斜膚色倉白、裸露的頸子：「閣下真是有趣之人。」夫人瞇將起雙眸、唇角漾笑：「您腳下踩著我的土地，仍冀望對我下命令嗎？那麼…」

夫人又再次挨近，焚香的氣味瞬息變得濃郁，或許是燃燒燭火的氣味，不，包廂內並無點燃蠟燭，此時唯一的光源是來自下頭拍賣會場的通明燈火。夫人挨近的指尖游移於菲克的胸襟處－
就這麼辦吧。夫人道「拿閣下與那女孩做交換這個提議如何？您若同意留待我身邊，我便立即釋放那個孩子。」

３．

這個提議毋需深入思量，直接告訴對方自己的主人僅有馬車主人一人，嚴正地加以拒絕才是。
明明話都已經到達了舌尖，菲克卻遲疑了。
不是受了拍賣場主人魅惑所動搖，他小心地挪開貴族夫人的手，往後方退開兩步。
關於那個少女，如同夫人所言，若是少女僅容許被買賣走，這便是這裡頭的規矩的話，就照著她設定的規則玩吧。先前馬車主人將交易的權利委任於他，現下便是執行的時刻。縱然，不知道買下少女後馬車主人會作何感想，不，買賣並非菲克心底頭的打算，他只是想替少女贖身。

自己說不出口的原因，其實是…
『自己的主人僅有馬車主人一人』這句話叫他如哽在喉－
往常從不曾思索過的問題浮出水面。
那個人…之所以收容自己的原因？
為何…要接納來歷不明的自己的理由？
為什麼？
當初跪於冰冷的殿堂之中向那人起誓效忠的初衷，那純粹又澎派的情緒是接下來無論面臨如何嚴苛的生活，咬著牙也要硬撐下去的決心！
為了那位在冰冷殿堂中背對自個的細長身影，那位為自己起名為菲克的人，為了那個人，真心誠意地起誓，心無半點虛假…

回眸之時才驚覺，說什麼要追尋記憶的故鄉！找回過往的事老早就被自己忘到九霄雲外？！這樣…
這樣下去真的沒有問題嗎？
真的可以一直待在那個人的身邊嗎？
而那個人呢？
馬車主人是基於何種心思接納自己的？
那向著另一邊凝視的雙目於自個發誓的當時又是作何表情？
之所以收容自己，莫非因為無法見死不救？
是因為那個人天性的溫柔…麼？
真的是？
只有…這樣嗎？
以為會過到的苦日子終究未落到自個兒的頭上，甭提苦力了，馬車主人甚至教導他讀書識字，對待他完全不像是個僕役…不像是他以為的主人對待僕從一般…反倒－

不，他不敢用『友人』兩字高攀！
是『同居人』…麼？
所以－才會有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所以－才遭遇到剛才的污穢之事！？
不是要咎責，只是…為什麼…？
那個人為何收容自己的原因，反覆不停糾纏自己的腦袋！
無法停止下來不去思索－阻止不了－
猜疑之情如同漣漪，
激蕩的情緒，
開始流瀉的湖水，
不再安逸靜止的時間。
想要撈起攪亂湖水的石頭，反倒攪活出更為猖狂的波瀾－
對興起這樣情緒的自己感覺到厭惡，
又對厭惡自己的自己感覺迷惘及害怕。
自己是誰？
來自何方？
故鄉真的存在嗎？
在那兒當真有急切思念自身的親友嗎？
不對，如果連這點都懷疑的話－

不敢回頭去張望的足跡所連結的過去，記憶這種東西…倘若…某日真的回想起來的話－那麼到那個時候…
新的恐慌再生！
我的名字是菲克，用這個名字活下去也無所謂，近日無時無刻不這麼想！
可以嗎…
真的沒有問題嗎…
您接納我的理由是什麼－主人…
「閣下很嚴肅地在思考我的提案吶？」拍賣場主人的聲音似循著古遠軌跡而來
回神之際「不…」勉強地擠出一字的菲克
夫人眼波流轉，皮笑肉不笑地言道：「閣下討厭我？」
「不是－」菲克尷尬至極垂下目光，隨即吶吶而言：「請容許我捥拒…」
拍賣場主人冷言以對：「閣下的人道主義也不過爾爾。」

「那個少女，我會買下。」正待舉手叫價，夫人握住了菲克待舉之手，冰涼的觸感直沁皮膚，夫人道：「就憑閣下？」
「以我主人之名，主人曾權委於我…」
噓…貴族夫人的指尖觸及菲克唇辮，是焚香之味：「仔細思量，你家主子可當真願意？」夫人低語道：那孩子是個劣質品，贖身這種笑話請別說出口讓人發覷！
「你家主子當真情願耗費金錢叫你買個人義回去？」
聽夫人的語氣…「您熟稔我家主人？」菲克於是反問，今晚主人會來可是應夫人的邀約？
「如果閣下捥拒我的提議是在意你家主人的顏面，」夫人卻說道：「我可以替你向你家主人說明，那位大人…我說的任何話都會乖乖聽從。」最後這句－

菲克無法揣度自己的感受，心頭一股氣上來，他推開夫人跨步折回包廂裡頭，兩三步後他回首，正色問道：「我家主人在哪？」
貴族夫人仍佇立於珠簾外面，其身姿挺立彷若一尊石刻雕像，她倉白無血色緩慢起伏的豐腴胸口、美麗似冰山的臉龐，夫人的嗓音毫無抑揚頓挫：「是嫉妒嗎？」
夫人言：「傳聞閣下與你家主子的關係…」
「不許胡說。」
夫人撥開簾子走進室內，珠簾一串串滑落原處，互相踫撞地發出輕微的聲響，夫人移行的步跋卻比珠簾相互踫撞的聲音還輕微。
入於明昧之處的貴族夫人神色也晦暗不明：「稍才的提議依然作數，我是個貴族，是個美麗的女人，閣下若願意跟隨我…」
「我的主人僅有現今侍奉這一位。」

話才脫口，一閃神，貴族夫人的嘴唇已然欺壓上來，夫人親吻了菲克，像是吻著情人一般，遭受到莫明的強吻這已是今晚的第二次！菲克猛烈推開夫人，心底頭飽受的驚駭及打擊自恃不言而喻的，然後他注意到貴族夫人似乎同他一樣震驚？！夫人輕輕抺了她的唇辮，緩慢、呆然地轉身撥開珠簾朝著陽台的方向走去。
片刻經過。
菲克聽聞包廂外頭突然揚起像是要把整座拍賣場岩穴掀掉的騷動！震耳欲隆。無視於外頭的喧囂夫人重新折回包廂之內，眼神看著惶惶不安而立的菲克；
「我中止了交易，那女孩就送給你吧。」拍賣場主人說道
面對這意外的發展，菲克啞口無言。

「為何…改變初衷？」許久後，好不容易擠出疑問的菲克
注視著這樣的菲克，貴族夫人首度避開了目光，焚香的氣味悄然淡去，夫人言：「說妒嫉者，或許是我吧？」意義不明！
「我一直對閣下很好奇，早就想會見閣下一面，想法要暸解閣下之所以深得寵愛的原因。」這是什麼意思？
夫人回正目光注視著菲克，其雙眸深處有某種未曾見過的閃爍：「作為剛才不當舉止的賠罪，盼閣下大量。」貴族夫人說了：「初見閣下時誤會閣下不過是個傻氣的孩子，熟料…或許這不是個好主意…不過…如果是那人的話…」
完全無法跟上對方的步跋！這是在說什麼？

「閣下真是危險之人啊！待在閣下身邊久了，禁不住便會勾勒出醜陋的一面。」
夫人說著，表情瞬息轉變。
菲克不自覺向後退縮一步…
「那位大人對我而言是極特別的存在。」貴族夫人逼近道
那位大人？是指…馬車主人嗎？
「您與我家主人的關係…？」心裡想弄清楚，開口後卻隨即後悔，彷彿引火自焚，夫人再度變換神態，又一閃神，菲克已被壓倒在臥式座椅裏頭，夫人在他上方－

注視雙目圓睜的菲克，貴族夫人的嘴唇像是正待說出什麼的時候，包廂之門『喀啦、喀啦』地開啟。門外廊道的幽微光源傾流入內，不過光源尚不足以強勁到把來者的身影拖長；話雖如此，菲克也毋需抬起身子來確認，那乘著外頭氣流擠壓進來攪混包廂氣息的如雨後花草的清雅芬香，是獨屬於馬車主人的味道。

~接5F

玉宇鳳棲

2017-03-04 08:59

~承4F

４．

霧在面前展開，名為記憶的霧有倉白、濃郁的色澤，時而或聚或散、時而被風吹拂過來的水氣之中夾帶著熟稔又陌生的味道，青年又一次在其面前徬彷。
許久以來刻意漠視的這陣白霧，看來已經厚重到即使是飄散的時候隱藏於內部的道路也無法看得清晰的地步，不，連前方是否有路都變成無法篤定了…
青年躑躊不前。
這時，從霧裡頭伸長出數百隻的手，這些手有的湊攏來戲逗他、有的則在霧的更深處朝著他頻頻招呼－青年更加望之怯步－
手兒們不耐煩的發出怒吼：

－你在害怕什麼！？
－你不想弄清楚自個的身世嗎？！
－你的形體、表情、用辭譴字甚至思想性格全都是假面！你到底是誰－？
－你這個偽物！憑著這樣不完整的軀體，你還妄想有人會愛上這樣的你嗎？！
不，不是這樣的。青年反駁
不是你們說的那樣。青年小聲地叫著。我雖然失去了過去，但我切切實實擁有了新的名字，而回憶也…遇見主人之後，失憶之事一次也未曾再復發過。
記憶實實在在的累積了，那些或甜或酸、或新鮮或苦惱的果實成熟又發芽，向下牢牢地紮了根，以後還會不斷不斷地往蒼穹更高遠處伸展雙臂茁壯下去。
舊日的我是誰，真的有那麼重要麼？
手兒們發出嘲笑，霧氣強烈的抖動起來。

－連你相信的這些全部都是假像的話，你該如何？你口中的那位『主人』真的值得信賴嗎？！
那個人一直待我很友善…青年嚅道
－你遲疑啦！手兒們爭先恐後地取笑著
我沒有。
是的。我沒有。那個人很善待我－
「我一直想法瞭解閣下之所以深得寵愛的原因…」貴族夫人缺乏抑揚頓挫的話語彷彿又於耳畔響起，夫人解釋其為『妒意』。不是嗎？連外人都瞧得出來那個人對待自己的友好…
－你因此恃寵而驕了嗎！？
我…？我怎麼會…

「那位大人對我而言是極特別的存在。」貴族夫人說道
所謂…極特別的存在，是指什麼樣的情感？是…愛戀的感覺嗎？貴族夫人是在表明她對主人存在有『愛』的情愫？
愛啊妒的對青年而，僅不過是書本行間會出現的辭彙，要說有什麼實質的體驗的話…舊昔的我是否曾經體會過愛情呢？我…擁有過愛人嗎？
夫人言明她在意主人，既然如此，又為何來勾引我？對我做出冒犯的行為？
太多的『為什麼』在青年的腦袋瓜子裡滿滿的像是要爆炸一様！百思不解的結果是導致噁心反胃的感覺復甦般的從體內深處湧上喉嚨，青年摀住嘴巴，禁不住微微地搖晃起身子，突然！霧裡頭那抺熟悉的氣味終於叫青年憶起何事似的受到強烈的震憾！！這是…這味道是…全身不住痙攣

啊－
霧裡頭長出的數百隻手轉瞬間不見了！連倉白的濃霧也－
倉白的霧也突然朝後方倏地退縮，彷若兀地被吸噬入後方深闇的洞穴之內－
不，不是霧，是自己的軀體猛地逆向彈跳開來！後面背脊處像是被莫明的力量攫獲用力地拉扯，向上、向上，被打撈出水面－！！
青年睜開眼睛－
於偌大圓睜的視野裡頭首先收納進的是一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
女人一襲裸肩的裴綠色絲綢長衫，病態般蒼白的膚色在晦暗的空間中散發出若鬼魅的螢光。女人俯身於自己的上方，逐漸明白之際，才遲緩的察覺到女人一隻纖細的腿正抵著的是自己的腹側、女人伸直同樣膚質蒼白的兩條手臂擒握的正是自己的肩膀，從這姿態看來自己似乎已經成了女人所制伏的獵物。
不過女人的目光並未向著他，她以略微不自然的角度仰起的下頷其優美的頸項弧度宛如一把冰涼的彎刀。

這女人…是貴族夫人。拍賣場的主人。
「您與大人的面晤己經結束了麼？」貴族夫人的聲音輕輕憾動著微薄又陰暗的空氣，一樣缺乏情緒的嗓子卻奇怪的叫人揚起一陣寒意；現實與幻境之間，菲克感受到明顯的落差、無法立即銜接－
「我與那個人無話可說，妳應該曉得。」回話者的一字一句就好比落葉掉至水面僅淡淡的揭起一抺漣漪隨即散盡，溫和卻若有似無地夾著微妙的無情，是菲克熟悉的嗓音。而那抺散不去的香味…
是馬車主人。

自己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是恐慌自己現下難堪的處境，因遭到主人意外的目擊而承受不住短暫地失去意識了嗎？
「老是稱呼您父親為『那個人』是不行的喲，大人。」貴族夫人說了
咦！面對乍聞之際尚來不及思索便輕呼出聲的菲克，夫人的視線調過來，盯住他。眼瞳裡閃爍的神采已非正常之姿，稍早記憶中強吻過自己的豐潤嘴唇小小的噘將起來，做出像是要他靜聲般的『噓』狀，進而她抽離一隻按住他肩膀的手，轉而去堵住了他的嘴巴。
這一切舉動做得十分刻意，馬車主人於是出言問道。藏了什麼？

「一個小情人。」夫人於是回答，其間目光須臾不離、唇角抿成妖惑的微笑。
在受夜晚浸濡的晦闇包廂內，時間的秒針靜止了片刻後才再度啟動－
馬車主人腳步輕緩的登堂入室。
菲克幾乎在同一時間選擇緊緊閉上眼睛－
然而，當他再次把眼簾開啟之時夢魘並未消散，惡夢幻化為主人的俊美之姿倒映於他胆怯打開的眼眸細縫之中。主人的長髮幾綹垂將下來幾近踫觸到他緊張的面頰，主人的臉孔離他很近，近到連他吐出的氣息都足以撫過他敏感的肌膚。分明不打算掩飾他的驚訝，主人微開的嘴卻未吐露半句話語，只是靜靜地打量著他，所有的訝異及責難（或許）都巧妙地收斂在他冷冽的神態之內。

菲克感到一陣奇怪地難受－
「這個人…」馬車主人維持俯視的姿態，淡淡的開口
「我曉得這個人是您的家僕，」貴族夫人以貧乏的笑聲打斷他意欲講之話，道：「我囑意這位閣下，將他讓給我吧，大人。」
彷彿要測試般『我的請求那位大人都不會拒絶』夫人的話猶言在耳
馬車主人的目光由菲克的臉上挪到貴族夫人的臉上，打緩慢拉直身軀的同時馬車主人從口中吐出一道長而輕緩的嘆息，說道：「我的家僕不是妳拍賣場子裡的物品可隨意轉讓買賣，這事，端看菲克本人的意願。」

我的…意願－菲克急欲闡明。
無奈要開口嘴巴早被摀住、想搖頭表示，貴族夫人似乎連這丁點機會都不肯成全。
夫人的笑靨、倉白無血色的兩片嘴唇像是期待著什麼又或是忍耐著什麼似地不住抖動，發出短促彷彿取笑著他的「哎呀、哎呀」兩聲，撒謊道：「這位閣下的意願稍才我已經確認無虞，要不，當著大人的面再做遍確認也無妨吶－」
邊說著，她邊放鬆堵住菲克嘴巴的手，改以那隻手貼於菲克心臟跳動的胸口處，那像是不通血氣的東西冰涼的觸感，穿透衣裳沉甸甸地壓迫在他的肌膚上頭，她的身子傾前、美麗帶點邪氣的臉孔跟著挨近－

夫人渾圓、光茫異樣的瞳孔於瞬也未瞬之半垂的眼簾底下直揪住菲克，倉白泛溼氣的唇辮在寸遙之處用僅菲克聽聞得到的耳語呢喃：這回，別再將我推開，閣下。
為何！只來得及做出唇形，夫人壓下來的雙唇便掌控了局面以緩慢的節奏開始親吻他的嘴唇－菲克恍然大悟－
這…便是…『嫉妒』的滋味嗎？
正是因為強烈的妒意，故而三番二次對他做出這種逾矩之事以企圖利用他來挑釁馬車主人嗎？『那位大人對我而言是極特別的存在。』這句話縈繞耳畔
那麼－自己算是什麼呢？！
在今夜之前，自己不過是個喪失記憶受惠於馬車主人救助收留之人。
平凡又性格單調的尋常百姓。
他的懷裏未曾有擁抱過誰的記憶－
嘴唇也缺乏接吻的經驗…
即便舊日有過，早也成為不復記憶之事。如今…

說是報復，夫人的親吻確實地撕裂了他的傷口，緩慢的節奏只是更為有效地往他的疼痛處來撒塩。這…難道不算是單方面的受到了踐踏及玩弄了嗎？！
『和閣下相處久了，便會禁不住勾勒出醜陋的一面』這種理由…說的彷彿是他允許了別人來對他蹂躪！沒錯，今夜所體驗到的全部都是－
被迫來到拍賣所－
在黑暗的岩窟石階上遭受羞辱－
那曾一度救助他的拍賣場主人，她那瞬息叫他誤會是馬車主人，似母親般的安撫及溫柔，連那樣的夫人也全是一丘之貉！！
再也無法忍受了！怎麼能夠忍受…

突然，他又可以呼吸起來！
剛才因為腦袋嚴重的絮亂似乎叫他摒住了呼吸！現在，空氣又開始於他周身流動，沉重的胸口又可以自由地上下起伏，身子骨也奇妙地脫離了異常的緊繃？
菲克回神，
注意到親吻已然停止。
夫人缺乏溫熱的軀體和她纖細的兩手唐突地架空於他的上方，同樣呈直角浮於上空的貴族夫人的臉孔正詭譎地歪扭著，似笑非笑的神態用雙眸死盯住那頂住她肩窩處阻撓她行動的物體，是只扙頭，精緻的雕紋、於杖端處浮刻有鳥頭獸身的華美圖案。

「起來，菲克。」主人用罕見的命令語氣說話
菲克全身的經絡反射性地顫抖起來…
腦袋雖然明白也知道必須立刻遵從，無奈四肢卻硬是使不上力，宛如癱瘓一般，腦與四肢的訊號無法順利的產生連結，使勁的結果也僅能勉強把身體拉坐起來而己。
於是主人用他的力量幫忙了他。
光線矇矓的包廂之內，萬事皆呈現矇矓之狀。
菲克迷糊地注視著那隱含暖度、完全執握住他的手腕仍顯得綽綽有餘的修長手指，馬車主人牽著他的手往包廂的另一側移動寸步，這還是頭一回，主人親自用他的手去牽他。

立於他身畔用斜側的角度凝視於他的主人語調低沉的説道：「不喜歡的話，為何不拒絶呢？」瞧你。主人若有所指的說。
驚覺之際，才愕然醒悟自己竟然已是眼角溼潤，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心底積鬱的情緒不受管教地從眼角洩露無遺，自己為何會如此脆弱不堪？嘴裏咕噥著「對不起」邊感覺到難堪咬緊下唇的菲克，又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嘴唇剛才容許過何等軟弱的行勁而驟然放開，連抺去貴族夫人烙印於唇際的味道的勇氣都提不上來，但是，有件事他定下決心一定要予以澄清！
關於他的意願…他誠心欲服侍之人－

「真是無聊的把戲，妳就別自討没趣了。」話未脫口，馬車主人似乎早己看穿貴族夫人的企圖冷言冷語地說道，他的手仍輕輕地握著菲克；
菲克從身旁仰起視線望著馬車主人的側臉，那堅毅、膚質晶透的美麗臉孔是否夾帶怒氣？他又期望從那張冷靜的臉龐上瞧出什麼端倪？
貴族夫人卻不以為意隱隱作笑地抽動裸露的雙肩：「這可難說吶。」語帶懸機地
什麼意思？菲克惴惴不安地偷覻與他們對恃而立的女人，而夫人恐怕打從開始便始終緊盯著他，當她捕捉到菲克的目光時，她對他所流露出的神情彷彿兩人之間持有某項共通的祕密…

思及至止，腳下的地盤像是激烈地搖憾起來，菲克感覺到猛烈的暈眩！
他怎麼可能遺忘－發生於黑暗石階之事－
他請求拍賣場主人替他保守的祕密－
突然，他宛如又墜落到被五里白霧濃密包裹的道路前方，他膽戰心驚的回首去看，出現在霧裡頭的情景是那個五指不見、持續向上攀延的冰冷石階，他裸身瑟縮於上頭貴族夫人從後方擁抱他的場景…
然後，他開始覺得難受，這種暈眩的感覺叫他極不舒適、頭痛欲裂－
他猛地強迫自己倒抽口氣，回神之餘，他的一只拳頭緊張地拳握，連指甲都陷入了肉裏，但是更叫他在意的是來自於另外一隻手的壓迫性疼痛，那隻本該由著馬車主人輕拉著的手，現下卻被原先同樣的五根修長手指使勁的捏住！

他有些詑異地抬眼看向手指的主人。
不解地注意到馬車主人優美的臉龐出現不自然、僵硬的緊繃！從他低俯下抿成直線狀的嘴角低啞地流出彷彿：你們兩人…這樣糢糊的字眼；這種驟變的情景是？
怎麼回事？！
在剛才短暫地恍惚之間是否錯失了什麼？
究竟…發生了何事？是…貴族夫人向馬車主人洩露了什麼內情…嗎？！
膨脹的不安加上手腕的疼痛逼迫他不得不出聲叫喚馬車主人，他的喚聲使馬車主人反射性抽搐一下，這是他從未於身旁這位高貴人士身上所見過的反應，這叫菲克更為困惑不安，主人未調過目光來看他、也未鬆弛手腕的力道，攸地，他突然舉高菲克的手湊至唇邊幾寸之處，然而就這麼靜止不動，他吐吶的呼息由菲克指與指之間的縫隙中接續鑽出，冷冽地宛如可以把他凍結、下一秒又灼熱地好似要將他燒融…

菲克尚拿不定主意要作何感想的時候，主人卻冒然放開了他的手。
不知所措的菲克，垂盪著一條溫度失衡的手臂…
突然，天搖地動！！
這次是真的天地憾動！包廂上下強烈地搖晃起來！
耳際傳來斷續石塊崩落的吵雜聲響，門又開又閤地彈撞於牆面發出『碰！碰』地怒吼，外頭廊道射入室內的燭火光線不規則的左右上下晃動，接著，瞬間熄滅！
不安穩之中，拍賣場主人款擺裙擺調頭朝凸出的陽台方向走去。

才一靠近，夫人正待探頭往下面觀望時，一道強大的風壓刺痛耳膜般地『咻』地劈斬上來！拍賣場主人纖長的身子先是微妙地向前傾倒，然後才傳來『啪、啦』地奇怪雜音，向外凸出的陽台瞬間跑出了一道很大的裂痕，像要與包廂切割開來向下『哐』地變成兩、三只台階大的段差，剎那－整座陽台直墜而下！！
煙塵彌漫，陽台整座岩塊撞擊地面岩屑四射、解體！轟然如碩雷，其中人群紛亂、驚惶失措的喊叫聲此起彼落！

菲克放下護著頭的兩隻手，彎屈身體驚駭地注目著幾尺外遭挖空破壞的窟窿，馬車主人高挑的身形剪貼在眼前突變的景色中，他就佇立於極端接近石壁裂紋的端痕處，一側的肩膀沉重地向菲克看不清的前方傾斜，閃過菲克腦袋的第一個念頭是，他以為馬車主人遭受到波及受了傷？不過擔憂之餘他馬上察覺到錯誤，當馬車主人將貴族夫人拉上來的時候，菲克從躲藏的地方起身，拍賣場主人的軀體軟綿綿地傾靠在馬車主人身上，她的腿呈半彎曲狀彷彿不經摻扶就會癱瘓於地，由她頭部不自然倒斜，恐怕己經失去意識了吧？更嚴重的情形是她或許已經負傷！
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把昏厥的夫人帶往安全的處所。
菲克趕緊朝著主人所在跑過去。

不過當他來到斷垣邊緣，察覺到馬車主人嚴竣專注的面容而追隨著主人的視線往下頭觀望之時，他驟然渾身嚴重痙攣、臉色發白！
主人目光所及的那個對象、恐怕便是攻擊拍賣場主人的肇事者竟然是－
是－誘拐並欺侮他的陌生貴族！是…那名貴族…
腦袋一片空白，眼前虛無襲來、腳一踩空，菲克從斷垣邊緣摔落下去。

５．

我稍勢停歇喘口氣，感覺似乎真的有點累了，唇齒間吐吶的空氣奇妙地寒冷起來，…一直保持安靜坐在我身旁的主人這時候卻站起身，偏過頭向著我靜靜的說道：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６．

空盪盪的走廊向前方直直伸出去，在最底端向左方彎折成一個直角狀，繼續走過去便是一道側廊。我佇足於下去的樓梯前方觀望著，其實這裡充其量只是個短廊，距離並不長，但由於廊道未端的黑暗及死寂，彷彿造究了一道結界叫短廊筆直地不斷向前方幽暗處延展到地府的深處一般，似無止盡的黑洞，四周了無人聲、遠處也無狗吠，除了我與主人之外像是無人醒來活動著。

主人站在我的前頭也同樣向著廊道底端凝視，主人身形瘦長，一頭略顯凌亂的膨鬆紅髮也未曾有過想要梳理的打算，他的眼眸細微地瞇將起來，那眼皮裡面往往會叫我驚豔宛如湖水般清澄深邃的茵綠色澤現下卻隱晦不見，他的表情顯得些微不自然及凝重，我以為當下僅剩兩人孤獨面對夜色空洞冷清的廊道的景象，是否叫主人追憶起了什麼？
不需多問也毋寧搓破，主人鐵定是憶起了之前與啞吧少女獨處的情景而感到害窘了吧？我還正在惴度，主人這時竟唐突地調過視線來瞪視我，我明明一句話都未吐露，主人卻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思一般，表現出老大不高興的神情－
「作何露出這副笑咪咪嘲笑人的表情，真叫人不愉快。」主人扁著嘴抱怨，四下分明無人仍究壓低了嗓子

我想喊冤，雙手才剛舉起，主人的臉孔就湊活近來，仔細盯著我瞧，今晚主人似乎時常如此打量著我看，接著露出邪邪的笑容，他維持低調的嗓音：正巧。他道：「趁這個機會跟你挑明講吧，」主人笑靨邪惡地說：「從明日起，夜晚你都不必再隨侍於我的身側了，就這麼辦吧，讓她來陪我入寢，你以為如何？」
這事…有容許我置喙的餘地麼？本來想當面這麼駁斥回去竟然不知為何變成了沉默，我腦袋裡頭不住思忖著主人話語中透露出不再需要我的含意是否有真正刺傷到我冷淡的心房、動搖到我固執的意志呢？面對主人的坦白，我究竟作何感想？

「好可怕。」主人卻說話了
「…您說什麼？」遲了會我才問道
連反應都慢了半拍吶。主人對著我搖搖頭外加嘆息：「剛才的酒量，不會真把你灌醉了吧？」他邊說話的同時邊朝我伸出手來，我以為主人是打算拍打我，不過主人的指尖在我臉頰半寸處卻停頓下來，他把手縮回去用來搓熱他的肩膀；
「您的話是當真的嗎？」我正色詢問主人
「何事？」主人像是在裝傻一樣反問
「關於少女侍寢之事。」我道：「若是您的意願，明日起我定會遵從並且安排…」
這會，我又一度看見主人那對綠得叫人驚訝的瞳孔，他們睜得又大又圓目光全針對我！

主人張嘴沙啞地咄道：「誰准許你擅作主張。」
在他凌厲的注視下，我感覺到些微怔然，以致於當主人調頭怫怫然離去之時我未能立即跟上。關於不需我隨侍之事…原來－是唬弄我的嗎？我鬆了口氣，主人您－
「真像個孩子。」我喃喃自語著，拾級而下。

~待續

玉宇鳳棲

2017-04-02 10:25

愈來愈黑暗向～請慎入

章四．夢境．白子－請你別害怕，我已向你說明，只要得到了你，我便稱心如意。

１．

秩序和理智崩壞之時，所處之地已非華麗天堂，奢華外表也於此瞬間崩潰，不，打從開始，這座拍賣場便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徒有其表的物體現出它原先醜陋的面貌罷了。

愈是完美無瑕的東西，更是要懷疑其內在的真實。世上並無完美之物。
拍賣場的門扉緊閉，厚重百斤雕刻有精緻花紋圖飾的門片，門外頭是兩尊兇神惡煞。驚惶失惜的群眾無論再怎麼捶打閉鎖的大門，那兩尊兇神除非拍賣場主人的話語，是何人的話也不會聽從。拍賣會場成了一座密室。
痛苦和恐懼在這個密閉空間內昇華。
悽厲的叫聲發自於最前端的展示台上。
菲克打短暫彌留回神之虞，正巧目睹了悽慘的一幕。

被撞擊傷著的糢糊視界裏，活生生的映入了恐怖的景象！設置在最前端的展示台上，『那名貴族』正在手刃一名男人，那男人是今晚主持拍賣進行的主持人，貴族像撕扯一片麵包一般把那個男人的軀幹撕成兩半。
血泊泊流出，整座看台瞬息幻化為一片血海。
此等駭景，菲克簡直嚇軟了腿！功能失常的腦袋保留唯一僅存的理性不斷否定著，這荒唐悖常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即便是生命力和體能優越於平常百性的貴族，撕裂人體驅幹這樣的事也不可能辦到呀！！

他費力地站起來，弄不清楚是要逃跑或要趨前，菲克僅是搖搖晃晃地愣在當場，直到他被慌亂的人群再次推倒為止！
四周陷入驚慌。那些華服人士和他們的隨從、拍賣場侍候的人員，所有人只想要明哲保身，他們的畏懼、他們的顫慄及吶喊，嗡嗡作響直逼菲克耳膜，像是耳鳴一般，尖銳地刺激著他同樣易碎的心靈－

思緒紛亂到無法去分析自身受傷的狀態，眼前只剩下不斷播放的殘忍畫面。
不是他願意目不轉睛而是他連避開視線的心力都交瘁了。
他比任何人都要胆小，舊日曾如此貼近過死神的鼻息，一度親吻死神的腳趾，曾經有過放棄求生念頭的他，現下，卻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不，較他們更甚地害怕死亡！！

是什麼原因叫他前後產生如此巨大的轉變？
是日漸耽溺於優逸的生活？亦或是他的心有了某個依戀？
有那麼一剎那，他似乎突然可以諒解拍賣場主人之所以利用他的心情…
這股認知，是否因而放縱了他的感情？當初向主人起誓永遠效忠的誓言，曾幾何時竟變質成個人私慾，叫他成為怕死之人！

逃吧！你只是個手無縳力的胆小鬼…除了明哲保身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逃跑！快逃跑！這個念頭在他混亂的腦袋裏清晰的迴盪著，就算腿軟弱得使不上力氣，用爬的也要逃離這裡－逃得離『那個貴族』愈遠愈好！！

於是他開始四肢併用地爬上台階，勉強拖曳他懦弱的軀幹、小心包袱著他畏縮的情感，步步都艱難辛苦，四處慌亂的群眾向他擠壓而來，他頭疼、汗涔涔滴落，身體感覺愈來愈沉重，視野變得暈眩糢糊，連他的手臂…好像…他維持支撐身體的力量都被台階、被這所拍賣場一點一滴地吸食殆盡。
他停下來喘息。精疲力竭。

然後在他耳鳴持續發作、一片亂哄哄的情緒下毛骨悚然的笑聲極為突兀地鑽近他的耳內！
那笑聲夾雜著嘶嘶作響的鼻息，宛如刻意壓抑卻又很猖狂的近乎歇斯底里的笑聲，叫他的寒毛直豎！
味道變得濃綢。
攪活入血的惡臭，腥膻的氣味是不再純淨的味道。
即便如此，那抺味道是…
菲克兩手抱住頭整個人捲於台階上。
不看、不聽、不去感受－事情依究會發生，由不得他！
他很害怕，與害怕死亡同等地懼怕。

看台上的貴族瘖啞笑著，他的十根指頭都浸淫著血腥，興奮的說道：「我正納悶我的情緒何以如此沸騰，」貴族說道：「原來是因為你－」
過來這兒。可人兒。
貴族裂嘴。
那腥紅的唇及舌尖，黝黑渙散的瞳孔，向左右裂至耳線的嘴角，從那裂縫中噴出結成淺色霧氣的呼息，他再一次說道：「過來這兒。」
瑟縮著身體，菲猛烈地搖頭拒絕。
不，一切全是幻象。他強烈否認著現實。
蠕著身子他試圖繼續攀爬，都是幻境，沒錯，他只是作了一個叫人厭惡的夢罷了！是夢…一切…全都是…

你曉得我的耐心有限。
貴族說了、啞著嗓混和著嘶息：「再不過來我就開始殺人，捉著誰就撕裂誰，誒，我的僕從們身首異處，這對我而言是莫大屈辱，哪怕是多抓幾個人來抵債也難消我心頭之恨吶，你見識過我的力量了麼？」
貴族連珠泡似地說著，隨手捉來個人動手就碎了他的身子，手法俐落又毫不留情，完全不像是正常人的行為，他把屍首隨意拋棄一旁，連續又扭斷兩個人的頸項，哀嚎四起！

貴族的衣裳已經是發黑的色澤：「怎麼，殺幾個貴族引不起你的同情麼？那麼接下來就殺那個白子女孩好了，先扭斷她的右臂再來是左臂，這回，你會動心了吧…」
貴族說：「畢竟這可憐的孩子和那些貴族們不一樣，她跟你是同類人，你們都是無能為力的羔羊。」

２．

白子女孩的確不同。
貴族沒有說錯。
無法對那孩子遭受欺侮視若無睹，是因為他與那少女產生了共感了吧！
初次目睹那可憐的孩子被當成物品拍賣時，他打少女彷彿放棄希望及封閉自我的面容上，不自覺地把自個兒投射上去。
他自暴自棄地意圖臥路自殺的時候，自己心底的某一部份、至少有個部份，其實是不願意輕生、不打算放棄希望的吧？之所以做出求死的舉動，大概也是那個執拗的部份對無能為力、懦弱的自己所做出的反抗？

少女是否亦然？在無情緒的面容下，她的某一部份也正彆扭的抗爭著自己的軟弱？
而那個時候的他遇到了主人。
今夜他則遇見了少女。
不是妄尊自大的想充當少女的救命恩人－只不過，
當貴族扭動少女廋弱的臂膀時，他的肩膀不知為何異常的疼痛－
貴族掐住少女雪白的頸項時，他跟著呼吸窒梧起來－

束縳少女四肢的鐵鍊和鐵籠摩擦得哐噹作響，少女的表情微妙地往鼻心皺縮，看似痛楚，她嫣紅的兩片嘴唇上下微微開啟…
菲克盯住少女－
少女的嘴唇微弱地吐露：請．不要傷害我。

３．

少女以陌生、獨特的細微嗓音說話：請不要傷害我。
少女蠕動嘴唇請求：「請您．不要傷害我，若您向我保證不傷害我…我．將成為您的力量。」
這是招險棋。
少女以自身身為白子所具備的特殊異能向貴族提出交換安危的條件。
不過少女是個無用武之地的白子！
拍賣場主人曾對菲克坦言不諱。換句話說，那名少女並無特殊能力－
這樣的條件交換，很輕易就會遭視破！！
即便如此，仍要放手一搏嗎？
少女的求生意志－
她希冀存活下去的願望－
她執拗、彆扭的內心部份終於願意多少諒解懦弱的自己了嗎？
少女雪白的面容，她的整個人及軀體現下是生動萬分！

貴族戲謔以對：「妳的能力是何？」
少女回答：「請求您先向我保證，我需要您的保證…」
該如何是好？貴族惡意相向：「妳瞧那邊那位標緻的先生，嚇軟腿的模樣有多麼誘人啊，我渴望他過來我這兒，妳求求他吧，他可是妳的保命符，只要他照做，我便保證妳的安危，放妳一條生路。」

少女抬起下巴，她的臉由左至右，又打右至左，略略蒼惶的搜尋著，然後
菲克注意到了
即便貴族的手臂直指向他，少女依究無法準確掌握他的位置。
少女的瞳孔，那誤以為是白子化而色澤淺薄的眸子，那雙眼睛，原來—
她是個瞎子。

４．

「您的話算數嗎？你能夠起誓嗎？」
濃霧從四面八方竄昇，前後左右包攏，只剩下前方通往貴族的細狹甬道。
霧轉變為濃綢的灰色，霧裡頭伸出數十百隻的灰手臂，那些手臂抓耙他前方的道路、也朝他周身揮舞，不過已經無一隻手臂敢輕率觸摸他的身軀，他們隔空叫囂著。

菲克靠著那些叫囂的力量站穩起來。
「您可以保證嗎？」
菲克用他僅剩下最大的力氣要求道：「少女的安危。」
少女盲目的眼睛詢聲望來。
她…是個瞎子…
「請卸除綑縳少女四肢的鐵鍊，還予少女自由。」
鐵鍊打少女四肢解開，貴族把少女由鐵籠內拖出。

菲克往貴族之地靠近。
「妳可以獨自行走嗎？知道怎麼離開嗎？」
少女無語，默默地點頭。
「您的保證。」他來到貴族面前
貴族說：「女孩，我以我的名諱起誓絶不傷害妳一根汗毛，妳可以走了。」
貴族放開少女，少女起初跌坐於地，接著緩慢地伸出兩隻手四處摸索，她抓著了鐵籠施力爬起。
少女的臉上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她小小的嘴唇呢喃的說著話，或許是在道謝，不過菲克己無心留意。

濃綢的灰霧不知何時消逝無踪，那些慌亂的群眾、叫囂及驚恐都彷彿浸入廣大寧靜的湖泉裡頭，瞬息就被吞沒，表面平靜無波。
只有自己顫抖的身子和亂了節奏的心臟－他的心靈則早己脫序。
然後，慢慢的，先是他的身體不再發抖了。
而或許，他可以嘗試將心靈和身體分離開來。
貴族打看台處略微彎低身子，他把青瓷冰冷的臉龐貼上菲克的耳畔呼出冰凍的氣息：「我已經達成你的要求，現在輪到你了。」

接下來是屬於我倆歡快的時光…貴族耳語道
我己經迫不及待…
「閉上你的眼睛，可人兒。」
菲克照做。

５．

是尖叫聲－
淒涼無比，宛若雛獸的哀嚎！
屬於女性尖細痛楚的嗓音？！
菲克霍地睜開雙眼！

眼前烙印的一幕，叫他摀住嘴巴、踉倒在地！
貴族咬住少女纖細的脖子，大概也咬斷了少女的喉嚨。
少女的頭不自然的款擺著，她的四肢做出死前最後的抽搐。

貴族大口吸吮並舌尖舐食少女頸項的血液，當少女終於不再動作，他把少女扔回鐵籠之內！像扔掉一只破娃娃！
什麼保證！？貴族嗤之以鼻－
「妳的能力我收下了。」
貴族張開雙臂心滿意足似地，少女的血從貴族上揚的唇邊滴落直至他的喉間。
然後貴族看向驚恐的菲克，倏地飄乎過來！一把捉住菲克的衣襟將他從地面上硬拖至展台，用他那雙鮮紅的嘴往下封住了菲克的嘴巴。

６．

短暫彌留意識…
腥味衝進口腔，原屬於少女生命的泉源竟然這麼…如此輕率地就遭受抺滅！
太不公平了！
真得…無能為力麼？
少女一定很不甘心吧！
菲克流下了眼淚。

哭什麼，可人兒？
貴族戲謔。他的尖齒啃著菲克的唇辮，叫菲克的血與亡者少女的血混於一塊。
貴族說道：「你和那個白子都是為做我食糧而生！命中註定，聽好，一開始你不要抵抗乖乖順服於我，對那個少女我搞不好還會罔開一面！換言之—」
「是你殺了那孩子。」
貴族的笑聲很肆虐。
濃稠灰暗的霧打四面八方再度聚攏。
擾亂了湖面的平靜。
風雨欲來之勢－

可暴風雨過後，定會有清雅脫俗、花草沐浴的芳芬野味吧…
菲克以為，那抺味道與主人的十分相似；
『與我同行，閣下的安危我至少可以保證。』主人的允諾－
已然食言。

７．

自己成了罪人了嗎？
『是你殺了那個孩子－』貴族猖狂的耳語
『你和那個白子都是為了做我的食糧而生！』『她和你是同種類人，你們都是無能為力的羔羊。』這般的宿命論點…
即便是弱肉強食的世道，弱者便只能任憑宰割了嗎！？
這種論述－
『與閣下在一起久了，不自覺便會露出醜陋的一面。』
說的…彷彿皆是他咎由自取一般…自己容許別人來糟蹋了嗎！？容許了嗎？若是不從…就註定有人得代替自己犠牲！？這樣的邏輯—
叫自己如何接受！
怎麼心服？

若當初就從了那個貴族，少女真的能夠全身而退？不。
自己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有少女的存在－
又倘若真從了貴族，事後破碎的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假使少女的安危果真因此無慮，她終舊還是難逃被買賣的命運，因為那時候的自己已然淪落至無力救助於她的地步…
拖著殘破的身軀，恐怕連主人的身邊也回不去的自己－是無法幫助別人的－不是嗎！

只能回到流浪的生活。
再次受盡騶趕及冷暖。
好不容易覓得的棲身之所，發誓終其身侍奉主人的誓言，這些都不得不加以違背。難道，自己就無權去追求幸福？無權去保有幸福了嗎？
少女已然死亡，他無論付出多大的犠牲，少女的性命也挽救不回…
而自己究竟為何需要忍受貴族的凌辱？又何必犠牲呢？
不，不大對勁，一開始他並非懷抱著此等心情前來－不對，
他本來就不打算要犠牲自己－
不是的。

是他內心懦弱的部份欺瞞了其餘的部份！
叫他產生了錯覺，誤會自己必須為少女的安危負責－他和少女分明是個別、個別的生命體，本源屬兩個獨立不同的生命－熟為熟負責…這樣的想法！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又容許了什麼？
為何－為何？
自己會如此輕率地成為別人嘴上的俎肉？自己為何這般懦弱？
根本沒有意義！
做什麼都沒有意義！既是，我還拚什麼？！
明哲保身便好。
當初為何就不明白。

~承7F

玉宇鳳棲

2017-04-02 10:27

～承６Ｆ

想清楚後，他的精神彷彿超脫了軀幹，自上方俯視著自己的嘴唇遭貴族肆虐的模樣。
注視著貴族扯開他的上衣，用髒污的手指揉捏他的乳首。
見貴族拱抬他的身骨，吸吮他的肌膚，出舌舔食他的乳暈。
那腥穢的手掌隔衣捉住他的下處，他眼見自己渾身顫慄著、排斥著…
突然。
貴族的指尖劃破他的褲襠。
闖了進去。
後穴的異物感，令菲克哀叫出來。
貴族猛將他推倒，菲克趴到地上。
貴族的唾涎滴淌至他腰窩，貴族呼呼喘息。
指頭驟快驟慢的玩弄著他。

有另外一種，異樣的陌生情緒，此時已經完全凌駕於其餘的精神之上。
掄起你的拳頭吧－
那情緒叫身體握緊哆嘍的五根指頭－使勁地－
菲克咬牙切齒，淚流滿面。
怒火中燒。

他的手掌裡忽然握住把短刃，短刃究竟從何而來？他混混沌沌，短暫失憶。
可無論何種來源，不重要了…
忘記也無所謂，沒必要去回想起來－只需，緊緊捉牢那把短刀！
他扭過身體，見貴族欺壓上來，扳開他的膝蓋。
貴族貪婪的吻他。
他立回咬住貴族的唇片，貴族的表情瞬息呈現一種異常興奮的模樣，陥入極度鬆懈的狀態。
剩下的，只稍用力地將手中的刀子捅進貴族的心臟。
一切…
就會結束。

咻地一聲，貴族的肩鉀迸出血液！
他的軀體朝後方仰倒下去，不，是菲克朝後方跌落，他重新聚焦，看著刺中貴族肩鉀的刀峰抽出，於混濁的空氣中劃出一條朱紅的弧線！
刺中貴族的刀峰在灰濛濛的周遭閃爍無法加以掩蓋的刺眼光芒！
那是把銳利的杖刀，刀柄浮雕有鳥頭獸身的華美圖案。
菲克頹倒於地，不是自己捅中貴族的嗎！？
他茫然望向自個的掌心，那裡頭並未有什麼短刃的跡象？剛才發生的事…是自己陷入了瘋狂？究竟…
意欲將施暴的貴族殺之而後快的心態所導致的妄念？！

貴族發出咻咻的鼻音，青瓷的面孔還殘留稍才興奮異常的癲態。
他的嘴唇滲出血珠，那是被菲克咬噬過的痕跡，雙目黑瞳漆暗煥散，完全是一副危險的樣貌。相較之下；
佇立於菲克身側那凜然挺直的身姿，其冷冽優雅的表情，手裡頭執握扙刀的高貴形態，馬車主人同樣極其危險。

８．

我住了口，調整座姿。
我與主人併肩坐在旅棧外面增建的陽台上，共享那條根基顯然不穩固的長木板椅。
面對外面冷清的街道，頭頂的煤油燈爍地爍地閃，似乎快要熄滅。
我將視線撇向陽台另一端勉強算得上是亭子的矮小建物，那裏頭坐著一位上年紀的廝僕，應該是負責守夜的僕役，卻不克盡職守地正在亭子中倒頭呼呼大睡。

不必在意他。主人在旁邊輕聲說：「這外頭除了我以外，沒人能夠瞧見你的形體甚或聽聞你的聲音。」
我擔憂的並非這點。
仰目凝望，闇黑的蒼穹，星晨寥數故而叫那輪弦月變得格外突兀。她涼豔睨笑的姿態，奇怪地帶上嚴苛又高傲的批判味道。
莫明所以地讓我坐立難安，心情也連帶受到影響，我鮮少有如此情緒上的起浮，由於思索箇中原由，我才不自覺住了口。

主人打長板椅站起身，沒有向我示意便直接走下了陽台。
他融身入外面漆黑的街道，身形變得隱晦模糊，他步行離開旅棧，抬起頭彷彿追隨著高空中的月亮；然後一會兒後他折返回來，用下巴示意，我步下陽台跟隨在主人身後。
主人保持緘默地徐徐行走，直走到離投宿的旅棧有段距離後，主人停下腳歩，我走過去站在主人的身邊。
「看得見嗎？」
主人的手臂平舉直指著前方遠處，那方向比城鎮街道的任何一處都要來得漆黑許多，主人維持平視道：「看得見遠處那座山林嗎？明早，我計劃朝那座森林出發。」

你打算跨越那座林地？
我恢復冷靜建言：「那山林面積廣闊，樹林又高聳茂密，若無熟悉路況的嚮導，試圖涉入恐怕會有風險。」
不經過山林，還是有別條路徑可以順利抵達下個村鎮。
「我明白，」主人坦率地說，目光依然直視：「涉入山林對唐和露娜而言恐怕也有體力上的負荷…」
唐及露娜是我們另外兩名同伴，主人未順道提及啞吧女孩，關於這點我並未覺得奇怪，這是主人最近常有的反應。

「關於那座山林，我耳聞到一些有趣的風聲。」主人說
我調過目光看著他，主人臉上漾著笑容。「哪類的風聲？」我開口詢問
「傳聞那座林裏住著貴族，會噬人的貴族。」
什麼？這種傳聞？
我的疑慮是否表現得過份露骨，主人這會轉而注視起我來，我說道：「您相信？」
「泰半是胡謅的吧，」主人笑言：「承如你所言，那座林子佔地廣闊本身就是個碩大的迷宮，人誤闖進去個把個月走不出來也是常事，況且，裡頭大概還棲息著豺狼虎豹，甚至有盜匪之流盤據也說不一定！」
故說是噬人的貴族，多半是穿鑿附會之言。

主人接著嘴泛笑意，眼神卻十分認真，說出叫我萬分驚訝的話：「我持續夢見的那個夢境中有座湖泊，深闇綠茵的色澤，是座寧靜到嚇人的湖潭。土地飽含柔軟的溼氣，四周有樹影騷沙婆娑的聲音，暗處彷彿躲藏著野獸的踪影，天空星晨可數，黝黑得叫人怯步…那是座位於森林深處的湖泊－」
主人說：「我以為在前方的那座山林內，我可以覓得同樣的一座湖泊。」這純粹是我的直覺。是我的任性。
主人繼續言明：「露娜和唐可以走另外一條安全的路徑，待我們於下個村鎮再行會合便可，至於你…」主人對我說：「你也可以依憑你的意志選擇，依你的安危及體力來考量。」

這是隨侍於主人身側以來，聽聞過最逗趣的一則笑話。
主人語畢時，我誠實以對：「在主人的眼底，我成了凡人之軀？雖不能否認，不過對於這樣的轉變請您容許我尚無法順利適應。」

９．

菲克莫明記憶起來，這貴族本有四名隨從，貴族稍才言明他失去了他們，故而憤憤不平。
不是一名麼？那命殞於黑暗岩階上頭、身首分家的軀體不是屬於一個人的嗎？菲克感到畏寒，其餘的三名僕役跑哪兒去了？
「閣下所涉之事，是危險之事。」身後的馬車主人出言，語調平靜淡泊，一如往常。
貴族啞聲失笑，他誇大地聳動肩膀，那上頭的傷口流淌出與一般人無異的殷褐血液，但他青瓷的臉孔有近乎瘋癲的神態，且無所懼之狀。

「染指你的僕從叫你心疼不已了是嗎？意欲為你喪失的尊嚴舉刀相向？」
但是，您贏得過我麼，大人？貴族肆言。
您見識過我的力量！沒能劈開那女人的軀體真是叫人遺憾。
他指的是拍賣場夫人。
馬車主人未受其搧動而慍怒，杖刀霍霍發出光芒：「閣下的力量…」主人鮮少欲言又止，是否掛意到菲克的心情，他稍事停頓後才將杖刀平舉指向台上鐵籠內那具白子少女的遺體：「是來自如此強取豪奪的白子能力麼？」
閣下的隨從之中，也混雜有白子吧。主人說。

咦！那四名僕從間有白子嗎？
「那是個好玩的遊戲，」貴族聞言竟樂，像是當真在講一則趣事：「將白子的肌膚塗抺上幾近常人的色澤，混淆於我的隨從之間豢養在側…」隨時供我取用
貴族微微躬身言，表情若鬼魅殘酷：「就如同大人您所臆測的，我確實是吸取白子的血液來獲取強大的能力。」那是叫人成癮的嗜好啊－
與其將那些異能留於白子身上，我更能將其發揮數倍！貴族說
強取豪奪，是強者的權利。
有何錯乎？
菲克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吸吮白子的血液…簡直是駭人聽聞！！

所以說…那名白子的僕從…貴族也殺害了自己的僕從以便獲取這身異能嗎？！
能輕易撕裂人體、劈裂岩壁－為了強佔這些異能，
不惜像殺害少女一樣殺害了自身的隨從嗎？
這名貴族
簡直就是魔鬼。
「那麼，」主人冷靜言道：「你打算拿我的僕從做什麼呢？他，並非白子。」

「確實是有趣的問題，」貴族張嘴裂至耳垂，爍爍黑目盯住主人，他伸出舌頭舐拭著薄唇，語調極至輕挑：「大人，你又如何？豢養一位如此標緻的孩子…」
不同樣想拿他為所欲為？
所以，你憑什麼教訓我？
「你我有何差別！？」
刀峰劃過之際，閃了眼來不及目視，主人打身旁略過之時輕盈的彷彿一隻舞蠂，竟又俐落的貌似鷹鶽，速度之快，只拂過一抺香氣，濃烈得好似花草春泥。
菲克傻了眼！

主人的劍法犀利，舞動有行雲流水之流暢，杖刀劃過貴族鼻尖、接著直擊貴族受傷的臂膀，下手完全沒有猶豫，貴族踉蹌後退，失了步跋的穩度後，他單膝跪落下來，捉起台上裝有少女屍骸的鐵籠朝主人之處扔去！
主人避開了鐵籠，千鈞一髮壓下身子俯衝向前，鐵籠被拋執的沉重風壓削去主人幾綹髮絲，他的杖刀平直的揮舞成一水平的弧度，閃躲過貴族的攻勢，刀峰直砍入貴族的身體，鐵籠於後方台階上擊出一個諾大的窟窿，隆然巨響，少女的身體打裡頭彈跳出來！

菲克跑跳下台去接住少女彈落的身軀，未及思考身體便自然行動，少女的重量撞擊至他的身幹，他抱著那失溫樣貌淒慘的白子，說真的，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主人停止攻勢。
他的刀刃砍入貴族身軀卻收手了，他的餘光是否向後方確認了菲克的安危後，他緊抿的唇角吐出淡薄的嘆息，轉而盯視刀下的貴族，貴族的臉孔完全扭曲，嘴角迸出血漬；
「我可以一刀奪取閣下的性命，」馬車主人說道：「閣下是否認輸？」
要我認輸，並誓言絶不侵犯您的領域及所有人麼？貴族嘶笑一聲，「您以為這兒是誰的地盤可容許我如此撒野？」

慾望這回事，您就是無法理解的吧？大人。
貴族說：「其實你虛弱得很。」早不如傳聞強壯。
未逮馬車主人意會其中含意，貴族突然徒手抓住馬車主人的杖刀，將之應聲折斷！！
主人的臉轉瞬間閃過一抺驚詑，下刻，貴族進而捉拿住他的手腕、另隻手意欲控制他的上臂，打算斷去他的一條臂膀，主人急閃而過，他試圖反其力將貴族制伏於地，不過，被事先看穿，拋飛了出去！！

半殘的杖刀打主人手掌心脫離，杖柄浮刻的鳥頭獸身花紋在斷垣殘跡中顯得格外諷刺，主人翻身換作單膝著地，他隨即站起身子，髮絲略顯凌亂地遮擋住他美麗的臉龐，他冰冷的眼眸於凌散的髮下微微放大的瞳孔之中，唇角卻意外地鬆懈下來。
主人或許意欲言何，不過雙唇才分開，貴族己俯衝而至，赫然轉守為攻！！
貴族毫不猶豫地拔出刺進身軀的那殘存半截斷刃，刀法粗率確不失精準，其攻勢夾雜著強勁的風壓，風壓宛如另只利刃向主人襲擊而來，叫人心驚膽跳、眼花瞭亂！！

主人以最小的動作閃躲，愈大的移動僅會曝露自身的弱點、消耗多餘的體力！
叫手無寸鐵的主人，居於下風！
菲克抱著白子捲縮於座椅間，胡亂飛舞的風壓砍割台階、有的劃破了椅座，彈跳起碎片，菲克以手護住頭部阻擋如下雨飛散的碎石，白子少女的頭躺於他的胸口上，他抱著那女孩試圖往更後方躲避。

揚起的灰塵模糊馬車主人與貴族爭鬥的情景。
菲克探首觀望，在一團灰塵之中主人的身姿突破而出朝菲克衝來，他拾起遭打落的另外半截杖刀、踩上他藏身的座椅椅背上方之時，主人回眸以對，髮至主人頰側拂過，其神色倉白、眉宇緊鎖之貌，叫菲克驚懼，有了不詳之感－
主人張開緊抿的嘴唇：「離開這，菲克。」
簡短一句，隨即舞刀反擊！

塵漫中刀光霍霍，鑑鏘的撞聲不絶於耳，菲克抱著少女的遺體奔上台階，一道風拂過他的頭頂，他驀然回首之時，主人打煙漫抽離，他則應身倒地！
嘗試要再爬身子，從小腿處卻竄昇一股近乎疼痛的麻痺感。
他翻身盯著自個的腳，然後，一道風鞭打散了煙塵，青瓷臉孔的貴族追隨於刀光背後現身，風鞭所到之處碎片四射，向他橫掃過來！
菲克僅來得及護住頭部，剎那間，似乎撇見主人俊秀的身影，強大的風撫亂他的髮、使他整個人像是要被吹跑般搖晃，睜眼一看，主人己連人帶身飛騰出去！
他撞擊上成排的座椅，滾落於階梯上方。

貴族追至，他霍地將半截斷劍捅入主人的髮中直沒入石階，支手抓住主人的頭，將馬車主人壓制於台階上方，喉嚨發出低沉的笑聲。
再來測試一次如何？
貴族啞聲笑道：「殺了你家主人亦或饒恕？」
你想成為教主子枉死的兇手麼？
不許…做此測試。馬車主人異樣淡薄的嗓音搖憾混濁之空氣，他微微地呼吐的氣息摻雜到他的詞句之間：「閣下的執念究竟何來？」
足夠了吧，這齣鬧劇。
「你沒有半點好奇嗎？」貴族卻言：「你的家僕可以為您犠牲至何種程度？」
主人仍然一句：不許測試我的家僕、不許動搖他的心思。
「若不然呢？」貴族出言挑釁
若是不然－主人輕輕地笑了…

１０．

主人的笑容寂寥。
對主人不離不棄，是當初的誓言也是菲克自身的願望。
主人未卸除他的職務之前，他永世是他的家僕，菲克的心底已然有這樣的認知。
他將白子少女安躺於地，用手閤上她不瞑目的雙眸，那雙瞳孔比雲霧還要輕薄，失去輝映世間美好的形貌和色彩的功能，在最終一刻拓印下來的竟然是渾然的痛苦及驚懼，是多麼叫人難過之事－

對不起，菲克說道：「要是當初我能有現下的決心，妳和主人就不用蒙受不堪的遭遇。」
他從少女身畔起身，拖著受傷的步履趨近貴族。
越過貴族可以望見主人的表情，其間流露的情緒菲克寧願視而不見，貴族打喉間發出粗啞的嘶鳴，那副以啃噬別人的痛楚為樂的神態，菲克看進眼底，緩慢地避開目光。
拯救你家主子的代價，可要比少女來的昂貴吶！
貴族的嗓音盡是猥瑣的調戲：「忠誠的家僕，向我展現你的決心。」
於是菲克走過去，跪落於貴族跟前。

他靜靜的褪光衣物，貴族的神色改變，動情於他完全臣服的神態。
菲克的雙手默默地交執背後，這會他十分篤定，兩隻手的十根手指頭用力握緊的那把刀，其冷硬的觸感不是妄念。
這一切，若推諉說是為主人犠牲就是他的狂妄了，也是對主人恩情的褺瀆。
即便成為殺人兇犯甚或賠上自個的性命，也無法…怪罪他人。
他把唇角湊近貴族之際，刀便由背後抽出，赫然，一股奇妙地感受，像是空氣瞬間凝結，時間及空間的概念轉化為異常遲緩近乎於停滯的狀態…！

貴族的動作彷若靜止，菲克抵抗著這股宛如無法流動的死潭般的沈重壓力，緊握手中之刀將其抵住貴族的胸膛－
接著，
菲克動彈不得了！
耳際傳來突兀、異樣輕微的步履聲…
白子少女的面孔赫然出現於菲克面前！
活生生般，少女一致的膚色裏頭唯一突兀地鮮豔唇角彎若弓弦，白色的盲目直揪揪望進他的瞳孔深處。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
莫非…少女死不暝目的冤魂前來怪罪嗎！？
菲克用麻痺的手指持刀抗拒著－

少女的頸項左右搖晃起來，脖子的血漬已然乾涸，其恐怖的模樣竟和少女的神色產生奇妙的均衡，她像是笑著開啟唇辮…
「你．真心要．殺害這名．貴族嗎？」她，語句斷續地說話喉間詭譎地抽動，
你．真是．怪人－
少女說著話的同時，她摸索著將她白色的手指搭到了菲克握刀的手上。

～待續

玉宇鳳棲

2017-04-20 16:01

章五‧夢境．主人與僕從－雖然前一夜說出口的話已將我脆弱的幸福燃燒殆儘；儘管我認為我們的魔咒必須終止…

１．

我必須遺憾的説－
這個夜晚，青年見聞了許多謊話，並為這些謊言身陷苦楚。
人世間的險惡、不優良的一面，這使他追憶起舊日彷彿過街老鼠般癲沛流離的日子。不－
這回，他的體驗更為艱熬！
他以為他的情感遭受到背粄，身處的幸福竟然似海巿蜃樓般易於動搖且不切實際！他以為擁有之物似乎正在逐步崩壞解體－而自己本身則是個最大的謊言－

情緒未曾有過地激烈波浮，甚至興起了所謂『仇恨』的念頭！
記憶猶新，手掌心裡頭那把刀子的觸感；
那不僅僅是把刀，對青年而言也是怨念…
這些…或許是
他的往昔、故鄉的親友對他長時間將他們遺忘漠視、妄自拋棄所生之怨懟的投射嗎－亦或者，
如同他最初向主人告白的，其實他是個不見容於社會、罪大惡極之人。

過去的他，恐怕是個兇殘者；
像那名貴族一樣滿手的血腥！
而那些曾經枉死於他手下的冤魂，現下則反過來報負他了！
那麼…那個白子少女呢？
少女搭於自己手背上的手，那對失明卻宛如洞悉一切的雙眸；
那確實是…活生生存在的形體嗎？

他打那少女身上體會到可怖的感覺，不過，他害怕的難道不是自己？
自己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是誰？
「菲克。」
菲克睜開眼眸。
昏暗的車廂，車體搖晃、車輪骨輅輅規律地行走著。
放下的帘子，遮蔽住窗框所侷限的天空，外頭是明是暗渾然無法察覺。
他茫然地四目流轉。
車裡的情景與稍早前往拍賣所時的樣貌造產生重疊，叫他短暫地怔然…

「做惡夢麼？」主人的聲音於黑暗的車廂內迴盪
夢？是…作夢嗎？
一切…全是夢？
菲克撫摸著額頭，皮膚發燙，額角卻沁出冷汗：「我…睡了很久嗎？」他吶吶地出聲詢問，無可避免地陷入時空的錯亂。
馬車主人沒有回答。

菲克將身子沒入座椅，暈沉之感伴隨汗水淌至胸口，頭痛胸悶、總覺得提不起精神：「做了一個厭惡的夢。」菲克這麼張嘴說道，連擠出的嗓音皆呈懨懨之狀。
「怎麼樣的夢？」意外地主人出聲詢問，語氣一如往常慢條斯理。
接著說道：「不想說也無妨。」
不是排拒，只是難以啟齒，菲克感覺頭痛欲裂！
「這麼叫你不適麼？」馬車主人如是說
不是。菲克回答：「只是丟臉…」

主人的笑聲很舒坦令菲克稍感放鬆，馬車主人言：「說來聽聽。」
菲克臉紅，目光須臾。
說說看。主人出言鼓勵。
「夢裡…我們去到一個拍賣所…」就如同我們等會將去之地，菲克說
「哦？」
在那兒－
我手刃了一名貴族。
「嗯，你麼？」主人平靜地接口：「為何要將之殺害？」
菲克摸著額頭，汗岑如流瀋，他把手掌滑下來蓋住眼皮：「那名貴族－」
以主人性命威恫於我－故
我…將之『殺害』了嗎？
不光僅是如此－

痛恨的情緒、手掌中刀刃的觸感、少女的面容…
是夢境…麼？
少女的手心搭於手背之上，活生生的說話，兩掌間交疊的體溫…不，正因為是夢…所以才－
死者復生。
如此荒誔？
唯獨夢境才有可能如此荒腔走板，不是嗎？
我並未死亡。少女的聲音回答，清如耳聞：現下若容你手刃貴族，我便真正要一命休矣。

少女笑著：你．真心要．殺害這名．貴族嗎？
你．真是．怪人。
被亡者取笑，實在無用！
夢境裡的行勁若據實以告，定要羞愧地無地自容吧…
發燙的臉頰、閉緊嘴巴，指縫間對面而坐的主人的影像顯得模糊愰若白影，明與晦在封閉的車廂之內僅是色澤深淺的不同罷了，兩者間並無明確的界線。
菲克心想，要是現實遭遇之事，主人能夠體諒自己的苦處嗎？淪為行兇之人，這項罪惡主人是否願意承擔起一半的責任？

主人此時說話：「你不是會手刃他人之人，是誰動的手？少女嗎？」
咦？少女之事我透露了嗎？
將遮住眼眸的手放下主人的影像卻未恢復清晰，揉著眼微微坐正身子細瞧，眼下除了昏暗搖晃的車廂，一絲光源也無，惶惶不安之中，現實與夢境的分界真得如此曖昧不明嗎？
自己是否受到愚弄、陷入自我的逃避？
「我們現下要前去哪裏？」這麼開口詢問
「是要去拍賣場嗎？」記憶中，窗戶外皎潔的斗大明月，如墜井中即便伸長手臂也無法觸得的高潔－他突然異常渴望－

於是，菲克伸手去揭簾子，然而
他的手被阻撓了！
那晶螢、血絡脈紋隱約可見的手指，馬車主人捉住了他的右手，於是菲克改用左手去揭，馬車主人卻又捉住了他的左手！
主人捉住他的兩隻手腕，將他逐漸逼向椅背，主人的身影攏罩上來幾乎覆蓋住他的身軀，主人愈靠近，他頭愈似撕裂般疼痛到幾乎失聲哀嚎，「再忍耐一點…」
主人的聲音貼著耳朵說話，然後，馬車主人的臉孔…吐息間煞時變成貴族的臉龐！其陰森的面貌，唇齒間沾黏的血漬是取自白子少女的喉間！！

不！不對！這絕非是夢！！
「欲弒殺我？」貴族冷言而笑，刺耳的嗓音、黑爍爍的兩眼、癲狂的神態－
是現實！啊－不，不要－
貴族脖側處凸出的筋脈開始迸裂，發出啪答、啪答的恐怖聲響，而從那怵目撕裂的傷痕處血如紅墨色的瀑布噴灑出來，血花濺向菲克的臉頰，滴淌下的血液沿著菲克的鎖骨處分流，一道分支順勢肩鉀而下、另一道則往他的胸襟處彙合！
「憑你？」貴族的嘴冒出血沬，不斷複述：弒殺我？就憑你！
你殺得了我嗎！？貴族狂笑－憑你？

貴族將他壓制在拍賣場梯道上方，箝住他急欲掙扎的兩條手臂，高高鎖在頭頂！說吧－貴族嗓音殘破地吼道，血花四濺：「是誰？我該向誰索命！」
說！
菲克圓睜著瞳孔僅能發出無聲的哀嚎－
不是夢！不是夢嗎－！？
我－失敗了嗎？！
這貴族我殺不了他！！
誰來…救我…
主人－
白子少女於他們背後佇足，直挺挺的身形、白色的盲瞳，少女幽幽而立地由上向下望入菲克驚惶的瞳孔：卑鄙者。默默地做出唇形。

２．

再度睜開眼眸之際。
骨碌碌維持規律餘震的車廂、廂體內封閉不流通的空氣，昏暗的氛圍、左右兩側緊閤的車窗簾子，菲克兩眼是淚。
淚水沾黏他的眼眶，隨著車體晃動向左向右接連滑落出來。
他橫臥著身子，睜不睜開眼眸，不僅是昏晦影響了他的視覺，他自己的眼淚也叫他視力模糊，他用手擦拭，五根指頭都在顫抖…
主人將手置於他汗溼的髮稍：「菲克。」低聲叫喚著他
「已經沒事了。」主人說
別怕。

眼淚再度奪眶而出，菲克爬起身子、別開臉去拭淚，想摀住嘴巴制止哭泣卻反而被嚥下的淚水嗆得咳嗽，他邊抽噎、邊咳嗽，渾身不住地哆嘍…
「菲克。」主人再度叫喚
精神的疲倦透過嗓子毫不加掩飾地表露無遺，主人坐於他的身畔，衣著略顯狼狽髮絲幾分凌亂。「別再哭了」主人道
菲克雙手蒙眼，他縮入椅背大口喚著氣，然後他把手放下垂下了頭。
事實是何？
菲克其實心知肚明。
絕非夢境。他很清楚。
壓抑下的抽噎往內心更裡處堵塞，強裝的鎮定則是副失敗的面具。

貴族死了。
他的頸項被撕裂開來，血漿狂似泉湧，他銓住了自己的兩手意欲啃咬他的脖子，要他賠命！
不過就在他的尖牙踫觸他的肌膚之前，貴族斷了氣，死了。
嚥氣的寸前貴族在他耳旁說話；
動著他的嘴唇，說著什麼…
是在咀咒他…不得善終嗎！？
菲克是否為此產生罪惡感和歉疚？

白子少女佇立在側『看著』這一幕，活生生的，卻又靜默不語地，彷若她不僅是個瞎子還是個啞吧，他被奪走的刀子已不再少女手掌之中，她把自已置身於事外，眼下則安穩地端坐於他對面的座椅之內。
而『卑鄙者』是指誰？
少女恐怕感應到他的視線，她微微轉動下巴，嬌唇漾出笑靨：「無所謂了，」
屬於少女尖細的音質說出格格不入輕快的話語：「事情也沒辦法怪罪於你…」少女笑著
你．本來就是個怪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菲克問，音調不自然的抖動起來
白子少女單只是笑著，連白色的盲目也露出笑靨。
「不是我！」菲克大叫出聲，像是受驚嚇狂吠的喪家犬：「我不是殺人兇手！！」
他控制不住激動萬分：「殺害貴族之人分明是－」
他想說出“妳”字卻被迫嚥下到口之話！主人突然伸手摀住了他的嘴巴，他看向主人，主人瞇將起的眼眸昭示出威嚇之氣，冷冽的神色絶非只是做做樣子，主人盯視他數秒，他收回他的手後才緩慢地移開視線，其間菲克連大氣都不敢稍喘一聲…
僅有緘默的份。
他撇開頭，咬緊下唇。

主人道：「關於今晚發生的事件，爾後不許再輕易的對他人吐露及道述。」
「但是有人遭殺害了啊！」菲克道：「不，除了貴族外還有…還有許多人遭受波及！這事，不是想壓便壓得下來的呀！」
「你毋需操心此事。」馬車主人言
是為了我嗎…菲克於是說：「我說我不是兇手，難道您不相信我嗎？」
主人的瞳目再度向著菲克的方向看過來，即便目露疲憊亦或威赫冷冽也罷，皆不失美麗的那對眼睛，其中是否有絲毫信任的情感？
主人的嘴唇分開來：「我相信。」這麼說著？
像是在騙個孩子。

「貴族的身亡並非你的責任，嚴格說來是其咎由自取。」主人的目光向少女移動：「接下來是要我說明，亦或妳情願提出解釋呢，女孩？」
白子少女微笑的表情短暫地抽搐，然後少女收歛起笑靨，張嘴欲言又止的模樣，少女幾近溫馴的搖頭，時間在沉默中流逝。
少女開口言道：「兩者都請不要，」少女無奈地請求：「事情關乎我的能力，太多人明瞭我會十分不安，能夠請求兩位保密嗎？」
保密…？
「這點我無法應允妳。」主人立即答覆，冷淡近乎不留情面：「倒是，在此必先言明，往後對我底下之人禁止使用妳的力量還盼妳遵守，若是違背，視情況而定，我會解除對妳的庇護亦或者奪妳性命，明白嗎？」
好的，主子。白子少女說。
我非妳的主子。主人又言：「妳侍奉菲克一人便可，盡妳所能地守護於他，這是妳虧欠他的。」

然後主人轉向菲克：「你向夫人索取白子之事，僅此一次，菲克。」
下不為列。
主人口吻嚴竣。
是貴族夫人告訴您？菲克想詢問之後貴族夫人的狀況，卻因著心頭突昇的某種情緒而未能開口詢問。
夫人是否也向主人透露了其餘的事情？事到如今，菲克一顆心依然忐忑不安。
白子少女摸索著離座靠攏過來，她兩膝跪於他跟前、皙白色澤的手搭於他緊張的手背上，『主子』地這麼喚菲克。

菲克抬起目光。
馬車主人也同時看過來：「還感覺不適嗎？」
主人與少女－
從剛才開始他們便把他納作一分子般佯裝談論著僅有三人曉得之事，事實卻僅有菲克被摒除在外。
關於少女的能力、後續的經過…主人和少女似乎達成了共識。
這種怪異的違和感…便是
嫉妒嗎。菲克感覺十分的不是滋味。

３．

「我能理解，嫉妒之於我並不陌生，」主人向前走著，在面前愈趨陰暗的夜色裡頭，主人嘴裡吐出的字句凝結成色澤淺淡的霧氣溶解於漆夜裡頭。
「介入襁褓中的我與母親的那個男人，我那個時候感受到的便是妒意吧，那也是我初次對嫉妒這種心情產生共鳴。」主人說
「是這樣麼？」我應道：「因為很在意對方，想要堅信對方的心意卻又禁不住動搖，不願意疑神疑鬼竟又免不了猜忌，說明白了是自我信心不足的表現、自卑感作祟，您不以為麼？嫉妒這回事其實是在生自個的氣？」

主人笑了，更多的字句溶解於黑暗之中：「真有趣。」
主人笑盈盈地轉身過來面向我倒退著步跋行走：「你果然醉啦！」再去多取點酒來，主人取笑道。
接著正經八百的說：「我從不以為自己是堅強的，無論身或心我都是個懦弱的人，憤世嫉俗也沒有什麼不對，你又如何呢？」
「您是要我回答什麼？」
「坦白自己軟弱亦或跨耀自個有多強壯都行，」主人盯著我說，只是好奇「你，嫉妒過麼？不，該說…你曾經愛戀過人嗎？」
「那麼主人您承認您愛戀您的母親嗎？」
「現在是我在發問。」主人駁道
「有，」我於是答覆：「不過那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了。」

４．

嫉妒及仇恨。
年僅三歳的幼小年紀有可能會明暸這些情感嗎？
不對吧，主人。是您漸趨長大、明白事理之後再來逐步追索往事時，舊日遭受遺棄及因而承受癲沛流離的生活所衍生的情緒，您才把它們給安插上了嫉妒和仇恨的名字。至於愛－
關於這方面，您認定您是被虧待的、受到虧欠的。
故而您以為您理當獲得彌補。別人愛您，您視為理所當然，即便您微笑著、說著溫柔的話語回應，您的內心深處卻始終無法產生『愛人』的感情，故別人對您付出的情感也形同水上浮萍，沒辦法向下紮根，久而久之，人們便對您感到失望，進而離您遠去。

即便現下尚有啞吧女孩及同伴在您身旁；
主人，『愛人』與『被愛』是必需彼此相互回應才得以維持的，不可一昧需索，這點，您還有待明瞭。
主人微微地分開眼簾，半瞇的眼瞼中翡綠色的瞳眸轉向我，然後打開：「今晚，真是怪異。」主人突然說道，白色的霧氣浮現隨即消失。
「您指什麼？」我問
「月亮，」主人言：「你的夢境、和你。」
我乾笑出聲
「你瞧，」主人將手指指向高空弦月：「那彎月從一、兩個時晨前便一直維持在那個方位。」

「時晨是您個人主觀的臆測，不能做數。」我道
主人不理會我的話表明這叫他記憶起了先前不愉快的經驗。
「您懷疑這座城鎮也是幻術？」我打破主人的質疑提醒他投宿的這個城鎮已事先經過調查，毋需操心。
主人的眼神四下逡巡，神情變得敏感多慮，他調過身子邁步折回旅棧的方向。我跟隨在後。
沉默叫人難受，於是我開口：「關於您先前提及的行程－」
主人回眸而視
「請容許我跟隨，」我接著建議道：「也請您讓啞吧少女隨同。」
主人完全停下腳步，面露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無奈地笑，啞吧少女與我並未如此不睦，這麼向主人解釋後主人反倒更加流露出驚駭的神情。
「若說你夢境中出現的白子少女是啞吧女孩的投射…」主人自顧自語地說
「又是日思夜夢那套理論嗎？」我挖苦主人
主人凝視我：「我們倆真實在彼此對話麼？」
這回換我詑異了！
「今夜你不論態度及言談都異於平常，不過轉念一想是否可以作這等解釋…」主人繼續發表驚人的言論：「其實這是場夢境，是屬於我的夢境－」

「您是指…」我難得支吾其詞：「您並未到我床畔叫醒我，而我對您侃侃而談的我的夢境…換言之，是您的產物？」
「你不覺得奇怪麼？」主人卻一臉認真地對著我說：「我倆為何會獨處一室？唐及露娜皆目視不到你、亦不曉得你的存在，何不維續舊日與唐同住而你隨侍在側的模式？」況且，你為何單獨寐於一床？
這是從未發生過的情況。
我大胆提議：「您何不過來捏捏我以作確認？」

主人向我走過來但馬上便作罷了，言：「之前踫觸過你，現下即使確認，手裡的感觸也難保非之前印像的殘留。」
「您真多疑。」我說
「承主人所言，一切或許皆源自您的夢境，那麼日思夜夢那套理論又從何解釋？」
我直視主人的眼睛，縱然在微弱的月光之下，我仍究緊捉住主人的視線：「白子少女枉論，您的夢境中的夢境何需藉由我之口說出？您何需夢見我呢？」
薄弱的氣息自分開的唇辮流洩，我縮短與主人的距離伸手輕放於主人肩上，明顯地感覺主人的肩膀在我接觸的剎那些微緊縮。

我篤定而言：「您的夢境始終只有一個，打您十六歲以來至今，您忘却了麼？要是您作了別的夢境才該說是詭異。」
主人聞言狀似恍然大悟，他大口呼氣，露出久違的笑容看著我。
我則一臉嚴肅。
主人莫明的臆測從何而來？
摸著跳動的胸口，安撫仍未平息的餘驚，冷靜思量之所以會受到震憾，是因為－
若一切真只是主人的夢境，我並非與主人實際在深夜對談…
那麼
我在哪兒呢？
正因思及至此，我…竟感受到
無比的恐懼。

~續9F

玉宇鳳棲

2017-04-20 16:04

~承8F 章五

５．

夜晚的氣味不同與白日。
側耳耹聽的話，入夜的聲音也與白日大不相同。
「接下來的發展如何？」主人的聲音從離我很近之處傳過來
我收回凝視著天頂一彎弦月的目光，看向主人所在的方向。
「不要一昧地笑，快些說下去，」主人交抱雙臂催促：「下來的發展只有你知情不是嗎？」目盲的白子女孩介入後，三人之間必定發生何事－

我作出笑容回應：「我的故事單純只是個夢境，如此細節之事我的夢境之中並無。」
「還在生氣嗎？」對我的話主人嘆口氣，踢起腳邊的石子，小石子向前方滾動『喀啦、喀啦』兩聲，石子再度躺平於黑暗之中。
我待石子滾動聲止息後開口言道：「您指什麼？」
「果然還在氣頭上呀，」主人卻斷言，維持環抱胳膞的姿勢向前走了兩步湊到稍才踢跑的石子邊，低頭盯著腳旁的石子：「關於我說你是產自於我夢境的那件事，讓你很火大吧！」

嗯…我拉長尾音沉吟，不置可否。主人瞧著我。
真是不乾脆之人。主人的表情如是批評道：「換個假設你聽聽如何？」
「假設，其實是我生於你的夢境裡頭，我才是夢的產物。」如何？
「有何不同嗎？」
自然不一樣。主人説：「你才是主導者，這是你的夢境。」主人再度踢起腳邊的石頭，這回向著我踢過來，石子『喀隆、喀隆』撞上我的腳側。
「你要反駁嗎？」

我張開口，身體微微晃動，以為已儘量克制顫抖但仍十分明顯。
我說道：「我夢見的夢境該作何解釋？」裡頭的白子少女您又要推說是日思夜夢？
「這得要問你自己，」主人倒不見遲疑的答覆：「你不覺得那夢境裡頭三人的相互關係與我們十分類似麼？主人與僕從和介入兩人間的少女。上回的事件對你造成的影響，或許你理智上嗤之以鼻不過潛層心理卻矇敝不了人。」
我放棄追問是何影響，無心也不願意繼續探問下去，反說：「那麼我何需在我的夢裡耗費唇舌講述夢中之夢？」

「或許你渴望找個渲洩的出口。」主人的口吻不負責任
我說：「向您嗎？」
「我何必夢見您？」
主人走過來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他彎下身子於我腳旁撿起剛才那塊石頭在手裡面把玩，期間我一動也不動地站定：「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我不知情。」我據實以告
主人停止把玩的舉動，盯著我看：「你對我心存不滿嗎？」
亦或者，你，是想試圖支配我嗎？
支配…我啞口
您－

「我說過吧，」主人皮笑肉不笑的告訴我：「面對身為我忠實的導師的你，我向來稱不上是個乖巧的學生。」這是否叫你頭痛？
主人的話…
我表現出彷若可笑的態度。深入思索－
主人會對我這般坦率莫非正是因為我內心冀盼主人與我親近，故而『夢中的』主人才如此回應了我的期待？
事實上，
我並未與主人在深夜裡對談。
主人於夢中同我的談話內容及其間展現的溫柔皆是符合了『我的期待』。
而關於那則夢中之夢…
那也是符合著『我的期待』嗎？

我突然感受到心臟跳動的頻率，『噗通、噗通』地捶擊著胸腔，脈博於我手腕內側用與心臟一樣的速度在跳動，我現下所萌生的情緒與剛才的恐懼幾乎是無法彼此分辦卻又不逕相同的東西，呼息跟隨混亂，我緩慢地調節呼息，彆住口氣的同時我朝主人背轉過身子去，閉上我的眼睛。
一秒、二秒…數分鐘消逝。
我張開眼睛的時候，主人仍然站在我的身後。只是站著，觀察著我。

「你在做什麼？」主人用狐疑的口吻詢問
我看向主人坦白：「稍才，我試圖支配您看看。」倘若這是屬於我的夢境的話…
支配…？主人張口卻未說出半聲
所謂『我的期待』，如果真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遺憾，我並未成功。」我說著
主人的神情變得十分地奇妙。

６．

他不願去睜開眼睛，除非是為了見那個人－
其他不論是何理由，不管是睡著時亦或清醒著，他都不打算睜開他的雙眼，這個念頭是如此的頑固，可是如今，他的眼皮卻打開來！不為著別的，卻是由著生物的本能！
他很飢餓，三天滴水未沾，這樣把自己逼到絶境使他回憶起了最初流浪的日子，而這痛楚的終途會連接到一則甜美的際遇，故而他寧願忍受身心的難受，輪迴於記憶當中，可是現在，他生物的本能卻掙脫他心智的束縳，向上掀開來，使他不得不中斷記憶的追尋－

光線強烈刺激他未受保護的瞳孔，瞳孔收縮的當口，他拿手掌去遮擋直射的光源
「把燈拿開！」他張嘴說，氣若游絲。
接著於被褥裡半扭開身子，用胳膞抱住他的頭。
光線被挪走但未拿遠，一個女人的嗓音說著：「起身吧，少爺。」
「走開。」他虛弱地說，像在自言自語。
「何需與自個兒過不去？餓死自已並沒有半點好處呀！快起身吃點東西。」女人苦勸道
「請…不要管我…」菲克於是央求

女人似乎做出搖頭的舉動，幽暗裡微微波動的空氣帶來一絲孱弱的風：「像您這樣，那個人見了定會很難過。」
他本想反駁說更長久的飢荒他也曾捱過，不過女人提及了『那個人』卻叫他動搖，使他迫切於開口探詢可否有來自那人的消息！
「可有任何信息？」他著急地問
女人有對輪廓深沉的眼睛，那雙幽暗的瞳孔裡有同情之色，這副神態叫他在女人開口前便已明白，女人說：「沒有。」

他泫然欲泣，覺得彷彿遭受毆打，飢餓使他如此、哀傷使他如此，他幾乎要捶打自己的胸口，不過下一秒鐘他突然咬緊牙根，憂傷的情緒轉成憤怒，「已經三日了…」
他說道，擒著唇、悶著嗓子。
千言萬語，僅能吐出這五個字。
女人於他的床畔旁直挺挺地站著、看著，女人言：「少爺，若您生氣就起床吃些喝些，否則要是真把自個兒弄成一塊墳土，即便那個人事後來到您墓前跟您讖悔，少爺要罵、要追討也都莫可奈何呀。」

那個人不會。
他斷言，緩慢地從被褥裡抽出身子：「讖悔這種事，是心有虧欠才會為之。」
您篤定那人不會嗎？女人卻駁道：「那個人真如此無情無義？」
不…不是。他說：「主人對我毋需講什麼情義。」
「瞧您說的，」女人的臉孔有燭火照映，每說一字，她的臉龐便浮動一次，女人不年輕，膝下不知有無子女環侍：「一字一句皆飽含怨懟！」女人告訴他

他著了一驚，立刻應道：「若您可憐我，就請放我回去！」
女人笑了，細微的紋路堆疊臉上：「這事我無法作主，少爺，您待在這兒有何不好？我不懂，我家主子並無虧待您呀！請您聽話吧。」
「求妳轉告妳家主人，放我回我主人身邊去。」
「哎，您倔得就跟您的外貌相當，如此年輕直莾，」女人說：「少爺究竟多大歲數？」
他無法回答
「哎呀，」女人像是想到什麼：「聽說您曾犯失憶症，是真的嗎？少爺不記得自個的過去？」

他承認，確實無從追朔，他的兒時記憶，家鄉親友的點點滴滴－
「真可憐，全不記得了啊！」
瞧見女人憐憫之色，他卻開口道：「往昔縱缺，但與主人相遇後的事，菲克點滴都不曾或忘。」
這麼說來「您接受過治療了？」女人問他
不－沒有什麼治療，只是自然而然便－痊癒－
女人彷彿不相信他的話：「那麼您還清楚怎麼上這兒來的？」
「自然記得！」他回答略微激動：「你們用拍賣場主人的邀約做晃子誘我上門，將我軟禁在此！」
「是誰帶您來此赴約？」是您自個前來的麼？

「馬格魯司。」主人的另一名僕從帶我前來。
他說，清楚地回憶過程－啊，這麼說來他的下落主人應該…除非，馬格魯司也將主人誆騙？
「馬格魯司，也是你們的同夥嗎？」他灰心地問，他是否是個騙子？
女人未否認也不承認，也許這正是女人使的花招，女人說：「少爺上這裡見到了誰？」
「妳的主子和妳。」他邊說出口邊輕輕地閉上眼睛：「妳替我開了門，迎我上樓。」
「我是誰？」
對於女人丟出的問題，他再次睜開雙眼：「一個僕從，就同我一樣。」
「少爺可知我的名字？」
妳向我介紹過嗎？他呆望著女人。
女人開口：「我名喚阿巴，少爺您呢？」
「菲克。」他幾乎沒有猶豫

「菲克少爺，所以您的失憶症不曾復發？」
除了原前失去的往昔，菲克疲倦言道：「我與正常人無異。」
「真的嗎？」女人不厭其煩地確認：「少爺不會夢遊、不會恍惚不復昨日？」
「妳的話是什麼意思？」菲克言，腳趾尖觸及冰冷的石版地面傳遞上身的寒意使他微拱起背脊：「絶食恐使我的意識消沉…不過－」
女人打斷他的話：「敢問少爺，今個兒是第幾次見著我？」
「第四次。」他回答，語氣肯定卻表現出些許不耐

「造訪時妳接待我，接下來三回包含今日，妳每天都會來這褟前勸我起身吃飯。」
是麼？女人打量著他：「那少爺可認得現在您的這身衣著？」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他愕然，他盯視女人的臉，幾秒後他的視線跟隨著女人的目光遲緩地向下移動，落在覆蓋於他裸足上包裹他飢餓身軀的絲綢睡袍上頭！
他倒扣口氣、摀住嘴巴，用發抖的手去觸摸睡袍的質地，陌生光滑的撫觸、亮白的絲面，在只有一盞燭燈照明的昏闇房內，他被包裹得純潔又無瑕！！
記憶裡他原來穿來赴約的那套衣裳呢！？

女人伸長手來，他拍開女人的手隨即叫道：「不要隨便踫觸我！我原來的衣物在哪？妳趁我熟睡之際偷換下我的衣服嗎？還來，還給我！」
「少爺。」
「妳膽敢偷竊我的物品！」
「你原先的衣物己不堪穿著。」
他刷白了臉色！
「您不記得了嗎？」
「妳胡說！」
「我胡說了什麼，少爺？」
他蠟著臉：「我的衣物－」
「替您更換衣物也非頭一遭，少爺。」
「妳騙人…」他的嘴唇哆嘍起來，身子不住地打顫

「我伺候您沐浴更衣，不過您就是硬不肯吃飯，您全沒記憶了嗎？不是嚇唬您，您最好起身用餐，若非您過份飢餓，您的精神也不會如此渙散。」
「啊…」他呻吟：「幾回了？妳說的沐浴更衣…妳口裡的謊言－」
「數十回了，」女人靜靜地說道：「全是實話，在這三個禮拜之內。」
三個…禮拜！不是…三日…嗎！
他的臉孔已全無血色，搖搖欲墬的站起來，女人伸手想摻扶他，他推開她的手，然後輕輕地笑，接著他抬起眼睛、反抓住女人的臂膀！
女人的臂膀結實是因平日做慣了粗重的工作，其厚實的溫度感貼上他的掌心與十指肌膚上，女人非幽靈、他則非在夢中，他搖晃著女人，哭笑不得：「三個禮拜？」
「是的。」

他又笑了，語言變成破碎的音句、歪曲的聲調：「這是妳的技倆…意圖混淆我的意志…消磨…我對主人的信心…迫我屈服是不是？」
「菲克少爺。」
一開始這就是一場騙局，而妳「妳是個騙子！」
女人凝視他瞳孔裡有他的倒影，她的眼角堆疊細紋，她已不再年輕，女人用同樣堆疊皺紋的唇角語重心長地說道：「我何必誆騙於你呢？可憐的孩子，在這棟宅子裡面，你唯一可信賴的僅有我了呀。」

女人語音剛落下的當口，房間的空氣突然產生了變化，打門縫間滲透而入的氣味擠壓著室內的氣息，空氣們互相磨擦、彼此焦躁不安，女人立馬察覺，故當門扉開啟之時她已端起餐盤立於床側，他則坐於床褥上方。
衣裳悉藪磨擦於石版地面，濃陏的氣息，它的主人在前半部的黑暗之中行徑起來毫無躇躊之色，彷若看得見一般，來到床柱邊停頓半晌之後，衣裳的悉藪聲再次挪動領著它的主人進入燭光之內。
他的眼裡，納入相識的臉龐－

是貴族夫人那蒼白、叫人羨妒的模樣。與拍賣場初遇之時的印象如出一轍的美麗。
夫人身著灰泥色的裙裳，裙裾有數個荷葉皺褶、上罩有薄紗。
床畔的女人向著夫人行禮，夫人瞧著她手上的餐盤，說：「願意進食了嗎？」和記憶一樣平板的音調
「正準備用餐。」女人答覆
夫人把粥碗捧起，女人似想說什麼卻保持沉默，夫人以湯匙舀起一口粥送到菲克嘴邊，他不情願地迴避開，道：「我可以自己來。」
「張開嘴。」貴族夫人命令

他看了叫阿巴的女人一眼，回正視線的時候勉強的分開了唇辮。
粥送入菲克口中，夫人再度舀了一湯匙送過來，他又張嘴吃下，幾次來回後，貴族夫人對仍立於床畔的女人說道：「妳可以退下了。」
女人的躑躊之色被巧妙地掩飾，她向後退開，片刻後他聽到門扇打開又關閤的聲音，從外面廊道上吹送進來的空氣又立刻被阻斷，而房間裡頭，只剩下他與貴族夫人。

７．

女人走在設計挑高的廊道下，左右兩側有令人森然怵目的壁畫和奇形的雕刻。
女人無露畏色，只有抬頭仰望高聳的天花時，那上頭聚集的與夜晚無異的黑暗才會叫她不安，讓她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阿巴從被禁錮的少爺房裡出來後，挺身筆直向前走著。
在前方，一處絨縵遮避處有條人影，立在那裡像尊雕像。
她走過去，沒有放慢速度、也未改變行逕，在布縵前方她止步，朝那人影行禮。
「阿巴，」那人像說：「妳是要違背我麼？」
「您說這什麼話，主子。」女人道
「說妳不會背叛我，阿巴。」
「一輩子不會。」女人言
「溜嘴的女人。」人影消失於布絨之後
女人行個稍遲的禮，挺起背脊繼續向前走去。

~待續1060420

玉宇鳳棲

2017-05-20 10:38

章六、夢境．主人與僕從－我拿不出人們所稱的愛情，但不知你肯否接受…這顆心兒能獻的崇敬？

１．

從道路深處最陰暗的方向突然吹來一陣風，風裡帶著只屬於夜晚的冷清味道。
風勁不強，但我仍然微偏過頭去躲避不會刺痛我的風砂，主人佇足在我前頭兩三步處，所以風中也夾帶著屬於主人的味道。
「你－」
主人叫我。

我偏頭斜視主人。
主人的頭髮在他的兩頰及額頂跳舞，髮下那一對眼睛，宛如湖水又似鬱林的雙眸，此時看來就跟我的一般漆黑。今晚是弦月，起風吹動雲層，而那一彎皎潔也被飄浮的雲朵遮住不見天日。
主人像是注目我，又彷佛盯梢我的身後，我扭身望向來時路，我們投宿的旅棧門廊前，那兩盞以為即將熄滅的燈火竟令人訝異地堅持它孱弱的光源，不肯熄滅…
不知怎麼好笑，我笑出來。
在我還未弄清楚前，主人已經三步併做兩步從我面前跑過，躍上門廊，一眨眼功夫就把其中一盞燈取下來執在手中，緩步下廊。
沒人阻止他。
守衛老頭實在太不盡責。

微暈的光線照映主人腳邊，主人示意我過去。我來到他的身畔時，主人開口道：「等會再拿來歸還。」
我一點也不在意燈，問：「您是不打算就寢嗎？明早還要繼續趕路呢。」
「你累了麼？」主人反問我
「不。」我沒細想就脫口而出，說了即懊惱
主人彷彿看穿我的心思，但沒跟我抬槓，不過虛應順從我也非主人作風。
主人向旅館的另一方向邁開步跋，瞧我乖乖跟上來，主人抬起下巴似在享受夜晚的溼涼，風吹彿其臉龐，他用手撥了撥頭髮，回身對我。
「多晚了？」主人問：「你想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我觀察會，並無把握能夠精準，只能推測道：「約莫二、三個時晨即將黎明…」我回答，本想趁勢再勸主人回房休憩－
主人拉起兩側的嘴角，似笑非笑打斷我：「再二、三個時晨嗎？」主人說：「要不要打個賭？」
打賭？
主人的話令人摸不著頭緒。

「賭看看黎明曙光初露之前，你是否能講完你的夢境？」
夢？當然－
我向著主人鞠躬：「您的賭注是什麼？」我斗胆一問
主人笑開來：「若在黎明初降之前你未講完你的夢境，我便輸你，你可以隨意向我提出三項請求，不限時日，你可以慢慢細想，這些要求我定無條件應允你，如何？反之，如果你的故事在曙光露臉前便已收尾…」
換我輸你。我言：「您可以向我提出三項要求，我也必須無異議遵守，是不？」
「你賭麼？」主人道

哎，主人。「您難道沒察覺這個賭注有一個極不公允之處嗎？」
我提醒他：「我便是講述的那個人啊，不論您押注黎明前結束亦或未結束，實際上決定故事結束時點的人難道不正是說故事的這個我嗎？」
「所以你還有什麼不敢賭的？」主人毫不猶豫
「賭嗎？」
驚訝地看著主人的眼睛，其中茵綠色的光芒若隱若現，他的神色宛若調皮的孩子腦袋裡打著鬼主意，下一刻卻又換上一副凝重的神態抿起嘴角，主人臉色的變化在我閤起因詑異而張開的嘴巴時，雲淡風輕地露出一抺微笑。

我點頭：「是，我賭。」
聽到我終於同意主人放鬆肩膀的力道，催促：「那麼快些繼續說下去！我們的時間寶貴吶。」

２．

是愛把我帶來，是愛讓我成為 E=QL4*?
人類，你的同伴。 >D:S)"
愛滋養著我， f6|3| +
愛指引著我， pHg8(ru|
是愛把我帶到了這兒。 C4 Wdt
是愛殺死了我， r]HLO'<]
是愛吸引著我， /$eEj
是愛把我放入靈柩… [tD*\\IA
愛給我安寧 =dA T^e##
因為我選擇愛， }7.q[ ^oF
以昂貴的代價為人贖罪。

婦人阿巴踏進房間的時候，房裡有歌聲。
夕陽餘輝從窗台拉出長長的影子，影子輕微的左右搖擺，是那影子在唱歌，歌聲細微、斷斷續續的，卻聽得出調子。
婦人阿巴鎖上房門，靜靜橫跨斗大的房間接近窗臺前，影子發現她，向著她的方向一偏過來，歌聲戛然而止。

「你今日可好？」婦人阿巴問
被禁錮的少爺背對著房間坐在窗臺上，他把窗戶大開，兩隻未穿鞋的腳就懸在窗戶外頭，為了避免少爺逃跑禁錮的房間是事先經過挑選的，窗戶下方就是斷崖懸壁。
「下來吧，少爺，別給著涼了。」婦人規勸，挨近要去摻扶他，少爺搖頭拒絶，自己順從地打窗臺爬下。
婦人過去把窗戶關小，邊說：「別再坐到窗臺上去，很危險的！好嗎，少爺？你要聽話。」
他本欲沉默以對，突然開口說道：「請不要再喚我少爺。」他說
「不叫你少爺，那要怎麼稱呼你呢？」
「叫我的名字！」他的嗓音裡有種懇求的味道，婦人無法視而不見
「你曉得，我主子及夫人都警告我不可直呼你的姓名。」

「求妳，」他說：「私底下也好，求妳叫它…」不然，我怕我就要將它遺忘－
害怕忘記名字這種事，對這位少爺來說恐怕不是無地放矢，不過他所謂的那個『名字』不也是虛構而來，而非本名嗎？不是嗎，少爺？那並不是你的真名。
「但我僅記得那名字，也不願意遺忘它…」
少爺回答婦人，凝望著婦人的那對眼睛充斥著真誠和哀求。
究竟誰會忍心傷害如此懇切又單純之人？拿他做為某種遊戲的籌碼？
婦人説：「我們折衷可好，以後私底下我便喚你作菲克少爺。」你有了我的承諾
「來吧，菲克少爺，我侍候你沐浴更衣。」

婦人阿巴再度橫越房間走去開門，從門外走進一群僕從，僕從的兩隻手皆提著熱水，排成一列走向房間另一側的浴缸旁，僕從陸續將手裡的水倒進缸內，水蒸氣在房的那一頭昇起一道薄霧，直到僕從們完成任務離開房間為止，期間無一字一語，安靜流暢的像是齣默劇。
婦人接著拉來一道屏風遮擋浴缸，菲克過來時，婦人便會退到屏風外等候。等聽見少爺浸到缸裡的溢水聲，婦人才微微放鬆緊繃的肩膀。

夕陽已經沉下地平線，時常以為不會有這麼快地時候，光線卻在下一秒蒼促地消褪，天色即一片灰濛。
氣溫頓時涼了幾許。
「你剛才唱的小曲，十分好聽吶。」婦人隔著屏風說話：「你時常唱它嗎？」
「不…」少爺的聲音打屏風裡透過來，聲音小到得仔細耹聽才聽得清楚：「它是我從別人的嘴裡聽來的…」
「哦？是打你愛人那兒嗎？」
這本是句玩笑話，婦人說出口只是為了沖刷至今仍舊卡在兩人之間不自然的僵局，且那小調使婦人憶起了自己也曾經擁有過但又失去的年少情懷。
『愛』這個字眼如何不叫人觸動心弦呢？
婦人活到這半把歲數，本來應該是讓子女承歡膝下、做個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好母親的年紀，她之所以孓然一身、獨守空閏，難道不正是因為受『愛』這個字眼的咀咒？

「少爺？」回過神察覺屏風內側沒有回應，婦人出聲喚：「菲克少爺？」
她謹慎地走到屏風的一端把頭小心探進屏風內。
屏風內，被禁箇的少爺浸在澡盆中，他的兩隻手掩住他消廋的臉孔，把整個頭埋進了水裡！
婦人大驚！趕緊湊過去，正當要伸手去捉起少爺，婦人注意到他在熱氣中微微顫抖的肩膀給盆中的水顫起陣陣的漣漪－傻啊－！
婦人說：「在哭麼？」

她看到他霎時憋住哭泣的模樣，少爺在水中抺了抺臉慢慢地將頭浮出水面，他抬起下巴卻把面孔撇向另個方向。
「哭什麼呢？」婦人問
見他躲避和左右搖頭，少爺的身子比三個月前瘦上一大圈，他那雙大眼睛因心理和身體的折磨而微微的凸出，他時常發抖著並作惡夢，精神處於萎靡和脆弱的狀態，她站在浴盆前盯著他，他竟也無力氣發怒叫她離開？！這簡直叫她生氣！
這個笨孩子！難不成要搞垮自己！？

「你打算淹死嗎，少爺！」她不再信守承諾喊他菲克，提高音量斥責：「老天！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她咄著，胸口莫明升起怒火－
「事到如今為何還想不開！？」
她逼問他，甚至開始質疑他究竟有沒有乖乖用膳？！
瞧他瘦成皮包骨叫她驚訝，難不成他總是欺瞞她，私下卻偷偷把食物全往窗戶外倒掉？！
當她質問他時，他的表情無疑是作賊心虛！
哦！婦人忍不住罵：「今晚！不！你給我聽好了，少爺！往後每日，我都會盯著你把食物嚥下喉嚨！！」你敢忤逆，我就灌食！

她提高嗓門大吼，然後兀自噤嗓，像是被自己的無禮嚇到，猛吸口氣！
她將雙手緊絞腹前，唐突地朝後退開！蒼促閃避的神色彷彿是撞見了什麼叫人惶恐的鬼物？
掩蓋於暮色之中逐漸褪色的光線裡，貼在牆邊的婦人表情完全僵直，背部緊黏壁面像是要變成牆上的壁畫！她會那麼失控、憤怒？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原因？
緊盯著浴缸裡瘦弱的青年其手無縳雞之力的模樣竟叫她背脊發寒，感覺害怕…！

少爺也打浴缸處凝視她，從他的瞳眸中反射出與她相仿的情緒。
宛若他是她的鏡子，水蒸氣形成薄霧，彷彿紗的布縵檔在她與少爺之間飄浮，她侊惚捉見那些霧氣幻化成數十雙手從澡盆裡爬出來、攀爬到少爺背脊，抓耙著他赤裸的背部，一下、二下、三下…在他的背上割下無數的傷痕！那些手傷害著他、試圖要把他拖進水裡！
她直揪揪的瞪著這幕，心裡明白全是她腦袋所產生的妄想，不過當她見到他真的露出痛苦的神色時，婦人微微避開目光，莫明地良心不安。

少爺…她道歉：「對不住，菲克少爺…我並非有意朝你大吼。」
她惴惴不安地向他攏去，邊說：「原諒我，孩子，你其實可以信任我的…」我是你的朋友啊。
朋友？他抬起頭，目光看向她卻很空洞，他覆述：「朋友？」像是咀嚼某個艱澀難懂的詞彙，跟『愛』一樣難的字眼。
「是的，」阿巴道，又朝他靠近兩步：「請相信我，菲克少爺。」
「我…」少爺吐出的字句隨熱氣浮游：「請妳…放我離開，如果妳願意幫忙，向我…證明妳的友情…」
「不，」阿巴說：「我不行。」

「都入冬了，菲克少爺，」她趕緊說下去：「時間已久，你怎麼就是無法釋懷－」
「不，」他與她剛才一樣堅定的語氣回答：「我以為妳或許明白…」
「不…」她的語調這回不怎麼肯定了：「究竟是什麼叫你如此眷戀？那個人已經遺棄了你－」
他像是被她刺到痛處，驀地在水裡挺直半個身子，她的話搓穿了他內心的猶疑，在他盲目的信念上狠狠地鑿開了洞，她注意到他蒼白的皮膚表層因水溫染起的暈紅，即使消瘦得不像話，他現在無助的外貎卻不會再激發她的怒氣反而…
她的胸口興起了一股想要加以保護的慾望，就像是母親疼惜自己的孩子那類純真的情感…她又一度為自己的變化愕然！

絞緊雙手，她背過身子很深很深旳呼氣。
「我不相信…」她聽到他在後方喃喃自語，水聲稀嚦嘩啦，她知道他打浴缸裡站起身來瞪著她的背影；「求妳－」
少爺作著困獸之鬥：「我不會相信…求妳別再說…除非…除非是那個人親口話，說他不再喜歡我的跟隨，否則—」
「別犯傻，孩子，」她硬生生截斷他的辯解，依然背對著他的態度使她口中的話語較她真心要表達的用意來得殘酷：「你不是沒有那個人便活不下去，不是嗎？仔細想清楚啊！」那人對你而言真是如此無可取代？
你是你呀，少爺！
呱呱墜地之時，你便脫離了母親成為一個個體，不是嗎？

你可以離開你的母親而不去思念她，怎麼反倒眷念起個外人來呢？對他的眷戀更勝於你的家鄉、你的雙親嗎？捫心自問吧，少爺！
如果你只是渴盼一個家、一個安身之地的話－
婦人言：「這兒一樣可以容納你、替你擋風遮雨，你主人能提供給你的優沃生活我們也能給你，菲克少爺，你究竟還在執迷什麼？選擇忘掉對你而言又有何難處？！」

她說著，慢慢回過身子去看他，她目睹到他的表情，那雙圓睜著大而漂亮的眼睛，它們的睫毛上沾有水珠，底下的瞳孔是悵然迷惘、不知所措的掙札－他的牙齒咬著嘴唇，單薄的身骨瑟瑟哆嗦…
她記起了主子對她交待的話，主子告誡她要她密切注意這個孩子，『他未曾與他主人強制拆離過』會很危險。
是啊，正因為『極度地思念』，他眼看就快要讓自己消香玉殞了！
但是！
『你並不屬於你主人的啊！！』『一開始就不！』她很想要這麼大喊！
她忍下來，不，或許並未忍住！？

少爺的手朝她揮舞過來，在她未來得及意識的情況下，她已經與他太近！她看見自己向著少爺狂亂伸出的手臂，聽見自己的聲音叨叨唸著：你有你自個的父母、親朋好友、或許有兄弟姊妹，在你出生的家鄉…你，哦，可能還有一個相愛的女孩！你只是遺忘了！忘記本來該歸屬的地方！忘了也好…忘了也罷…忘了又怎著！還不遲啊！我…我可以像個母親關愛你…要是我有孩子的話…
就要像少爺你一様。
她的手始終沒能抓住少爺溼潞潞的臂膀，因為少爺閃躲了她、跌坐到澡盆裡頭。
水花激濺起來，噴灑到婦人的裙子，婦人的臉上也濺到水花，逐漸失溫的水氣讓她的眼角亦溼潞潞的，她盯著伸長在前面她那兩隻做慣了家事及重活的手，不是年輕細嫰的，而是長繭、膚質粗糙的手背和手掌，這雙不曾被男人握過、也不曾被愛人的嘴唇親吻過的手叫她驚覺到自身年華的老逝！！

沒有孩子、沒有丈夫、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庭！！
她只是個年逾半百、可憐孤獨的老女人。
從今爾後皆是如此！
她的這兩隻手只有過奉獻和犠牲，卻從未去追求。
事到如今，還想要作何渴望？
她究竟想對少爺索求什麼？
「阿巴…」少爺不確定的聲音叫喚著她，這是頭一回聽少爺喚她的名字，但婦人卻未等同給予溫情的回應－
「你是自願上這兒來的，不對麼？」婦人聽著自己責難的嗓音冰冷的從唇齒間冒出：「如果不是心甘情願，當初為何要赴約。」
這一切難道不是你咎由自取？

她說著無情的話，然後她將她的手臂貼在身側，傲慢地挺直背桿：「水已經要冷了，菲克少爺，快些洗吧，我先下去替你張羅晚餐。」
說完，她朝他行個生硬的禮，繞過屏風後，阿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閤上房門的時候，她沒有將門上鎖。

~承11F

玉宇鳳棲

2017-05-20 10:40

~承10F

３．

我沉吟著詩人的古調，我不禁 | 7 m5P@X
淚眼發花了，於是我漸漸看見 J-tq8
那溫柔淒切的流年，酸苦的流年， 3WCqKXJ7
我自己的流年，輪流擲著暗影，掠過我的身邊。

長廊依舊怵目森然，阿巴行走其中，一定是快夜晚的關係，天花板的漆黑才會擴大擠壓下來叫她走得如此戰戰兢兢的。
長廊前方一處簾縵遮避處，她的主子站在布縵前方等待她，像尊雕像。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腳步透露出躊躇，她抽高腰桿、腦門向著天花、雙手握於腹前，來到主子跟前時，她儘量維持一貫的行禮。
「怎麼回事？」主子的嗓音在她上方說話
回直膝蓋，婦人恭敬地垂著頭。
沒什麼好向您報告的，「少爺依舊一個模樣。」阿巴答覆

知道主子的視線打她的身上越過她的肩膀又再度拉回來盯住她時，阿巴忍不住膽寒，感覺極度的不適，她再度朝主子行屈膝禮。
然而主子佇立於布幔前未動，也未作出任何差遣她離去的舉措。
第三次向主子行禮後，她欲自動離開，主子突然喊她
「去哪？」
「去替少爺張羅晚餐。」
語畢，不待主子應承，婦人先一步蒼惶的逃離了她的主子身邊。

４．

暗夜哭聲。
是…誰在哭泣？
這是在青年還未被貴族夫人軟禁之前的某個夜晚。
自個的房內
斷斷續續、抽抽噎噎的，傳來叫人心煩意亂的涰泣聲－別哭了！…求你…別再哭了！
誰？快來個人去安慰安慰他呀！安慰那個哭聲浮噪的人－是誰？究竟是誰在傷心！
青年從惡夢驚醒圓睜眼睛！
斗大的室內、籠罩的碩大黑暗裡頭涰泣聲仍未止息，嗚嗚咽咽叫人心慌！
誰？有誰在那裡？
「你是誰？求你…別哭了－」青年張口說話，聲音竟是沙啞如哽在喉；本來應該是睡習慣的房間，一片闇暗之中竟連床舖與牆壁的距離都暗到無法分辨！？窗戶的那個方向似乎是垂下了簾子連一絲光源也穿不進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是誰？是誰拉上了窗戶的簾子？是誰熄滅了擱置於桌上的燭火？誰，誰在哭泣？還有誰在這個間房裡？！

心底萌生一連串惶恐的漣漪！有誰打開了他入睡前檢查上鎖的房門？亦或是即便鎖門也可穿牆而入－誰？…究竟是…誰，持續在這好幾天的夜裡騷擾他不得安眠？！不斷在這近十日的晚上，夜夜造訪他的房內？
他伸手去抓！床櫃上有擱盞燈，他去摸，卻撲了空？
愛指引著我， K`hz t
是愛把我帶到了這兒。
哭泣停止了，隱約聽見了彷彿歌唱的聲音…

青年從被褥裡跳出來，沒有抓好與地板的距離狼狽的摔個跤，他慌張地爬起來，朝著印象中的窗戶方向跑過去！
他的身子撞到了桌角、小腿踢到了椅腳，他渾身盜汗，斗大的汗珠打臉龐直直滑落，青年跛著疼痛的腿跌跌撞撞的抵達窗前，用兩隻手奮力地拉開簾子！
外頭撒落瑩瑩月光，點點綴飾窗櫺，但卻又忽隱忽現，青年抬眼急尋，發覺半顆的月亮被浮動的烏雲層朵遮掩，一會露臉又一下子隱遁，故而光線忽明忽滅！
倏然之間，一道沒有雷聲的閃電乍亮白整扇窗戶！白光就要消失的那一剎那，窗子上頭似乎倒映出除了青年以外的另一道身影！挺著蒼白的面容立於青年背後！青年掩口即發出一聲悶喊！！

猛回頭一看，在視界可及的範圍內卻未發現任何異狀？！
是愛殺死了我， tXt:HVN
是愛吸引著我，是愛把我放入靈柩…
「是誰…？」青年啞嗓，彷彿耳聞來自房內另一人的呼息聲－
「出來！」青年叫道，渾身竄起涼意及疙瘩！
又一道閃電，半個房間亮了，然後青年看見了，那在白與黑的界線邊緣，膚色發白宛如懸浮著的少女的幽魂－
「啊…」青年嗚咽，抱住頭、倒退撞上背後的窗櫺，少女的魂垂著脖頸，長長的白髮下有兩片獨顯嚶紅的唇：「我未曾加害妳，請妳別來找我…」青年說

鬼魂紅唇微啟，幽然言：「您不曾害我，您是我的恩人。」
「我不是。」青年拚命甩頭。我沒有救過妳。沒有救任何人。
「您忘掉了嗎？」白色的幽魂卻告：「您為了救我所捨棄的尊嚴和安危。」
您是我的恩人。「您有高尚的情操，為何為此潸然淚下？」
「奪人性命算得上是高尚嗎？妳告訴我！」青年叫嚷
「所以才在哭泣？」
我沒有哭。
「是妳，是妳夜夜來我房內裝神弄鬼！」弄得我無法安眠！

少女的幽魂飄乎過來，無聲息的移動叫他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動靜，少女行走起來像是毫無阻礙，當少女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時，他害怕的想將之揮開，不過少女將他牢牢的抓住！
從她的指尖、她的掌心傳來少女的體溫，如此蒼白的膚色居然有著如常人般的溫暖，青年訝詑之際減弱了抵抗，開始用心感覺近距離站在他前方的嬌小體態和她纖弱的身軀，回憶起少女被關於鐵籠中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少女並非鬼魂吶！
「您知道不是。」不知道是在回答青年的哪個疑惑，少女用兩隻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舉起貼到她的臉頰上，像是替他確認般，少女的臉頰也是熱活的
「淪落在惡魔手中時您可憐過我，現在您會後悔拯救我了嗎？」少女嚶語
「我…拯救了妳麼？」
「是的。」少女說

所以「我殺了貴族？」一切皆非『噩夢』…
少女嚶嚶笑意：「我是個瞎子，我什麼也没看見。」
「那妳…妳認為我手刃了那名貴族了嗎…」
「您只想您救了我就足夠了。」她依究微笑著握著他的手貼撫在自己頰邊。
青年以另一隻手撥開少女頸項的頭髮，那裡即便留有貴族殘害的傷口，也已是淺淡到無法在微弱的月光下目視和用手指摸得出的痕跡。簡直是完好無瑕。
「妳死而復生，怎能說是我救了妳？」
我的恩人。少女說：「我只是奄奄一息並未斷氣，是您記憶疏漏。」
「貴族當真死了？」
「人死不能復生。」
「亡於誰之手？」青年雙唇哆嘍：「妳的？還是…我的？」
「知道也無法改變。」
「至少…良心能安…」
好薄情的話。女孩神態微妙：「恩人是想叫我攬罪我也只好儘量，但只是我一個瞎子什麼也無法瞧見又有什麼能耐？」

少女嚶嚶細語：「我也曾阻止您弒殺貴族，您忘卻了嗎？」
我沒有忘。
「您的手即便握著利刃仍十分溫暖，」少女說：「我觸摸過，所以我曉得。」
「妳從我手中拿走了刀子，沒有刀我怎可能手刃貴族？」
「您只消曉得您救了我。」
「所以真是我殺他？」我是個殺人兇手？
「您是我的恩人。」少女輕言，磨蹭著他的手掌
不可能。青年說著：「我也…救了主人嗎？」

「主人當真需要您的救助麼？您想過這個問題嗎？」少女的嚶唇埋入他的掌中，當她的唇辮映上他的掌心時，青年把手抽回！
「所以主人知情？明白一切發生的經過？」卻瞞著我！
「我無法代他回答，你主人雙目明晰。」
「那麼妳呢？妳一定也曉得，妳是否成功阻止了我？！」
「莫忘主人的叮嚀此事不要再提。」少女嚶唇微啟
別拿…別拿主人壓我－青年哆嘍著緊握拳頭－
「我的記憶真的這麼不可信嗎？到底熟真熟假？該相信什麼？」青年言：「關於你們於馬車中的對話…你與主人究竟隱瞞我何事？告訴我。妳的白子能力是什麼？」

「瞧您的話？」少女露出困惑的笑容，緊蹙的白色眉頭之間及蒼白的髮絲上頭有孱弱的月光跳動：「恐怕又在發夢。」
「夢？」青年惶然
我是個無用武之地的白子。少女說：「我是個瑕疪品。」貴族夫人並未對您說謊。
「貴族氣絶之時我注意到妳立於身後，誰又是『卑鄙者』？！」
少女嚶唇輕抿，白色的眼睛像是沒有瞳孔一樣，她的雙手又摸索過來要握住他，青年刻意閃避，是怎麼回事？
他曾經同情過少女，為少女求生的欲望而賭上自身的安危和尊嚴，如今他卻感覺到狐疑和害怕，無法信任和嫉妒，這又是為何？
梳洗打理過後的女孩雖然身軀清廋竟也顯得羞澀可愛，她無父無母又無依靠、身世堪憐，足以叫他憐惜，然而他的胸口卻激不起一絲關愛的漣漪？
是什麼消退了他的憐憫？抺煞了他的溫情？

彷彿他的脈象或心跳洩露了他的情緒，少女的頭靜靜的靠了上來，當少女的兩隻手握住了他的胳膞、額頭枕在他的胸口時，少女的唇間輕輕的吐出口氣，那口氣吹拂在他的身上，使青年的身體沉重向後方玻璃抵附上去，少女說的話語也字句壓落在他的胸口上方：「如果您連自己的記憶也懷疑更惶論會相信我了，」少女說著：「您的恩情來日我定會回報。」
「別－」青年想加以拒絶
少女從他的胸口抬起頭來，她白色的髮絲傾流而下長過了腰際，在窗旁看似十分美麗，她目盲的瞳孔細長而圓潤，白色的眉毛下生著白色的睫毛。
「您討厭我嗎？」少女耳語。
「當您的記憶清澈的時候，我們就可交心、我們會成為朋友。」
白子少女說著邊踮起腳尖白鵝的臉蛋湊近，終於意會到白子少女的意圖時，青年伸手抵住了少女的肩膀，本能推拒的手卻在僵持之中錯失進一步的舉動，因為突然間青年彷彿頓悟到自己之所以排拒少女的原因，曉得了自己之所以妒嫉的理由！
打少女長而濃密的髮上，打她臉頰和頸間、她的肌膚上，青年聞到一股香味，宛如泥草芬芳、花朵綻放，不會錯認的，屬於主人獨特新鮮的氣味就烙印在少女的身上…

所以，一開始他其實就曉得。
那個每夜在他房間哭泣的人是誰。
受著貴族死亡噩夢折磨而哭泣的是自己，擺脫夢魘清醒後仍究淚如雨下的也是自己。當他步履蹣跚的奔向窗口，其實窗玻璃上不正倒映了他哭泣的臉龐？因為那時候他已經聞到，屬於主人的氣息逗留在房內，和少女存在的氣味－
每個夜晚。
每個深夜。
自從少女來了以後，主人便與少女－
出雙入對。不時相隨。
甚而夜夜互伴。
傾刻間，彷彿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昏暗！

青年傾身向前抱住面前的少女，懷中的女孩卻有著主人的味道。
此時此刻穩住他身軀的人竟是叫他妒怨的源頭－
他聞著、嗅著。將他的面孔埋入少女的髮中。
只為了主人的味道。
明明痛恨著她與主人前一刻還睡在一塊…
卻仍死死地擁抱住她。
貧圖從她身上吸取主人的殘香。
藉此也讓自己沾上主人的氣息，幻想著主人方才擁抱的其實是他—
然後青年頹然跌坐於地，用兩手抱住了頭。
「我擁有高尚的情操？妳當真認為我高尚嗎？」青年說著
沒有期待少女的回覆。少女也沒有回答。

因為我選擇愛， -i yyn^|
以昂貴的代價為人贖罪。
只有像是歌唱亦或囈語的聲音流盪。似唱非唱。徘徊繚繞。
儘管我認為我們的魔咒必須終止， Qv,"($n\
當我思及你過去對我的看法，以及服侍你為我久遠的人生目標； %h?x!,q Y
我所追尋的，竟不存在於責備我如是的你的心裡…
碩大的黑夜包圍，透露些微光線的窗口旁，青年一直坐到了天明。
菲克總算明白了。
原來自己對主人的那份情感，是『愛』
真正是『愛』
教他不忠誠的，不應當的，
無法自拔地，深深地
對主人…迷戀。

～待續1060520

lincijin	2018-11-25 14:14
太厉害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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