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王爺的阿醜>章11~新更於12樓文學創作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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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月修花

2019-10-10 11:27

＜王爺的阿醜＞ DWwPid} "

文前提醒：悲劇向，有渣慎入

此篇乃發自某夜筆月輾轉難眠下的燒腦產物，向來喜歡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呀，是夜不知何故突然興起種虐戀格調，如悲傷滿天雨…

＊＊＊正文＊＊＊ *}h#'+

序章．

從來，天不遂人意…

「大爺啊，我們花滿樓也不是沒出借過姑娘給貴人包場過夜的…」老鴇面露為難，這銀子賺也不是，不賺又有點可惜，「但那都是些已歷些經驗的姐兒，可是大爺索要的是開苞的新人兒，這就…」老鴇言下之意是亟欲推薦其他早接客的艷姑娘，想是說若給貴人看上眼了即便替姑娘贖身，花滿樓也不虧，但這新苞待放的姐兒，若出了場，貴人硬是扣下不歸還，就算贖身銀子夠了本，仍是花滿樓一筆損失，
這客戶爺身穿的衣裳面料不俗，雖然裝扮並非一位主子般模樣，但想必也是為主子跑腿，爺說話，語氣傲然帶著鄙夷，「這話不公道，那菓菓姑娘可是爺我花銀兩標下的，也沒壞你們花滿樓規矩，怎麼？！就不讓出場服侍。」頭頭是道，也佔個理字，
商場買賣，尤其是皮肉買賣，還不都講究議價合心和稱意，
老鴇自知理虧，「那大爺不如報個身家？至少…」
那爺陡然一氣，執佩刀便是一擊將擺茶具的桌子劈成兩半，「怕爺貪了你花滿樓？！」這些個娼女艷姐算甚麼東西，若非是主子務須與女子交歡以解媚毒，哪輪到這等貨色玷汙了主子身子，
老鴇嚇得跌坐地，而那冷冷刀鋒就指著她鼻頭，寒光一閃，仿若下一秒瞬間就可以抹過她脖頸，
「大爺饒命…」老鴇無從辯解，只能磕首，撞得腦門發疼，唯恐不知是惹火哪個道上的…
「大爺…菓菓就讓爺…」老鴇寧可肉疼也不願賠命，正欲鬆口那爺此際臨頭卻不屑，「還爺銀兩，當這條街就只開了你這間花樓！」甚麼菓菓，錢開得丁點兒不值得，
老鴇汗濕背脊，「是…是…」趕緊雙手奉上買夜錢還加了三分利息，祈禱這尊大爺快走，別火氣上來抄家滅門，
那爺兜過錢袋，瞧上一眼，撇嘴而笑，旋身走人，
老鴇虛脫於地，險些要嚇去半條老命，僕役兩兩聞喚趨前攙扶老鴇，「今夜將門給看緊了…」那爺走大半時辰了，老鴇依然餘悸猶存，吩咐到，「尤其是菓菓那裡別讓人鑽了空子。」老鴇摸摸心窩，
那爺說得斷然狠戾，卻也難保他回頭摸雞偷狗，
待安排好一切，老鴇才安下心轉去招呼其他客人，

算上老鴇見多識廣，料人也料得幾分準確，那爺真沒走多遠，就回途折返，輕鬆翻過院牆，撂倒幾名護院，輕車熟路地尋至菓菓姑娘香榻，藉著暗夜以及帷幔遮擋，窺覷著菓菓姑娘薄紗微掩下曼妙玲瓏的身驅，
溫香暖玉，這姑娘模樣剔透，一對乳兒於肚兜裹覆中彈嫩欲出，細腰款擺，臻首酥手，顰笑間，媚骨風流，
「醜阿花，將我那夜壺擱這，甭藏了，」菓菓姑娘聲調埋怨，不是怪奴婢伺候的不周全，而是聽說老鴇推卸掉今晚開苞的恩客，讓這幾日的細心費神準備一股子全泡湯，菓菓姑娘半支美頤，嘆息，「唉，我還奢望今夜爾後艷場揚名，豈知時運如此背道…」
醜阿花沒揚起臉來說幾句慰藉，靜靜地，默默將原先備妥得助性什物收拾起來，
「醜阿花，有時姑娘我還真羨慕妳，」菓菓自顧自說，那奴婢卻似乎聽見甚麼，有所觸動，手上活計頓了一頓才繼續，菓菓姑娘以指尖挑著另一指尖荳蔻，「在此歡場名利杵著，也只有妳醜阿花能不為名利爭妒，自在得很。」
醜阿花略揚起臉面，散落的髮絲蓋住半邊臉龐，餘下的也凌凌亂亂以一根麻繩紮於後腦勺，
菓菓姑娘挪動纖體千嬌百嬈，五指爬梳過烏絲如緞，愁下眉，蹙起眼尾那一絲堪憐，「醜阿花妳說說，我還有攀上富貴的命麼？」
菓菓姑娘對鏡顧盼自怨自哀，其實沒想聽到那奴婢說一句，那怕是討好，
但醜阿花說話了，聲音細如蚊蚋，卻又一點點堅不可破，「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姑娘還有機會的。」
菓菓一詫，對著鏡面中瞧奴婢，卻道是因她的話，紓解不少，「去吧，今兒已沒妳的事了。」
醜阿花彎腰恭了恭，就退出房門，
菓菓姑娘伸展肢體，「富貴在天嗎？」她笑了笑，又抱持些奢望了，

哪知，就在她一回首，

一道黑影竄出幃慢，抓住了姑娘柔腕，滑膚雪肌瞬息給掐出五道瘀青，
「誰呀？！！」菓菓姑娘花容失色，使了勁掙扎，卻被人一掌摀住聲息，
「休要張揚！」那爺威嚇，拖拉著姑娘逕直往窗邊攢，這姑娘定是要逮去給主子洩洩慾火重燒，至於後續如何造化，
那爺笑笑，還真應驗方才那奴婢所言：生死由命…
「不，不！」菓菓姑娘恐懼不已，這手段毫不憐香惜玉，在被那歹徒捱上肩之際，菓菓姑娘欲博一剎生機，大聲嚷叫，「誰來救我！！」
那爺冷笑，跨過窗櫺，就任這娼女撒潑，屆時就只能由妳於主子身下呻吟，
卻是那房門一開，
那爺凜然回視，只猜必是驚擾護院，但來幾個就放倒幾個，憑爺身手毫無畏怯，
卻見到是那奴婢衝將進來，手上還拎柄木杓子，作勢張牙舞爪，「放人…放人！」的亂叫，足了勁，聲量卻悲慘淒啞的也沒多大，
「醜阿花…醜阿花…救我！」菓菓姑娘管不上三七二十一，有人來就有指望，揮舞手腳，猛掙，
「要妳添亂！」那爺心下一腦，拋下美人，先取這賤婢性命，手一掀，掌一番，抽刀朝奴婢砍去，
菓菓姑娘慌得哭鬧，「要殺人了…要殺人了啊！」
那爺朝地上淬口痰，這些個女人…
分心，「走！姑娘快走…」奴婢咬上遲疑的刀臂，沒啥力氣卻還是讓人發疼，「該死。」那爺以劍柄敲打奴婢背骨，挨了擊，奴婢應聲倒下，
哼，那爺朝地上那奴婢補踹上了一腳，
誰料，
菓菓姑娘弱柳風吹模樣，逼急命，也是利索跳牆，這眼下機會，卻讓她把握住逃出升天，只見菓菓姑娘已奔至房門，「救人！有賊…」還不忘繼續呼天喊地，
門外引發一片騷動，
那爺氣得七竅生煙，今夜衰門，要如何向主子交代，難不成還真須抽籤選一位兄弟給爺陪睡，
地上奴婢命頗大，還沒死絕，悶悶發出苦楚，
那爺見門外似乎來者不善，這是若鬧僵起來，主子名聲何堪…
但女人，迫在眉睫之急，女人上哪找…這不還有個女人？！
可必須是個處子才行，主子潔癖得緊，
那爺蹲膝，撩開奴婢手腕，然後得意一笑，這花滿樓之所以會被他列為優先獵豔考慮目標，就是因為花滿樓傳承一項規矩，歷久不變，每位入樓的姑娘無論是賣身或賣藝，甚至為奴為婢，都會在肘彎眼點下硃砂痣，好保證所謂的新苞姑娘是貨真價實，以便抬高價碼，
而這奴婢，
那爺將人自地上拎起，讓她頭朝下往自己肩膀倒掛扛著，房門外護院將聚集，還聽得見菓菓姑娘悲嗆哭泣，
那爺將戰利品打包帶走，翻出窗，越過院牆，一點也不慌躁，
「妳的造化到了，」雖然也許只有今夜，就必需香消玉殞，但總之過身前被如主子般的貴人臨幸過一回，也不枉了，「一語成讖，是生是死，只能恨天不能怨爺。」

這奴婢，肘彎眼上，硃砂痣宛如紅梅，是於其身驅唯美綻放…

1．

「瓊漿美釀宛若瑤池美人，失之交臂了就難再得。」三弟這般慫恿，即便是世子爺也於今日家宴場上一改常態，面對著同桌而坐，交觴引杯，世子爺說道，「大哥平素競競業業，武昌伯府如今蒸蒸日上，少不了大哥掙得一份績業，這酒可是我們幾位兄弟獻於大哥的祝願。」
然後是五弟、堂七弟，堂三哥，表二哥…
陸續幾杯黃湯下肚，喝得面紅耳赤，醺醺陶矣，
於是，這媚藥，在表面兄友弟恭實則暗地裡陰私作弄的矯態下，入進腹腸，攪亂心智，
不是沒有懷疑過，但衝著一絲他們即便視我如芒刺在背也大可不必如此的自我安慰心態下，入了局，著了小人路數，
他們想要讓自己難堪，說善體其意於鄰桌邊隨手捉了個婢鬟推塞到己懷抱裡，猥瑣的笑鬧著，我嗤爾等無狀，同情正巧撞在這節骨眼上的無辜婢鬟，那婢鬟掩面輕呼道是當不得如此，卻反向仍鑽往我懷裡，待目光稍稍乍明瞧清了婢鬟是誰，那可是嫡母身邊的…而婢鬟見脫身不去，改而輕泣但卻無一滴淚痕，甚至面露羞怯，原是乎，懂了，自頭至尾，自頭至尾，他們便沒打算放過我，
武昌伯府庶出長子兇猛地扯鬆衣褂，落一重拳捶打錦衾羅褥，下腹熊熊燒灼的不僅是慾火，更是怨火，加乘成為今夜誓不罷休之意念，
「受夠了！受夠了！」武昌伯府庶長子抓起拔步床唯一只玉枕，那枕設計於側邊挖鑿了孔洞，方便藏匿些許小物件或者捲起的書信，
望著那洞口發楞，
武昌伯府庶長子把著那玉枕，幻想玉枕微涼是否消得住下身陽物炙熱？
堂三哥假情假意，謔說道，「弟弟房內也沒安插人侍候，至少府裡婢鬟還乾淨，連這美人都不要去，難道是欲藉機尋花問柳。」表二哥淡淡附和，「大弟今年也十八了，怎麼姨母未曾設想？今箇便算順勢收此婢鬟入房，明兒我等替你向姨母說情去。」
武昌伯府庶長子仰空長嘯，高門汙濁，不僅限於後宅鬥爭之中，連前院都晦澀不堪，「讓你們稱心如意？作美！」狠心一橫，掌心竄入底褲內就將陽物掏出，朝著玉枕窟窿送…

「主子，主子！人卑職給爺您送來了…」一爺們躍進窗框，急火燎原似地，將身揹之人倒往主子爺拔步床上，人還給丟得於床榻上滾了一圈，「處子如新，來自花滿樓。」喘氣兒註解，
然後眼光一瞄…
「主子…主子爺！千萬別想不開！」拖住玉枕另一端，這廝爺旋即奪過，所幸，主子尚未能玉器＂私用＂，
「狗膽子！真讓爺眠花宿柳？！這事若傳出去落人話柄，還不也遂其人之意！」武昌伯府庶長子搧了廝從一巴掌，
「主子，主子…留得青山…」廝從卻單膝跪地求道，「至於這解毒之事曉得來龍去脈的只會此間三人，卑職斷不言，主子若不信卑職自斷舌以證，而這女人，主子大可清毒後，殺之而後安。」拜而稽首
「要你舌何用，」武昌伯府庶長子斥之，隨即沉默，
「但人命一條…」揉揉眉宇，
「賤命不過，」廝從遊說道，「若主子爺發心，卑職替這女人私下安個牌位，供奉到無主魂寺廟中，逢年清明祭拜。」
武昌伯府庶長子並非真在乎這女人何去何從，府中僕婢犯事多不乏被發賣或杖斃的，花滿樓是娼妓戶，那中姑娘奴婢都是簽了奴契，生死操之在老鴇或人牙子手裡，「傳話下去，把負荊院院門看牢實了，一隻鼠都不準放進，」武昌伯府庶長子下定決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葛大你親自把持寢房門。」
廝從葛大得令，作揖，便隨即退下，
房門掩上…

~未完待續~

此篇預設為中長篇，筆月希望能盡量周更

筆月修花

2019-10-19 18:35

２．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實踐承諾，給了花滿樓一筆合理贖身價碼，討來醜阿花身契，葛大請示是否將這阿醜安置於負荊院，給個通房名分？
趙衍之們心自問，半晌後一句，「放春暉園去，讓奶嬤嬤安排。」
阿醜於是孤身一人，連個家底也沒有的來到春暉園，

春暉園是武昌伯府庶長子私邸，購置在京城偏郊區，鄰近天子恩賜於皇親高官顯宦子弟們所圍設的獵場周遭，但使了點手段隔離於與其他皇冑達官的私宅，算得上偏安一隅，自成格局，武昌伯府庶長子於春暉園內榮養了自己的老奶娘，算上廚娘夫妻，以及兩個長工，也只有一個十五來歲的婢鬟讓老奶娘使喚，由於嫡娘親關切得嚴謹，說是不欲讓侍鬟分散庶出長子的上進心，故而一直不往庶長子趙衍之私邸或武昌伯府負荊院放人，想安插眼線就拿幾個小廝來遞送消息，趙衍之讓廝從葛大及他手下親信早摸清楚所有底下人的內幕，也不想拔除這些眼釘子，就讓他們偶不實遞去些無關緊要卻能讓嫡娘親安心的訊息，讓嫡娘親握著一些自己的把柄，掐住一根自願遞出去的軟肋，換得半片自在天空，值得，
而阿醜的存在，當然也於謀算下，讓葛大安排親信透漏給了眼線，但也沒說十成十，只道是庶長子酒後亂性，幸了一位下屬小廝的表妹，這表妹探望表哥來的真不是時候，被庶長子於家宴後在居處負荊院僕從走動的後門附近撞上，便於野苑草堆裡弄了一發，
眼線傳達消息時加油添醋，說大公子爺如何醉後強取，那表妹如何哭天搶地，然後又如何苟且服貼，諸如此類，沒目睹卻說得親眼旁觀似的，反正這種香豔事蹟都是男人們愛碎嘴的，可不是？

武昌伯府夫人杜氏坐於繡繃前針線飛梭，陪嫁嬤嬤湊近夫人耳畔低聲轉述著來龍去脈，就連庶長子之所以觸犯這等渾事的起始根源，那杯媚藥都沒遺漏的探聽到，
武昌伯夫人杜氏慈眉溫婉，挑針順順髮，於繡品不滿意處填補幾針，「這話自此斷了，別讓下人蜚語，老爺那處由我說去，至於崇兒，」杜氏端詳起繡品，輕頷秀首，挪了邊角讓陪嫁嬤嬤也來瞧瞧，這陪嫁嬤嬤是杜氏一族家生子，隨了主人家姓氏，但因避諱，別人都喚其名字中一字為春嬤嬤，「夫人手藝精湛，瞧這畫眉鳥兒活靈活現，老奴我都聽得見鳥兒清唱了。」春嬤嬤讚揚夫人，也是地道，杜氏莞爾，這嬤嬤也是個手巧的，還跟隨過頗有名氣的繡藝師傅學功夫，這點眼力與稱讚當然並非空穴來風，杜氏並未延續繡技話題，卻將方才的叮囑繼續，「崇兒這次做得過火，榮兒也不見勸反倒隨著親弟鬧糊塗。」杜氏撫平裙襬，支著春嬤嬤扶持起身，
春嬤嬤曉得夫人慣不起這種賤作手段，那些武昌伯老爺納進門的妾室們總有些好使這種步數的，還不都給夫人火眼金亮擋駕回去，吃不完兜著走全沒落好下場，才會如今武昌伯老爺身邊也只剩兩個算安分守己的妾室，春嬤嬤憶起夫人治家之初，除盡那些狐媚子以外，唯有那側夫人能與夫人一較高下，側夫人入府較夫人早一兩月，深獲老爺寵溺，即便夫人嫁入武昌伯府進而主持中饋後，初初，武昌伯府內半數僕從仍然以側夫人馬首是瞻，然而，側夫人自其子啟蒙入學塾後，便自請削髮為尼，願棲身家廟不再留於後宅分寵，武昌伯自然不捨這位美眷如花似玉，但畢竟熬不過家族傳言他寵妾滅妻，又捱不住夫人杜氏一族明箴暗貶，加諸正逢官運升遷之際，最終選擇放妾，將側夫人自家譜內除籍，允她剃髮入家廟，以保官途名節，
所謂是無兩全法，惟能求其一，
春嬤嬤最開始不能理解側夫人為何自請離家修行？說是後半生佛緣具足…春嬤嬤才不信，再說了，側夫人為武昌伯誕下長子後恩寵不減反增，大公子爺自幼聰穎機靈亦得武昌伯重視，其實憑恃夫人杜氏手腕也費不著多久時日就能掌握住後宅人事，側夫人則有子萬事足，兩人該能相處甚安，何況，夫人杜氏也沒多苛責側夫人分寵於後宅，這寵妾之說都得怪老爺貪戀美色，然而如今，春嬤嬤覺得側夫人是大智慧，雖然自此無寵無份，卻替親兒子留住未來，也讓夫人杜氏對她多以寬貸，自是會稍稍護著側夫人所出的庶長子幾分，

好比現下，

「嬤嬤那姑娘來歷查了？」武昌伯夫人杜氏座倚窗櫺，瞧了會窗外斑斕景致，小橋流水，花團錦簇，不忘關懷這場亂性後續是否妥當，
春嬤嬤捧茶過來，服侍著夫人品茗，娓娓談到，「查清楚了，那姑娘十一歲時家逢火戎之災，父母雙亡，雖撿回小命卻因此容貌半毀，灼瞎左目，爾後陸續由親戚輪流接濟，但這姑娘體弱身殘抵不上甚麼工作，於是一年半載的就被親戚互踢包袱，直至一個月前輾轉來到京華城，投靠遠房表姨，昨日是那表姨聽聞府內辦家宴，於是想送暖酒湯還有些許零嘴來給他兒子做體面套人情，差遣了那姑娘跑腿，豈知那姑娘人生不熟的，而那廝表哥拿了酒菜只顧去與兄弟分享，根本忘了將表妹送出門。」
杜夫人抿茶一頓，微蹙眉，「如此疏忽，」擱了杯盞，「遞話與衍之，格去那廝職務。」悠悠一歎，「與我說說，那姑娘如今…衍之怎麼安排？」
春嬤嬤躬身應是，語道，「聽聞那姑娘…」斟酌詞語，「原先不從。」杜氏微揚秀頤，凝一眼春嬤嬤，「身有殘缺但也是個清白姑娘，」杜氏信手撥弄窗邊盆松，春嬤嬤麻利的地上剪子，杜氏接過，修去幾根雜枝，「衍之將人打發了？」
「那姑娘本就無依無靠，現在又失了貞節，還能如何硬骨，大公子爺將人安置到春暉園去了。」春嬤嬤解釋，
杜氏起身，換個角度觀賞修剪過的盆松，極為滿意，「也是可憐見的，春暉園人手本就不足，那姑娘既是衍之錯幸，留待春暉園算是妥當，那姑娘簽了奴契就給衍之了，其月列可由公中支出，嬤嬤替我問問，可安了幾等職？記得衍之的榮養奶嬤嬤身邊已有一等侍鬟，這姑娘該當越不過她去。」
春嬤嬤自是瞭解夫人心思，男人初次經驗總多幾分特殊意謂，然而武昌伯府庶長子怎能先於世子爺孕育子嗣，那姑娘聽說醜如無鹽女，身無長才，大公子爺留她也不就是彌補虧欠，然而＂虧欠＂也需適可而止，

春嬤嬤又再被交代幾件府務後，攙扶武昌伯夫人去出正院以便往前廳送老爺出府點卯，夫人杜氏順順妝容，臨行之既往鸞鏡對照一眼，微微一笑百媚生，
一名婢鬟嫋嫋款款而至，按慣例欲接替春嬤嬤陪杜夫人前去，杜夫人卻未鬆開春嬤嬤的手腕，但然一句，「荷香，自今日起改派往五公子院裡做事。」
婢鬟荷香一怵惕，趕緊跪下，「奴婢犯事，還請夫人責罰。」
春嬤嬤覺得掌心一熱，瞄向夫人杜氏眼色，連忙語那婢鬟，「犯甚麼事？夫人這不是罰妳，是讓妳得出路。」就這句藏頭隱尾暗示，夠了，荷香這丫頭是心眼多的，要不，怎會蠱惑三公子爺設下媚酒之局，妄想投懷送抱，
荷香聽懂了，五公子爺雖不是她目標，她更渴望玉樹臨風的大公子爺，而庶子的身分會讓男人更容易被美色掌控，那可是她翻身變鳳凰的機會，但大公子爺竟然不要她…去跟，一個醜女野合！
荷香握緊拳，目露怨毒，
五公子爺亦為妾室所出，如今才十四尚未達年紀故而並未收房，自己十六年華了，再繼續等侍機會還不如爭此先機，荷香於武昌伯夫人杜氏遠去背影消前，叩頭，「謝夫人恩。」

謝夫人恩？
春嬤嬤微微冷笑，夫人可沒明白說要指妳給五公子爺當通房，荷香若是躁進，這貴冑府內，庶子也還是位主子爺，主子幸了奴婢是奴婢的福氣，但奴婢誘拐主子…不死也半條命！

負荊院書房中葛大正向武昌伯府庶長子即僕從們都尊稱一聲大公子爺的趙衍之回稟，
「可是夫人身邊的春嬤嬤親自遞話？」趙衍之奮筆疾書，正在草擬父親武昌伯所交代的新設舖子規程，頭也未抬便又再問一句，「可有說及要見見阿醜？」
葛大如實作答，「並未，只是提到阿醜身契歸主子爺，以及問主子爺將之安排何等級，還說不可於越過主子爺奶嬤嬤身邊的姚姚姑娘。」見主子寫完一張大紙，順手的替大公子爺又再鋪上一張紙，
趙衍之頷首表示瞭了，靜默持續賣力文書，
半個時辰過後，
「奶嬤嬤那處？」趙衍之審視章程一番，挑出幾個疏漏，提毫筆醮墨補足，葛大微愣，才聽懂主子爺說了一半的話意，於是說，「就四等粗使丫頭。」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腕行一頓，舉目，「奶嬤嬤未辨我意思？」
葛大搖頭，輕嘆，「主子，那阿醜是個怪脾性的，我將主子爺話意帶到，想是奶嬤嬤懂主子不想虧待，但這粗使丫頭可是阿醜自己求來的。」聳肩，這阿醜面貌殘醜不說還是個愚笨腦袋，不知惜福者自然撿不到便宜福氣，
趙衍之垂眸，墨低滑落，暈染開一段章程，
「這幾等職，主子爺索性就發落了，主子有她身契在握，難不成這阿醜還敢忤逆？」葛大就是看不慣女子扭捏作態，演上這一齣，還不就是苦情計為了搏得主子爺憐憫，
趙衍之掠手，撕毀那髒污一點的章程，重新鋪紙再謄，「如此便罷，回報給武昌伯夫人知曉。」埋首塡坑，不再去理會那阿醜作怪，
葛大太欽佩主子爺，這種三腳貓功夫拿來獻醜？！不碰一鼻子，才奇呢，「是。」極樂於領命，
葛大離開後，趙衍之扔下毫筆，推翻一桌子功骨成黃土，「犯賤，女人就是愛犯賤。」仰倒於椅背，低聲嘶吼，「不領情，是欲與我涇渭分明了？！」閉目，腦海內盡充斥那女人身形象貌，乍睜眼，趙衍之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怎麼犯起了相思，
「不過是個醜女人。」趙衍之咬牙切齒，決定以公務埋葬自己，再提筆，腦海裡已然抹殺數十遍那女人的存在，
她微不足道，
她微不足道，
趙衍之喃喃複誦，麻痺了自己…

春暉園，更名作＂阿醜＂的姑娘往井邊提水，做慣粗活但仍嫌氣力不夠的阿醜在提拉水桶時潑溼自己衣裙角，她靠兩臂兼帶肘彎施力，將水桶提至灶房水缸，補滿，才揩汗，然後扭扭濕裙角，積下一攤水，
「阿醜，去幫大娘我到後門邊上拿豬肉李送來的蹄膀子。」廚娘吆喝，聞聲不見人，看來是在灶爐邊忙活了，阿醜揚聲應下，「好，就去。」隨即執行，豬肉李此回割下的兩塊豬膀子可不輕，阿醜脇腋下夾著，耷拉著瘦肩一步步往灶房移動，為了不讓自己老覺得累了想休息，阿醜習慣性地腦袋胡思作想，她想啊，來到此宅子也經過一個月有餘了，因為大公子爺平素不來往此宅，所以當家做主的其實是莊嬤嬤，廝從葛大，是喚作葛大吧？將自己押至此宅時，與莊嬤嬤就晤上了這麼一面，那老婦人積威甚深，卻有有股靄靄春輝的脾性，莊嬤嬷與葛大對談一陣，然後葛大離開了，甚麼也沒交代，於是莊嬤嬤就問，「阿醜今年多少歲數啦？」我在心裡掰掰手指，答道，「二十。」莊嬤嬤面露驚詫，就說，「辛苦過來的孩子，」是指我身子模樣發育得極不好，沒女人樣，像個小ㄚ頭，這評論花滿樓老鴇也會同意，正因我身子向來如此，才沒機會入了老鴇眼，說是養不成熟的身板子，「大公子爺安排你待在老婆子我身邊，老婆子甚是感念，婆子我身邊僅有姚姚丫頭一個，確實缺人手，不如…」莊嬤嬤不把話說完，我等候著，怎發落怎麼安身，不求的，但莊嬤嬤就不說個清楚，雙目睿睿直瞧我，瞧著就這樣瞧著，使我打了哆嗦，「阿醜做不了精細活，」於是我曉得是要我自尋台階下，別妄想往上掙，「粗活是做慣的。」莊嬤嬤仰頭，道一句，「我老婆子平日簡樸，但這姚姚丫頭是需要人協助幫襯些，阿醜不急，跟著學學也好。」我不知道，但我想姚姚姑娘服侍莊嬤嬤該有些日子了，聽莊嬤嬤句裡話中也頗親密，「阿醜就做粗活。」莊嬷嬷輕嘆，既無喜無憂，我並不太懂，「那就如此，老婆子內院有時也不好支使廝從，灑掃一應阿醜妳來，還有廚娘那兒也多幫幫手。」
阿醜停步，喘氣歇息一會，舉目仰頭，青天白雲，是好時節，阿醜很平靜，她容易滿足，在此處三餐終於能溫飽，也無須再戰戰兢兢擔心受怕了，這個春暉園，人丁簡單，各司其職，交淡如水，所以也不用過度謹小慎微地觀人臉色脾氣，許多時候，阿醜做事都獨來獨往，尋常交際的頂多是與灶房相關，因此阿醜管控好自己的例行事務，然後四處打下手，得了不少自由，較之過往經歷，這春暉園的日子算是極好的了，
明日，她可以領到第一份工資了，聽說有五十文錢呢！阿醜想著要抽空逢個小荷包，自己眼睛不好，夜間視力更模糊，所以要在日間工作裡忙中抽閒，偷做一點，阿醜想聽聽荷包銅板子叮噹響的聲音，叮噹響的聲音…

「大公子爺要來春暉園。」廚娘何大娘是個嘮舌的，一邊剁下一塊豬蹄膀醃漬，一邊話家常，
阿醜愕然，錯下了一匙糖，廚娘何大娘也沒察覺，正津津樂道其中，「大公子爺每年也不過秋獵季節還有過年初三來宅子二趟，給莊嬤嬤拜年呀我們這些底下人同霑福分，都能領到年節金。」何大娘淨手，揉了揉搓了搓肉塊，沾一指醬汁入嘴嚐嚐味道，
阿醜心跳漏一拍，正想張口認錯，何大娘點頭說聲和往常一樣好，於是阿醜閉上嘴，「妳說呢，這大公子爺明兒是啥日子？竟然破往例要親臨春暉園了？」何大娘封上肉罈子，改料理起五更腸旺湯，
「阿醜不知道。」阿醜回答，何大娘笑笑，「妳哪會知道，」拿秤核量起藥材劑量，「可大公子爺來呀，我等都樂呢，這豬蹄膀就改明兒料理，大公子爺最喜歡這味了。」
阿醜默默杵一旁去，又聽何大娘碎念幾句大公子爺如何好，如何意氣風發，如何如何…
灶房事務忙一段落，阿醜脫身，去莊嬷嬷院子灑掃，她垂頭走著，不由想著那位大公子爺，不記得也不該記著那公子爺喚何名諱，也不認為大公子爺來春暉園與她能有何干係？阿醜是個下人，從不曾想要在哪位主子面前露臉，日子還是平靜得過，她的心海，不會隨其他人一般，漾起漣漪，因為，那是多想，多想只是徒勞…

但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卻不這麼設想，握著阿醜四等粗使丫鬟的月份例，顛於掌心把玩，銅板子輕敲互撞，微微，幾不可聞，趙衍之打開封錢的紙包，往內中加入一兩銀子，然後再度把玩，此回，玲瓏脆響，微微但盈耳，趙衍之微笑，那撞擊聲響，叮咚，隆咚，趙衍之原先挺得意，挺愉悅，驟爾，垮下俊逸唇角，狠勁拍散封錢紙包，銅板子散落桌案，小銀顆子滾下到桌腳，武昌伯府庶長子咬唇，揉撫鬢角眉心，他竟然，竟然白日意淫，想起了與那醜人兒肉體碰撞的聲兒，那股子愉悅麻刺刺地攀延上他脊梁骨，他的醜人兒是否也會想他？是否與他相同都迫不急待欲重逢？
武昌伯府庶長子，僕從婢鬟尊稱聲大公子爺的趙衍之，於是乎承認，他想念那醜人兒身子，對，他要的就是那阿醜的肉體，為此，他寧願犯險，為要阿醜而破例一次！

大公子爺駕臨春暉園是件大事，宛若年節慶典，整座宅子的下人僕婢們都忙碌起來，彷彿，久旱逢甘霖，秋季豐收，宅子內外盈溢著一股子興奮與惶惶情緒，僕役與奴婢低頭接耳談論著大公子爺的點滴，就連淡定如僧入定的莊嬤嬤也晨起便操持著一應大小事務，怕是疏漏甚麼，讓大公子爺住得不舒坦了，
阿醜持竹帚沿步道在掃除落葉碎石，不疾不徐，似乎外在一切喧囂都與她自己的小世界無關，阿醜很安貧，也很認分，不想做無頭蒼蠅般亂竄，也不想招蜂引蝶似地各處打紮，她使著竹帚有種生活禪的意謂，時時拂塵埃，以保明鏡臺，
有人踏上小徑，阿醜識趣地讓到一邊去，
「阿醜妳怎麼還在此處？」是名喚姚姚的婢鬟，姚姚站定，彎下柳腰垂秀首，明眸善睞，
阿醜一怔，微調眼珠子，「阿醜例行工作。」弱弱應聲，姚姚姑娘綻笑靨，就如伊人水中央，她伸出纖纖一指朝阿醜額心招呼，「阿醜顢頇可愛，但些許時候卻顯得駑鈍了。」阿醜聽了，握緊竹帚，拱低身子，「是阿醜愚笨，不知道姚姚姑娘意思？」婢鬟姚姚甩手，嘆氣，「別是真不懂？」一副莫可奈何，一聽，阿醜身子更低了，實在問到，「姚姚姑娘是有事找阿醜？」婢鬟姚姚美目圓睜，感覺不可思議，「阿醜妳…妳知道大公子爺再過幾個時辰就到春暉園了吧？」
大公子爺…
是主子，
「阿醜知道的。」阿醜應話，婢鬟姚姚再等，等一句欣喜若狂或者小鹿亂撞，然而，沒下文了，
「嗯…也即是說…」婢鬟姚姚追隨莊嬤嬤雖才兩年光景，但因著其思慮聰慧，善於察言觀色，容貌佳，身家清白，早擄獲莊嬷嬷的呵護之意，將這位由自己奶大的大公子爺所撥過來侍候的貼身婢鬟視如己出，故而對於阿醜的來歷因由，自是知情者之一，婢鬟姚姚頗欲直搗核心，想與這阿醜談談關於…關於大公子爺收房之類的蜚語巷議，但奴婢私議主子是非要是被傳出去，縱然有莊嬤嬷護航，也免不了挨幾板子，姚姚雖為婢鬟卻也是身如細柳，不堪刑責摧殘的，當下，只有旁敲側擊，
婢鬟姚姚眨羽睫，微含嘴角，抿紅胭脂唇，「莊嬤嬷差我來告知，阿醜妳暫調赴二等職，就往大公子爺房裡侍候去。」語畢，帶有怯色一抹，
阿醜這回揚起頭來，傻獃半刻，低聲問一句，「阿醜是粗使丫頭，去主子房服侍可是逾了規矩的？」「妳這會兒是裝傻麼？肯定是，」婢鬟姚姚雙手叉腰，悶悶小跺蓮足，「妳如不去，誰能去？」
阿醜一嚇，趕忙致歉，「阿醜實在不知道。」眼神慌了左右晃，
「阿醜妳…」婢鬟姚姚並非未曾預設有朝一日可攀主子這高枝，卻更明瞭為奴為婢明哲保身甚於其他，時機到了，便一躍枝頭，時機不濟，那就枕戈待旦，姚姚瞧過也聽聞不少先例，＂通房＂這門路，走得好的擠升為妾，孕一女半子後輩子依靠，相對若走得坎坷，沒名沒分任人魚肉褻玩，悽慘者遭發賣入青樓不說，莫名病故得更在多數，姚姚軟下脾氣，這阿醜雖不曾深交，但平素交集之際，也覺得就是個憨的，「阿醜，莊嬷嬷安排自有其理，妳聽任指派就是。」
阿醜見姚姚姑娘息怒，安下忐忑，點頭應聲，「是，阿醜聽派。」
婢鬟姚姚搖臻首，能理解莊嬷嬷之所以如是安排，然而，這阿醜卻不是個開竅的姑娘，怕是大公子爺對她也並無多少心思，如若應驗臆測，姚姚蹙眉，該從旁提醒莊嬷嬷一聲，是否真要將阿醜安置於大公子爺房裡，免得討不得好處，還惹怒主子威嚴，
「阿醜快跟我去尋莊嬷嬷。」瞧著那醜姑娘還不知道要放下竹帚，婢鬟姚姚不由耳提面命，
「是，讓阿醜將工具歸位。」阿醜尋思就這麼擱下竹帚不妥，豈不有讓人絆足的危險，婢鬟姚姚再次刷新觀，這醜姑娘還真是…駑馬無用，但見她堅持，只好語道，「去去，我先回稟了嬷嬷，阿醜隨後快來。」囑咐再三，
阿醜連聲保證聽明白了，婢鬟姚姚才放心，先行一步，
阿醜小跑步，將竹帚歸回灑掃工具雜物間，又再度小跑步朝莊嬷嬷內院去覆命，

迴廊處，一轉角，
迎面撞上堅壑胸膛，錦衣華服，
阿醜連忙跪下，賠罪，「奴婢無目…」

那人煦煦笑道，「阿醜無左目，便以右目瞧瞧爺？」
阿醜怔顫，伏低身子，＂不敢＂兩字正欲脫口，那人寬掌以滑撫過她背脊，「潤了些，不硌著爺了。」
阿醜剎地驚怖，猛仰頭，
趙衍之趁勢捏牢其下頷，屈身，咬上她的唇口，短暫濡沫交織，「爺的醜人兒，可有想著爺？」偷襲她的小舌尖，繾綣，
「不！」阿醜耍性子雙手一推，掙離了武昌伯府庶長子＂獵豔＂心機，踉蹌中奪慌而逃，
武昌伯府庶長子，僕從婢鬟們尊稱聲大公子爺的趙衍之半瞇厲眸，鎖準那逃難狀的瘦小身影，「不曾想爺是嗎…」冷聲冷語，
振袍甩袖，趙衍之反之道徉徜，廝從葛大於隔廊轉角處追隨上主子爺步伐，「傳話於奶嬷嬷，我且留春輝園三日，期間別讓爺見到那醜人兒。」眼角尾瞄道也不允許，
「領命。」廝從葛大捏把冷汗，誰教那阿醜找死，
趙衍之打了手勢，廝從葛大立馬附耳過去，趙衍之下達指令，葛大銜旨於主子爺頷首下，躍出籬牆，
趙衍之淺龍在卦，然決不困於淺灘，終歸一日，龍翔九天，亢龍不悔，而那醜人兒就只是壓力負載造成身心略疲乏下的一劑消遣，有她沒她，他趙衍之都不改初衷，
「哈，」趙衍之蔑然一笑，揉皺眉宇，「醜人作怪。」

被指桑罵槐的醜人就是阿醜，驚魂未定的奔回小柴房，鑽入自個兒那粗布被窩，裹緊身軀，原本以為…原本以為那場經歷會雲淡風輕，
是夜失去貞節身體遺留下的痛楚，委屈悲嗆的心理折磨，曾日以繼夜壓逼著阿醜，日有恐懼，夜有夢魘，是阿醜拼命說服自己說是劫躲不過，苟且偷生的活著，雖為自心所不恥，但生命本就可貴，阿醜始終認為在不可抗拒之因果來臨前，好死不如歹活著，於是乎，阿醜學著將身體視作身外物，不過一具皮囊而已，心態雖不見得有多高潔，然而能夠感覺平靜就好，阿醜自省一生至今小過不斷，小惡卻也不做，應該不會入十八層地獄的…吧？漸漸，那場罪劫，被阿醜漠視了，於此，她並不想擊鼓鳴冤，也無意討說公道，只當是錯了，罪在自己，沒有堅持說不…
阿醜悶於被窩裡哭泣，淚珠子串串滑落，其實她很惶恐，很是怨懟，
無濟於事…
阿醜哭著哭著，止住淚，緩下抽曀，之後，緩緩掀開被窩，雙臂抱住自己，沒人會在意她為此事哭泣的…又何必再攬罪自受，
阿醜想起姚姚姑娘交代要她去一趟莊嬷嬷房內，這下一拖沓，遲了很久，阿醜不想動，只想一個人靜靜，
阿醜挪了身子，還是下了床，出了小柴房，往莊嬷嬷院裡走去，半途，婢鬟姚姚正左顧右盼，遠遠瞧見了，碎著小步子走得不能再更快了，「上哪處晃悠了？！大半刻尋不見人影！」
阿醜垂者腦袋，掩飾雙眼紅腫未消，「對不住…阿醜臨時上茅房去了。」生平，撒了謊，
婢鬟姚姚拿這醜姑娘一丁點辦法也沒有，「千囑萬叮，阿醜妳做馬耳東風了，」阻止這醜姑娘再次致歉，婢鬟姚姚沒時間與之瞎搓磨，「大公子爺行程提早，現下宅內一鍋亂，嬷嬷發話了，阿醜妳留原職，但這幾日也別去灶房轉悠，就派去整理整理閒置的西院，大公子爺主院還有嬷嬷內院都不要近一步，可聽明白了？」
阿醜一愣，
姚姚掐掐她的瘦肩，「聽明白了？回話呀？」阿醜說道，「明白。」
婢鬟姚姚將人打發走，「收拾收拾，速往西院，暫時就睡在那邊。」臨走前，還多交託一句，「待大公子爺離開春暉園，再派人知會，屆時再搬回來，明白？」
「明白…」阿醜餘音未盡，婢鬟姚姚早撒手不管，
阿醜舉目，晴天白雲如過駒…人生好時節，可以是人生好時節的，
阿醜沒啥什物可收拾，便撿了粗布被子、稻草枕頭、還有惟有的兩套換洗，便朝閒置年久的西院去，
西院雜草蔓生，淹沒阿醜半腰高度，阿醜盯著，看不到地，不知有沒有蛇蟲鼠窩？她移動腳步，先是慢，然後快起來，奔至屋簷下方停，喘了好大一喘，口都渴了，才想到此處往哪兒去打水呢？阿醜四下望望，西院僅一間正房與兩間耳房，並無柴房或獨立小灶，該睡哪？吃食可還是隨了眾僕從婢鬟？但姚姚姑娘說…打西院若欲往下人廳用餐，會經過莊嬷嬷院門，也不免予灶房處經過，
阿醜垂肩，作下最差打算，往擱置器具的小櫥子走去，揭了開，富貴人家不一般，即使雜物間也足有一人睡臥空間，阿醜將工具依次挪出去，尋了塊遮風擋雨廊角擱置，將小櫥子內方寸之地清理一番，粗布被子往地上一攤，再擺上稻草梗填塞的枕頭，
阿醜覺得可以的，
她過上過較此情境更差勁的日子，還不是活到現在，阿醜盤腿往被子上坐了坐，就如此吧，抬頭一片天，便已足夠…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這兩日心緒很變化，其實他預備的正務執行得很雷厲，而那樁父親武昌伯委託的新舖子開設事宜也正如火如荼，超乎意料的好運道，原該讓武昌伯府庶長子眉飛色舞，更能搶在眾兄弟前於父親武昌伯心目中樹立此子足堪大任的形象，
然而，趙衍之並不開懷，
如烏雲罩頂，陰霾沉疊，壓得趙衍之一股怒火欲出無門，他本就睡得少，這兩日下來更是徹夜難眠，烏眼圈絲絲泛起，恍若圍城之勢，圈環住他雙眸，
無法再繼續這麼折騰下去，趙衍之內心澄澈，實在是明白之所以不舒坦的因素，卻又不甘願，
於春暉園，趙衍之便是尊貴無二的主子爺，一眾僕從婢鬟無不俯耳貼面聽命，其所傳旨意，無敢忤逆觸犯，故此，關於那醜人兒消息，真的打自趙衍之發話以來，概不入他眼耳，「葛大，明日離園可都打點好關節了？」武昌伯府庶長子心道是遠在天邊，勞燕分飛，
「回主子爺，一切妥當。」廝從葛大這兩日人氣翻紅，身價水漲船高，拿著主子爺口諭，呼風喚雨，好不威風，
趙衍之冷眼一掃，「如此，午飯過便行離園。」殺這廝從措手不及，
葛大果然微露慌張，卻打種臉面衝胖子，「遵命。」
武昌伯府庶長子哪不曉得廝從葛大正盤算著主意呢，「讓奶嬷嬷隨你操辦。」廝從葛大聞言，如釋重負，「還是主子爺顧慮周道。」
趙衍之支頤，脩指復順滑杯緣，杯盞中茶水仍熱著，「主子爺留心。」廝從葛大一驚一乍，欲伸手覆蓋杯口，免得主子被茶水熱氣灼燙，趙衍之卻是在那阻攔之前，將自己脩指伸進茶水一泡，「喝！」疼得眼角泛淚花，
主子爺這是何苦…廝從葛大連忙捧走杯盞，朝書房門外打手勢，有廝從趕忙入內聽令，「傳喚春暉園駐守大夫來，主子爺傷著了。」
廝從銜命疾步退下，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將傷指擱於眸目下審視，起了水泡子，小小的連成串，嘔心，
「主子爺，莊嬷嬷正於花廳督事，卑職先請嬷嬷來照料。」廝從葛大建議，
趙衍之無話，
葛大便自作了主張，差人去喊來莊嬷嬷，

不一會，門外玲瓏脆響，那步伐子輕軟，足音微煢，哪裡會是名老婦人體態，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未動神色，廝從葛大也不好支聲，
果不其然，叩門者乃一清婉女調，「奴婢姚姚拜見主子，莊嬷嬷唯恐腳程慢些，特先遣奴婢來照料主子爺傷勢。」
「入內。」趙衍之放人入室，
姚姚是奶媽嬷身旁一等婢鬟，當初，姚姚乃是武昌伯側夫人即趙衍之生母自家生子中提來作其親子貼身婢鬟的，然而，打自這婢鬟十三歲起，愈發眉清目秀，頗具姿色，側夫人此際業已削髮為尼入了家廟，武昌伯夫人杜氏便幡然作主問了庶長子一句，同意讓這婢鬟去春暉園讓榮養的奶嬷嬷多個陪伴，趙衍之無有不應，於是乎，姚姚便成了遺珠之憾，
爾今再晤，
姚姚已出落得落雁沉魚，羞花閉月，其體態嚴謹中猶不失嬌俏，聲若黃鶯，貌謙恭順，
連廝從葛大也看傻了眼，好位俊姑娘，
趙衍之微抿，「此傷嘔心，姚姚可曉得如何辦？」攤掌以示，
婢鬟姚姚心花怒放，但強抑忍之，微微屈膝，「奴婢知曉，舉凡燒灼有此水泡，以針挑破之，然後敷藥。」語畢，便挪移幾步，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勾動手指，「爺尚記得姚姚蕙質蘭心，這傷，便先由著處理。」
姚姚臉泛桃色，嬌嫩若新蕊，初綻，「是。」但仍不敢造次，
淨過針，婢鬟姚姚撫裙跪於大公子爺傷側，輕捧其尊手，眉眼含羞，仔細替大公子爺挑水泡，
一顆破，便吹上一口暖氣，再顆破，便揉揉其周圍，三顆正欲挑破，婢鬟姚姚顧盼生情，微挑逗大公子爺心窩，故意一錯紮，趙衍之指腹冒出一血珠子，
「哎呀！這怎生是好…」婢鬟姚姚淚眼婆娑，心急火燎似地，莽莽撞撞吮上了那血珠子，嫣染於唇色一點鮮豔，姚姚不擦去，仰美顏，誅心自責，「是奴婢粗心傷了爺，是奴婢粗心…」就要梨花帶淚，
武昌伯府庶長子挑起婢鬟姚姚一絲雲鬢，稍稍一揪，「該當何罰？」
婢鬟姚姚柔荑緩搭上大公子爺膝頭，「姚姚任大公子爺處置。」
趙衍之擊肱而暢然，多的是有女人願意投懷送抱，譬如此婢鬟…
大公子爺面容一沉，
婢鬟姚姚微驚怕，悄悄縮回手，卻被趙衍之逮個正著，「姚姚傷著爺，」婢鬟姚姚覺察出大公子爺眸色中一抹狠厲，暗道不妙，竟是一步錯全盤輸…誤判情勢，焦急著求饒恕，「姚姚望大公子爺開恩…」眼光偷覷廝從葛大所站位置，
趙衍之恨恨不已，廝從葛大於己眼皮下還能與這婢鬟串通合演一齣，是誰給這狗膽子？！
廝從葛大詫異東窗事發，卻也不敢貿然衝上主子爺這會兒怒火由頭，支支吾吾，幫襯不上，平時手腕盡付流水，
「姚姚傷著爺，是否是盼著爺上了妳？」武昌伯府庶長子皮笑肉不笑，
婢鬟姚姚哪裡還敢繼續太歲爺頭上動土，「大公子爺奴婢不敢高攀…奴婢…」此回真哭了，
「確實高攀不起，」書房門外，莊嬷嬷威勢來到，隔著門，斥責婢鬟姚姚擅動妄念，廝從葛大急亂搬救兵，忙前去開門，「老婆子我是溺壞妳了，教妳不知輕重。」莊嬷嬷入室，持著拄杖便朝婢鬟姚姚背骨打去，
趙衍之握住那拄杖，
莊嬷嬷嘆息，「孽婢！」伸手又想給姚姚一老掌，
趙衍之橫肘阻攔，「奶媽嬷何必動肝火。」莊嬷嬷搖晃身軀，顯然頭疼，趙衍之起座，往前攙扶，莊嬷嬷半偎於奶大的公子爺懷中，老淚縱橫，「老婆子我調教此女不成才，反作白眼狼，爺，可怪我這老婆子…」
「不怪。」趙衍之軟語慰藉，「奶媽嬷於衍之之情份豈僅是主僕。」
「是爺念舊情，」莊嬷嬷以手絹拭淚，頓了頓，轉身譴責婢鬟姚姚，「大公子爺大度，今兒之事也與爾揭過，還不謝恩。」
婢鬟姚姚磕首於地，三響，「謝大公子爺寬貸，謝大公子爺寬貸…」
廝從葛打個大哆嗦，於莊嬷嬷暗示下上前拉起婢鬟姚姚，「還不快走。」便將人給押走，

書房霎時清淨，

莊嬷嬷記起主子爺燙傷，椎心地欲見傷勢如何了，卻被趙衍之遮擋回去，「奶媽嬷勿憂，小傷而已。」
此際，駐園大夫姍姍來遲，
趙衍之送走奶媽嬷，再三保證並無大礙，莊嬷嬷於是安心離開，
「大公子爺，您的傷…」駐園大夫恭聲請示，
「滾。」趙衍之半句吝嗇，
駐園大夫惶惶惑惑，亦不好再堅持，只能先行退下，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跌坐回椅，以掌矇頭，陰惻侧一笑，
他的好奶媽嬷，與那婢鬟姚姚連成一氣，遊說了廝從葛大，這戲，趙衍之是動真格的想拍案叫好，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鬆開手心，朦朧視界內，還有甚麼真心相待了？
他想起他的醜人兒，那個就連違心之舉都彰顯得乾脆明白的醜人兒，那女人不會算計他，只是會想在他賜予的夾縫中求生存，
趙衍之忽爾心生一念，
阿醜是依賴他趙衍之的，也惟能依賴於他，而他趙衍之呢？
趙衍之鼓碌起身，踏步出書房，不理會婢鬟姚姚將來是繼續留在春暉園，亦或者被捨棄譴離宅子，也不在乎廝從葛大檯面下狐假虎威，更無視於奶嬤嬷私心作祟，他趙衍之要見他的醜人兒，從醜人兒身上尋求慰藉，
「阿醜，阿醜…」趙衍之喃喃自語，逛過一園子幾處廂房，繞進廳堂，卻遍尋不著，

他的阿醜在何方？！

趙衍之幾乎要動怒了，甚至想一把火燒了這基業，逼出醜人兒，
咚…咚…
是斧頭剁柴聲響？
趙衍之停在一處極為陌生的院門口，「西院。」唸著牌坊上的大字，
咚…咚…咚…
有人住於內中？！
趙衍之撫住心窩一鼓躁動，如擂，
咚…
他心臟便紮一下，
咚…
趙衍之推開院門，
咚…然後漸次無聲，
執手斧剁柴的瘦弱女人停下，斧頭框啷摔於地面，
西院雜草叢生，掩住趙衍之膝蓋在上兩吋高度，然而，有一條羊腸小徑，自院門延伸到一個雜物櫥子旁，櫥子被敞開來好趁日頭正豔時曝曬內中被窩，還有兩套清洗過被晾於被窩頂端一根竹竿的換洗衣褲，
女人反應過來，顫顫微微後退，
「阿醜，可有想著爺？」趙衍之喉嚨喑啞，
「不…」阿醜嗓音乾澀，驀地，轉身就跑，
躲，阿醜想躲起來，要躲起來，就算櫥子攔不住永恆，也可以遮蔽一時風雨，她可以再想辦法，再想辦法安身立命，
趙衍之提箭步追上去，於草叢間，撲倒醜人兒，「過去不想爺，現在還不想爺…」用力摟緊懷中逃竄的狡兔，咬上醜人兒一邊耳珠子，阿醜回擊，那拳頭比過去又多幾分力道，疼呀，卻也樂得趙衍之大笑，「無妨，無妨，」趙衍之扭過阿醜，堵住彼此氣息，讓他們唇舌改從事比相互抨擊更有滋味的活動，唾沫橫飛，趙衍之擠身介入阿醜兩腿間，隔著衣褲，以下身抬舉的昂揚磨蹭阿醜下體，然後動手扯鬆阿醜裙褲，「爺要讓阿醜記掛著爺，一輩子記掛著爺…」輕輕的，趙衍之將阿醜揉進自己體內，讓自身埋沒於唯有阿醜能提供的溫暖緊緻，
伴隨欲趨激烈的律動，趙衍之雙臂箍緊懷中女人，放任女人因憤怒咬上他肩膀，他的肩膀流血，但趙衍之舒暢極了，
「阿醜，阿醜…」趙衍之抱起女人幾步衝入雜物櫥子內，將女人推倒，落在粗布被子上，他的醜人兒亂髮散開，肢體微張，喘著氣，圓睜眼，下身隱約可見紅腫斑駁，趙衍之覆上，阿醜一駭，趙衍之卻僅是摟緊她，阿醜不敢動，怕是再遭一波摧殘，
片息過…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於一席之地，安臥而眠，身下壓著他的醜人兒，耽溺著她的體溫，好眠…

阿醜動彈不得，睜目仰望一片天，她哼聲，她哭嚷，但都進行的靜靜的，因為阿醜不敢吵醒身上欺壓著的男人，她的一片天…是葬送在這個男人手裡，
從來都有人取笑她既然左目已瞎還幹嘛一直猛睜著嚇人，其實阿醜是沒辦法，沒辦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就是習慣雙目一併睜著，即便瞎去一隻，還猶如過往一般，同時運作，支持著她日常生活作息，
阿醜闔起已瞎去泛白的左目，視野不會改變，因為如此僅以右目視物她以歷經了九年，早慣了，
然後又睜開左目，還是沒改變，可阿醜心底知道，唯有左右同時，方覺得自在…
阿醜頓時覺得視現更模糊了，驚嚇得以為又要瞎了，才發覺並不是，是那男人以掌心微貼住她的右目，
趙衍之略略甦醒，便瞧見醜人兒死命撐大雙眼，剎那擔憂，以為阿醜是不是犯了症狀？然後聽阿醜一嘆驚呼，才知人好得呢，「可是怕爺跑了？再見不著？」趙衍之笑她，
阿醜垮下臉，她正經歷生活崩潰與重整，這男人卻一絲清淨都不施捨於她，「怕有何用。」阿醜蚊蚋似，口乾舌燥，抗議也乏力，
「莫怕，」趙衍之溫柔地吻上醜人兒面頰，「阿醜同我回去，」與她說，「我要收妳入房。」予以承諾，
阿醜撇過面頰，看向趙衍之，
不！她的心狂聲吶喊，絕不！！
「阿醜？」趙衍之握有這女人身契，理當能為所欲為，但此刻，武昌伯庶長子趙衍之企盼得到醜人兒一聲允諾，一聲願意，
阿醜於抽出一隻裸臂，掃亂髮絲，遮住了瞎去的左目，悶悶地，阿醜闔起那隻早已無用處的瞎目，「好。」於是她回答，

她的一片天，阿醜冷冷心傷，再不是她的了…

~未完待續~

玉宇鳳棲

2019-10-27 09:14

筆月最近有點花心哦～又開了新篇了呀
感覺是言小的風格，相較筆月之前的作品，感覺很新鮮呢
不過一開頭看也略微冒汗就是了，太壞了，這王爺，女主可是你的救命藥，但這樣使用實在是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果真是＂錯愛孽緣＂，造孽的就是你呀！你這壞胚子

羞死人了，還會食髓知味，還想走錯門（你故意的吧～
弄的人不要不要的
而女主太悲摧了呀～好像被王爺玩弄在手掌心的小白兔，看王爺這樣嘴上挑侃她，又還不放過她，追著她的模樣，如此強烈的佔有慾，讓人又愛又怕的，況且王爺你就算已得到這小奴婢的身子，但這小奴婢的心看起來很不踏實哦，並沒有很信任你哦，王爺（請務必多多加油，請再多溫柔一點吧）
第一次看筆月寫這般半邪半腹黑的男主角色，心裡感覺很奇妙，想知道王爺還能有多壞，但又很期待這樣的王爺會怎麼追妻？兩人要怎麼＂兩情相悅＂呢？
可不要老是只會欺負阿醜啊，王爺應該要竉她，把她竉上天才對呢

等更文哦～

筆月修花

2019-10-31 22:17

感謝鳳棲支持呀!要送你小花花

筆月真的心太大了,有道是挖坑不用錢,填坑費心神,但忍不住就開新坑了,至於說道填坑的速度

,筆月覺得自己最近胖了,難道就是中了傳說中的(蝕骨化綿掌

)

關於這篇,筆月還真的很少寫這類人設的男女主角,筆月的世界充滿愛呀~~但偶爾也會有黑暗的角落需要來發洩一下,啊,然後所以男主還要再繼續虐女主幾個章節,才會發現愛情價更高了,兩人錯誤的劫(劫)緣,透過肌膚相親加諸的心態磨合,或許會讓人替阿醜覺得不值,對王爺(現階段男主還不是王爺,在此賣個棺子)氣得牙癢癢,筆月也是故事寫得很悲摧又很舒坦,簡直是不可言說,正如鳳棲所說,女主阿醜是男主的救命藥,而良藥會苦口,這段療癒的過程還很長，(因為筆月患有拖延症

)
再次感謝鳳棲喔

筆月修花

2019-10-31 22:18

３．

武昌伯府庶長子驚世駭俗地於春暉園歸返武昌伯府時攜回了被錯幸的醜丫頭，這丫頭被武昌伯府庶長子閒置於春暉園眼不見為淨才不過一個月餘而已，
初來乍到，阿醜像個物件，被一群群深宅後院的婆子婢鬟們前前後後睜眼打量著，人人都想打探這姑娘有何魅力？又是如何趁大公子爺出巡春暉園時，再度爬上主子爺的床榻，
阿醜不喜歡這種待價而沽的感覺，家遭祝融之禍撿回小命的她，於親戚間輾轉被丟包，直到一位姑媽在她十五歲時，盤算著將她以五兩銀子身價賣給老鰥夫作續弦，阿醜逃＂家＂了，身無分文的女孩流落街頭，自然被拐賣了去，阿醜換過兩位人牙子，因身殘貌醜總變成積倉存貨，花滿樓老鴇是因急缺人手方勉強以出清價買下她，這些些歷往，讓阿醜厭惡著不被當成人看的眼神，故此，阿醜處於後宅，與誰都不親近，
阿醜並未馬上被分派到大公子爺所居的負荊院，身契仍握在大公子爺手心，人卻先來到武昌伯夫人杜氏所居的鶼鰈院，派由杜氏陪嫁嬤嬤來調教，
春嬤嬤打實心眼就是瞧不出這丫頭有何獨特之處？能讓大公子爺開口求夫人，
春嬤嬤也算閱人無數，手下調教過的婢鬟不計其數，但這醜姑娘初見不覺有何資質，再見也就是個顢頇木訥的，春嬤嬤多想嘆息，雖然依據揣度武昌伯夫人杜氏心態，自是不欲大公子爺寵擁美眷，然而這等姿色也未免…太落下乘，若讓別戶高門達貴夫人打聽了去，豈非笑話大公子爺癖好特殊，又或暗貶自家夫人打壓庶子了，大公子爺身為武昌伯府長子，但庶出身分逼使其婚配被壓制著，至快也還需再等上兩年，武昌伯二公子爺，即是嫡長子的世子爺趙榮祖婚配來年就會被提上章程，世子爺成了婚，替武昌伯府開枝散葉後，大公子爺趙衍之才有機會成家立業，而於此期間，舉凡正常男人，都需合宜的慾望宣洩，而這名喚阿醜的婢鬟恰巧就頂上了大公子爺身邊的空缺，

春嬤嬤針對阿醜糾正儀態，「疊手環腰，膝屈背直，」手中教導用之細藤條抽往阿醜微駝著的背脊，阿醜一愣神，依令打直背骨，春嬤嬤又覺得這姿態過度僵硬，「學甚麼男人鐵漢子，四不像…」頻頻嫌棄，
「阿醜不會…」阿醜真的乏倦了，學了四、五天，這比出勞力工作還辛苦百倍，「不會不是妳遲鈍，是妳心不在焉。」春嬤嬤真是被這醜丫頭惹發了脾氣，
「阿醜可以做粗活。」阿醜寧願，至於伺候主子爺作息，還有諸如捧茶、布食，針黹之類，阿醜不習慣，心底不免牴觸，
春嬤嬤恨鐵不成剛，「粗活哪是妳能做，」藤條又抽了阿醜手背一下，「阿醜身為二等婢鬟乃作為主子的奴，也是主子的門面，如若不知上進，何登大雅之堂？！」說得錚錚有理，「阿醜難登大雅堂，」其實阿醜是跟著春嬤嬤的話說，並不得知＂大雅堂＂在府邸何處？「主子爺…主子爺不會讓去丟人現眼。」阿醜就是個背景，也安於當個背景，
「阿醜妳…孺子難教，」春嬤嬤舉手暫時休兵，「成或不成端看有心無心。」擱下教條，春嬤嬤捶了捶肩膀，幾下，卻未見這醜婢鬟主動遞補上，按常理，婢鬟們總會趁機討好賣乖才是，「也不過來替嬤嬤我捶捶？」春嬷嬷沒轍，只能明白要求，話一出，反倒像她自個兒尋討拍，
阿醜順從地靠近，捶起春嬤嬤肩頸，不輕不重，卻也恰到好處，關於這點新發現，春媽媽不由得另眼相待，其實，這姑娘容貌雖似無鹽女，性情也不機靈，態度亦算不上積極，春嬤嬤微微闔眸，享受著伺候，然而，這醜丫頭不用心眼，不懂取巧，與她相處反而輕鬆許多，尤其處於高門內宅，甚麼明爭暗奪的手段屢見不顯，交情深淺看的不是誠心義氣，多半是利益互惠，婢鬟廝從甚至嬤嬤們多會各組一國抱成一團，這醜丫頭既能夠與人安靜共事，也不在乎獨來獨往，她是奴婢，但總有股不屬於誰的氛圍，春嬤嬤憶起她小蘋青春年紀時，也是懷抱著作自我主人的憧憬…
春嬤嬤有種悲從中來感觸，但她年紀大了，慣看風浪，早已無淚，
俄爾，
春嬤嬤發現阿醜不捶肩了，「怎停下了？」
撇頭，瞧見阿醜交握手心，維持所謂儀態，待處在身旁，「弄疼嬤嬤，阿醜就不捶了。」
春嬤嬤詫然！這醜丫頭怎麼察覺出她隱藏不顯得情緒了？
「阿醜清楚，有時有些事物主子爺未發話清楚就當不清楚，知否？」春嬤嬤掃給阿醜一個不冷不熱得眼神，「晚食過後，夫人要見妳。」春嬤嬤揮手支開，阿醜行了個屈膝禮，就要退下，
春嬤嬤想是醜丫頭未來是好是壞，她不過就只是先提點一下，「阿醜今夜事態交關，別以為身契握在大公子爺手，這武昌伯府後宅是由夫人作主。」
阿醜朝春嬤嬤再一禮，「阿醜知道了。」
其實妳並不知道，
春嬤嬤初覺得自己真老了，這深宅內院她待得膩味了，但又能如何？

阿醜回房，途中，她花點心思細想了春嬤嬤所言種種，如果，這後院是她未來的天，即便再也無法自主，她也想尋一塊清淨…

於鶼鰈院，阿醜擁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特殊待遇，她不必與其他婢鬟同寢共用，也無須操持婢鬟們的工作，每日例行事務便事向春嬤嬤報到，然後一連串＂伺候主子爺＂的行前教育再教育，阿醜想既然主子作這樣安排，那便依循主子家的規矩，故而並未提出分擔勞務的想法或試圖與其他婢鬟套交情，阿醜知足安分，但她不知道深宅內院獲得這等＂殊榮＂，加諸已然成為大公子爺的女人這項頭銜，皆足以促使其餘婢鬟萌發嫉妒，好些脾性的，大不了對這醜人卻得美缺的新來者冷眼鄙夷，疏忽漠視，但某些壞脾性的，或是覺得就是這醜人弄掉自己福分的呢，決定給這不知好歹的醜女人一點教訓瞧瞧，
好比，
荷香原屬於鶼鰈院一等婢鬟，隨侍於武昌伯夫人杜氏身畔，有著一副好相貌以及妖嬈身段，杜氏也曾與春嬤嬤商量著要將荷香給親生二子即是三公子爺趙崇世作通房，然而事情還未譜定，卻察覺出荷香與其子趙崇世私底下互有眉眼，於是杜氏對荷香的忠誠度產生質疑，更顧慮其子會被這婢鬟糾纏導致耽溺女色，樂不思蜀而不思上進，大公子爺趙衍之於家宴被下春藥一事，更成了壓倒杜氏心中岌岌可危對婢鬟荷香信任的證據，荷香於是被放棄了，派去給庶出未成年的五公子爺，一來是看在荷香生母乃是武昌伯奶娘，聽說這奶娘已高齡五十老蚌生珠，有了荷香這閨女，武昌伯在奶娘請託下，將這姑娘在十歲時便安插於夫人杜氏身邊，顧念此等份上，也不能將人發賣離府，便尋好說詞算是將荷香名目高升實為低降，五公子爺趙餘矣年十四，還有兩年方成年，這段時間充當對這婢鬟荷香留院觀察期了，
荷香透過舊時與鶼鰈院姊妹們的狐朋關係，混進了鶼鰈院，直闖入阿醜的獨立小室，在翻動過阿醜隨身什物摸走一吊文錢，又拿阿醜幾套貼身衣物以剪子割壞後，心滿意足地坐於小室中央等候阿醜回來好給她補一記下馬威風，
可惜了這番轟轟烈烈，
阿醜還沒開門，已經察覺小室裡有別人在，她轉動腳跟走開，然後又轉回來，不想與內中人枝節摩擦，但又不方便離小室太遠，琢磨著，阿醜便擇一處隱蔽但能留意小院動靜的角落，杵著，
時光荏苒，
荷香終於耐不住，「聽說醜ㄚ頭早該在這時辰附近回來才對？」請託五公子爺屋裡一位姊妹代為幫襯打掩護，還捨出一對翠玉耳墜作好處，才勻出這一小段時間，現在人情欠下、錢花銷了，卻沒得到實際收穫，努力豈非水漂了？！荷香氣得踹亂桌椅，甩開小室房門，誰知又是觸了甚麼霉頭，下階時，一跙咧，跌個吃屎，蹭破嫩手，唯能慶幸的是沒破相，
荷香欲破口大罵，卻又怕驚動鶼鰈院的嬤嬤們，只能悶虧自受，匆匆走人，

阿醜看了這齣，卻也不是有心為之，她避過這回，也不願意去擔心是否會再有下一回？其實阿醜壓根柢不明白，那位婢鬟姑娘為何要來小室發飆？是針對自己嗎？也許不是吧，
進入小室內，一片狼藉，阿醜默默收拾起來，幾件府裡發放下來的裡衣褻褲不能穿了，阿醜從床底翻出真正的隨身包袱，內中僅不過三套換洗，裡衣褻褲是棉布製但洗到泛白的，外衫則有補丁，索性剛才那人不敢動那套備用的二等婢鬟服，阿醜覺得事情沒想像的遭糕呀，
「這是被人給小鞋穿了？」門外，一道男聲不懷好意，
阿醜一驚，垂頭就往室內一角靠牆站定，
男人堂而皇之入室，嫌棄地咋舌，然後眼神灼灼燒上傳聞中的醜婢鬟，「要不爺替妳出口氣？」男人奸奸壞笑，「妳…求爺一句？」湊近，欲以手掂起婢鬟容貌，
阿醜忽見著眼皮下那男人精雕細琢的手指，愕然一怕，退步避開，
男人也不趁勝追擊，旋身於桌案坐妥，揚聲，「奉茶。」
阿醜搖頭，「阿醜手拙。」
男人傾身譏笑，「聽聞春嬤嬤親自調教，都幾日了，妳這不是砸壞春嬤嬤招牌。」
阿醜不語，任人說嘴，
男人企圖拐她，「貌若無鹽，愚拙鄉愿，真不知大哥看上妳哪一點？」男人舔唇，「想必是用起來挺舒坦…」話未盡，男人動手，躍身而起侵略性地扣住阿醜腰肢，狼爪便襲上阿醜胸脯，使勁揉搓一把，一邊語詞撩撥，「讓爺也享用享用，如果妳服侍得好，爺就去與娘親討妳過來，作爺的暖床，」見懷中婢鬟不從，開始嚷叫推打，男人一股子發怒，搧了阿醜一巴掌，將阿醜打跌於地，一雙健腿就坐上阿醜身子，
阿醜怕了，豁出命來，她才不是任人洩慾玩弄的對象！！
阿醜抓傷男人脖子一側，男人發火掐住阿醜細頸，一手扯動阿醜衣物，
混亂，
阿醜仰起臉來喚上一口生息，她快不能呼吸，而那男人卻不顧她死活的只想逞慾，阿醜悲憤交催，激怨之下，耗力大喊出聲，「阿醜是大公子爺的人！作大公子爺鬼！」便欲咬舌，
男人一駭，這可不能鬧出人命，扼住了阿醜的下頷，只差沒動手卸下，
此際，男人當真瞧清楚阿醜容貌，
原以為醜人之說是指普普姿色，多有誇大其詞，然而，這相貌簡直是地域叉羅，人不人，鬼不鬼…
「這也吃得下去…」男人退開，遭髒了似地拍拍錦衣華服，「大哥是有病。」恨恨罵罵，跨步離去，

阿醜躺在地上，她哭，她鬧，放縱了一小陣子，爾後，她起身，將自己收拾了乾淨…

鶼鰈院二門處，廝從望眼欲穿，終於等到主子爺回來，連忙哈腰恭迎，「世子爺可還盡興？」武昌伯府世子爺趙榮祖朝地面淬口濁痰，「狗嘴吐不出象牙，爺還需要去收驚。」咒一句，真是給那醜婢鬟煞到陰厲，
廝從自有小聰明，以為世子爺是因為那婢鬟有所抗拒，故而吃得不乾淨了，還建議到，「小的還藏有春藥，就上次藥了大公子爺那款，要不，世子爺對那婢鬟試試？」
武昌伯府世子爺趙榮祖一腳踹翻那廝從，「那種貨色就只有他瞧得上，」見廝從爬起身來尚未站穩，又一腳踹倒他，「還有那事與世子爺我何干？！全是崇世搞出來的。」
廝從伏地討饒，「小的罪無可逭…這就將春藥處理掉。」連瞌幾回響頭，世子趙榮祖整肅錦袍，亦將冠冕撫撫，「識相點，世子我身邊可不缺人用。」廝從連聲道是，趙榮祖這才滿意了，「跑一趟花滿樓，聽說近期老鴇吹捧一位叫菓菓的花娘，替世子爺我約下。」拋下任務讓這廝從將功折過，乃是爺給的恩典，廝從無有不應，打定主意要讓世子爺再無從挑剔，這得辦得巧妙，既須鋪張形式讓老鴇明白是位大爺降尊紆貴來消費，但有必要密而不宣，方能維護世子名聲，
廝從口中應得自信然則一個頭兩個大，不過他身邊不缺人出點子，所謂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總能迎刃而解的，

趙榮祖摸摸脖子邊的抓痕，沒料準那醜婢鬟挺辣脾氣，這條件頗對上他一點＂征服慾＂胃口，或許，找個頭套將那婢鬟整臉罩住，還是能吃得開懷？趙榮祖笑了笑，大哥最近過得很滋潤啊，事業，女人都不缺，怎能不搞些破壞，替大哥添賭添賭，
趙榮祖與趙衍之其實是同一年生辰，一個春初，一個秋末，當時父親武昌伯眷戀側夫人美色允諾讓其頭胎平安誕下，故而替側夫人隱匿遮掩消息，直到側夫人產子後，方予以對外昭告，此際，母親杜氏正恰巧初初有生孕，卻因突如其來寵妾滅妻的打擊，導致胎相不穩，
趙榮祖是早產，出生時杜氏才懷孕剛滿八個月，自打娘胎就落下病根，趙榮祖其實是被灌藥品滋養大的，恐於他有夭折機會，更有些許武昌伯對正室的虧欠，於兩年後，杜氏順利地生下二子趙崇世，
武昌伯府世子爺趙榮祖頓步，心火油燒，順手摧毀一叢牡丹，＂世子爺＂唯有他能繼承，誰也休想分一杯羹…

荷香懨懨得從阿醜小室＂落荒而逃＂，原以為今日是犯了邪門才諸事不順，爾今，卻連柔荑都掩不住裂開的笑容，她睜眼晶亮得看見世子爺從阿醜小室出來，聽到那些碰撞聲響，然後仰賴對鶼鰈院的熟門熟路，完美無缺的掩護下，聽了世子爺與廝從一席話，
荷香沒拿準那醜人有無被世子爺羞辱？但夠了，星火足以燎原，
「想做大公子爺的鬼？沒門！」荷香恨得牙癢癢，那個醜偷兒，定要讓大公子爺對她棄如敝屣，荷香豔豔一抹唇脂，「想與荷香我鬥，醜人妳涼快去。」
荷香足踏兩條船，三公子爺藕斷絲連，還有五公子爺早晚拜倒石榴裙，而第三條船…大公子爺，荷香絕計趁虛而入…

阿醜依指示來到鶼鰈院正院武昌伯夫人杜氏房門口，春嬤嬤在房門階梯上招呼她，「阿醜隨嬤嬤進去。」
阿醜躬身向春嬤嬤道聲是，春嬤嬤覺得阿醜開竅了，表現得不錯，多少安下些心，
春嬤嬤引領阿醜入室，指向一處定點讓阿醜待著，然後獨自繞進一塊四開片大的畫屏，於內中秉告，「夫人，阿醜在外候著。」
無人應，但聞桂木枝香環繚繞宜人氣息，幾聲輕微撥磁聲，幾不可辨識的翻閱書頁或甚麼紙製品的動靜，
春嬤嬤沒再出現，室內除了阿醜自個兒，也未見著其他婢鬟走動，彷若，人都從世間消失一般，惟留阿醜，
阿醜維持靜默，她不好奇，也並不浮躁，她很能枯站的，如何打發這種時刻呢？阿醜有時天馬行空胡想連篇，偶時啥也不思，禪定狀的空，現下，她處於後者情狀，
一炷香後，
阿醜猶仍站著，但此際她開始為腦袋瓜子找事做，目不游移，身不挪擺，阿醜只有思緒很活絡，她想啊，春嬤嬤教導她的儀態自己是否有達到標準？她也想呢今晚吃的那只饃饃頭有股奶香，是牛奶還是羊奶？然後她忽然想起了大公子爺，大公子爺並未派車拉她回府，反是讓她隨著一干廝從追著大公子爺車駕步行到武昌伯府，阿醜一路努力著不讓自己落單，雖然幾次阿醜都竄起半途溜走的念頭，但是阿醜還是亦步亦趨的跟來，阿醜又記著那些廝從瞧向她的論斤探兩神情，還聽過幾句她是否能保有寵愛的背後議論，
阿醜思及此，差點想舉手握住自己心臟，臨即時，勉強維持住儀態不變，
阿醜覺得自己不是個攀延附勢的，但又不免苛責自己總堅持不住立場，為什麼？那男人壞了自己清白，強逼自己與他同汙，但又分明不肯善待她，她應該與那男人此仇不共載天！何故反其道而行…阿醜愈鑽牛角尖愈加糊塗了…
阿醜皺眉，然後聽到一聲清悅女音，「阿醜妳可以退下了。」
阿醜迷糊了，這是…讓走的意思？阿醜想這是要自己退去哪？回小室嗎？
阿醜不問，因為春嬤嬤說過，主子要怎麼辦就照著做，於是阿醜屈膝打禮，道聲，「是。」循著原路，退走出房門，

畫屏內中，
清悅女音低聲回稟，「夫人，阿醜回去了。」
武昌伯夫人杜氏自小盹中甦醒，婢鬟蘭芳熟練地補上一引枕讓杜氏靠臥得更舒坦些，「爾等以為如何？」杜氏接過春嬤嬤遞送來的香茗，啜上一小口，
春嬤嬤道沒先發表言論，於是武昌伯夫人杜氏看向大婢鬟蘭芳，「夫人耳裡不入惡語，」蘭芳清音愉揚，「容奴婢說句美言？」
杜氏頷首，「但說不妨。」撿起榻上書籍，翻上一頁，
婢鬟蘭芳於是婉婉，「阿醜是個按耐得住的，想來也是乖順的。」說公道也挺公道，
武昌伯夫人杜氏挑眉，「大公子爺身邊容不下造次者，蘭芳認為那阿醜識大體？」指尖荳蔻滑過書扉，一目十行，
婢鬟蘭芳微微屈膝，「奴婢不敢妄斷，夫人自是慧眼明察秋毫。」春嬤嬤在這節骨眼上，「這阿醜鄉野市井，人是個憨的，聰慧一詞構不上邊兒。」語道是損或貶，
武昌伯夫人瞧著陪嫁春嬤嬤，「既然如此，大公子爺身邊頂不上用處，不若讓阿醜繼續待於鶼鰈院。」擱下書籍，婢鬟蘭芳趨前蹲於榻下替杜氏搥腿，春嬤嬤應答到，「夫人周到，阿醜做慣粗活，放於鶼鰈院打打下手也行。」
婢鬟蘭芳微微撇一眼春嬤嬤，手中活不動聲色繼續慇懃，
武昌伯夫人杜氏嫣然，「嬤嬤倒是提醒了，那阿醜是苦過來的孩子，」思慮片刻，「人既然是衍之的，交由衍之發落吧，」不忘叮囑，「嬤嬤三不五時去關切關切便是。」就打這麼辦，
春嬤嬤說聲一定，便依杜氏意思，去下達指派，

武昌伯夫人杜氏揮手止住婢鬟蘭芳服侍，「洗漱沐浴，快到老爺回寢時辰了。」今夜杜氏有心思與老爺軟磨硬泡，
婢鬟蘭芳攙扶杜氏入淨房，
杜氏褪裙衫，雖年過三十，但膚勝如雪，吹彈可破，於婢鬟蘭芳伺候下淨身沐浴，婢鬟蘭芳輕手緩緩替杜氏沐髮，爾後以捐巾絞乾髮絲，
武昌伯夫人杜氏闔目，杓水潺潺，杜氏聽聞老爺武昌伯近日獲取舉薦人選任國子監祭酒的美差，武昌伯夫人向來不慣扮演那種以美色侍人的角色，但此刻見著機緣，自可以嘗試一番，盡點妻室義務，順勢套套老爺口風，
思及此，「備上避子湯藥，」杜氏交代婢鬟蘭芳，「讓春嬤嬤也往大公子爺處送幾服藥去。」短短幾日，能讓春嬤嬤青眼相待，這個婢鬟阿醜，杜氏絕不會對她輕忽大意…

負荊院，
大公子爺趙衍之庶務繁忙，桌案燭臺快油盡燈枯亦不見趙衍之放下工作，廝從葛大隨侍一旁，對此情狀算習以為常故此並未出聲提醒主子休憩，
趙衍之忙至兩更天，方扭扭發僵的雙肩，預備就寢，
廝從葛大召來另兩位廝從協助洗漱、更衣與鋪床，大公子爺趙衍之靜默地讓廝從們打點妥善，他揉弄眉宇，倦意橫生，故不待廝從們攙持，便直接臥上床榻，
寂寞梧桐…
趙衍之翻身，爾後連續三回反覆煎熬，
猛睜雙眸，趙衍之驀地覺得臥榻太過寬敞，實在是可以容下她人於己側酣睡，「阿醜還留鶼鰈院？」想起了那醜人兒陪伴，
廝從葛大今夜留守，正於門角藉一簡便羅漢榻將就，聽主子問話，認份答到，「子夜前一刻已由春嬤嬤遣人送回負荊院，夫人派春嬤嬤的人傳話，說是自此爾後，阿醜就交由主子爺您發落。」呵欠一嘴，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聞此消息，倏然坐起身，又覺得自己此舉太躁進，緩緩臥回床榻，
廝從葛大精明，立馬詢問，「主子爺可是要阿醜過來服侍？」
趙衍之做出＂是＂的唇形，卻又改口說道，「夜深露重，且免。」廝從葛大原欲下床去替換阿醜來執夜，現在只好又坐回羅漢榻，「伺候主子爺是阿醜分內事，主子爺犯不著…」葛大想說阿醜一嘴，畢竟她是大公子爺身邊第一個女人，「你長膽子了，葛大。」武昌伯府庶長子凜聲道，撩袍雙足落床，漫步至寢房門前，廝從葛大一怔顫，失神滾下地板，還以為主子爺跑過來是打算對他拳打賜教一番，
趙衍之打廝從葛大身旁經過，親手，推啟房門，
葛大並沒獲得一頓飽拳，只被主子爺袍裾尾擺甩臉，「主子…」該不會是想親去會那阿醜？葛大的雙眸一瞬也不瞬，抓緊著主子爺於室內地板拉長的影子，「還是讓卑職跑一趟。」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旋身，淡淡，「何必，」該是他的，能丟去哪兒，「爺這就寢。」
廝從葛大再度被主子爺袍裾尾擺甩巴掌，然而主子爺願意安然臥寢，也省得做下人的來回奔波，廝從葛大轉念覺得也不錯，畢竟濃夜清冷，替主子爺跑腿找暖床這檔事，上回經歷過一回也算受夠了，廝從葛大仔細以耳聆聽，再以夜視力關注，確認主子爺睡了，方倒回自個羅漢床榻，於將睡未睡之際，廝從葛大的那顆玲瓏心思靈光激閃，明日先一步去將阿醜調來服侍於主子鞍前馬後，且將她添入值夜的輪班表，甚至…廝從葛大迷糊地想著日後每夜都讓阿醜伴著主子，每夜…
每夜常伴在側，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雙目輕闔，明日起阿醜便可常伴左右，但這舉措會不會顯得自己色令智昏？趙衍之翻了身，聽見門邊廝從葛大似乎被他一動靜又驚醒，於是乎維持著半側臥姿勢假眠，廝從葛大呼吸漸沉，想來不容易再被吵醒，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這才又翻回身子，
趙衍之望向床帷幔發楞，企圖凝聚睡意，便於腦海勾畫著他的醜人兒安睡的模樣，卻發現記憶中並無這段印象，他的醜人兒雖與他同床三回，然而即使被他操弄得累了，他的醜人兒都不曾在他懷裡睡著過，對於這項發現，趙衍之內心愕然！
伸手揉揉自己胸膛，趙衍之感到空虛，順勢抓過絲綢被褥捲成一綑，擁著仿佛抱住他的醜人兒，
他的醜人兒難道還不曾踏實？難不成也還未意識到屬於他趙衍之？
趙衍之再度翻身壓上絲綢被褥，將全身重量偎去，他吐納，心緒有點煎熬，這或許又是個輾轉的夜…

阿醜睡了一覺，初初回，算得上是種神清氣爽，她準備好上工了，但好像沒人撥派事務給她，阿醜疑惑一下，然後於腦子裡羅列張所謂＂春嬤嬤婢鬟指導手冊＂，她想看看自己能做些甚麼，然後察覺一件事，春嬤嬤耳提面命的那些技能，全數都需要有位＂主子＂在跟前啊，阿醜走出小室，已經不是鶼鰈院那間獨居屋子，而是附屬於大公子爺居所負荊院的一隅，她左顧右盼，見到幾位僕役在灑掃，還有一些廝從在走動，阿醜想，或許昨夜到得太晚，負荊院的管事還沒拿定主意安排下工作，
阿醜琢磨著，是等上一會讓管事分派，還是尋個僕從主動探問管事何在？
阿醜搓搓雙手，仰頭瞧一瞧清晨爽淨的天空，低臉看了看花葉墜結的露水，一種新鮮，好擬開啟一個新境界，阿醜提氣，邁步走了出去…

勞務中的僕役，幹活著的廝從們見到一位身穿武昌伯府二等婢鬟服裝的女子於負荊院＂閒逛＂，都一霎那震驚不少，這負荊院歷來服侍的都盡是些廝從或老嬤嬤，除了早先年有位叫姚姚的婢鬟，再沒女子來此走動，連他院遞話的交關的，也多半是男子，這二等婢鬟衣袂飄飄，無疑是負荊院罕有的風情萬種…
有個機靈賣乖的忙不迭趕來獻殷勤，道聲，「好姐姐甚麼風把您一大清晨給吹來了？」待他說看清楚也不算清楚的瞧見那婢鬟半遮掩的容貌…恍然大悟般，曉得了這姑娘的來頭，不就是傳聞中，大公子爺錯幸的那個醜人！
這蜚語本應遏斷於武昌伯夫人杜氏下達的禁言令中，可是禁歸禁了，傳話的那名負荊院眼線可沒被滅口，又人家大公子爺也並未給封口費，所以這野史自然就假以＂某位朋友身上發生的事＂，這種名義於負荊院傳播散布，甚至別的公子爺院裡都知道些加油添醋的料，
「敢問何處尋著管事？」阿醜請教面前一股子殷勤的年輕男子，
「說甚麼？」其實並非這年輕廝從輕視阿醜，只因阿醜聲量太小，又因為認出也同是負荊院的下人，不免直白了些，
「請問管事？」阿醜並沒有將廝從九十度翻轉的態度擱上心頭犯酸澀，只是重複她的疑問，求解，
「阿醜，是阿醜吧？」那年輕廝從呼她名字，呵呵一笑，挺陽光的，「既然是大公子爺的人自然去往大公子爺房裡，問管事做啥？」坦然道，
「知道了，感謝。」阿醜應聲，點頭致謝，便走開了，
年輕廝從摸摸臉頰，他的同事湊過來打趣味，「瞧你臉紅，別是看上那丫頭了，」他同事以肘彎戳他背脊樑，「雖說主子爺們的通房色衰愛弛後多半會給了廝從做妻子，但我看那丫頭長得真不怎樣，被遮起的半臉還不知醜到哪種程度呢？」清醒點小子，
年輕廝從臉更紅了，回了同事一肘，「說甚麼沒影的話？！小心被葛大拔下你舌頭…」他才沒喜歡上阿醜，論起婢鬟，他欣賞的是…「我瞧大公子爺對那丫頭正新鮮，一時半刻輪不到誰去。」
他同事笑笑，「輪也輪不到你，還有葛大搶頭香，再者葛二，葛三…要不還有我這葛四呢，你啊老六去…」「六不溜的，不就佔個先來後到，我可沒比你葛四差哪兒去，至少年輕力壯…」「我葛四寶刀不老！」兩人一句頂撞一句，打鬧一陣，方才歇住各去忙活，

阿醜不清楚大公子爺主院於負荊院哪個方位，但依常識判斷，廝從僕役最為頻繁出入的所在點，若不是主院，便只能是灶房了，阿醜從旁觀察一陣子，排除眼前這飛簷端正，廊柱四方的屋宇是灶房的可能性，於是鼓起勇氣步上臺階想再尋個人問問，
事實證明阿醜的判斷正確，廝從葛大於臺階中央當面迎上阿醜，
阿醜認出了這面孔，便止步，欲作屈膝禮，「阿醜，」來得正恰好，葛大有丁點兒焦慮的情緒立馬被撫平，「主子爺正問著妳。」語畢，葛大轉身走回來時路，清晨，廝從葛大是被大公子爺那顆玉枕給砸上腦袋敲醒的，額角還腫上一塊，被葛大巧妙以鬢髮覆蓋住，廝從葛大不貪睡，但昨兒真是整夜發夢，睡得沉卻不穩，所以誤了主子爺起床時刻，沒來得及給主子爺叫起，但葛大冤枉，因為主子爺今日確實起早了一刻鐘，所以他也沒真賴床啊，
「還不跟上！」廝從葛大連聲催促，阿醜點點頭，尾隨著葛大進入大公子爺主臥，

「一群散漫，真讓爺給慣得無法無天了。」寢房內，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大發雷霆，他並未操起任何傢伙擲向或懲戒任何廝從，但光是他肅顏寒語就足夠讓現場另兩位廝從心惶膽驚，
「主子爺息怒，吾等領罰。」廝從葛二捧著盥洗用具，卻被晾在原地好一陣光景，連盆裡洗漱用的溫水都涼了半截，「主子爺怒意傷身，還請保重。」廝從葛三緩聲勸慰，他本是要替大公子爺更衣，但逢著大公子爺脾氣惡劣，連主子身都靠近不得，兩位廝從眼角餘光都瞥見葛大去而折返，心下不由歡喜，散發著一股快拯救吾等於水火的電波，廝從葛大接收到這等熾烈訊息差點咬上舌根，如若讓他們得悉主子爺發這一通火肇因於他疏忽責任，肯定會被他這幾位後輩罵得狗血淋頭，即便不當他的面，也會私底下紮小人猛刺，
廝從葛大故作冷靜，回稟一聲，「主子爺阿醜來了。」
誰來都沒用！「好你這葛大…」趙衍之正欲發下狠話，來個殺雞儆猴，那抹瘦瘦弱弱的身影撞入他瞳眸裡，「退下。」趙衍之揮揮衣袖，
阿醜聞言，「是。」便欲退出，「留下。」趙衍之卻有說，
阿醜掂量掂量，又答，「是。」但趙衍之再度言道，「爾等退下。」
阿醜微皺眉，她保持低頭順目的姿勢因此並未反應出大公子爺是下了兩道指令，留下，給她，退下，給葛大三人，
阿醜又要走，人被葛大給攔住，阿醜抬起眼，葛大正背對著大公子爺朝她使眼色，可惜阿醜視線欠佳，這大公子爺交給你安撫的眼神，阿醜無法領悟，
葛大三人陸續退出寢房，

阿醜又被孤立地，與大公子爺共處一室，

阿醜思欲維持儀態，亟盡可能執行婢鬟侍奉主子的工作要務，至於效忠的對象是那男人，而那男人曾經…阿醜不願再多回溯，
阿醜腦子裡翻撿出服侍主子晨起之春嬤嬤婢鬟指道手冊那一章節，「主子爺請洗漱。」阿醜公事公辦地端起葛二遺留現場的盥洗用具，朝大公子爺奉上，
「水已涼。」武昌伯府庶長子微傾俊首，瞧著他的醜人兒裝束整齊的模樣，就連用來遮掩半毀容貌的髮絲，都用髮油給弄得服貼了，
阿醜一愕，以手伸入水盆測測溫度，是冷水，「是涼了，」她說，「阿醜去換。」臨危不亂，
「無須多此一舉。」武昌伯府庶長子逼近，狼爪延伸，阿醜一抖，想也沒想便避開來，「涼水不好。」意會到這舉動好像會冒犯主子，阿醜粉飾起太平，趙衍之瞧出她的驚慌，哪猜不到其心思，只是這點明白卻讓趙衍之當下抑鬱，
武昌伯府庶長子一悶，「阿醜都用溫水淨面？」隨口嘲諷，「不是的，冷水更為醒神。」阿醜如實答覆，春嬤嬤說過，對主子問話要誠懇不虛訛，趙衍之原是一肚子悶葫蘆，聽阿醜這一說，頗為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於是順著阿醜的話語道，「爺正需提神，今個便以冷水洗漱。」招呼他的醜人兒過來，靠近一點，
阿醜得令，便又端上水盆用具，畢恭畢敬，趙衍之就著阿醜的服侍簡單的洗漱過，
一道坎，順利通過，
阿醜在腦海裡劃掉洗漱那項目，推進到下一步驟，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是被廝從們服侍慣的，自然知曉接下來便是更衣，他萌生期待，緩緩攤平雙臂張揚，
他的醜人兒猶豫了一會，「主子爺，阿醜來侍候更衣。」就輕輕將手擱在中衣腰束上，趙衍之偷覷了阿醜那雙手，幾個指腹都長繭了，皮膚也頗粗糙，腕關節猶仍細瘦，但至少不似初遇見時那樣乾癟，他的醜人兒於他羽翼下將會被滋養得更豐腴些的，趙衍之微微一笑，端視著那雙手並不靈巧也缺乏熟練地替自己寬衣解帶，
脫得只存褻褲，趙衍之體內頓時生熱，原先倦懨懨的小趙爺似乎也想與他們的醜人兒打招呼，趙衍之滾滾喉結，順從了小趙爺的渴望，「昨夜發汗，連褻褲都換了吧。」他聲調略為嘶啞，
阿醜一頓，這…連忙迅速翻閱春嬤嬤婢鬟指導手冊，於隱密一扉頁，是有這麼一項但書，謄寫於不起眼角落：＂替換主子爺私密衣物之際，做好準備，但切勿抱持期待心態。＂阿醜尋思這作好準備是指甚麼？為何要警告婢鬟不得期待？
「阿醜，春嬤嬤未教授此事？」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略顯迫不急待，這種腔調刺激阿醜某種深層意識裡的曾經，手一軟，阿醜碰觸到大公子爺禁區，只是春風一過度，足以讓趙衍之誤作是他的醜人兒也是極想要與他溫存的，
所謂，小別更勝，

趙衍之撥開醜人兒濕黏沾貼於裸軀的髮絲，欣賞著自己與之歡好下的斑駁痕跡，她的醜人兒還在喘著大氣，似乎尚未從極樂狀態下平撫，多可愛，真惹人憐惜，趙衍之再吻吻阿醜的背脊，邪惡地咬上一個新吻痕就落在她腰椎銜接臀片處，她的醜人兒累得連抗議聲都沒有，趙衍之心滿意足，滑出醜人兒身體，拎來絲綢被褥將她的醜人兒裹了裹，「休息會兒，稍後爺譴婆子來替妳淨身。」想一想，又捧起阿醜臉龐，唇齒相融，「爺得出勤了，夜裡待爺回來寵妳。」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心中美滋滋，今日遲去請安，便告個罪吧，他也甘願，

阿醜趴於桌案又躺了會，才慢條斯理套回二等婢鬟服飾，敖住兩腿間不適，阿醜堅持儀態步出大公子爺寢房，於臺階底，廝從葛三正候著，遠瞧見阿醜來，不由暗吃一驚，方才主子爺交代去找個嬤嬤來替這婢鬟淨身，葛二跑去差人還沒回返，這婢鬟卻先行出了寢門，「阿醜，主子爺讓妳先候著。」廝從葛三於是乎提醒，
阿醜褪青了臉，垂了頭，「阿醜就回小室，或者主子爺還有別的指派？」
廝從葛三並未接獲其他指示，一時也無言，阿醜便打他身邊經過，頭也不回地走了，廝從葛三搖搖腦袋，這婢鬟如斯澹然，彷若方才伺候主子爺的不是她，葛三摸不著頭緒，只能叫婆子往那婢鬟小室去尋人了，
阿醜走沒幾步，停了下來，她飄掃一眼自己身子，然後繼續，故而，當小室內中出現一位婆子，還有一碗烏漆媽黑的避子湯藥，
阿醜處之，泰然…

順心而為，順勢而為，乃為順應天命，趙衍之步出負荊院時心中原有的因預設演算產生的種種忐忑都逐漸平復下來，他做了被父親指責，被兄弟看輕以及被嫡母得逞的各種最壞打算，然而，當趙衍之想起他的醜人兒，這一切忽然不重要了，
他與他的醜人兒共渡一場美好清晨，虐心的衝突與融洽的繾綣，讓趙衍之覺得他的人生更添了一份能擁有掌握的幸福感，
運氣，就這麼眷顧於此，
武昌伯府庶長子姍姍來遲，鶼鰈院正廳武昌伯的子嗣們尚聚集一處未散，正因武昌伯及夫人竟然也倦起未至，
趙衍之前腳剛跨入正廳，便聽得迎面衝撞而來的恭賀，「大哥春暖花開，昨夜小登科想必是讓大哥樂極忘蜀了？」這話說得，顯然是此人早於正廳等候得不耐煩了，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微抿一笑，掩不住愉悅洋溢，「承三弟吉言。」溫聲和氣，
武昌伯府三公子爺趙崇世一拳打在棉花上，錯算大哥趙衍之素日嚴謹性格，以為這幾句貓假慈悲的話語會激起大哥變臉反撲，趙崇世砸嘴，仍想逞一時之快，又說，「女色使人迷，奉勸大哥一句切莫霧裡桃花。」多驕傲，他出口成章，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整袍入座，接過婢鬟遞來的茶盞，淺嘗一口，「聽聞朝廷擴大收購去年秋產之山西黨蔘，導致價格飆漲，三弟名下藥材鋪子該是趁此一波漲勢，加倍獲利才是。」這一番提點，撇開私人話題，果見三公子爺趙崇世蹬椅支直身軀，爍目圓睜，催急一句，「這消息當真？！大哥可別哄我尋開心，」心下暗思這鋪子掌櫃怎沒呈報？這廝怎麼辦事的，如此後知後覺，「爺可還沒聽掌櫃說起…」疑惑地搓搓下頷，大公子爺趙衍之十指交握合胸，倒也問心無愧，「京華城大藥鋪子與朝廷採辦關係熟絡，這消息自然給遮掩不在話下，興許來月方能獲悉，屆時也不過剩些蠅頭小利罷了。」分析，
三公子爺趙崇世聽了，便有計量，他那間藥材鋪子於京華城也勉強擠入二流階級，拼鬥不過像榮和堂、百草堂這等大藥材鋪子，那榮合堂可是掛在二皇子妃名下，至於百草堂那可是百年老店傳承，說起武昌伯府嫡二子即三公子爺的趙崇世年方十六，卻天生是個財迷，十二歲便央著母親杜氏給他一間鋪子玩玩手，也就是現在的資安堂藥材鋪子，爾今，杜氏見其子頗有經商腦袋，也就順了他的意思，趙崇世十五歲生辰日將鋪子文書人事權過繼給他，趙崇世也非紈褲貪新鮮，道也是將鋪子經營的有聲有色，
然而，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又說了，「山西上黨恐將奇貨可居，三弟若錯失機運，便當按步守成，切莫以次充好。」諄諄教誨，
趙崇世哼唧一聲，偏就不是耐讓人管教的爺，「省省心思，大哥如今春風得意還是趁好景尚在多享受享受，別插手管閒事。」賴回椅座，翹起腿，抖阿抖著，「如何是管閒事？這武昌伯府一榮與俱，一損俱損，大哥我是…」趙衍之低垂峨嵋，莫須有之奈若何，「武昌伯府還有我這世子爺，」世子爺趙榮祖被鄰桌之隔的親胞弟抖腿震得煩躁起來，「況且那資安堂撐得上甚麼場面。」隨手抽出襟中絹帕朝胞弟扔過去，
趙崇世被砸了正著，抓下絹巾衝向胞兄吹鬍瞪眼，「世子爺看不上資安堂，但小弟我也沒看見世子爺身邊有甚麼＂名堂＂？」將絹巾揉成團，扔桌上，「目無尊長！」世子爺趙榮祖拍案而起，指著胞弟的鼻子，「爺要掙得的是功名，豈是那些黃兩俗物。」挨罵的趙崇世脹紅臉，卻也不敢與既是世子又是胞兄的趙榮祖繼續嗆聲，只能嘟嘟囔囔，發點牢騷，「也沒見世子多尊重大哥，承繼世子位是現成的蔭庇功勳，甚麼功名…」
「還說甚麼？」世子爺趙榮祖負手於背，斜睨其胞弟，「不說甚麼。」趙崇世蹭蹭臉皮，面上謙恭，心底多少不服氣，世子爺趙榮祖撇唇一笑，這就是權力，所謂尊卑有別，「也罷，」世子爺趙榮祖信步至庶長子趙衍之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而笑，「大哥那醜人兒可還受用？想世子我房裡三名通房也早膩味，不如就撥過去伺候大哥？」這一俯首，綁束玉冠的垂絲繞入了衣領內中，撓得頸邊傷口發癢，趙榮祖下意識伸手輕輕一抓，初結痂的傷口被撕開，冒出點血朱子，
趙衍之注意到了，那新傷痕似是爪痕…
「這傷勢不礙，」世子爺趙榮祖沒漏掉庶長子疑竇雲起的眼神，刻意提到，「一隻野貓兒抓的。」舔舔唇峰，趙衍之心下正有某種模糊的預感，尚未成形，於是就口問到，「世子爺養起貓？」「不是，是鶼鰈院裡的，」趙榮祖引誘挑釁趙衍之底線，「逢人都說那貓兒醜，但世子爺我瞧她挺有個性，見著爺便要討親近，爺不理會就給爺一計爪子了，大哥你說，這貓逗不逗？」分明意在言外，
趙衍之聽不明白，但莫名地一窩火，微揚，故此無言，
世子爺趙榮祖見趙衍之又恢復成悶葫蘆個性，也不自討沒趣，「那醜人兒真格床笫間騷浪到家？」歪下身版，湊近庶長子耳畔，這從野貓而連結到醜人兒…「住口。」其人氣息讓趙衍之作嘔，
這是拿到命門了？！世子爺趙榮祖想是這庶長子初沾染女色果然還太生澀，竟拿通房婢鬟當寶貝了，趙榮祖一手搭上庶長子肩胛，淫淫笑道，「果不其然，那醜人兒是個熱辣的貨色。」爺我還真該沾一沾，
趙衍之心下一怒，出手勒住世子爺胸襟，「那是我的人。」趙榮祖呵呵邪笑，反握上庶長子手腕，「大哥素來修養絕佳脾性好，可今兒這股子怒髮衝冠為紅顏，倒是添了幾許英雄氣概。」扯了扯，竟是卸不掉庶長子抓握的力道，世子爺趙榮祖一驚，原以為庶長子不過是個拘謹的草包，沒承想有這份力道！
趙衍之知道他著慌了，指背稍稍觸播到的脈搏加速起來，那趙榮祖連連喚他的醜人兒，彷若，在鶼鰈院期間阿醜與他有了甚麼首尾一般，
「大哥？」是趙崇世留意起兄弟倆的劍拔奴張，
「大哥…世子爺…」五公子爺趙餘矣始終沒聲量，今也發現不對勁了，
趙衍之鬆開世子爺，拔身起，衝得世子爺趙榮祖一踉蹌，退後一步半，「自家院裡事，不勞世子爺掛慮。」武昌伯庶長子朝世子爺作揖一禮，
世子爺趙榮祖還想發作，卻見春嬤媽撩起幕簾，大婢鬟蘭芳摻著夫人杜氏入了正廳來。

~未完待續~

筆月修花

2019-11-18 10:21

４‧

武昌伯夫人杜氏經昨夜閨樂薰染，頗有點儀態疏懶，風韻百媚之感，杜氏才剛由大婢鬟蘭芳謹慎翼翼攙持著入首座，三公子爺趙崇世以三步併二跳竄至母親跟前，「娘親，崇兒渴盼著您了。」歪膩著半身偎於杜氏肩頭，杜氏愛憐地輕撫二兒子面頰，然後莊敬端坐，「翅翼未豐，一天都見崇兒你繞於眼前幾回，還說甚麼害臊話。」點醒點醒這孩子，都十六了，
趙崇世也正正袍服，恭敬一禮，朝母親杜氏請安，「兒受教了。」樂得杜氏嫣然莞爾，直打著笑眼瞧二兒子，
世子爺趙榮祖不屑胞弟這般作態，「母親日安。」打個揖，就端起世子爺架式，杜氏望向大兒子，頷首，「榮兒謙恭自宜果然家掌風範。」差喚大婢鬟蘭芳給世子爺換一杯新茶，期間，三公子爺趙崇世又拍一下杜氏肘彎，打趣道，「世子爺是世子爺，我呢就做娘親乖兒子爺。」杜氏又好氣又好笑，忍俊不住掐了一指趙崇世手背肉，趙崇世疼得一呦呼縮回手去，
世子爺趙榮祖簡直受夠了這番母憐子暱的景象，朝空吊了一眼白，正欲損上幾句，卻見大婢鬟蘭芳捧了新茶盞過來奉侍，「世子爺，請用茶。」趙榮祖睨下眼皮，惡趣地趁接茶時偷以指腹占了蘭芳便宜，
婢鬟蘭芳不動聲色，低眉順目的便走回杜氏身旁去，
世子爺趙榮祖撇唇，瞧這婢鬟道貌岸然貞靜自持的模樣，說不准在床上反而是個浪女，趙榮祖瞧著母親杜氏大婢鬟的神情便就這麼透露出心中那些個猥瑣，
武昌伯夫人杜氏有在留意，興許昨夜久逢甘霖雨露，今日對此男女之事特別看出了端倪，杜氏沒支聲，還繼續與二子趙崇世問暖噓寒的，放任著長子目光放肆於大婢鬟蘭芳身上悠轉，
那對母子閒話一陣，片刻歇息，才有機會輪到庶長子趙衍之攜著庶五公子爺趙餘矣上前向嫡母杜氏請安，杜氏三兩言語便打發了他們，例行的請安儀式至此算是圓滿了，但今日杜氏心緒愉悅，並不如此罷休散場，招了諸子湊近跟前座下想一道說說話，
武昌伯夫人杜氏提起道，「初才爾等是甚麼事？」杜氏雖媚眼勾絲，但踏入正廳之際那股子山雨欲來的態勢仍然落進眼簾，
世子爺趙榮祖正欲踩踏庶長子背脊浮上，倒要看看這庶長子能在自己娘親面前賣個好麼？卻張口還不及說一個字句，就被三公子爺趙崇世見縫插起針，「娘親沒啥事，還不就央著大哥給我們說說昨夜收人入房的趣事兒。」邊是說著邊朝趙衍之眨眼，
趙衍之一瞬臉色泛紅，被這麼提，憶起了方才房裡與醜人兒勾纏的滋味，
「瞧大哥現在還會臉紅。」趙崇世又笑話他，
杜氏淺掩春嬌容顏，昨兒老爺武昌伯也是勤於耕耘，身子骨都快被弄散了，杜氏輕咳一聲，微微指責，「衍之素行端正，今兒怎與兄弟說了這不三不四。」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出列一躬身，就是告罪，「母親恕罪，衍之知錯，下不為例。」這事可以揭過了，

杜氏也不想再追究，反正只是收了個通房也不算甚麼事，犯不著拿到檯面上叮囑教誨，於是轉入正題，武昌伯府自從杜氏嫁入府，光早晨就先後安排諸子請安，然後妾室來立規矩，武昌伯府既沒有嫡系也無庶出閨女，所以請安儀式除了敬示父母恭安以外，也是諸子聆聽身為父母的武昌伯夫婦教誨之刻，今日晚起，武昌伯先行趕去早朝點卯了，剩下的場面就由杜氏掌控，杜氏抿口茶潤聲，「老爺近日蒙聖上恩典得了舉薦人選擔任國子監祭酒的差事，無有不如履薄冰勤勤矻矻慎重再三，望爾等為老爺後盾，莫讓老爺為雜事操煩心思。」示下，
世子爺趙榮祖支頤半頃，覺得母親大驚小怪，「不過是舉薦個人才，又不是父親得了這官職，母親何必如臨大敵？」
「話可不是這麼說，」三公子爺趙崇世於經商學習起人際交流，雖然閱歷尚淺卻已經看出這不單只是提個人選如此簡單的事，「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賢，但這＂舉內親＂又不能將關係利益做得太過明目張膽，而這＂舉外賢＂需摸透聖上屬意，且這人還真要是個高人或名望顯赫者才是。」分析得頭頭是道，
「崇兒所言正是。」杜氏頷首，讚揚二兒子識出關竅，讓趙崇世樂得仰高臉龐，他那張依然帶點孩子氣的面孔，褶褶生輝，刺得世子爺趙榮祖眼紅，
杜氏裝作沒看出親生二子間的角逐鬥爭，轉朝庶長子方向問一句，「衍之難道沒瞧出點意思？」
武昌伯庶長子趙衍之於心底冷笑，嫡母杜氏這特意一問，分明是想禍引東水，讓三公子趙崇世自方才飄上雲端之喜悅跌回凡間，覺得母親還是比較重視長子意見，即便那長子是庶出，仍能夠惹得趙崇世嫉妒，至於世子爺趙榮祖本就對庶出的自己佔了這＂長＂字而心生忌憚，現今正好把一腔怨懟投注在這個庶長子身上，減輕對胞弟的較量，改為同仇敵愾，這是高招啊，高招…庶長子趙衍之始終認為自己親生母親會鬥不過嫡妻杜氏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武昌伯夫人杜氏被公認是位深明大義，溫婉慈慧的賢內助，對諸子總是常一碗水端平著對待，故而武昌伯府後宅安穩祥和，沒有其他高門顯貴的那些烏漆倒灶，但這一切，可以說是杜氏處心積慮營造的表面形象，至於骨子裡的真相…趙衍之作誓總有一天要撕開表層，讓世人都看清楚裏頭掩蓋的爛瘡，
趙衍之起身，迎著杜氏深深一禮，「衍之所欲說已被三弟說足了，」虧欠道是自身還欠著火候呢，平白浪費了嫡母的青眼有加，「衍之不過聽三弟這分析下來，驟生起父親是否已有腹案人選，現正左右兩難？」謙謙徐徐，
杜氏手一頓，險要翻掉茶盞，幸虧大婢鬟蘭芳眼明手快，將茶盞接了過去，但濺出的茶水可就灼傷這婢鬟的酥手了，蘭芳忍著疼，不動形色地繼續捧著茶盞，於杜氏身側穩穩站著，
杜氏心下急促，差點出醜，這幾息調換也撫順了心緒，杜氏微笑，「這朝堂事老爺自然不說予我這婦道人家，」杜氏招招袖手，讓庶長子來到手可及之處，便輕輕一握其肘彎，「衍之也替母親多打點，老爺那處幫襯些。」
真是多親近…武昌柏府庶長子趙衍之按耐心中翻攪，這種懸絲一線的危機感，迫使他更冷靜，「衍之記得伯公爺曾為三元及第，名滿京城，」放低了聲量，餘話只需說與杜氏知曉，「但畢竟年歲已高，衍之聽父親提過聖上有意茁壯文脈，乃長遠計量，若這推想，這伯公爺道不若表叔父來得適當。」杜氏一聽，也琢磨出脈絡來，那可是昨夜軟哄色誘都套不出老爺篤定的口風，原也認為老爺會更靠向趙氏一脈，但杜氏一門渴盼著武昌伯提拔已久了，「是麼？唯恐表兄為官經歷不足勝任…」疑惑著試探，
趙衍之立直身子，肘臂還讓杜氏握著，明敞地說道，「衍之近日與歐陽嫡長鬥了幾回馬球，也有些熟識了，這歐陽嫡長說起幾回歐陽老爺捐銀供奉給白鹿書院，替他討個入學的機會。」
這話題繞彎太快，別人沒聽懂，但三公子爺趙崇世是知道歐陽嫡長這號人物的，不由噓起口哨子，「歐陽府嫡長子歐陽白雪可是出名的紈絝，大哥別因為他府上金銀滿貫富可敵國，就被人給拐跑去做跟班了。」這大哥愈活愈回去了，跟這號人物掛鉤上？其實趙崇世羨慕極了歐陽世家富得流油，但就不恥那暴發戶壟斷市場的手段，唯一慶幸的是那歐陽府瞧不上救人濟世的行業，諸如醫館、藥鋪都不沾手，唯獨鍾愛五穀雜糧、綾羅綢緞，誰人不知京華城最大米糧盤商就是他歐陽家的，至於布莊之類，雖表面上只有一間＂輕解羅衫＂坊直屬於歐陽世家，但這京華城大小百一十間相關販布疋或製衣行哪一個不是歸屬於歐陽世家為首的布業商會？歐陽世家在京華城分明是財霸，
「三弟多心了，」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笑答，「就只是與歐陽嫡長有幾面之緣罷了，攀不上多深的關係。」解其猜疑，但趙崇世才不信大哥能在人家隨手就能拋出一碇金子的闊綽下，堅持住多久清廉不阿，「大哥曉得分寸就好，否則，別在與歐陽家的廝混時提到我是你家弟。」譏諷一句，
此間，
武昌伯夫人杜氏緘默以對，是在揣測庶長子透露出的訊息，杜氏自認深知趙衍之脾性，欲於跟前討好，卻又不肯給得平白無故，所謂利益互惠，是杜氏與庶長子間某種逐漸培養出的默契，「白鹿書院…娘親道是記起前年書院曾招聘新學儒，傳聞原是閒雲野鶴覽遊四方的人物，其號…？」杜氏朝庶長子挑蛾眉，趙衍之便接上了話，「其號麟趾先生，是位學富五車，博聞廣見的儒士。」
世子爺趙榮祖一段時間沒留心這些囉哩八說，因為正盯著婢鬟蘭芳那玉指青蔥猛垂涎，很想讓這婢鬟來撩撥撩撥，但一聽到甚麼白鹿書院麟趾先生的，就給抓回注意力，「是號人物，政和學院的同儕間也多所流傳其狷曠隨性，提筆就撰千字著作連成一氣呵成，針貶時局頗為犀利。」湊上話題性，
杜氏幾乎能肯定，這就是自家老爺武昌伯心目中第二號選，更正，應該說是首選，甚至連當今聖上都極有可能是想收編這位麟趾先生，先是祭酒，再走諫官，爾後平步青雲…
杜氏心中頓時敞亮，
「好了，」壓抑激動，杜氏平心靜氣地說道，「既然爾等都有見解，這事塵埃落定前都別再捕風捉影。」杜氏揮揮手，示意諸子散了，各自忙活去，
諸子朝武昌伯夫人揖禮，如數退下，
杜氏叫住世子爺，「榮兒等等。」又對二兒子趙崇世提點一句，「崇兒近日多關注藥材採辦風向，為娘聽老爺說起朝廷似乎會增闢收購。」
三公子爺趙崇世原本風來風走的，聞言，於門檻前頓了頓，沒說話，就只看向已邁步走出正廳的趙衍之背影一眼，然後點點頭，就急火火地跑了，

杜氏搖頭，真不知這話有沒有聽進去？也罷，反正那藥材鋪子只是給崇兒玩耍，是賺是虧都添不了彩花也傷不了根本，杜氏更關切的是大兒子趙榮祖的未來，「榮兒，娘親想著要與老爺商議，打下月起將榮兒轉去白鹿書院，覺得如何？」
趙榮祖心不在焉，他梳順鬢髮，潤眸生秋，「母親，兒子在政和書院挺不錯，何必多生波折。」趙榮祖不太甘願，政和書院一票拜把金蘭結義，混得臉面具足，因自身世襲封爵，學藝不需要有多高人一等的壓力，中上便能未來享福不盡了，因此，趙榮祖的心思可不全然在學業上，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事半功倍，最好能走上一條終南捷徑，快速晉位加爵，享譽全國，
「再說了母親，嘉東大學士可是當今聖上作太子時期的伴讀，能耐與麟趾先生相比還會差到哪去，爺我跟著大學士也三、四年，慣也慣了。」武昌伯府世子爺趙榮祖並非嘉東大學士的得意門生，但也是跟得久的了，自然也建立起師生情分，
杜氏知道兒子在政和書院費心經營起不少人脈，嘉東大學士聲望也不差，但這個嘉東大學士安安穩穩地待在政和書院十個春去冬來，並未有任何獨特建樹，於學術界六藝中任何一門都不是那執牛耳者，這樣拖沓下去，杜氏擔憂趙榮祖也只會是個平庸的世子爺，
於是，杜氏篤意要遊說世子改拜入麟趾先生門下，「世子不也挺欣賞麟趾先生？況且，在政和書院穩紮的人脈基礎，有了麟趾先生加持豈非如虎添翼？榮兒你年輕氣盛大有可為，與其順遂平凡，不如隨著名師出了高徒，有朝一日武昌伯府可以不再只是＂伯＂府，為娘這可是替榮兒著想。」杜氏苦口婆心，一番打動，使得本不甚樂意的世子爺趙榮祖，經此一席話，警惕他庸碌一生的可能性，「母親要為孩兒鋪路？」但趙榮祖還是不敢置信，以一個婦道人家除了枕邊吹風還能替子嗣掙得甚麼出息？！武昌伯府世子爺趙榮祖寧願靠自己或者依賴父親武昌伯拉拔，
大兒子的眼神有一絲讓杜氏不喜的成分，然而杜氏卻相信這是出乎我兒傲質烈性，「讓為娘與老爺說說…」杜氏應諾，世子爺趙榮祖暗自嗤之以鼻，果然還得靠男人，「母親若能取得父親同意，兒子轉去白鹿書院也無所謂，但是…」這但書，是要討一些甜頭補償補償即將到來的損失，
趙榮祖瞄一眼杜氏身旁大婢鬟蘭芳，
杜氏微微一愣，
見大婢鬟蘭芳默不作態，似乎只是個並無相關的第三者，杜氏明白這念頭確實是由大兒子趙榮祖單方面抱持的遐思，杜氏權衡起利弊，如若這婢鬟蘭芳給了榮兒，那自己身邊短時間內就無任何貼心婢鬟可以差使，雖然還有春嬤嬤這親信在，但畢竟嬤嬤有年紀了，行動與思路有些時候免不了帶點迂腐或老派，內宅裡許多消息門路還是需要仰賴像蘭芳這樣年輕機靈地到處去走走串串，而且杜氏認為自己身邊離不了人伺候的，蘭芳，是杜氏信任的一員，
這要求杜氏明白的遲疑躊躇著…
此際，
大婢鬟蘭芳清音微揚，「夫人，春嬤嬤提醒奴婢，問問關於大公子爺收人入房是否該賞賜些彩禮？」世子爺趙榮祖正想再加把勁向母親要了這婢鬟來紅袖添香，耳聞這婢鬟竟哪壺不開提那壺的說起庶長子＂喜事＂不由哼唧一聲，「收房又非納妾還需給甚麼彩禮？母親可別多此一舉浪費公帑。」就是見不得庶長子好處，
杜氏愁眉忽解，這蘭芳果然慧質聰穎，更難能可貴的是忠心，「榮兒，昨日可是進過鶼鰈院？」杜氏眼含精光，
昨兒私闖鶼鰈院下人房，還欲意伺機玷汙那醜婢鬟的事是怎麼曝光的？！
趙榮祖一怔，活像是被如來佛祖拿捏於五指山，直覺掩蓋過失，「沒的事。」杜氏卻起身趨前牽起了他的手，溫聲暖語，「榮兒房裡三個通房可是膩味了？那便發賣出去，為娘再調個人過去伺候。」這話中暗示誰調過去？趙榮祖眨了眨眼，摸不清楚母親的想法，於是只能口頭說說，「好，榮兒知曉娘親疼愛。」
杜氏黯下眉眼，道有幾分難受模樣，「唉，母親除你兄弟二人在無餘下依靠，你胞弟崇兒尚且少不經世，性子也不如榮兒你沉穩踏實，為娘日後還是須盼著你好。」輕輕掩袖抹過眼角，
趙榮祖畢竟是出自杜氏娘胎骨肉生的，聽了杜氏的話，多少感到熨貼無比，至於杜氏許下甚麼好處？自己當作何取捨？彼此就不說破，留著餘地，
「母親，榮兒自然以安養照顧母親為己任，白鹿書院的事榮兒應下就是了。」趙榮祖想想也沒損失，就如杜氏方才分析的，改拜入麟趾先生門下乃是良禽擇木而棲，只會使政和書院的同儕羨煞不已，先後拜過兩位名師為徒，自己的層次豈不是又更高一階，
杜氏滿意，偎回座椅，身子又倦懶起來，「榮兒只須記得，這武昌伯府世子爺該有的眼界。」
趙榮祖挺起胸膛，沒錯，雖是武昌伯第二個出生的兒子，可卻是嫡子，哪是那個側夫人生下的庶子能比擬，這便是血緣的驕傲，無可撼動的鐵律，杜氏瞧出趙榮祖展現一股鬥雞架式，唯恐在此緊要關頭惹出風波，有必要特意叮囑，「兄弟手足是作為助力，不該拗為干戈。」很是明白的要世子爺別與庶長子對著幹，趙榮祖心下不依，胞弟趙崇世畢竟親血緣感情計較不到最惡劣地步，趙餘矣那沒存在感的搆不成威脅，但是…趙榮祖就是厭惡趙衍之在他面前蹦噠，
「娘親別多想，世子爺我與大哥素來相安無事，可不就和娘親當初與側夫人一般。」世子爺趙榮祖振袖甩袍，側夫人能被整治到甘願削髮為尼，那他趙榮祖也可以讓趙衍之痛不欲生，趙榮祖當下極樂意母親將那醜婢鬟轉到自己房內侍候，他定會好好蹂躪那醜人，然後讓趙衍之親眼目睹…

步出鶼鰈院，
武昌伯府庶長子一路無話，沉默地讓隨侍在側的廝從葛大起了渾身雞皮疙瘩，因為葛大雖無法臆測主子爺鎮密心思正盤算著甚麼計畫，但那肯定是吃人不吐骨頭肉渣的那種，廝從葛大唯一能做的猜度就只是那被設定為要對付的目標是誰？三公子爺趙崇世？還是世子爺？或者是…廝從葛大雖沒直接進入鶼鰈院正廳伴主，但主子爺請安時都習慣帶著他，讓他守在門外，廝從葛大與其他公子爺帶來的隨侍迥異處在於，其他廝從都是趁機熱絡關係或傳遞各院消息，而他葛大則一心一意地竊聽主子爺與武昌伯夫婦及各位公子爺的對談，並非是葛大意存背主求榮，這點葛大自從效忠於大公子爺以來可是從未燃起過一丁點兒易主的念想，反倒是遵照主子爺的批准與指示，將這些談話盡可能吸收於腦袋瓜子裡，以便能跟上主子爺的出謀佈劃，完美的執行任務，而無須主子爺每件事都要來龍去脈的交代清楚，其實若有人問起葛大，他蠻自傲培養出這種能耐，擔任著主子爺左膀（目前還無右臂）可說是十分有專業素質，
所以廝從葛大還有一個猜測人選，只因為主子爺提到了武昌伯夫人杜氏的表兄，杜氏一門也有幾位嫁得好的姑娘，但依靠這幾門姻親結盟的關係，尚不足以讓杜氏男兒在官職上揚眉吐氣，杜氏一門不憋屈但也熬不出頭，現在有此良機，自然會對武昌伯催促得緊一些，武昌伯夫人杜氏夾在娘家一系還有自己夫君與親兒前途中間，絕對有一好沒二好，廝從葛大不由對主子爺拜服啊，整治人家兒子還不夠，連娘親都一起對付，果然主子爺夠大氣！
「葛大，」於是在武昌伯府大公子爺一聲令下，廝從葛大極有朝氣的舉起手臂叫聲，「在。」大公子爺趙衍之古怪地斜睨廝從一眼，並無心思去剖悉這廝又在樂活甚麼勁？趙衍之交代下去，「山西那處安插的人可以放出去了。」
原來是針對三公子爺呀！廝從葛大如醍醐灌頂，雙手合十…是一抱拳諾下，「謹遵主子爺令。」趙衍之頷首，又行上幾步之遙，無語，待廝從葛大都認為事情就這樣安排了之際，大公子爺趙衍之又開口，「午後，爺要與歐陽白雪晤上一面。」廝從葛大一哆嗦，並非他刻意懈職，但要與這歐陽家嫡長子爺甚至只是與他那跟班打交道都讓葛大敬謝不敏，於是廝從葛大很睿智地稟告一聲，「主子爺這事卑職讓葛三去負責。」
趙衍之隨口嗯了聲准，並不在乎葛大如何安排人力，他只要妥當的結果，廝從葛大思前顧後，還是覺得有必要與主子爺溝通一下關於歐陽嫡長子爺的…龍陽癖好，「主子爺這市井傳言繪聲繪影，請務必留點心眼，卑職擔心…」「擔心何事？」大公子爺趙衍之止步，回轉，對上廝從欲言又止，葛大一苦，這話不好說出口啊，因為有那麼一度廝從葛大見主子爺從來不近女色，卻於近半年開始與歐陽嫡長子爺走得近，所以也做過某種判斷…
幸虧，阿醜的出現，撥雲見物…
「荒唐。」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自然聽聞過，也了解那種種關乎歐陽白雪的傳言，這低聲一喝，廝從葛大一嚇怖，舉起手便往自己嘴皮子搧了左右一回，「主子爺恕罪…」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舉目，望向穹空昊日，曾經對＂伴侶＂的認知，他趙衍之也圖的是工具取向，如同所有名門貴冑的公子爺一般，婚姻不過是一紙父母之命或媒妁之言所締結的利益，他可以做到生命裡沒又任何一個女人，但仍需要一名＂妻室＂，來鞏固未來的基業，來建立有所助益的盤根錯節，然而，半年前，那個歐陽白雪的作為簡直顛覆了趙衍之對情愛的概念，歐陽白雪吹捧愛慾，也很濫情，但對於跟過他的每一位＂伴侶＂可都是一心一意的，在那段屬於他們彼此的曾經，
趙衍之楊袖遮覆灼熱的晨曦，他現在能夠體會一點歐陽白雪口中的那種＂執愛當下＂的說辭了，想他趙衍之曾以此主題與歐陽白雪論辯爭執了三天兩夜，爾後，敗得難堪，
但是，趙衍之有了阿醜，他的醜人兒讓他感受到愛慾的滋味，
見大公子爺不說話，廝從葛大琢磨著是否還要加碼跪地磕首，效忠宣示，廝從葛大正要墜落一膝蓋，趙衍之卻抓了他一臂彎，斥聲道，「聽分明了，囑咐葛三傳話時提上一句，就道是爺要單獨晤面，讓歐陽白雪別攜上他的相好。」廝從葛大如蒙大赦，連忙說曉得，妥當妥當，
趙衍之撇下仍發懵的廝從，轉去前院，預備趁父親武昌伯出府前給父親透露幾句關於杜氏可能做出的打算，

孰料，

拐個彎廊，迎面撞上一位美婢鬟，那水靈靈的千嬌百媚，讓大公子爺趙衍之當下研判這婢鬟出現的時機點巧合，必是出於某種安排，至於是誰的手法？「唉呦…啊？！大公子爺奴婢冒犯了…」連腳步都踩不穩，大公子爺趙衍之順手扶了那婢鬟一把，正恰恰握上盈盈腰肢，惹得婢鬟愈發扭捏，「爺…」嚶嚶似嗔似喜，「身未穩，便認出爺是哪位爺了？」大公子爺趙衍之對這種獻花求憐的姿態見怪不怪，誰知那婢鬟也是個鐵了心思的，偎著大公子爺的胸懷就輕輕一笑，「奴婢認錯，奴婢是在此候著大公子爺已久。」微仰姿容，輕噘胭唇，那模樣…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半瞇眸子，有點兒印象，
廝從葛大追上主子爺步伐，卻撞見主子爺正與一美婢鬟狀似調情，識趣的廝從應該背過身子，甚至假裝繞去廊道另一端，好替主子爺把風，然而，廝從葛大瞧見那婢鬟不規矩地將手偷襲上大公子爺的俊臀，立馬不淡定了，「五公子爺院裡的婢鬟尋著我家主子爺所謂何事?」廝從葛大箭步而至，兩眼睜睜就盯向那婢鬟的手心，那婢鬟被逮了現行犯道也知羞了，縮回纖纖玉手，鬧起尷尬，
大公子爺趙衍之對之莞爾，問到，「可是五弟予妳囑託了何事？」這下，給了台階，但婢鬟荷香卻不願順勢而下，她是要力爭上游的，最好是能游入大公子爺心頭做爺的房裡人，婢鬟荷香微微屈膝，美姿美儀，兼融著某種在花樓女子身上才得見的狐媚氣質，「大公子爺，是奴婢私自欲尋大公子爺說點事。」眼睫刷地招搖，
葛大不高興了，這婢鬟私下想與主子爺攀關係，就是非姦即詐，「妳幾等職？得向主子爺賣寵？！去，再不走要攆人了。」被刺到痛處的婢鬟荷香柳眉一蹙，要非大公子爺是夜不肯收她，怎會迫使夫人將自己發落到五公子爺院子，更慘遭降等級，這因果要說起荷香初初乍入五公子爺院裡，心思變動得靈活，仗著原先一等婢鬟資格，又是從武昌伯夫人身邊調來的優勢，企圖在最短時間內掌握住五公子爺院裡的大小事務，原先，挺順遂地讓一直貼身伺候五公子爺的奶嬤嬤拱手讓賢，進而製造過幾次機會誘拐五公子爺趙餘矣，但誰能料到…那趙餘矣都被荷香藉由侍候更衣之際觸碰上了子弟根，卻毫無任何動情的徵狀，然後婢鬟荷香不死心，鋪床後提議先由自己臥床暖被褥，結果那趙餘矣還當真任由荷香躺臥床榻約半時辰，在荷香以為得逞，五公子爺趙餘矣掀開被褥，卻是捏了鼻子，說這股子薰香惹他反胃，荷香憤然不已，那天她可是以五種花香提煉的精油抹了身子又抹…荷香挫敗再三，使出殺手鐧，於伺候沐浴之機，刻意笨手笨腳跌入浴桶，身子都坐上趙餘矣加以磨蹭了，結果趙餘矣只是喚進來奶嬤嬤，說了句這婢鬟他是用不慣了，於是乎，婢鬟荷香身價一落千丈，自原先一等職貼身伺候公子爺，降格為二等職與其他婢鬟一道替奶嬤嬤打下手，做雜活，
婢鬟荷香雖然自信總有一日能等到五公子爺對男女之事＂開竅＂，屆時自然拜倒於己裙下，但荷香不會將雞蛋都擱在同一只竹籃裡，既然握有大公子爺的把柄，荷香藏都藏不住的難掩興奮地要揮舞幾下，「大公子爺若不將奴婢所言聽完，可是會後悔的…」婢鬟荷香說得貼心貼肺，凡事都為大公子爺著想的模樣，
廝從葛大踏步介入，還伸一掌推開婢鬟荷香，「膽敢威脅主子爺！荷香妳死活不耐煩了。」若非這婢鬟是從夫人鶼鰈院裡挪出去，廝從葛大真想順便滅了她，豈由她在主子爺面前胡語厥辭，

荷香？大公子爺趙衍之掂著下顎，原來是那個荷香，「說。」趙衍之繞過護主廝從，行至婢鬟身背，手摸了上去，大公子爺掌心厚實，肌膚相觸下，勾引婢鬟荷香春心蕩漾，她喏喏嬌弱，欲旋身子湊近，卻是動彈不得，「爺…」「不說了？」趙衍之掐住婢鬟後頸，那指腹下，婢鬟的汗毛一一豎起，荷香驀地有種生死一瞬間的錯覺，是人，都會產生恐懼，婢鬟荷香鳳眼圓撐大如杏仁，開了口，卻發不出聲響只是流下口涎，廝從葛大噤若寒蟬，主子爺出手的肅殺冷漠，看來這婢鬟荷香活不過今日了…
婢鬟荷香覺得生息被抽乾一樣，發生何事？！她完全不知所以，惟明白再不扭轉情勢這一生就此完結了，婢鬟荷香仍無法出聲，勉強做出嘴型，但足夠了，趙衍之本就不曾想從這與兄弟一丘之貉的婢鬟口中聽到任何真相，那豔唇所吐全是惡毒構陷，那鶯聲燕語不過是矯揉造作，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已，
可是，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認清那婢鬟嘴型，他鬆開桎梏，因著那婢鬟透漏的名字賜給了這婢鬟免死金牌，
婢鬟荷香軟癱墜地，那姿態像斷線的偶，無力的闔上雙眼，滿肚子欲加之罪，整個撲在對阿醜落井下石的心思皆隨著因驚嚇而失禁的汙濁洩了滿地，廝從葛大簡直不敢卒睹，他撇過頭，急急跟上主子爺離開的身影，但趙衍之一句話卻讓葛大不得不飲恨，「處理善後。」大公子爺拋下命令，頭也不回，廝從葛大歎氣，真想挑明地對主子爺說，這回主子爺處置的可不是江湖邪梟，是個內宅婢鬟啊…葛大無奈，抓抓腦袋，折回去揹起婢鬟荷香，想著就扔到後門去聽憑命運，畢竟人沒斷氣總不好就地掩埋了，至於後門時不時有些遊手好閒的漢子，將婢鬟撿回去暖炕甚麼的也好有個說詞，廝從葛大打定主意，便毫無猶豫，然而就在此際，暈厥的婢鬟荷香卻迴光返照似的，亮大眼珠子，清晰地說了一句，「阿醜在鶼鰈院時背著大公子爺您與人私通，那男人是世子爺啊。」
葛大腳步一顛，太驚悚，所以主子爺…綠雲罩頂？！「休得胡話！」廝從葛大將婢鬟荷香放回地面，搖了搖她雙肩，可是荷香只來得及留下一抹意謂不明的笑容，人就去了，葛大手一軟，荷香的軀體就倒於黃土嚥下最後一口氣息…
葛大獃然現場，好吧，他冷靜後，開始想，一個埋屍的地點…

阿醜無事，清閒的沒事可以打發漫漫時光，她將小室整理妥當，洗滌了換洗衣物，曬了一院子拔下的雜草，盤算著將乾草砸成一小捆一小捆用來抵木柴，或者拿一些填塞入枕頭裡，將枕頭撐個飽滿，阿醜揚起微笑，覺得挺好，有顆好枕頭便能睡上好覺，然後她很是無聊地轉過身，想再尋點事讓自己忙碌起來，
大公子爺趙衍之鬼煞般地杵在阿醜小室圍籬口，「阿醜隨爺來。」那話語彷若在空氣中引起震盪，
但阿醜無懼，只是瞧著大公子爺，爾後瞄一眼自己身子，她搖頭，「還疼著，阿醜伺候不了大公子爺。」趙衍之卻不待她話說完，秒殺而來，攔腰抄起阿醜，撕毀所有遮蔽衣物，
衣不蔽體，阿醜不羞，該感到羞恥的是那個予取予求的男人，
阿醜對著那同樣裸裎斥袒的男人笑了，發自內心笑了，「剝奪若是主子爺的天性，就在以能剝奪為樂時剝奪吧。」然後你會知道，這世間並非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這種手段取得，
阿醜朝這男人展開自己，
趙衍之臥倒入阿醜懷中，「爺取了人性命，如此輕易地取走他人性命…」他的醜人兒能理解他嗎？趙衍之淚濕雙眸，他不是來此索要他的醜人兒，他只是需要一種慰藉，一個能可依賴包容，
這男人哭了麼？！阿醜感覺胸前有水珠頻頻滑過，她抱不了這男人，也無意成為他的避風港或者解語花，
此刻，阿醜仰著望天，趙衍之伏臥在她身軀之上，「我能承載爺的重量，卻無法讓爺心中重新踏實起來。」阿醜告訴這男人…

阿醜甦醒過來，人是躺在小室床炕上，「睡著了…」興許是身子被折騰過度，累得不知何故就睡去了，阿醜爬下抗，確認一下時辰，午時剛過，肚子有點餓，阿醜順手摸摸肚皮，卻察覺胸襟前濕了一大片，怎麼了？這是…阿醜不覺得小室有人曾進來過，當然也沒有在院子裡曬上一堆乾草，
白日一夢，
那夢，阿醜壓壓心窩口，染濕了掌心，
耿耿於懷…

歐陽家嫡長子歐陽白雪目送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離席後，曲起指關節朝背後半人高四開屏展開的畫屏敲了三響，畫屏後，一雙白皙嶙峋的手腕緩緩將遮擋彼此的阻隔收疊起來，那人身穿儒袍，墨染清蘊，挪出身子，攏妥袍尾，盤腿坐於竹榻上，與歐陽白雪同席，「可是聽明白了？」歐陽白雪斜臥於竹榻，實際上佔去大半空間，使得新入席者僅能緊偎著他腿脛骨邊，「白雪兄弟真欲助此子一臂之力？」那人反質問，歐陽白雪吊兒啷噹的笑了，「啊…你就是食古不化，還誇自己擅觀人面向卜斷吉凶，如何就瞧不出此子大有造化了。」被嘲諷的儒士聳聳肩，「我朝倫理孝道乃重嫡庶之分，即便此子反骨逆天又能如何跳脫時代框架？」就事論事，這不關乎專業，乃是出自合理判斷，歐陽白雪支起慵懶身子骨，往那儒士就一歪去，儒士順理成章接了歐陽白雪滿懷正著，「老傢伙，」歐陽白雪伸出脩指勾勾那儒士唇下唯一搓美髥，「聖上勵精圖治，可不是想起用你這種迂腐腦袋，由著爺我看來，他趙衍之興許真能扳倒…」那美髥摀住了言多必失的唇口，歐陽白雪瞇了瞇眼眸，須臾，享受起相濡以沫，腹內慾火頓生，歐陽白雪欺壓上儒士身軀，將人推倒於竹榻上，儒士對他冉冉一笑，摟住了歐陽白雪，「妖物。」歐陽白雪揮開儒士糾纏，坐在儒士身上大方地寬衣解帶，儒士頗富興致地觀賞著如斯雋雅風流，吟道，「輕解羅衫終不悔，為伊銷得人憔悴。」歐陽白雪掌心一攤，抵住儒士懷中千萬卷，「再要光說不練，爺便撒手走人。」儒士聞言，揚手便抽掉束腰配帶，環佩玲瓏墜於竹榻，很快的，滿席只剩斯喘聲，交相攻迭不休，兩人都不再提起武昌伯庶長子趙衍之，因為已經有了共識…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回府時，月已西墜，趙衍之簡單地讓廝從葛二服侍了洗漱，便喚葛三去傳膳，趙衍之飢腸轆轆，因著今日輒時耗費心神體力，故而於就寢前，他想滿足一下口腹之慾，
廝從葛二算了時辰，躬身朝主子爺詢問，「主子爺可欲讓阿醜前來伺候？」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一愣，「不。」有種芥蒂，讓趙衍之想起他的醜人兒就不舒坦，廝從葛二疑惑，今晨主子爺曾發話過夜裡是要阿醜侍寢的，如今卻淡漠的仿若負荊院中並不存在一位名叫阿醜的通房，「那主子爺…」葛二今日洽輪值，「膳食撤了，爺直接就寢。」趙衍之失去胃口，他揮揮手，隨易地往床榻一倒，這床榻尚未重新鋪整過，廝從葛二有點尷尬地呆望著主子爺草率將就，他性子實，沒有花花心腸，見主子爺睡下了，也就去往門前羅漢榻，坐上一時半刻，葛二怕主子一開始睡不穩，可能會要水喝，或者改變心意再度傳膳，
廝從葛三拎著食盒進門之際，葛二就朝他打了手勢，葛三有點犯憂鬱，主子爺總是飲食不規律，長久積此惡習，會搞壞身子健康的，廝從葛三捧著食盒也坐上羅漢榻，與葛二大眼瞪小眼，他也是想等上一等，免得主子爺捱不住飢餓感而臨時變卦，一更天，廝從葛二與葛三放棄了大公子爺會起夜的可能，互以眼神通了訊息，葛三便拎著食盒退出大公子爺寢房，
廝從葛二躺上羅漢榻，合衣而睡，
趙衍之睜眼，他迅速起身，跨狐步悄然接近廝從葛二，點了他的睡穴，瘋魔了真是…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推開寢門，踏著滿園月色，來至阿醜小室，他推開今夜第二道門，

筆月修花

2019-12-09 10:52

5.

阿醜在趙衍之懷裡醒過來，她昨夜又被大公子爺手把著手十指交握地扯上床榻侍寢，經過昨夜已是第十二回侍寢，阿醜羅列出了大公子爺的作息規律，武昌伯府庶長子即婢僕們尊稱一聲大公子爺的趙衍之自律甚嚴，即便啟用了阿醜隨侍在側，仍然維持著約五到七天才行房一次的規律，然而，大公子爺始終堅持儀式的圓滿性，自身體摩搓愛撫，交合，射精，畢事後和衾共眠，故而，阿醜身為一個通房卻擁有歡好之後能與主子爺同睡的福利，阿醜有些不甚理解，因此於腦海內翻閱被遺落在角落很久的春嬤嬤婢鬟指導手冊收錄之進階版，條例其一清楚地指出，通房侍寢不得逾越三更天，完事自請離席，萬不可與主子同臥，忒久未曾複習，有點生疏了…阿醜思考著是否該自主地與主子爺略提一提，萬不能壞了內宅規矩，
阿醜聽見遠遠傳來四更鼓，便要挪動身軀，卻遭大公子爺扣個緊實，大公子爺趙衍之翻滾，將他的醜人兒摟到健壯的軀竅上，朦朧半醒半夢間，趙衍之蠱惑地魅然以笑，「模仿昨兒那狀，騎乘著爺一騎。」趙衍之邪惡地款擺腰窩，讓小趙爺與阿醜身子底下唇肉招呼招呼，阿醜愕然，身子一軟，險些將小趙爺給納入保護管束，她驚得蒼白了唇，也乍紅了臉，支高臀部以策安全，

阿醜那處兒生熟個幾回，算是習慣起大公子爺不合理尺寸鼓搗，但每回依然疼得破皮痠辣，當大公子爺沃灌於她體內深處，阿醜聯想起那一定會端到眼前的黑水苦藥，阿醜抖了抖，大公子爺最後衝刺誘發的餘韻現在才起了作用，讓阿醜只能虛軟地倒在床榻，而此刻的她，依照春嬤嬤婢鬟指導手冊收錄之進階版條文，應該要立馬起身服侍主子爺沐浴更衣…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獨自浸泡於事先就由廝從葛字號們準備的浴桶，溫熱香湯迅速加乘了紓解過後的愉悅，趙衍之與他的醜人兒性事上很和諧，
但除此之外，趙衍之撩一掌心湯水，自打頭頂澆下，他趙衍之的心事，無須她人知曉…
武昌伯府庶長子與他的醜人兒通房，暫且，這樣，很好…

「這又是甚麼事？」歐陽嫡長子名諱白雪的那位爺單手支頤瞧向與己對坐同桌的趙衍之，這位武昌伯府庶長子要麼宛若消失人間一般，音訊全無，要麼就明晃晃地找上門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歐陽白雪問得很直接，省略一堆不著邊際的寒暄，敲打主題節省不必要的精神力浪費，他算是對上趙衍之的胃口了，自然不是指＂龍陽僻好＂一掛，而是指在處事上圓滑，見人說人話，見鬼呢念符咒，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面無表情，他親手分茶，順了一杯予歐陽白雪，「聽聞白雪近日和竇甲寅做起了買賣，這米糧的供給量幾乎是朝廷能撥給的七成相當。」
歐陽白雪吁噓一聲，端起茶，一口飲下半杯多，如此牛飲算是糟蹋了好茶與好手藝，但歐陽白雪心理硌得慌，這筆買賣走在明面帳上的只有實際數量的一半，其餘的算是種＂走私＂交易，他的人手將事情辦得妥當無瑕疵，官方交易文書一應都打點得萬分保障，卻沒想到，消息怎會走漏到這位武昌伯府庶長子耳裡了？！歐陽白雪當然抵死不認，誰知道眼前這位是不是在釣魚試探？「竇將軍戍守邊關，這軍糧供給自然由朝廷全權處置，爺不過是個米糧商賈即便有了門路，也是需要朝廷方面默許才是。」言下之意，就是此事要不然空穴來風，可能是同業競爭設計潑髒水的手段，要不然就是取得朝廷相關共識，以民間商賈名義貼補了朝廷軍糧的不足，無論是哪一種，歐陽白雪對杯莞爾，「與衍之有何干係了？」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細細品嚐香茗，淡淡以對，「米糧事務確實與衍之不干，」這不就對了嗎，歐陽嫡長子爺歐陽白雪眼帶桃花，笑得十里春風，卻被趙衍之接下了的一句話，嗆得心窩疼，
「爺需要的是白雪代為引薦竇甲寅。」趙衍之指腹滑著杯緣，
「衍之要與竇將軍＂本人＂晤面？」歐陽白雪棄杯，正襟端坐，「竇將軍遠在邊關，隔五年才回京述職，且不說竇將軍上個月底才啟程返回邊關，即便快馬加鞭怕也是追之不及，這要能晤上一面…」事與願違，到底難成，趙衍之淡掃一眼，紫冠華服風流人物，這位歐陽白雪之所以叱吒商場，依靠得可不僅是歐陽世家雄厚的背景，更仰賴這位青年才俊的精明獨到以及膽大心細，生意經動到戍守邊關的鎮國大將軍竇甲寅頭上，這絕非一般商賈敢步上的路子，歐陽白雪會是＂友＂，是因為趙衍之不想與之為敵，「白雪，衍之唯一事相求。」
歐陽白雪睜圓鳳眼，眼尾角那以炭筆細緻描繪的眼線都給眨出粉灰來，「衍之，這竇將軍戰場如虎，職場如狼，商場上麼似狐，爺這條線放得夠長才勾住那只老狐一點貪心，說得透徹點，你趙衍之能給竇將軍甚麼好處？」歐陽白雪斜倚回座，又復支頤，他與趙衍之擦出火花，出自於某回於春郊野宴上，於大群官宦世族子弟當中相上了他這個庶長子，原本，歐陽白雪是有意砸重金誘拐這位爺來相好一陣子的，孰料，一場唇槍舌戰，卻是愛侶不成反而演變為知己，歐陽白雪現今想來倒是慶幸，這趙衍之根本不是個能屈從於人的角色，無論他於人前檯面上將順從謙卑的庶長子演得多好，歐陽白雪都不認為有誰能隨意拿捏他趙衍之，這麼一分析，歐陽白雪惦念起他現任的愛侶了，最近那老傢伙聲勢水漲船高，全然紮浸書香世界去，成仙了都不再思凡，「衍之你這多頭馬車唯恐難以駕馭，聽爺勸，少掙點事，專注對付，逐一攻破才是上策。」
趙衍之沉思，抿了抿唇，「白雪所言甚是，」鎮國大將軍竇甲寅老謀深算，欲刨其根怕是得先挖掉自己祖墳，「且聽聞竇甲寅有一女正值芳華，恰逢來春聖上欲開旨選秀，想必也有盤算。」
這是打人家閨女主意了？「竇將軍次女確實來年入宮要選秀，至於封妃又或者是賜婚，這內中彎繞，你趙衍之又能奈何？」歐陽白雪湊過身量，頗由詫異於神色，「難不成…衍之你想娶竇二姑娘？」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一表人才，但要想成為竇將軍的乘龍快婿，便須將自己全盤交了底，如此一來，竇將軍才能一面倚重他，一面在以為能掌握他的表象下被他趙衍之所操控，這一招棋，非生即死，
「竇二姑娘如何？」趙衍之沒興趣，將來娶誰為妻還不就是娶，但不會是那位竇二姑娘，因為，趙衍之能臆測出竇甲寅企圖將自己唯一獨生女推向何種地位，「衍之豈能高攀，然，衍之與謝長史公子爺結識，偶日將一篇書論遺留於謝長史府讓文博把玩。」
政商關係盤絲錯節，歐陽白雪聽明白趙衍之帶出的關係表，「好你個趙衍之，那謝長史公子文博乃是五皇子伴讀，兩人好說也有三四年私交，」歐陽白雪琢磨著，燒腦地記憶起最近聽聞過…關於一篇字體遒勁，鞭辟犀利的策論，其精彩處並非於策論內容，而是駢體華采，運筆靈峻有神，朗秀峰逸，老傢伙也曾讚賞一句＂雅士風骨＂惹得自己無端吃起飛醋，「衍之你…你入了五皇子眼？！」「五皇子乃當今聖上與淑妃之子，淑妃出身書香門第，五皇子耳濡薰陶，自然對文士多有推崇。」趙衍之也不隱瞞心機，「但據爺所知，這五皇子並非立儲的熱門人選。」歐陽白雪自有門道，他搖了搖頭，「爺不認為竇將軍欲與五皇子做門親。」
趙衍之理解歐陽白雪的疑慮，這也是他抽絲剝繭後幾經斟酌下做出的押注，「竇甲寅曾祖乃草寇出身，當年高祖起義逼宮，竇氏一族以江湖勢力從龍有功，方得建立竇世家業，迄今，竇氏一族仍以武治建功，但國朝愈趨穩健，治世將臨，屆時武降文升，若竇氏一族欲屹立不衰，勢必要能文武兼治，武行出身要迅速與文派牽扯，聯姻，是唯一也最立時見效的方式。」
歐陽白雪放棄了，他說不過趙衍之，尤其在朝廷派系上，歐陽白雪畢竟骨子裡流的是商人的血液，金錢利益算盤打得分明，但朝野派系角逐一事卻不那麼密切關注，除非有所交易往來相關，人的精力與腦袋不可能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故而，歐陽白雪寧可騰出一些時間風花雪月，享受人間情愛歡愉，何必日以繼夜兢兢勵勵，華髮追青絲…「這事，爺可以替衍之你稍上幾句，至於竇將軍買不買帳…」最終還是鬆口，
趙衍之起身，合揖，朝歐陽嫡長子爺一禮，「衍之謝過。」
歐陽白雪朝他揮揮手，「坐，」快別折煞了爺，「正事到此為止，衍之不妨對酒當歌，及時行樂。」歐陽白雪打了個響哨，便有廝從入內來聽傳喚，指下了幾樣酒菜，歐陽白雪闊綽地直接買單，趙衍之見狀，也不好掃了東道主面子，便又理袍入座，

兩人閒話家常一番時光，不由說起了那麼一些情愛兩為難之事，歐陽白雪灌下一壺酒後，埋怨起愛侶近日疏情寡愛，略下狠話說要另結新歡，趙衍之默默聆聽，一開始是過耳東風，然後一點點聽入了心坎，歐陽白雪正說到冷眼看著愛侶與其徒子徒孫三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堆講古，耐著性子煎熬著同處一室卻無法親密的時日，然後飽含酸澀提起臨別趁勢勾了那老傢伙的手心，那老傢伙卻一副八風吹不動，只道一句＂好走。＂
歐陽白雪酒後吐真言，說得既是肝腸寸斷卻又不屑相思的模樣，趙衍之愈聽，愈是勾起了他與醜人兒之間到底算是甚麼？是肉慾而已，所以才不會牽腸掛肚的思念對方，「哪日爺移情別戀，衍之可別大驚小怪。」歐陽白雪說在氣頭上，鳳眼淒惻處，頗具閨怨風情，趙衍之報以微笑，他對歐陽白雪的純情與博愛並不司空見怪了，然而也感覺出這回歐陽白雪對那儒士可動起真格，所謂嘴上不在意，心底十拿穩，口是心非…「也罷，吃菜。」歐陽白雪夾一筷子菜都入趙衍之碗內，決定不再繼續對牛談＂情＂，「白雪素來博而不賴，爾今如何就與之糾纏了？」趙衍之入了幾口，倒也想聽個分明，歐陽白雪發楞，朝菜盤裡撥動撥動，攪糊塗了一道青椒瘦肉，「興許…」得出一個結論，「那是對的人。」

對的人…趙衍之回味著，「白雪如何知曉？因為日也思念夜也折磨？」
歐陽白雪擱下筷子，坦然目光對上趙衍之的探尋，爾後一語，「因著我不想失去他。」
不想失去…

廝從葛大堵在大公子爺寢房門口，一眼不錯地看著婢鬟阿醜自啟房門走出來，廝從葛大踏踏步子，為的是心理一股不吐不快的煩躁以及要引起阿醜的注意，這姑娘阿醜並非活潑熱情的脾氣，但也不至於高冷孤僻，就是有點閒人勿擾，俗事不侵的態度，廝從葛大訝異地瞧著婢鬟阿醜自打面前晃過，完全沒留步的模樣，於是喊道，「阿醜站住。」
阿醜停下，回過來的面孔有些懵懵的，「葛大爺喚奴婢？」她問，溫溫弱弱的，聽得葛大一肚子悶虧，「妳…」葛大一時口結，原先裝著前輩教訓後輩的氣勢全然提不起勁來，「就要回小室了？」真的是明知故問，阿醜點頭，「是。」廝從葛大抓撓後頸，就不能多說兩句話？帶個話題甚麼的，但阿醜顯然不認為勾起話題是她的任務，所以很安靜地等著葛大吩咐，廝從葛大垮下臉，輕咳一聲，「阿醜妳…」事先準備的稿子全一字一字拆散於腦袋裡竟然湊不出一個章法，廝從葛大平時腦子很靈活，手腕很機動，爾今卻嚐到一股小挫敗，
阿醜沒有讀心術，但觀葛大一臉青損，想來不是好康相報，定是有所批評指教了，於是阿醜認了，開口請示，「葛大爺還請明說。」
如釋重負，廝從葛大捉住此道通關指令，於是鼓起胸膛，以男人獨斷的姿勢對著阿醜說，「大公子爺身繫冗務，平素裡四更天便晨起，練武一時辰，練字一時辰，然後簡便早食再前去主院請安，但自從阿醜入了大公子爺房，侍寢的那幾日隔晨，主子爺都未依慣例，甚至勉強才趕上請安，妳…該有所檢討。」這是通房媚主的前奏，然後導致主子爺從此不早朝，漸次地耽溺女色…葛大簡直不敢再繼續往下設想，
阿醜雙手交握垂放身前，默默地聽完葛大控訴，開口像是欲辯駁幾句，「阿醜有留意，主子爺…」「妳先聽我說完，」廝從葛大打岔子，還沒羅列完罪證嗎？阿醜心裡想，於是將餘話吞回去，只道聲，「是，葛大爺。」葛大滿意阿醜維持謙卑，於是湊近一步，動上指點葛字輩兄弟時的肢體動作，正要拍上阿醜肩膀，掌心觸及衣料之際，警覺對方是女人而且還是主子爺的女人，頓了頓，縮回手，「我等為僕樂見主子爺好，阿醜替主子爺消勞解慾也是職責所在，我等自然不針對此點奉諫主子爺，所以阿醜必須更謹慎，切勿讓主子爺縱慾過度。」
縱慾過度？！阿醜臉色一白，正眼都不敢瞧向葛大，雖然阿醜知道每回侍寢，主子爺屏退廝從但卻非淨空，總會至少有一位葛爺留守於寢門外候傳，阿醜一瞬間很想罩被子自頭至尾將全身矇起來，然而，身體是她的，套句葛大爺說的原話，替主子爺消勞解慾是作為通房的＂職責＂，阿醜深吸口氣，她一不做歹事，二也不存惡念，為何需要感到羞愧，「阿醜曉得規矩，不會再犯。」
廝從葛大鬆口氣，彼此溝通很順暢，他掂量一下這個阿醜的神色，也不像是陽奉陰違的性子，「嗯，如此甚好。」交代完畢，就要轉身走人，「葛大爺。」這回卻是阿醜叫住他，廝從葛大止步，雙手插腰，挑起詢問的眉眼，「有話快說。」阿醜抓抓手，「阿醜要有事做。」
葛大不太聽明白，「妳阿醜是吃閒糧嗎？各司其職不要沒事攢事。」「阿醜要找事做，在主子爺不傳喚時。」阿醜卻沒讓步，廝從葛大疑惑了，好好讓人養著，沒給餓著冷著，這女人還想主動攬事？太閒了這是…
太清閒了，阿醜認定，平日裡阿醜也很會打發時間，但她雖識字卻沒念過多少書籍，頂多看懂一些粗淺的話本還有笑譚，文房四寶自然不是奴僕唾手可得的，練字認字沒有可能，至於蒔花弄草，阿醜小室前只有一席空地可自由利用的，其餘都劃歸武昌伯府，有長工園丁負責照料，阿醜連浣衣或到廚房打下手都不行，因為那都有專門僕役負責，阿醜真得覺得身子該勞動，心思該活用，如此＂養尊處優＂讓阿醜很心虛，月例領得一點也不踏實，「阿醜慣做粗活，灑掃、洗滌、或者…」「沒見過婢鬟這麼愛找事！」廝從葛大搖搖手，這些項目都有人負責處理，那能安插甚麼，何況通房就是個體力活，好好侍候主子爺就是盡到本分了，
阿醜仰起臉龐，那半遮面，透著抹堅毅卻又順從，其實，阿醜的眸子很璀璨，像是活水，「別想多了，」葛大禁不住地抬手摸摸阿醜的髮頂，阿醜一嚇，僵了僵，葛大笑了笑，這女人頗可愛的，尤其是驚如脫兔的模樣，「要不，主子爺若准，晚餐布食妳也輪著班表一起擔，但切莫讓主子爺趁夜留宿，須知迴避節制。」反正布食是項精緻活卻又枯燥，葛字輩們私下熱議過最不想擔任之任務，其一是陪主子爺練武，因為都在討打，所以都是兩人抓周一起下海，其二就是布食，因為只能看不能碰，心癢得無奈，
阿醜握握掌心，現階段足夠了，她想讓自己更有用處而不僅只是陪睡，「阿醜可以，請葛大爺向主子爺請示。」葛大望著阿醜，有時候…該說是大部分時候他都不懂這女人在想甚麼？女人依附於男人乃天經地義，這女人誤打誤撞被他抓來暖主子爺的床榻，而後順利地的被收房，換做別的婢鬟早就燒香拜祖先，慶幸自己這輩子能積累到這等福蔭，然後處心積慮從通房升格為妾，再替主子爺孕育一子半女的，從此安享天年，但這阿醜卻不黏膩著主子爺，也就是說主子爺不傳喚，這阿醜就不出現在主子爺能見範圍內，一旦侍寢，也認真地侍寢不會滋生其他風波，葛大很想當面直接問阿醜，妳到底圖個甚麼？
話沒問出口，廝從葛大只是頷首表示會盡力，他並不清楚這女人會得主子爺恩寵多久，若無寵了，會落得怎樣結果，所以何必太為這女人設想，也不需為她可能的遭遇操心，「回吧。」葛大無話，

阿醜朝葛大一禮，姿勢有些搖擺，似乎身子仍處在不適狀態，廝從葛大微撇過臉，昨兒是他職夜，那寢房內中的騷鬧即使沒聽得一清二楚，也判斷得出七七八八，廝從葛大極為難得地臉紅了，

此際，

「葛老大能否把這事提前處理？要不然老讓人困擾…」廝從葛六溜達過來，懷中抱著一布包，正要說從頭，一仰目卻看見了那抹綠叢中一點花紅，登時臊了臊，「是…阿醜姑娘…」將懷中布包使勁擠了擠，怪扭捏的，阿醜稍微瞧向說話者，是張年輕的面孔，阿醜回憶一會兒，記起了初來乍到替自己指路的年輕廝從，阿醜微微一禮，「爺日安。」
爺？！廝從葛六心花怒放，被這稱呼捧高，喜上眉梢，「阿醜好說，小名葛六，就別彼此生疏了。」阿醜頷首，又一句，「葛六爺。」這姑娘討喜呀，廝從葛六司職外院，也就是在負荊院外第一線，替大公子爺守門、傳遞訊息的活，無要緊事便不常進入內院，所以與婢鬟阿醜接觸不多，
瞧著後輩一臉萌逼賣傻的模樣，廝從的頭目葛大簡直不堪卒睹，「有屁快放。」小子收斂你那情竇初開神色，
甚麼屁？！多不文雅，廝從葛大揣了懷中布包往葛大眼前送，「葛老大我這外掛都衩了線頭快三日了，還不能送去浣衣室縫補麼？」門面，很重要，畢竟守在負荊院外門，讓別院廝從瞧見豈不是惹笑話，葛大不作聲，這衣物縫補是有規制的，武昌伯府有浣衣室，主子們的衣物磨損、敝衩、髒污之類自然往該處送洗補救，但廝從們沒有此種福利，至多也是十日為一期，才有輪值樸從來各院收廝從們有損的衣物去浣衣室，故此，平常這衣物是穿兩天才替換一回，若緊要著更換，就得自己動手先粗略洗滌補救啦，偏生，負荊院裡任職的清一色都是廝從，有幾個娶妻的，還有妻子幫櫬著，然而葛字輩皆為光棍，自然無能分擔，「這又不是一天兩頭的事，犯得著大呼小叫？！葛六忍七天就是。」廝從頭目葛大雙手一攤，沒輒，非是他不欲爭取，但大公子爺就想低調處事，底下的人也只能吃苦耐勞，
「阿醜可以幫忙。」阿醜聽了一會，決定毛遂自薦，她的時間多，能幫著分擔也好，廝從葛大一愣，葛六倒是歡天喜地，順手便將布包拆了，抖出裡面的外掛，對著阿醜指劃那衩線處，「看到了？阿醜可以補吧。」阿醜趨前彎身，伸出手捏捏衩線處，「可以的，不過阿醜沒有針黹工具…」阿醜失算了，她承諾得太快，「抱歉。」
沒能耐還打包票才落得這下場，廝從葛大冷眼旁觀，
「這…也不怪阿醜。」葛六有些失望，遂重新包裹起來，阿醜很自責，她不該隨便答應然後輕易放棄，於是阿醜想承擔起責任，至少要試一試，「阿醜去向春嬤嬤借。」
這點芝麻蒜頭事鬧去春嬤嬤那兒？！廝從葛大不看好結果，想必阿醜會被當面削一頓，兩手依舊空空的夾尾巴逃回來哭，何必…
廝從葛大想暗示別吃力不討好，然而，又忍住沒勸說，因為有時候，吃點苦頭才會記取教訓，
葛六有點不安，但又很想能成事，所以也沒多勸，只是笑著道謝，「那葛六先謝過阿醜了。」將布包遞給阿醜，阿醜點點頭，覺得事不宜遲，抱著布包便往外走，
廝從葛大瞧著阿醜漸行漸遠，「春嬤嬤是鶼鰈院的老人了，阿醜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葛六你皮趴緊著點。」警告一句，葛六一駭，想提腳追上去，卻又沒馬上行動，「葛老大主子爺那頭可替我瞞著，這主意是阿醜想的，並非我葛六竄掇。」責任歸屬可要先釐清，廝從葛大笑笑，「自然是那阿醜自作主張，你若勸得了，就把握機會，離了負荊院就遲了。」
廝從葛六曉得事態緊急，於是乎急追而去，

然而，阿醜有種說不來的運道，很難判斷是福是禍？
阿醜才繞出了景苑迴廊，尚且距離負荊院外門有著一大段距離，已經有個婆子於半道攔截住她，那婆子是外門處打雜的，其實並不屬於負荊院人馬，但因著大公子爺初次於負荊院臨幸婢鬟阿醜時，葛二依照大公子爺趙衍之的指令尋來一位替阿醜淨身的就是這婆子，爾後，這婆子便專程伺候著阿醜淨身和煎避子湯藥來給阿醜飲下，
阿醜怔怔然停下步履，「婆婆，避子湯藥阿醜已經喝了。」那婆子點頭，她知道也是親眼看著阿醜喝下才先行回來的，婆子指了指阿醜住的小室方向，手指比了一，阿醜猜婆子是說小室裡有一人候著她回來，阿醜看了看手中布包，還是選擇先進門看看是誰，所為何事？婆子亦步亦趨尾隨著阿醜，但卻沒入內，而是於阿醜入門後，替誰關起了門，
阿醜想婆子不會陷害於她，於她有損對婆子並無好處，於是阿醜撫平心緒，面對室內之人，
「阿醜，別來無恙。」
阿醜納悶，她並不認識這個人，但當來人揭開覆面薄紗，嫣然百媚生，阿醜認出來了，「菓菓姑娘。」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與歐陽嫡長子爺歐陽白雪酒酣耳熱之際，話題也愈來愈歪樓了，但絕大多數都是歐陽白雪在唱獨腳戲，不過趙衍之也不能否認他聽得頗有滋味，趙衍之心下好笑，這種葷素不忌的話題以往都是避之惟恐不急的，爾今身邊有了阿醜，男歡女愛，對歐陽白雪來說是同性相戀，這等風情卻添抹雅趣，讓人覺得偶爾貪歡半晌也是人生啊，武昌伯庶長子趙衍之嚴謹戮力，自我要求極高，故而每日都有一定的相對的緊密的事物安排與達成目標，然而，趙衍之也察覺出自己會利用與阿醜行房的時機，藉口讓自己稍稍鬆弛放縱一下，初初，對此破例舉止趙衍之難免苛責自己，屢屢告誡自身萬不能色令智昏縱情過度，那怕他已經十分拘束自己的慾望，仍是覺得他的醜人兒迫使他趙衍之變得墮落了，但日復一日，與阿醜床笫歡愛非但未使得趙衍之怠惰疏懶，反而因此精神奕奕，行事多了些往昔不曾展現的豁然，
歐陽白雪雖然喝得茫呼，可也沒錯失這位岸然肅穆的庶長子唇邊浮現的笑紋，再觀其雙眸炯亮，姿體端正卻放鬆，歐陽白雪承認近兩個月來這位爺產生微妙的改變，這種改變卻是讓歐陽白雪欣賞的，甚至萌生仰慕之情，歐陽白雪捧著酒盞越過席面勾搭上趙衍之肩膀，要是早前他定不會如此作風，因為這位爺有種生人勿近的威脅感，「衍之兄弟，老實招來是否有了人了？」這句稱兄道弟，是純粹男兒血性，不帶曖昧，此時，趙衍之正翻想著他的醜人兒若是如同歐陽白雪與他的伴侶那般與己歪膩會是甚麼情狀？聞言，沒得留意把關，吐了老實話，「房裡收了個人，阿醜她…」趙衍之摀住唇角，太大意了！
「阿醜？」歐陽白雪邪氣一笑，鳳眼媚中帶騷，「衍之兄弟如今曉得男歡女愛箇中滋味，才不至於再笑話爺身在局中故成癡。」將酒盞繞過趙衍之頸項，歐陽白雪湊近欲飲，趙衍之卻一使力，歐陽白雪緊急收手，卻仍是滴濺三分之一汙溼了自己寬袖擺還有趙衍之背衫，「阿醜她就是名通房。」雖非是長者賜，且還是他趙衍之…「頭個女人？難怪…」歐陽白雪神預測，
趙衍之射出凜利目光，有殺氣，歐陽白雪識趣地扼住話題，然而衝著酒力後勁，他歐陽白雪尚且不懼，因為此際歐陽白雪充滿感性，不太理智，「衍之人生難得，」他黯然神色，坐了回去，「姻緣簿凡人無能窺知，興許遇上了，還自己拱手讓出去，」支頤醉態，歐陽白雪輕嘆，瞧著已經起身打算撇下他離席的趙衍之，「這阿醜是否真就是通房而已，要爺我說呢…」「適可而止，白雪你逾界了。」趙衍之冷下臉，他不喜歡聽人對他的醜人兒說三道四，
歐陽白雪聳肩，乾脆地歪下身子倚於座席上，閉目養神，
趙衍之見他醉酒，便不與之計較，召來歐陽家的廝從來服侍自家主子爺，便離開了，
歐陽白雪微睜眼，趙衍之走得很直接，但面對質疑卻很不俐落，這個叫阿醜的通房，歐陽白雪笑了，「衍之你聰明一世，難道看不出來這個阿醜或許，就是對的人。」但他不是月老，也存在自身的戀愛煩惱，他趙衍之的事，由著他趙衍之親自去體會…

「菓菓姑娘？！」阿醜有點驚訝，雖稱不上他鄉遇故知，但這來客確實是過往生活與現今生活轉變的連結關鍵點，阿醜突然五內雜陳，一時間無法鎮定，
沉默，一如既往的沉默，
花滿樓的菓菓姑娘爾今翻身成為紅牌花魁之一，以業界新人姿態榮登近日京華城花名單前十名的入榜人，菓菓姑娘自從那夜遭蒙面人襲擊未果，驚魂未定的連日下來，卻也造就一番新的契機，花滿樓的老鴇是經人指點，懂得了將危機化為轉機，趁勢，將擄人未遂的劫難繪聲繪影大肆宣傳，如若這採花賊事件發生於大家閨秀身上，那無疑是讓這遭罪的閨秀走一條白綾懸樑的唯一途徑，然而於娼妓界，這顯然達到物稀貴而珍的宣傳效果，外加這位菓菓花娘還是未開苞的嫩人，這一波刺激，登時讓花滿樓詢問度增高，擁擠入數以百計尋芳客想一親芳澤，結論是，菓菓也是知趣善芢的，國色天香容顏輔以婀娜身段及妖嬈舞技，事故使她楚楚可憐，又透種貞節自保的堅強性子，所以買得頭春的芳客，雖不便透漏其身家背景，卻陸續三日賞下重金予以包場，然後，菓菓聲名大噪，花滿樓賺進滿帛金銀，

「醜阿花，」菓菓以阿醜在花滿樓的名字稱呼她，是為拉親近感，原本想拉張凳子坐下好敘敘舊，卻又在動作前遲疑，畢竟，現在眼前的女子不再是待在花滿樓時的醜阿花，而是武昌伯府大公子爺的通房，菓菓出身民間，並不太知曉高門內宅的狀況，雖然這並不影響她渴望攀上高門富貴子弟的野心，「見到妳如今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她仍站著，
過得好…？
阿醜愣了愣，「菓菓姑娘。」「菓菓，醜阿花我知道妳我現今身分有別，」菓菓姑娘扭擺腰肢襦裙微微旋開如花，阿醜瞧著，菓菓姑娘還是一如既往地，舉手投足的儀態裡都帶點舞動的成分，然而…又丁點不一樣了，阿醜緘默的觀賞著，菓菓還在說著，「但那夜妳捨身救我，卻下落不明，雖然隔日我聽鴇子娘提起妳被某位公子給贖身去，我還是很擔憂，深怕…深怕…」深怕醜阿花替罪遭賊人汙辱繼而滅口曝屍荒野…菓菓姑娘始終對此存著愧疚，並非她與醜阿花有多深的交情，而是一想到那受劫遇難的本該是自己時，忍不住心驚膽跳，夜不成眠，接連好幾日，菓菓都恐懼醜阿花化作厲鬼到夢中向她索命，
「還在，不怕。」阿醜彎身，拉開凳子，扶著菓菓姑娘坐穩了，
菓菓姑娘顫抖，淚水噗簌流下，她輕聲嗚咽，為著困擾自己這段時日以來的內心折磨得以紓解而泣，「好在，好在…」
阿醜任由菓菓姑娘哭著，她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她，但為了這種替自己擔憂成傷的情緒，感到一種心情的起伏，阿醜摸向自己心窩，悄悄拍了拍，
菓菓一會兒抑制住激動，揩拭淚痕，「原來是真的，鴇子娘說妳行善積德交了好運道，如今可以享福了。」菓菓趨前，握住醜阿花的手，臻首順勢依偎，有皂脂香味，菓菓笑了笑，即便高門富貴，婢鬟要每日沐浴也是難得的，更何況還是一大清早，「恩公對妳可好。」促狹道，
恩公？阿醜一思，指的是大公子爺吧，花娘慣稱買夜尋芳者為恩客，所以才有菓菓口中＂恩公＂之說，
「菓菓姑娘為何尋至此處？」阿醜實事求事，只想了解再見故人的因緣所在，菓菓卻誤會，「原先一直茫無頭緒，鴇子娘也透漏不出所以然來，只道當日來支付贖身金的並非妳恩公，可能是其手下人而已，」娓娓道來，也算是機緣巧合，直到前月底，花滿樓接待一群闊綽紈褲，席宴間，與菓菓親熱的恩客提說一句，道是武昌伯府世子爺可能深受自家庶子大哥的刺激，故而誇下海口要飽閱群芳，然後戲謔於花娘，還當眾愛撫菓菓嬌軀邊說，留意呀，菓菓妳也榜上有名…「我自恩客處打聽到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近日納了位…」語至此處，菓菓一啞，接下來的對於這位大公子爺所納之人的形容並不好聽，「總言之，藉此推測可能是妳醜阿花，為了親眼求證所以…」穩了身子，矜持莞爾，
阿醜撥撥髮絲，「菓菓姑娘特意來見我？」「不，並不全是…」她是個甚麼身分？花樓的娼妓怎好私闖高門內院，菓菓姑娘當然不會以身犯險，「恩客引薦，下月菓菓我要在武昌伯世子爺誕辰宴上獻舞，今兒正巧就央著花滿樓司舞和帳管事攜我一道前來商量事宜，順便見見。」自然不只是想見一面醜阿花而已，
阿醜不疑有他，卻聽聞了這項小道消息，武昌伯府世子爺的生辰宴應該會大張旗鼓，
又不說話，菓菓無奈，醜阿花這種性子如何能誘使盛寵不衰？換作是自己，定會做得更好，別說讓男人欲仙欲死的床笫功夫，小意溫情的日常，體貼入微的紅袖添香，均能游刃有餘，男人呀手到擒來，菓菓姑娘暗中盤算起醜阿花失蹤的時日，也近三個多月有餘，卻還處於通房地位，要是自己，早爬上寵妾位階，成了這院子半個主子，
菓菓不由嘆氣，或許，命中該誰的就是誰的…
「真羨慕妳啊醜阿花，與世無爭卻盡收好處，過上了好日子，如此好福氣…」
好日子？福氣？
不是的…
阿醜一沉，「遭人辱了身子清白不是福氣，」低低說，「甚麼呢？」菓菓沒聽分明，「阿醜受辱不是福，通房以身侍人不是好日子。」阿醜想要過好日子，凡是人誰不想呢？但，阿醜的好日子並非是這樣，阿醜要的很簡單，衣食無缺，相夫教子…
菓菓聽清楚了，柳眉一蹙，「醜阿花妳說誰以身侍人就不堪了？！」怎麼，身分抬高便看不起昔日姐妹了？菓菓痛心，醜阿花變了，變的世故了，但誰不會變呢，「如果能由任自己選擇，我也不想只是個…只是個人盡可夫的娼妓。」菓菓掌心抵桌，危危顫顫，哀哀憐憐，「醜阿花，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過去遭了甚麼渾事，現在還不是好端端的，別人賜給好日子，妳還妄求甚麼理想圓滿了？！」菓菓規勸一句，一種莫名憤怒，來自於人性原生的嫉妒，想著，那日若是她，若是她被綁架，無端地便怨起醜阿花破壞了自己的機運，其實菓菓也明白這是無理取鬧，醜阿花對己有恩，本不該怒目相向，
阿醜將菓菓的悲怨聽進去，瞧著原本該當此罪的受害者，阿醜發覺，自己並不後悔當日挺身而出，即便因此無辜替罪，然而，這罪責不該是菓菓姑娘或者自己該理所當然承受的，她不埋怨菓菓姑娘，甚至感念菓菓姑娘替著自己懸心難安，至於，阿醜稍加深思，深思這段日子以來她都不感觸碰的根源，她恨那男人麼？恨過的，恨過…
「菓菓姑娘，好日子是自己活出來的不在於誰賜的，阿醜或許不知福，但阿醜會將日子好好過下去。」
菓菓一詫，怔愣起身，
醜阿花不一樣了，卻非自己誤判的世故，菓菓突然有種領悟，彷彿就像是在說，人都會在某個時機點上走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好。」菓菓笑了，釋然，添一點媚態卻很純然，

菓菓姑娘沒有和醜阿花道別，阿醜也並未挽留或送行，兩人自自然然地分開了，彼此存在甚麼心境轉變，都不需與對方陳述，

小室房門敞開著，阿醜沒想要去闔上，
在菓菓姑娘離開後，阿醜坐上凳子，目光繞巡了小室一周圈，她還在思索菓菓姑娘說的…
現今的自己衣食無缺，不再顛沛流離居無定所，也不用再為自身安危擔心受怕，
小室窗明几淨，晨光溫暖，
阿醜以雙掌蒙住臉孔，
與那男人，過去的相逢或許是以錯誤的方式，爾今，卻不一定非要繼續以認為是錯誤的心態相處下去，

以後和爺好好過日子…那男人說，當時的阿醜無法回應，
阿醜深吸一口氣，「好。」大聲說道…

花滿樓的菓菓姑娘蓮步輕移，她未曾料想過今日與醜阿花重逢卻宛如經歷一種逝去爾後重生，原本她以為榮登京華城花名單第九名殊榮乃是人生登峰造極之刻，現在卻覺得這種虛名，無法比擬內心滿溢的愉悅，「竟是被醜阿花給鼓舞了。」菓菓呵呵一笑，這驀然而至的歡喜，心靈福至得感染了菓菓，她本就青春嬌俏，花樣般荳蔻年華，此際，笑得開懷，手舞足蹈地全然忘卻身處於高門內院之中…菓菓像個孩子，踢躂著石子，攀聞著花枝，然後她一旋身足履輕盈，瞳眸舞序中，撞見一抹青澀的身形，
菓菓登時被雷醒，自己這是在犯賤麼…於高門內宅做甚麼花枝招搖，菓菓一嚇，扭疼了腳跟子，
「這渾麼！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菓菓姑娘摸著腳踝，就想要往疼處揉一揉，
「快別揉。」少年的聲音乾扁扁，聽不出是喜是怒，菓菓仰頭，見到一位相貌端正的公子，他淡淡的蠻不在乎的神色，並未因見到美人受難趁機偷香竊玉，只是杵在原處，眼睜睜看著姑娘受苦，菓菓姑娘一悶，這腳踝還不知給腫成如何慘狀，叫她既憂且惶，她賴以為生的舞技可不能跛著腳登場，菓菓不管三七二十一撩開裙尾，袒露扭傷處，仔細瞧瞧，索性只是輕微扭傷，並未造成其他症狀，菓菓放鬆一口氣，抬頭，卻發現那公子還留在原處，沒走開，也沒迴避，即便眼內無波但仍是緊盯著自己，菓菓不安了…
聽說，高門內院存在許多齷齪事，這些富貴人家多的是金銀去打點官府，抹消一些所謂芝麻綠豆大點兒的紛爭，好比…菓菓打了冷顫，該不會被人先姦後殺？！
「公子…」菓菓哆嗦，運用起平日訓練有佳的花娘媚態，嫣唇輕抿，柳眉微蹙，語調軟糯，「公子您瞧得奴家好慌呀…」暗中挪動腳踝，感覺不那麼疼了，
「姑娘尋人？」少年問，不回應菓菓溫柔鄉，「眾裡尋他千百度…」菓菓故技重施，甜言哄著，「負荊院裡不會有妳的相好，那就是來尋通房阿醜的了。」少年兀自推敲，這人…菓菓覺得好笑，「尋誰不好？」理智判斷下，菓菓不打算讓醜阿花為難，畢竟自己出現於此算是走了後門路，不見光的，如今被抓包也只怪自己，要罰要攆，犯不著讓醜阿花一起扛罪，「怎不猜是來尋公子您的？！」
「我不識得姑娘，姑娘此話有紕漏。」少年公子雷打不驚，
菓菓放棄了，輕搖腳踝感覺免牆可以走動了，便站直起身，拍落衣裙塵土，「奴家擾了公子，」菓菓盡可能行個不含挑逗姿態的屈膝禮，「奴家先行退下。」微跛著，就走，
以策安全，菓菓姑娘即便必須通過這位公子身旁才出得去院門，也故意繞離這公子十步開外距離經過，
少年公子沒阻攔，反而朝負荊院內菓菓剛剛來時方向走去，菓菓心下一詫，怕是這公子不知是何來頭，可會捏著此事去找醜阿花麻煩，於是轉身要喚住人，「公子這事不關誰！」
公子停步，背對著菓菓的焦急，「妳是通房阿醜的朋友？」還來這一句…菓菓鎮重道，「奴家與阿醜沒關係。」她是花滿樓的娼妓，若這層關係讓別人多做聯想，那醜阿花的名節不保，
少年公子不說話，其實也不在乎，他甩甩手，繼續前行，菓菓追之不及，懊悔地譴責自己犯下的錯，

武昌伯府有兩名庶子，生存原則的相類似處在於維持低調，但迥異點則是，大公子爺趙衍之是龍臥潛淵，伺機而發，而五公子爺趙餘矣則恰恰相反，是龍困淺灘，任犬蛇以欺，他懶得去爭，反正沒好果子吃，他不企圖力爭上游，反正出人頭地這項缺永遠遞補不上，趙餘矣繞過景苑廊廡，行經通房阿醜的小室，小室門敞開著，陽光迆離，
路過，趙餘矣不是來尋誰荏子的，也無意鬧出夭蛾子，他不過是想來大哥書房順走幾本經由大哥批註點教過的《中庸》版本，好能將書院先生布置的作業交差，風中吹來一股清香，武昌伯府庶五公子爺趙餘矣打個響嚔，方才那姑娘身上也有香脂味兒，濃豔，並不襯托那姑娘的清麗容貌，「適才…算得上是豔遇嗎？」趙餘矣後知後覺地，
莞爾，發生在他身上的豔遇？哪有這回事…

且不論武昌伯府庶五公子是否將與菓菓姑娘的一面之緣當成豔遇，此端，大公子爺趙衍之確實打實飛來艷福，
「賊子！哪裡去！」
花拳繡腿的功夫使於一姿容殊麗，身輕如燕的女子身上，視覺享受必定遠超乎實質作用，所以那姑娘欲嚇阻的扒手並未因此伏法，反而搬弄起一招半式，想反將失主一軍，這混亂場面揭鍋時，恰逢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足拾檯階而下，那扒手揪住欄杆，橫越入樓梯踏板，與趙衍之只有兩階梯板子之隔，
「替本小姐攔住那賊子！」姑娘身法蠻俐落，雖不敢明晃著蹬餐桌踏著食客們的肩膀來追扒手，但也只消一瞬，就繞過客棧大堂，朝登二樓的樓梯趕至，
趙衍之與賊人打了照面，但未出手干預，
這錯失先機，白白給了賊子水到渠成的時間，那賊子也不浪費精神與失主或某位可能殺出的見義勇為人士糾纏，直往二樓竄溜溜地，片刻，哪還有賊人身影，
「公子手無縛雞之力？竟連一名賊子且都攔不住！」羅織錦衫百襦裙的姑娘顯然出身名門，一身行頭耀眼奪目，也難怪成了竊賊鎖定的下手目標，其背後氣喘吁吁追至的是三名婢鬟，依此判斷，這姑娘自信滿棚，隻身出門連護衛或武功底子的婢鬟都不帶，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莫可一是，頭也不回地，下樓去，「站住，你…本姑娘就叫你呢！」那姑娘簡直將公親變事主，揣上黑鍋就要讓這不拔刀相助的公子爺揹上，「走前，好歹予本姑娘一個交代。」
趙衍之一笑，荒唐，「爺須予姑娘何種交代？」
那公子爺一笑，俊雅清傲，頓時惹得姑娘羞紅臉，「你這人…佔本姑娘便宜。」跺腳嬌嗔，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以種觀戲的心態對應，並不意外，因為時下的閨秀似乎都樂意模仿這種格調，「姑娘慎言。」但大庭廣眾之下，佔了姑娘家便宜無疑惹一身腥，
「公子您可不能賴，分明是您佔了我家小姐…」三名美婢鬟環伺包圍，環肥燕瘦自相宜，但抹黑添料的口吻可讓人不屑與之為伍，
趙衍之冷下神色，三名婢鬟噤若寒蟬，「讓開。」趙衍之不再委婉，
「兇底下人可要看主人面…」那風華絕代的姑娘背脊骨發怵，仍仗著嬌養成性的嬌縱使著任性，趙衍之卻不假辭色，淡然一句嘲諷，「主人養的好狗。」「你說甚麼！本姑娘從未遇過這般無禮之徒。」錦繡佳人登上階梯，纖蔥一指點向兒郎，趙衍之面不改色，從容縱身一躍，自扶手欄杆處擺脫了無端糾纏，
那姑娘還想撒潑，卻聽聞客棧二樓一陣翻箱倒櫃，隨即，一人鼻青臉腫被另一位廝從裝束的練家子給逮出來，
不正是那名扒手慣竊，
「大公子爺人要如何處置？」廝從葛三壓制著扒手讓他面朝地伏臥於地，還不忘多使一拐子教這賊人安分點，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漠然以對，「這位姑娘始終欲討公道，賊子交這姑娘去發落。」振袍飛袖，瀟瀟逸然，
廝從葛三領命，將賊子推下樓跌個吃屎，正巧就滾至那羅衫姑娘腳前階梯，但那姑娘毫不加理會，也未伸手接葛三拋來的失物，她的婢鬟替主子將錢囊撿起來，卻察覺小姐由仍發楞著，「小姐？小姐這賊人該交給官府…」婢鬟請示，「算了，」自家小姐卻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三位美婢鬟不解，但竇二姑娘明白得很，
「打聽清楚這位公子是誰家門戶？」竇大將軍之獨生女竇蓉輕撫上微發熱燙的面頰，「小姐這於禮不合…」大家閨秀怎能隨意打探別家公子底細，「囉嗦，那公子口頭上佔了本姑娘便宜，自然該問個交代。」竇蓉攀著樓梯扶手欄杆，迢迢追思，她乃武將之女，唯有氣魄見識如斯之男子，方能匹配…

有時候，人惹上桃花卻不自知，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顯然歸類於此號人物，因此，這一段插曲，輕而易舉被削抹在接續下來的事例任務內，蕩然無存，當然趙衍之也就錯失與竇將軍攀親結貴的機會了，別瞧他趙衍之擅長籌謀規劃，故而對京華城乃至朝堂之上大致的政商關係多所涉略，何況頂著武昌伯府的門面，許多聯姻親屬輩分如若需要，也會派手下去摸個七七八八底細，然而，武昌伯府庶長子從未將＂婚姻＂安排於此際乃至於未來五年內的人生藍圖中，加諸嫡主母武昌伯夫人杜氏也不急著替庶長子張羅婚事，所以內宅閨秀們的姿容或者賢良淑德，他趙衍之一概付諸無關緊要的態度，該說是，如若竇二姑娘自報身家，謙沖婉轉一些，這個緣分興許，當下便有了苗頭，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在一日充實且奔波的忙碌之後，盤算起達標成效，其實頗為滿意，今日，一如既往，可圈可點，餘下的，便是去父親武昌伯正房裡請安，爾後回負荊院休養生息，

在趙衍之還為跨進武昌伯正院前，武昌伯趙烈英正召見了春嬤嬤於前廳問事，春嬤嬤是夫人杜氏跟前老人了，陪嫁過來武昌伯府以來處事頗為公道，也不失手腕的圓滑，若說春嬤嬤忠於夫人杜氏，那對於攸關杜氏的利弊自然設想的很周全，於是乎武昌伯趙烈英不怕春嬤嬤護主隱瞞，更知曉凡遇重要事務春嬤嬤有時相較於夫人杜氏更能權衡優劣，不會犯下知情不報的糊塗，
「老爺明察秋毫，夫人確實勸過世子爺轉投於白鹿書院麟趾先生門下。」春嬤嬤會如此果斷供出，因為嬤嬤早從武昌伯的字裡行間拼湊出關於此事老爺早就曉得了，問也就是探路，想知道夫人杜氏如此＂慫恿＂世子趙榮祖改弦易轍的原因？春嬤嬤只是在心裡想，關乎世子爺未來的謀劃，本應該是夫妻兩人當面研商討論的要務之一，然而，武昌伯在與夫人商量之前，卻先來問她這個僕從，春嬤嬤有種憂慮，起源於老爺總是不在第一時間內與夫人溝通，反而拖延到事成定局才出面干涉，像是，夫人杜氏以榮養之由，於婚後不滿一年就送老爺的奶娘回鄉，老爺分明看出端倪，卻直到奶娘真被遣走了才與夫人發了一通火，爾後，還有側夫人翟氏自願為尼守家廟一事，老爺千百不願，還是由著夫人杜氏將側夫人翟氏除了妾籍，改入了僧尼清門，事後，老爺與夫人冷戰近一個月，春嬤嬤覺得，這是老爺慣使的伎倆，不愛處理後宅事，但又自覺夫人的處置有損當家主子爺威嚴，故而又拿此點與夫人較真，想來，如今這檔事，也是如此發展…

「老爺，夫人只是口頭勸著，實際作主的還是世子爺。」春嬤嬤為此，打了一劑指血針，
武昌伯趙烈英眉目森然，順了順下顎美髥，「婦人只有頭髮長見識，拿個甚麼主意。」低咒幾句，卻也不反駁，「榮祖又怎麼想的？」
春嬤嬤心下一錯愕，這世子爺內心盤算她一個底下人不該臆測，何況當時說到此際關鍵時，春嬤嬤也正巧隨著其餘公子爺一道，被遣去代替夫人杜氏目送老爺出府點卯，「奴婢無從得悉。」只能老實交代了，
這話是大實話，春嬤嬤說出口時卻因為某種莫名的心虛，使得連春嬤嬤自己都懷疑會被他人誤解作護主藏私，
但武昌伯趙烈英確實不打那方面判斷，反而因這句話，理解了其夫人杜氏似乎已察覺春嬤嬤也為己所用，故而重要事務刻意尋藉口支開了春嬤嬤，「那，」就在春嬤嬤以為武昌伯要興師問罪了，老爺話鋒卻是一轉，「榮祖前個月房裡收的通房，聽聞早之前是在衍之負荊院裡待過的，誰？」
春嬤嬤有點被轉得失去準度，惟能順著脈絡如實稟報，「是的，老爺，是名喚姚姚的一等婢鬟，早前服侍過大公子爺，此婢鬟後被遣去服侍春暉園榮養的大公子爺奶嬤嬤莊氏。」
武昌伯趙烈英掌心輕擊紫檀木椅扶把，那規律的頻率，惹得春嬤嬤雞皮疙瘩，心煩意亂，
「夫人好手段，這借花獻佛，是要兩兄弟相互幫襯或者反目成仇？」這無疑是頂大帽子，春嬤嬤一聽，雙膝就跪落下來，「老爺，夫人主持家務一碗水端平著，況且這婢鬟姚姚當初也是大公子爺同意放出府的，如今世子爺將其收入房，夫人也是與大公子爺知會過，大公爺不但應允了還將婢鬟姚姚身契一併轉給了世子爺，天可明鑑！」春嬤嬤鎮定地和盤托出，現今不是驚慌失措的時候，春嬤嬤在後宅生活的歷史很久了，打自杜氏還是個四歲丁點大的小姑娘時，春嬤嬤便依著其母親大杜夫人指派，給小小姐當嬤嬤了，若非自己終身未嫁因此無法提供奶水，春嬤嬤在年齡與情分上都算得上是杜氏的奶娘了，「老爺這前因後果，奴婢豈敢揣摩，還望老爺與夫人溝通。」春嬤嬤一心向著杜氏，所以才不介意不時被武昌伯當箭令使，也唯有如此，方能了解老爺對夫人的態度，好能未雨綢繆或者亡羊補牢，
武昌伯趙烈英還繼續敲手掌，微徹骨的眼神盯向座前朴伏語帶宣誓的老僕，其實，春嬤嬤並非半身入棺的老齡，甚至於還不到知天命之年，或許再兩年吧，稱春嬤嬤一聲老人，乃因其追隨夫人杜氏多年，且與其他嬤嬤相較之下，對後宅詭譎風雲變幻更寥若指掌罷了，武昌伯悻悻然笑了，「春嬤嬤，敬妳是夫人身邊的老人，主家的事多留意並不為過，」停下拍打，武昌伯趙烈英趨下身子，靠近了春嬤嬤，「然而這武昌伯府是誰做主，嬤嬤可該清楚了。」
春嬤嬤自然清楚，卻不明白這次老爺提她來問話存著甚麼目的？世子爺改拜師尊，老爺似乎默認首肯了，至於收房可能引發的後續風波，老爺只是藉敲打自己，來提醒夫人杜氏不要將手伸長到前院，武昌伯府雖分嫡庶，卻不代表容忍嫡庶間互別苗頭，損害武昌伯府整體利益，春嬤嬤認為老爺瞧出夫人杜氏明面裡持平背地裡打壓庶子的行徑，雖然這種作風在高官達貴宅中屢見不顯，老爺卻是不喜，
春嬤嬤琢磨一陣子，篤定地鼓起決心釐清自身乃至於夫人杜氏心中最大的疑慮，「大公子爺知書達禮，孝悌有佳，夫人深知老爺對大公子爺的器重，這事若夫人當真處置不宜，老爺發落就是，關於婢鬟姚姚被世子爺收房…」春嬤嬤牙一咬，擔下責任，「是奴婢出的主意。」語畢，一磕首，謝罪，
反正，她老了，春嬤嬤惟盼望老爺別怪到夫人頭上而因此與夫人生了嫌隙，夫妻即便無法朝夕恩愛，至少也相敬如賓，
武昌伯趙烈英並不發落，就讓這老奴好好心懷忐忑，「下去。」
「是，奴婢告退。」春嬤嬤起身略為踉蹌，但仍迅速穩住身姿，以沉穩端莊的儀態退出房去，
武昌伯趙烈英鎖目，「這老貨倒讓爺憶起年少初體驗的那股滋味。」想當年，血氣方剛所幸下的那個女子，趙烈英覺得這些年自己愈活愈回去了，尤其在房事上，早前收納的鶯鶯燕燕爾今愈是沒了趣味，那些年輕妖嬈的肉體肆意地任由自己索要，為著固寵花招百出，就連夫人杜氏…也學著蠱媚男人的手段，平素莊敬淑良的閨秀作派，卻是於那一夜孟浪的搖身一變，武昌伯始終想明白杜氏打甚麼主意？能自我犧牲到這份上，原來，是為了寶貝兒子前程著想，而非因為近日自身獲得聖上提拔，拿了份好差事而慶賀，而世子趙榮祖雖是他趙烈英第二子，但佔了＂嫡＂字，被杜氏驕慣成玩世不恭的模樣，武昌伯心知肚明，這個世子單靠一人之力，現階段看來根本撐不起武昌伯府，武昌伯趙烈英需要庶長子幫趁著他的兄弟，而且能心甘情願地為武昌伯府賣力，
「杜娘，有些事不可太過了。」武昌伯趙烈英決定冷淡夫人幾個月，直到世子趙榮祖真的在白鹿書院麟趾先生門下闖出一些名堂來，情況若非如此，趙烈英興起一種處置手段，定會教杜氏徹底明白，他趙烈英才是當家作主的惟一不二，至於那老貨便是開鍘的首號目標，
武昌伯抿抿唇，舔舔舌鋒，下身昂揚隱隱脹起來，看來這火氣消解不了了，其實在春嬤嬤趴伏於地委求時，趙烈英就產生這股衝動，但今夜，還是去妾室房裡將就地消磨消磨…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步行至父親武昌伯正院時，剛巧來得及捕捉到春嬤嬤消失於院門口的衣角，趙衍之笑了笑，瞇起眸子，此際，月色當中，何必匆促，趙衍之於月色下逗留了一刻鐘，才又繼續行程，
來至武昌伯正院，請守門廝從代為通報，卻得到了武昌伯已提前去了後院妾室蕭氏房裡的消息，
果不其然，趙衍之面上表達遺憾，款款孺慕之情無從表，然後姍姍離去，守門廝從們彼此互看一眼，一半認為大公子爺孝敬可憫，其他公子爺可不是每夜都來請安的，但一半認為大公子爺勤奮地到武昌伯面前刷好感值，風雨無阻也真夠難得的了，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今日事今日畢，爾今父親的舉動才是正式的讓今日規劃排布的事全數落了袋，
埋下因、種下果，就待耐心細心來澆灌，收成指日可待…

趙衍之頓足，
這裡是…
何故在此佇足？趙衍之又行邁開步伐，昨日才幸過了阿醜，該等五日以後…趙衍之繞了一圈，然後才又止步，
眼睜睜，這負荊院遭人設下迷障？還是…為何又來到此處，
阿醜的小室，房門敞開著…
像是在邀請，邀請唯一能在夜裡還自由來去她房裡的男人，趙衍之心跳加速，掙扎了一下，棄械投降，
進入小室，
「阿醜，爺來了，還不趕緊伺候。」趙衍之按耐下略略激情澎拜，試圖讓聲調平穩而霸道，
但，阿醜人不在小室內中…
去了哪？夜深人靜會去哪？！
該不會…趙衍之記起前個月，嫡母杜氏派春嬤嬤來＂知會＂，說是要將自身名下一位婢鬟挪去世子爺房裡伺候，當下，趙衍之面上不顯情緒，卻心下怒極，他趙衍之名下婢鬟除了阿醜還會有誰？！他恨著嫡母屢屢剝奪他所有物去賞賜給那些＂嫡＂輩兒子，趙衍之能忍，也會顧全大局割捨切割，但唯獨阿醜，趙衍之才許諾過要與那女人好好過日子，如今卻要出爾反爾將阿醜拱手讓人，趙衍之不服，也不會退讓，
正當此際，
春嬤嬤緩緩一句，「大公子爺在春暉園安排了一位婢鬟伺候著莊嬷嬷，可不是？」
醍醐灌頂！
他趙衍之名下確實還有婢鬟姚姚，那日婢鬟姚姚仗著與己的情分，企圖攀搭踰矩便已讓趙衍之無法念舊，他並沒有親口發落姚姚，只是睜眼閉眼，不見即是，爾今，杜氏捏造出這一齣，顯然原先目標應該是阿醜，趙衍之恨恨於心，還未找趙榮祖清算欺負阿醜的罪狀，現在倒好，竟想反過來讓爺難堪了，
「世子爺中意婢鬟姚姚？」趙衍之驚訝，默然忖度，遲不作聲，直到春嬤嬤又稍叮囑了一句，「大公子爺這事不做他想，大公子爺肯放手，兩方都好。」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瞧向春嬤嬤，這份人情，他趙衍之承了，他會放手，暫時的，「也罷，婢鬟姚姚年歲正當，自也不好辜負，如是，就轉給了世子爺。」
就一句話，決定了婢鬟姚姚未來，趙衍之不是很在乎，他並未想拿姚姚當眼線，也沒想過婢鬟姚姚是否會因這不得以的遇人不淑而埋怨起自己，
他當下在乎的是，他的醜人兒，仍是他的…

但阿醜去哪？趙衍之心下極度不安，該不會趙榮祖那廝膩煩了姚姚，故趁自己無暇顧及之餘，將狼爪伸向了阿醜！
趙衍之雙掌蒙頭，不能想像…不允許自己去想像阿醜若被趙榮祖侵犯，那瘦弱殘破的身軀將是如何發顫，被淚水模糊的面孔將會變得如何怨毒…
趙衍之魔怔了，狂暴地踢毀桌子椅凳，風捲黃沙地橫掃過阿醜睡榻，將每一寸都搜索過，他五感頓開，尋覓著阿醜被侵犯的徵兆，一絲異樣都不肯放，就在趙衍之要衝出小室殺去趙榮祖房裡，
「大公子爺？」一聲低喚，拉扯回趙衍之僅存的理智，
趙衍之魔人般面孔猙獰，在見到阿醜獃立於小室門前時，瞬間，轉化成一種疲乏，他，累了，
阿醜不清楚大公子爺尋來小室的理由，卻見到大公子爺那鬼剎般容色，肅殺，然後歸于空無，那是一種悵然，一種身心俱疲，阿醜心下一慌，忘了該保持分寸…奴婢在大公子爺未主動傳喚時是不能去干擾大公子爺生活的，
阿醜衝向前，伸張雙臂一把抱住大公子爺，使勁將大公子爺撐離地面，阿醜左顧右盼，詫異小室竟無一點安好之處，桌椅頃倒毀壞，床榻凌亂不堪，那…該將大公子爺安置於何處？
阿醜好生為難，小室離大公子爺正院幾尺遠呢，光憑她一人是無法將大公子爺送回房去，而廝從們不會優先尋來此處，頂多誤認大公子爺還未歸府，這下，如何是好…

「阿醜，」趙衍之逐漸回神，察覺到她的醜人兒支撐著他這大男人身子很是辛苦，腰都彎了，腿都屈了，「將爺放在地上。」
「不可，大公子爺豈能席地沾塵。」阿醜堅持，挺起脊梁骨，將趙衍之往上又頂了頂，但真的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阿醜靈機一動，挪動著改變姿勢，乾脆將大公子爺捱上背部，如此比較好施力，真要力乏跌倒了，也是自己先墊底，
就那點小心思，趙衍之怎瞧不出來，他偎向他的醜人兒，隨便著她擺弄，「爺，阿醜在前庭安了把椅凳子，我們去那裏坐會兒。」阿醜建議，那椅凳是自己午後拿出去的，因為陽光很舒服，
我們？「好，我們去坐坐。」趙衍之放鬆身軀，讓他的醜人兒千辛萬苦地捱拖著他去到小室前庭椅凳旁，
阿醜又說了，這回是提醒大公子爺小心留意，「爺，阿醜要將爺您放下了，」「誰準妳放下了。」趙衍之卻任性起來，「我們坐椅凳子不是？」阿醜很無奈，大公子爺今箇兒是受了甚麼委屈？如此委靡，

這男人受了甚麼委屈…？！阿醜訝異自己竟然是在乎的，
我們…趙衍之喜歡這說詞，就我們，

兩人同時在月光籠罩下驀地緘然，雙人交疊的影子長長斜斜地拖拉於小室前那一席地，然後穿出了籬笆，
「阿醜妳瞧，」趙衍之伏於他的醜人兒瘦小背板上，將手微微舉起，指了指，「我們的影子變成了一個。」契合相容，不分彼此，趙衍之忽然覺得很踏實，他的心彷彿被填滿，
阿醜看著那交疊成一的影子發愣，垂下臉，很務實地回答，「爺，阿醜揹不動了。」
不解風情，趙衍之回首就捏住他的醜人兒左側面頰，皮膚微微皴皺，一如她曾經歷過的坎坷永遠烙印在她臉上，趙衍之改以掌心推揉推揉，無法將之撫平，「阿醜…」趙衍之掛在他的醜人兒身上，不想離開，「陪著爺。」「阿醜在陪著，」阿醜其實知道大公爺所言並非只是話的表面涵意，但阿醜只是名通房婢鬟，她不是沒設想過如若哪一天大公子爺另結新歡，或者就只是與自己情分淡化，她就只是曾經的＂美好＂，那是否還能陪伴在這男人身邊？「阿醜會陪著爺，」這話一出口阿醜就是逾越了份界，「直到…」
趙衍之輕咬起他的醜人兒，「直到甚麼？」阿醜感覺脖子刺刺麻麻，全身神經導電般，四肢略略酥軟，但心窩卻痠緊的發疼，「直到阿醜不再屬於爺。」阿醜認為自己屬於死心塌地的性子，如果真的將自己歸屬於誰，便很難再扭轉，所以，這斷情滅緣的劊子手必須是這男人，
趙衍之狠狠咬著阿醜的頸動脈，那股跳動掩藏不了他的醜人此刻心緒的激動，擺明是在乎他的，他的醜人兒分明是…「直到天荒地老，妳為何就不這麼說。」為甚麼總是往蜜糖罐子裡送刀子！
阿醜不習慣說違心之語，即便是善意的謊言，也覺得彆扭，「大公子爺，阿醜不騙您，」於是乎她重申，「若哪一日大公子爺不需要阿醜陪了，阿醜也會好好過日子。」切莫緣薄了還強挽，互相耽擱，
趙衍之摟緊他的醜人兒，阿醜顯顯要絆倒，趙衍之卻即時立穩腳跟，將他的醜人兒束縛於懷抱，「如何會不需要？真要是爺不需要妳了，斷也不會讓妳過上沒有爺的好日子！」他的醜人兒只能跟他相好，但真到一日色衰愛弛，他趙衍之也會拘著他的醜人兒養著，趙衍之無法忍受曾作為自己女人的阿醜改承歡於其他男人身下，若這女人篤定要離開他去隨其他男人，趙衍之寧願親手了結她，
趙衍之愈鑽牛角尖，愈是憤懣難平，他剛才還擔憂牽掛著阿醜被其他男人給奪走，而這女人現在卻口口聲聲說將來會離開他，趙衍之氣不過，扭過阿醜身子，強吻而上，他要烙印下屬於他趙衍之的印記，要他的醜人兒被自己刻畫得體無完膚！
阿醜唇口被撬開，大公子爺侵犯的舌尖如萬軍橫掃，攻得阿醜片甲不留，城池很快就淪陷了，一開始，阿醜很驚慌，認為這般暴力的索歡無疑是種變相的侵犯，但阿醜的臉龐開始沾濕了，那一滴滴，是這男人不輕彈的淚，阿醜想起很久以前那個無端的白日夢，夢中，這男人也是哭著，倔強的認為阿醜理所當然要承接他自己產生的心病，阿醜在那個夢中拒絕了這男人，

爾今，

阿醜擁抱這男人，承受著他的無理取鬧，她或許還不愛這男人，但願意一點一滴的去配合他，然後慢慢的，慢慢地陪著他走在一起，
趙衍之感受到阿醜的回應，並非男歡女愛下那種腦溢血引發的肢體回應，而是種溫柔的觸碰，趙衍之發覺臉頰濕濕的，眼眶泛出的水珠子絕對不是源自於他…他趙衍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斷然不會因懼怕失去而流淚，那是可恥的心態，而趙衍之即便被親生母親拋棄，歷經嫡母兄弟冷嘲熱諷，忍受父親武昌伯鞭叱調教，也不曾懦弱過，他趙衍之…
「阿醜會看著爺好，看著爺不好，」阿醜身子感到涼意，在小室前庭內，身軀被迫暴露於月色中，讓阿醜很是慚愧，但阿醜沒伸手去阻擋這男人對自己發狠，也未企圖遮掩自己，「阿醜能承受爺的重量，等著爺內心恢復踏實。」輕咬唇，阿醜感覺這男人埋入了自己，
他趙衍之…趙衍之入了阿醜，卻沒有抽送，緩緩地，趙衍之吐納三反覆，拔出他那只逞野的凶器，放開了他的醜人兒，
兩人各自伶仃地，站在風中、月下，
阿醜呆立一會兒，然後趨前，伸手替大公子爺重新穿妥衣袍，趙衍之卻一把扯下阿醜替他披回的長外罩，自打阿醜雙肩將他的醜人兒裹住，阿醜要脫下，她可以撿回地上的衣裙先穿上的，但趙衍之扣緊阿醜雙肩，說道，「回房洗漱，裡外都要換件乾淨的。」
阿醜點頭，
趙衍之鬆開，「爺不留了。」負手邁步，
阿醜於大公子爺身背後施了屈膝禮，恭送不語，趙衍之卻臨別旋踵，牽起他的醜人兒的手腕，「阿醜的話爺記住了，」將人拉近一些，趙衍之俯身，再吻了吻，「爺就要妳，」只要妳，「實踐承諾，直到此生死別。」死生契闊…
阿醜凝視著那雙互牽的手，其實阿醜一點也不相信這男人會寵幸自己到永生永世，或許連這男人也不確定自己的心意，不過就是應景地脫口而出罷了，但，阿醜沒關係的，即便這男人明日幡然，阿醜也還是會說到做到，因為阿醜…
阿醜掂起腳，小小的回吻了這男人，
阿醜會和這男人生活下去…

月光移離，仍是將兩人身影交疊了在一起…

~未完待續~

筆月修花

2020-01-01 11:19

６‧

竇二小姐竇蓉纖纖酥手來回挑揀著花樣子，那件樣板冷淡瞄一眼，這件樣板輕哼的蔑視一口，好似都入不了她慧眸，與之作伴消磨時光的閨中密友謝卉婷瞧出竇蓉心不在焉，「既無中意，無需勉為其難，這些個花樣子不過是府裡繡娘鍊手，確實不登大雅之堂。」為其緩頰，盡說是自己粗心大意才讓繡娘提了這些樣板子來惹得竇蓉心氣浮躁，
竇蓉咬含蔥指，兩朵櫻唇水嫩，欲語還羞，她今兒來主要目的就是想請閨蜜替自己拿個主意，但臨到頭卻不曉得該如何開這口…
謝卉婷掩袖一笑，「如妳我親密這般，還有何話不好提說？」仔細瞧竇蓉小模樣，謝卉婷雖難以置信卻不得不朝竇蓉有了心上人這點猜測，女人啊，對曖昧拿手也很敏感，竇蓉扭捏一陣子，她芳齡十五，怎正面臨情竇初開的尷尬，自從底下人逐漸打探出那玉樹臨風的公子爺身分之後陸續，竇蓉愈發寢食難安，心窩恍若有蟲子鑽動，愈是不去想就愈心慌，愈是感覺慌呢心就愈痒，
武昌伯府庶長子即大公子爺趙衍之，竇蓉微微泛紅面頰，她是武將之女，驕縱爽烈的脾性裡，仍埋藏著身作女人才會有的心思，這下給那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弄得抽芽了，
謝卉婷支來婢鬟取走凌亂散放於桌案的繡花樣子，使喚婢鬟們收拾乾淨了再上茶點，「舍弟近來組織了以文詩社，取自以文會友之涵義，據聞，當中有些許公子爺胸中自有點墨，各自頭角崢嶸，於是舍弟策劃下月中旬主辦場鬥詩會，蓉妹妹可有興趣一觀學子們爭奇鬥艷？」見竇蓉緊實話語顯然一字不透露，謝卉婷縱然好奇，也曉得逼急拆橋，事情始末不能得悉便罷，萬不可壞了彼此情誼，然，竇蓉就是傲嬌慣的，不是不坦白，就是拉不下顏面，謝卉婷那般輕鬆就轉了話題，惹得竇二小姐登時不樂意，「一群迂儒舞風弄月有何樂趣，還不如仗劍擺陣來的鮮活。」也未察覺將自己閨蜜和其胞弟連同算進所謂‘迂儒＂之輩了，
謝卉婷輕笑，她性子溫婉，自然不當竇蓉是刻意貶損自家胞弟或自己，「是姐姐疏忽蓉妹妹喜好。」接過婢鬟安置的茶，沏了一杯，遞予竇二小姐，「不怪謝姐姐，」道不同不相為謀，竇蓉捧著白玉茶杯，潤潤聲調中的緊張，「謝姐姐道是說說看，最看好哪位青年才俊？」
這兩位閨秀都屆臨說親的年紀，家族長輩也積極的相看選擇理想夫家，兩位閨秀性格南轅北轍，謝卉婷是書香門第，竇蓉乃武將世家，前者溫良嫻靜，後者潑辣熱烈，一次廟裡上香，竇二小姐挽了個劍花，揪隨從一票暴打了地痞流氓，拯救了被流氓圍困而遭到調戲的謝大姑娘，更於彌平混亂後替謝家姑娘掩蓋住遭調戲的真相，化消流言風波，兩位閨秀因此結緣，謝大姑娘感恩竇二小姐仗義相助，而竇二小姐在京華城閨秀圈中一直不很討喜，也因為謝大姑娘的包容與幫襯，逐漸混進了閨秀圈不再受到排擠，故此，兩位姑娘建立起某種同歷險境的革命情感，
「自然是有。」謝卉婷點到為止，卻不挑明白，畢竟閨閣女子不當議論外男，即使只是欣賞其才華無關曖昧情愫，但竇蓉可不買帳，眼見話題終於回歸這郎才女貌或許天作之合的臨界點，豪不猶豫遞補上一腳，「謝姐姐是要對蓉兒見外了？不說，教妹妹如何替姐姐掌眼？」
謝卉婷頗無奈，這頭個不說，不正是妳蓉妹妹麼？
「非姐姐守口如瓶，然而你我姐妹皆論及婚嫁，實不好私下議論。」謝卉婷藉由啜茶隱遁，還端起了杏核酥，分給竇蓉一塊，品嘗著點心，紓解口饞也解心纏，論起那位學士謝卉婷著實心儀，卻清楚世家門第關係階級，雙方談不上任何聯姻的可能性，故此，謝卉婷把持心緒，不讓非分之想汙衊這份純摯的仰慕，竇蓉曉得女戒法則，都不知被家族長輩督促幾千萬遍，矜持，矜持能殺敵麼？守節，守節能攻城掠地嗎？！「謝姐姐休與妹妹打迷糊仗，」竇蓉不依不饒，挽起謝卉婷柔荑「要不…妹妹先說，姐姐便不能藏私。」
明眸善睞，一絲牽腸掛肚，一絲相思難堪，竇蓉從來一帆風順，連對女子來說也艱難的武底子都信手捻來，可是，只不過一個名諱，卻宛如千仞鋼山，萬里恆沙，舉措維艱，
「武昌伯府庶長公子…趙衍之…謝姐姐可曾聽聞？」這一句，費了五成功力，竇蓉飆出香汗，臊燒容顏，羞麼羞，真是憋愁了人，
謝卉婷聞言愕然，隨之莞爾，「我的好蓉妹妹，這位武昌伯府趙大公子爺正是舍弟以文詩社聯名發起人之一，妳說，下月中旬的詩會…」
「姐姐定要遞蓉兒帖子，蓉兒去的。」竇蓉欣喜若狂，她斷文識字，會在一月內飽讀詩書，
謝卉婷笑靨如花，這蓉妹妹心思一搓就破，這位趙大公子爺文武兼修，高風亮節，詩文卻狷野和暢，確實一表人才，謝大姑娘深居閨閣，雖並不曾與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正面接觸過，然而耳聞，目睹其詩風文采，也曾有機緣與之擦身掠過，雖僅緣慳一面已留下深刻印象，
竇蓉心下雀躍，早已將誰是謝姐姐心上人這事給拋去九霄雲外，她盤算著要再見那公子爺，這回，不會讓這位爺輕易交代，誰知道，這如意郎君，竇二姑娘可不介意自己動手抓過來，
謝卉婷瞧出竇蓉一心一意撲騰上趙大公子爺，然而，這嫡庶身分，卻是無可跨越的鴻溝，謝卉婷微啟玲瓏唇，想勸竇蓉切莫一頭熱的私相授受，可是，到口的字句，倒背如流的女戒條文…謝卉婷望著竇蓉一副少女情懷總是痴的模樣，無法說出口，
自己，何嘗不也是，這道鴻溝，如果竇蓉有勇氣跨越，興許自己，也能…

負荊院書房內中，薰球於乳釘紋豆嵌銅琉璃香爐內裊裊縈繞股波狀線條，瀰漫擴散於室內，然後盤旋而上，一如，阿醜現在手中的銀針與絲線，緩緩穿梭於黹補的著物上，絲線菱形密密縫著，每個針腳都做得很仔細，阿醜視力並不好，單靠右目執行這細活確實頗為吃力，但阿醜向來有決心毅力，即便進度很慢，仍一心一意地朝結果推進，
她又將黹補處拎高攤平，湊去窗櫺邊兒照光，然後琢磨推演著接續下來的針腳步驟，武昌伯武庶長子趙衍之擅長一心二用，專注於策論校稿註解之餘暇，還有心思去偷窺他的醜人兒忙碌的進展，
「咳。」趙衍之弄出聲響，
他的醜人兒就擱下了活計，過來替他添上一杯香茗，茶盞就置放於趙衍之揚手可及之處，似乎測量過其肘彎間距長度，如此恰到好處，趙衍之摸了一茶盞，卻不取起來就口，
「大公子爺茶水燙口？還是涼了些？」阿醜請示道，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目不游移，但說，「阿醜自個試試。」所以是不滿意了，阿醜下意識捧起茶盞小啜一口，感覺適中，但趙衍之仍要刁難，「就抿這一小口？試也白費。」阿醜耷拉下雙肩，於內心小書櫃邊摸出那本春嬤嬤婢鬟指導手冊翻閱到初級篇，檢視一番自己溫茶的步驟，看似並無錯處，難道真的是手法太過生澀，所以即使造本宣科仍是不達標準？阿醜有些洩氣，但憑著學習才能精進的心態，再度捧杯牛飲一口，反正此杯茶是斷不能予主子爺飲用的了，
可能是如人飲茶冷暖自有喜好？阿醜含著半嘴茶水，於口腔中漱著，還是挺好的，卻遭某位爺扯住胸襟衣領，春光外洩，阿醜一嚇，張口，茶水溢了出來，然後全數被那位爺給接收過去，趙衍之含住他的醜人兒唇齒，交合過渡著彼此氣息，茶水嚥下咽喉，混合著他女人的唾沫星子，這才是趙衍之渴求的滋味，他將阿醜摟進了懷中…

鶼鰈院大婢鬟蘭芳正與負荊院守門廝從葛六周旋，
「好姐姐行箇好，我等領主子爺旨意辦事，哪有熊心豹膽自作主張了。」廝從葛六陪笑也賠罪，這鶼鰈院來人可不能隨便得罪去了，
「婢子我可未認下弟弟，」大婢鬟蘭芳綠水出芙蓉，小蕾紅蕊輕輕低笑，「都道是各為其主不相為難，葛六就是替婢子我通傳一聲的功夫，何故戰戰兢兢？」莫非負荊院裡出了甚麼夭蛾子？還是乎遮掩著私底下攪和？
這婢鬟眼尖，還扣頂＂各為其主＂的高帽，廝從葛六雖於葛字輩中資歷最淺，卻是個人精，這婢鬟蘭芳話裡話外含刺，誰不知道是在諷諫他別仗勢欺人，何況倚仗的還僅不過是位庶子爺，豈能與當家嫡主母武昌伯夫人杜氏相提並論，在高門達貴內院中，廝從婢鬟們的位階雖只分一等二等諸如推算，但是哪個院子的一二等？又或者是服侍哪位主子爺的？可還是區分出了高下水平的，
「蘭芳姐姐，」葛六這是在繼續裝傻呢，「主子爺正於書房撰寫策論，特地囑咐過我等底下人兩個時辰內不得干擾，」一點訊息，不就是投餌食的伎倆，葛六遙指著院門堂央的日晷，無奈道，「這不就還差一炷香時間…」
婢鬟蘭芳眼尾挑，藉機瞧著日晷想看出些端倪，但一無所獲，整座負荊院鴉雀無聲，彷若空城，「人都到哪去？大公子爺院子平素可不只就你等這幾個服侍？」投石麼，蘭芳懂得葛六想打迂迴仗，於是直接問路，
好手腕，葛六揚起青春無敵燦爛笑容，「正逢大後日世子爺誕辰宴，主子爺使喚人手張羅著，自然院子裡冷清不少。」合理的解釋，婢鬟蘭芳挑不出瑕疵，故也不於此議題上糾結，夫人交代過的，如今卻遲上一刻鐘了，「葛六，婢子我要務在身，爾今你執意阻擋，蘭芳也不好直闖，那若交代於你可好？」婢鬟蘭芳鬆口，葛六眨眼，瞧這順口溜得很，能可就這樣，早如此了，還在此地與己拖磨作甚麼？心下疑問，葛六口頭上卻很老實，「得，好姐姐儘管交代。」
婢鬟蘭芳於是說道，「夫人想請大公子爺過院子去問件事，還請大公子爺從速。」葛六眉開眼笑，無所不應模樣，「從速，從速，曉得。」然後一拱手，「姐姐慢走。」送客，
婢鬟蘭芳有些心悶，這跑路活本不會落在她頭上，也大可指派二等婢鬟或廝從來一趟，此回承攬，正因為企圖面見大公子爺，孰料竟連負荊院門都無法踏進一步，
人兒還在門前逗留，
葛六替婢鬟蘭芳感到惋惜，好端端如花似玉美貌，女紅技藝出眾，蕙質蘭心，這婢鬟蘭芳算得上是武昌伯府頂拔尖的一等美婢，卻是蹉跎歲月，既無婚配，也似乎不打算走妾室路子晉升，葛六想起了鶼鰈院夫人杜氏身邊另一國寶級人物春嬤嬤，也同樣孤家寡人，守身如玉，或許，這婢鬟蘭芳便是夫人杜氏替春嬤嬤找來的接缽人選了，「好姐姐可還有吩咐？」發起佛心來，
婢鬟蘭芳聞言，蛾眉淡淡，「不勞。」算了，再尋機會便是，雖然心內不免忐忑，然而現階段而言，夫人杜氏仍是護著，世子爺房裡也新收了位通房姚姚，該不會惹事生非，
婢鬟蘭芳離開後，葛六還是轉去了書房，他就看著這蘭芳似乎藏話，而這話由或許能讓主子爺派上用處，

書房外，
廝從葛二實在很佩服自家主子爺，
武昌伯府庶長子僕從們尊稱為大公子爺的趙衍之培養出一群專才，分別隸屬於外辦以及內護，當中，內護親信均以葛字輩來屬名，武力值高是標配，然後因各司其職而有獨特之處，好比如說，葛二專司主子爺洗沐等貼身服侍，習有醫術且聽力絕佳，葛三專職內務，人際圓滑，且懂帳務，葛四掌管負荊院人事安排，眼力頗好，識人善任，而葛六當守院門，對府內外資訊蒐集一流，能說善道，至於總管葛大則是集大成，唯一缺點就是個性太油條，那麼葛五呢？負荊院自從發生了大公子爺醉酒亂性事件後續，那名義上的表兄＂葛五＂便被資遣出去，至於流落何方？閒人勿問，
所以要說這葛二留候於負荊院正院書房門外，縱使已將棉花團子塞入兩邊耳道，仍是將房內春光旑旎捕捉個十之五六，白日宣淫是主子爺大清早就交代下來的，葛四為此刻意摒除其他雜七雜八的僕役遠離書房周圍戒嚴範圍，葛三帶著三籮帳本及數名僕從學徒沿街去對帳了，葛六緊守院門不讓人探聽異狀，說道葛大則派去執行大公子爺三日後計畫的最後調整，故而，唯獨葛二得天獨厚地飽聞大公子爺調戲著他那自家的小通房，書房裡如何天旋地轉，顛鸞倒鳳，葛二燙紅耳根子斷不敢妄自揣想，但他的子弟根就有點胡鬧，丁點拿翹地甚至讓葛二也想討門媳婦了，

大公子爺趙衍之親啟房門，驚得廝從葛二連忙意識到自己失職，抱拳揖拜口欲罪己，大公子爺趙衍之楊手，「無事。」只道，
葛二愕然，未敢抬眸，卻是瞥見主子爺如月白長裾後方追隨的那某草綠布裙，是阿醜了，葛二於主子爺經過後，打直身望向阿醜，阿醜低垂顏面，殘紅似霞，交握的手微微緊扭，那身段…
「葛二，爺可以挖了你的雙眼。」大公子爺趙衍之斜睨逼視，
廝從葛二冷汗刷寒，他並非心存狎念，只是擔憂阿醜好不好，畢竟阿醜來負荊院也有好長一陣子，是兄弟叢中唯一的妹子，基於這點情分…！大公子爺連這一點情分也不願與誰分享去，葛二憨直但也算是明白了，
「葛二自領懲處。」廝從葛二掏出隨身兵器，乃一把小尖刀，便朝自己左目刺去，
趙衍之冷淡看著他執行，阿醜卻不能，「目不能失，大公子爺…」趙衍之旋足，去揪住阿醜一只小耳，他近，湊語，「為他男人求情？」爺可不允，葛二一聽，還真刺傷了眼角窩，趙衍之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制止了凌遲，「下去敷藥。」
葛二一抱拳，「謝主子爺寬恕。」提步走，頭也不回，
又何必呢…阿醜覺得自己犯錯，錯在多事，大公子爺興許一開始就無意思要處置葛二所謂逾禮的行為舉止，阿醜身為通房，受主子爺召幸房事乃天經地義，廝從們異樣的眼光相對提升了主子爺身為男人的優越感，而自己出聲護人，反而造成主子爺對葛二的芥蒂，誤會了阿醜與葛二私底下關係匪淺，不乾不淨，
阿醜無言沉默，她想辯解，卻不想愈描愈黑，怪自己嘴笨…
耳廓被扭轉一圈，痛得阿醜淚眼矇矓，「阿醜，阿醜，爺可要好好罰妳。」他的醜人兒弱不禁風，趙衍之實在忍俊不住就想虐她，讓他的醜人兒因為他而疼著，「阿醜知錯。」阿醜微舉手本能地想護住自己遭罪的耳朵，一瞬又意識到該要任憑主子爺處置，遂垂下手絞著自己的衣裙，
那手骨節分明，還是太瘦了，趙衍之廣袖長垂，原以為他的醜人兒會急中生智輕扯己袖袍然後央求著饒恕，不承想，他的醜人兒依然畏事，即便兩人親密異乎尋常，然而，與之燕好之際不敢主動摟抱，尋常作伴之餘也循規蹈矩，
趙衍之提拉阿醜的小耳朵，貼近於己，伸出靈舌舔弄一番，「時辰已盡，要不爺就再弄你一回合，」威脅道是，「今夜子時準點來爺房裡，」爺要綑綁妳朝妳逼供，「屆時可不準不依著爺。」細綾羅或粗麻繩，亦或者使用紅絲線？乾脆上枷具吧，
阿醜雖無法讀出大公子爺腦海幻化場景，卻仍羞紅臉，「主子爺按規矩當於五日後再行…」弱弱提醒主子爺切莫縱慾過度，需保重身子，趙衍之冷笑，反手折彎阿醜單臂，將人帶往廊柱壓上，阿醜面頰擠壓於廊柱，身後則覆蓋住大公子爺專屬的男性氣味，趙衍之雙掌抵著廊柱，扣緊阿醜於其間，頂弄著，
阿醜咋呼呼，只能摟著柱子以此怪異姿勢與大公子爺親近，兩人合衣擺弄了一陣子，阿醜的布裙紊亂地揉入雙腿間，廊柱硬實摩擦著私處，適才在書房雲雨方歇，阿醜的身子還處在敏感細嫩的狀態，這一犯迷糊，便被撩得不由自主，
他的醜人兒打起顫子，吟吟咿咿，趙衍之曉得他的醜人兒衝達高潮了，「今夜是欲懲戒，另當別論，曉得麼？」反正他說得就是王法，
阿醜無法正常回話，只能搖搖晃晃地點頭，趙衍之很滿意，順手撩起月白長裾，束腰正要一鬆，
「主子爺，葛六有事稟報…呃…」糟！簡直天打雷劈了，廝從葛六明明是算好時間點來的，照常裡判斷，是絕對絕對的絕對不會耽誤主子爺好事的…
但現在眼前是甚麼狀況？！
他家玉樹臨風的主子爺正熊騎著他那自家的小通房，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也沒打算搭個遮羞棚帳子甚麼的，
月白長裾舒捲如蒼穹雲朵，白駒過隙之際，入夢如歸，其下蒼翠兼葭好擬鋪展若茂也，風行草偃之刻，夢幻泡影…
好了，葛六將一切入目完美重製呈現於腦海，

找死！大公子爺趙衍之決定徹底改組內閣親信，
「何事？」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潔指如梭撫滑過長裾，
春風得意的面容，俊雅溫如，
廝從葛六給主子爺拜倒下去，好位臨亂不危，轉換機制天衣無縫的爺，「鶼鰈院婢鬟蘭芳來傳夫人口信，盼主子爺往鶼鰈院討教一事。」
「婢鬟蘭芳？」武昌伯府大公子爺玩味著，有點意思，「葛六，」
「是，葛六聽任主子爺差遣。」葛六心裡小鹿亂撞，主子爺好威武，全然不受女色干擾，拔離情慾處境就像是轉身褪下一件外罩，依然故我，
「尋葛四去找人替你守門之職一個月，」
這是升等加官晉爵的前兆，替補上＂葛五＂也好，廝從葛六閃爍著燦燦瞳子，「謝大公子爺提拔。」卻聞大公子爺冷冷發落，「改去掃茅廁一月。」
天堂到地獄…原來這麼近！
廝從葛六好無辜，這是無妄之災，大公子爺要想白日宣淫廝從們都盡職地避嫌，卻誰能料到大公子爺打起延長戰，還是野合…
「阿醜姐姐…」廝從葛六哀切，這位替他慈母手中線的姑娘，請求憐憫一下，關說關說吧，
阿醜蒙著臉，臊得正無地自容，卻聽到葛六一句呼喚，微微露出眉眼，趙衍之卻凜寒著神色扣住阿醜髮頂，將她調轉迴廊住，面朝著壓上去，「葛六，方才葛二自刨一目，你就看著辦。」
廝從葛六一嚇！嗚嗚耶耶，只好選擇砸斷自己一手腕，當下拾起某路人甲乙石塊，朝自己右腕砸，
「不不！」別再染血了，阿醜從後抱住大公子爺，「於他們無關。」是與他們無關，大公子爺趙衍之伸臂攬著阿醜，「行了，去找葛四。」
如蒙大赦，廝從葛六再不敢亂瞄亂說，磕下幾個響頭，便跑走，

阿醜實在不能理解，這般治下的手段要如何凝聚人心，但顯然，葛字輩的諸位爺對大公子爺言聽計從，「阿醜，」肩膀被大公子爺報復性地摟緊，阿醜仰望了這男人，想對自己做甚麼？「三日後世子爺誕辰宴結束，爺要抬妳位份，納阿醜妳做妾。」
妾？！
阿醜望著這男人冷峻的神色，飛揚的眉宇，這男人要納自己為妾，要成為自己的天，成為她的…
趙衍之瞧出他的醜人兒很震驚，該是沒想到爺會如此寵溺，但他趙衍之不想再只是他的醜人兒的＂主子爺＂或者只是她的＂男人＂，要成為她的…

即便是奴籍，一旦納入房裡作妾室，就可以稱呼主子爺為夫君…

鶼鰈院中夫人杜氏心情並不愉悅，於正廳指示了後院幾位管事婆子雜物事項後，整個人精神蔫然，杜氏端著儀態自若，蒔花弄草，然後取來絹繃子繡了幾處針腳，閱讀幾帖書文，卻無論何種嗜好皆無法入心著眼，索性翻閱起三日後嫡子趙榮祖生辰宴的宴客名單，帖子都發出去了，也幾乎八成回復如期赴約，餘下兩成要不是禮貌性招呼的貴人，要不就是遠在他鄉的族親，其實，杜氏對名單很滿意，覺得十分有面子，但那侷限於後宅貴婦閨秀圈子，至於那些官家老爺與名門公子爺的邀請函都不是杜氏能過手的，「老爺是如何想…」杜氏憂鬱，前院管事遞來的名單稀稀落落，除去幾位平日就與老爺武昌伯走得親近的同僚和後進如願應邀，其他個相關聯人士遲未答覆，至於上鋒那些皇親貴戚竟然全推拒了，到底是老爺對此宴會不上心思？還是因為上級無人肯紆尊降貴前來祝賀？杜氏很惱，埋汰起老爺武昌伯漠視世子爺的路子，既然不趁此機緣替自己的嫡長子打點人脈關係，攏絡一下有力人士，至少也需要將未來媳婦門第給篩選篩選，世子爺趙榮祖過了這個生辰就年十九了…
「夫人莫憂，」春嬤嬤是知道夫人杜氏的，嬋娟靜待，優雅如宜的表象下，那瞳眸中閃逝而過的尖銳，唇角挑動的嗔念，在在表達了彰卻不顯於外的怨懟，杜氏自小被其母大杜氏採取嚴格的閨秀典範教育，故而養成了矯飾情感習慣，春嬤嬤了解這種性格反而最適合於後宅主事，確實可以過上呼風喚雨的日子，但是於夫妻情感上卻形成某種障礙，對此弊端，杜氏看不清楚，而老爺武昌伯卻是拎不清，春嬤嬤溫聲規勸道，「老爺與上鋒官爺們關係熟絡，這邀約多半是口頭上的，並未來得及下帖子。」怎來不及了？！杜氏可不信邪門，分明是老爺一門心思全撲到妾室蕭氏身上，鎮日樂不思蜀，「嬤嬤又清楚老爺動向？」杜氏掩指蓋起名單，淡笑，「不若說說老爺近日又與那蕭氏如何鬧騰？」鳳眸輕掃亮晃得是女人的妒性，春嬤嬤明白杜氏甚麼都好，就是善妒，可是偏又不肯主動與老爺親近，總是按著規矩逢初一與十五才預備著能與老爺同房，

想當初夫人新婚也曾與老爺過上足有一個月蜜裡調油的歡膩，舉案齊眉，鴣鷓鴛鴦，羨煞不少名門官家夫妻檔，但月後，老爺驀然轉回寵溺側夫人狄氏，這回一舉便賜了側夫人狄氏一子，於是，嫡主母武昌伯夫人杜氏察覺悉竅時業已太遲，庶長子爺的誕生冷歇去夫人杜氏的少女熱戀情懷，雖然同年夫人杜氏也懷上了子嗣，卻因胎位不正，荼毒了杜氏整整六個月周期，孕吐不已，黃疸貧血，次次鬼門關裡轉轉回回，孕期滿六月後才算安穩下來，老爺卻於一次醉酒又要強與夫人歡好，夫人身弱不適豈堪負荷，幾回下來老爺欲求不滿，將脾氣發落於夫人身上，春嬤嬤爾今回憶起來，猶是冷汗直飆，要非自己機警察覺不對勁，夫人杜氏那回險些就小產落胎，幸虧只出了血，及時被春嬤嬤連求帶哄地將老爺騙去了偏房，尋來產婆與坐院大夫緊急替夫人穩住了胎象，隔日，老爺武昌伯酒醒，只針對此事對夫人杜氏親口道了聲為夫魯莽了，然後收下是夜替代了夫人杜氏讓他洩慾的陪嫁婢鬟梅清，三日後更名為妾室朱氏，
春嬤嬤雖然也覺得老爺武昌伯那回危機處理得都很不厚道，但主子爺的是非不是身作奴婢的可以置喙，即便為了護主，春嬤嬤能做的也僅是防患未然或者亡羊補牢而已，但老爺這種三日晒網兩日捕魚的心態，使得夫妻關係愈行愈遠，不至於背道相馳，但總歸有點同床異夢了，春嬤嬤又於心底輕嘆，記起幾個月前夫人杜氏主動與老爺親熱，原本春嬤嬤樂得以為夫人杜氏終於肯試圖修補夫妻關係，重拾恩愛，卻不料一切根源全是為了世子爺著想，事後春嬤嬤服侍杜氏沐浴淨身之際，還聽見杜氏被折騰的昏沉沉地喃喃自語道「真是作賤自己，同娼妓何異…」春嬤嬤為此心疼不已，畢竟將杜氏給呵護在掌心三十年了，哪有看著她在情感路上給糟蹋成了這副模樣而不自責的，但春嬤嬤一介奴婢，惟能勸著，寬慰著，試圖調和，
「夫人莫憂，大公子爺近日陪老爺出入多回，這下不已經請大公子爺來了。」春嬤嬤撇開關於妾室蕭氏的消息，但根據安插於蕭氏院落的眼線耳目傳來的訊息，這幾日蕭氏被老爺折磨得快不成人形了，餓上幾頓不消說，身軀上的鞭痕還有情愛下造作的瘀青，可是傷了痊癒，痊癒了又犯，至於床笫上…婢鬟們可是屢次撿拾到使用過的玉角杵，
武昌伯夫人杜氏叼了一塊奶酪脆餅，小唇輕抿，貝齒合咬，「嬤嬤說這話避重就輕，也是…」悠悠轉息，目光微墜，「作這武昌伯府嫡主母夫人，真是愈形窩囊了，我這是何苦來哉…」
春嬤嬤一怔，「夫人確實是何苦，」說句僭越的話，春嬤嬤苦口婆心，「積鬱能成疾，勞心致傷身，夫人請容許老奴說句不中聽的，舉凡事務不全需逆流而上，順其自然亦何妨。」語畢，春嬤嬤屈了膝朝杜氏拜禮，不起，
武昌伯夫人也不叫起，這老嬤嬤拿翹了，奴大欺主，這些個話鑽進耳內，刺上心裡，都教杜氏感受極不舒坦，
武昌伯夫人杜氏捻著奶酪脆餅來回敲著小碟子，想當年某一回，與家塾的教畫先生較真，表哥崔容格私自取了她的畫作錶框，並替自己辦了場小型鑑賞茶會，茶會中，與會閨秀公子爺們都對自身畫作褒獎讚譽，於是乎拿此榮耀召來那位畫師先生當場見證，然而那畫師先生卻只留了一句，「一念驕慢，失其所獲。」自己氣憤不過，斥責那畫師幾句難堪，春嬤嬤便於當下勸說道，「物本有得失，小姐莫要計較，反失了作畫時的美意。」可誰不曉得，春嬤嬤當年也不過二十五，藉由教習之便利，自與那畫師頻傳曖昧，
「嬤嬤的話既不順耳，日後少說便是。」夫人杜氏揮手，讓老嬤嬤起身一旁去，春嬤嬤老目一閉，顫抖抖直起身骨，她真的老了，再也說不動她家的小姐，春嬤嬤立去幾步距離外，讓出空間以便一等婢鬟桂馨前去遞補服侍夫人的工作，

正當時，
「大公子爺人到了。」二門外，管事婆子前來通報，

春嬤嬤打起萬分精神，此際不該落入傷春悲秋的情緒，「夫人，讓老奴前去迎一迎。」連忙請示道，武昌伯夫人杜氏隨口應許一聲，她這位庶長子真不可小覷了，需得好好拿捏於股掌間…杜氏也提起了精神應對，
話說道春嬤嬤以儘可能快的步子趨往，大公子爺趙衍之也行至了鶼鰈正院前廊，春嬤嬤面朝著武昌伯庶長子即大公子爺就是一拜，「累大公子爺您來早。」大公子爺趙衍之俯眼注視，委婉道句，「嫡母傳喚，豈有拖沓之由，」爾後微微一笑，「卻還是讓春嬤嬤趕忙一步來迎接。」手勢半抬，虛扶起了老嬤嬤，春嬤嬤聽這溫言蘊藉，心底總算有了著落，起身便道，「老爺不給明白，夫人正為此輾轉愁腸，大公子爺您看…」
大公子爺趙衍之頷首，果然是為了這檔事，不出所料，「春嬤嬤於那日，爺自允過會承情。」想必這老嬤嬤不僅只提點了他趙衍之，還在夫人杜氏那端費了唇舌，才得以使情勢扭轉，由姚姚去替了阿醜本該淪落的遭遇，
他趙衍之，有恩必報，
春嬤嬤覺得踏實了，趕緊替大公子爺打起簾子，讓進正廳內，

武昌伯夫人杜氏端著架子儀態自若，但大公子爺趙衍之即便視線不微覷，仍由氣氛中敏銳察覺出杜氏此刻的戰兢危坐，杜氏始終不知道她那渾身散發的淑儀端莊其實對照著她情緒忐忑緊繃或者悠然自信，成反向比例增減，
「衍之，坐。」武昌伯夫人杜氏接受庶長子揖手躬身一禮，隨後賜坐，上茶，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整袍而坐入椅面僅三分，瞧出奉茶的婢鬟並非大婢鬟蘭芳，他唇角微微上揚，「母親喚衍之前來，衍之誠惶誠恐。」就是不說根源，趙衍之與嫡主母寒暄不上，保持耐性是想靜待杜氏自白其內心不安，而有求於己，可這武昌伯夫人杜氏是個女人，卻也是位善弄權矯情的當家主母，要落套，看來尚需時間，
「衍之我兒不必與母親客套，來，嘗嘗我這兒的奶酪脆餅。」武昌伯夫人杜氏仙蔥五指招呼著，「桂馨麻利點兒。」使喚一等婢鬟將一盤新碟子擺妥了，庶長子趙衍之輕撥一塊餅，並未拾起，「母親增捕人手伺候？」抬一眼，直直看著那初提到杜氏近旁貼身伺候的一等婢鬟桂馨，武昌伯夫人杜氏對庶長子此一試探產生警覺，有嫡長兒子趙榮祖先例在前，杜氏不由朝同個方面猜想，「近日事多，獨蘭芳一人擔待稍不分身，故提了桂馨上來，」說起蘭芳這婢鬟因為被榮兒瞧上眼而鬧上一齣，原先欲禍引東水，逼庶長子讓出身邊通房阿醜去消火，孰料，卻生出個甚麼姚姚來，經過春嬤嬤點醒，杜氏才憶起曾有這一荏子，彼時見這丫頭姿色水靈怕將庶長子迷了眼，先於嫡長兒子趙榮祖有了子嗣，所以才設計將這婢鬟資遣出府，豈料日後卻是拿了石頭砸自己腳，啞巴吃黃蓮了，可春嬤嬤勸得也是，通房不過就是以色事人的玩意，既然榮兒喜新厭舊，將這位姚姚拿去填補空缺也正當好，除卻轉移榮兒對蘭芳染指的意圖，也能挫挫庶長子聲勢，壓他一頭，因為當初得不到的美婢現在更沾不上了，還得眼睜睜拱手讓出，多解氣…
「衍之如何？可是房裡欲再多收一人，若是，母親可代為張羅。」杜氏虛以尾蛇，男人嘛，還不就一個色字貪心，果然是父子相傳承的劣根性，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起身揖禮，「母親莫勞，衍之現有阿醜很是滿足。」明目張膽的專寵表態，全然本心實意，
此話一出，
杜氏詫異，薄施脂粉的臉頰幾乎崩裂，何故？！一名卑賤的通房能獲得如斯對待，而自身作為嫡主母，卻是望塵莫及，求之，不得…
一生一世一雙人，
是不可能的！這才是杜氏自打幼時接收到的閨訓，也是歷目所見的現實，
杜氏簡直想出言譏笑，狠狠朝庶長子潑一盆冷水，「大公子爺說這話都教老奴發臊，難道大公子爺還委屈著不成了？」春嬤嬤挺身而出，有這麼點倚老賣老，但又沒擺明著挑刺，頓時，武昌伯府庶長子收斂起溫煦神色，頗吃悶，杜氏靈珠微調，胭脂小咬，春嬤嬤不愧薑是老辣，這一攪和，遮掩住武昌伯夫人差一點失態的危機，也使得武昌伯夫人杜氏能循機發難，「衍之是怪母親撥走了婢鬟姚姚？」轉念一思即獲通達，說起阿醜，杜氏也親眼相過，長相奇醜無比，身孱體殘的，性子又顢頇，哪有男人足以貪戀的資本，庶長子是在說著反話呢，
武昌伯府庶長子畢恭畢敬，「衍之並無。」
那就是有了，杜氏故意不搓破，「衍之素來知足，不若我榮兒…總是被為娘膩偏了。」杜氏揭起順風，往主題要務上圖及，只見庶長子面上謙卑但心眼裡還不知如何煨心爛腸地憋屈，在無法對抗嫡庶壁壘分明的勝敗論壓迫下，只能附和著說道，「世子爺大氣成材乃門府頂梁天柱，全賴著母親周全打點，方能無後顧之憂。」杜氏內心竊喜，輕頷首，溫和地語道，「就是衍之知根柢，也能讓母親仰仗。」算是接受了庶長子的投名狀，無論這庶長子是真服氣還是虛應承，到底是屈從了即可，
既然有了庶長子的表態，武昌伯夫人杜氏便無意再與之拐彎抹角轉，杜氏單指荳蔻紅艷掂了掂几案，微微轉動茶盞托底小碟子，「聽聞…衍之近日與人結起了詩社？」必須讓他曉得一舉一動皆在自身掌握下，難逃法眼，武昌伯夫人杜氏這聲調拿捏得頗一絲嚴峻，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抖了抖肩，濺出一滴茶水，還欲湊口抿之，卻又作罷，終歸是，擱置下了茶盞，「衍之並無意行糾眾結派之舉…」想想不妥，庶長子趙衍之起身又是一禮，直拜不起，「詩社召集人乃謝長史嫡二公子爺，衍之不過委下打點張羅，稱不上甚麼角色。」
這股子掏心挖肺可沒讓武昌伯夫人杜氏放下戒心，憑一個庶子身分，與誰結交廝混不好？可他這庶長子身邊的淨是些名門嫡子爺，從商賈之流的歐陽嫡長子爺歐陽白雪，到現在這個浮出檯面的書香世家謝長史嫡二公子爺謝文博，他趙衍之是得神魔庇蔭了？這般好運道，武昌伯夫杜氏莞爾一笑春風醉，「衍之毋須自貶身價，母親樂意見著你好，想必然老爺也因此更為器重，」這些個好處本都該是我榮兒的福份，「衍之出門支辦得年歲較早，不若你幾位弟弟還囿限於書院裡雕磨著學問，母親只是想，興許能找機會帶著弟弟們見識見識？」武昌伯夫從不求人，這頂說說順帶一提的含意就是種＂知會＂意思，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仍舊彎著腰椎骨，脊背拱出種優美弧度，於是乎能掩藏起此刻面上顯露的蔑然不屑，他趙衍之可以拉拔著誰，卻不會給人當墊背，「恰巧下月初詩社舉辦聯鬥詩會，衍之有遞帖予世子爺和三弟崇世，不過…」自個兒惦量清楚，機會可以給，屆時接不接受，實屬個人造化，
武昌伯夫人杜氏黯愁眉宇，視線調往春嬤嬤，無聲詢問，春嬤嬤確實收過消息，然而兩位爺第一時間內都擺明拒絕赴約，因為公子爺私底交際應酬這些許事，夫人杜氏也罕為過問，故而就將這訊息篩選過濾了，省去呈報，「世子爺近日忙碌課業，三公子爺則是安排計畫給藥房掌櫃去山西一趟，興許尚未抽空見著大公子爺的邀帖。」春嬤嬤這謊紮得心慌，但夫人杜氏是相信了，她到底是位母親，對親生二子溺愛得過分導致遮了雙眼，「衍之，既然你二位弟弟平日無暇，你就親自登門說說他們，別老顧著正經事而累壞身子，這次詩會就權充去散心，活絡一番。」杜氏果斷地替公子爺們訂下了，也就一句話，成了，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直回身子，慢條斯理撫整了絲紊不亂的廣袖緣口綴花樣，「世子爺與三弟那兒，衍之怎好叨擾，不若，趁著世子爺生辰宴，衍之邀請詩會諸友齊聚，藉機好讓世子爺與三弟認個眼緣，母親意下如何？」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庶長子好通天本領，
武昌伯夫人杜氏頗為意興闌珊，料想庶長子能給禮賓名單添得甚麼彩花？應該也是幾位公子爺罷了，但…有勝於無，「隨你意思，這禮賓單子…」招了手，一等婢鬟桂馨趨前奉上前院禮賓名單冊子，武昌伯府庶長子雙手接了，瞧一眼過十行，對名單內容寥落顯得十分意外，父親武昌伯到底是何居心？！
驀然，趙衍之一時半刻，竟然拿不定主意了，父親這番表態出乎他預料，或許該收手…但趙衍之，握緊拳頭，於一等婢鬟桂馨遞來文房四寶時，托住廣袖尾擺，提筆書上，迅筆疾飛，趙衍之心跳加速，雀然地不顧一切，

杜氏咬下餌，那麼趙榮祖必定逃不過此一局，

武昌伯夫人將武昌伯府庶長子面色轉變之細微捕捉入雙眸中，彼此互相利用的環節是供需平衡，杜氏篤信庶長子趙衍之積極培養拉攏的人脈關係無一不是趙榮祖甚至是趙崇世的登天階，他以為能在此間掙得任何好處？都是作夢，只要一天是庶子，就永無出頭天，除了仰賴伯府這大環境供給生存條件外，這庶長子根本無法自力更生，他離不開武昌伯府，武昌伯府就有資格可以繼續壓榨他，
杜氏拿要來新添加的名單冊子，毫無例外，歐陽嫡長子爺、謝長史嫡二公子爺，還有與這兩位爺走親近的幾位名門公子，三位官家子弟，雖然不至於扯出驚天地動的貴人，但憑仗這武昌伯府庶長子身分能擬出這份名單，足矣，杜氏指腹壓上一個頗是陌生的名諱…這位黃公五爺？還有一位羅書先生又是何方神聖？杜氏搜索枯腸，不記得這京華城有這兩位名號端亮且是趙衍之甚麼髒手段能攀交得上的權貴，杜氏暗忖也許只是那個府上的庶子爺或者名不見經傳的學者，「嬤嬤交予老爺過目。」杜氏尚有備手，若這名單暗藏玄機，只要讓老爺武昌伯認同那自然無虞，
春嬤嬤接過了名單冊子，端在手心，便退出廳，依指示去了老爺前院，

趙衍之咬疼了唇，是真正感到不安起來，
「還有件事，」解決前院賓客單薄的窘境，杜氏感覺神清氣爽，餘話也就是順帶著敲打敲打而已，「餘矣前日得書院嘉東大學士評註了一篇中庸，餘矣這孩子透露這帖子是根據你早前校註的文本，可有此事？」
武昌伯庶長子神色疑惑，「母親是否誤會？衍之並未指點餘矣學問，至於甚麼校註文本…書房那些是衍之詢著同好借閱亦或者購入收藏的本子，實在不是衍之作出的學問。」頗有尷尬，而書房前陣子遺失過書冊，正巧就有本中庸，顯然偷兒不打自招了，
武昌伯夫杜氏早查清楚來龍去脈，知道五公子爺懶脾性，確實私下進過大公子爺負荊院攜帶了幾本書走，於是杜氏說到，「明兒餘矣下了書院，母親讓他去給你賠罪認錯。」算是了結此案，武昌伯夫人杜氏瞧不上庶子趙餘矣，人如其名，就是生在武昌伯府裡混吃米糧的爺，這個庶子資質平庸，性子木訥，成不了氣候，武昌伯對此庶子也是視若無睹，即便再怎麼與其生母蕭氏膩纏，這庶子趙餘矣可沾不上光，所謂母憑子貴，在這對母子身上搆不了邊，而這對母子平日裡也互不瓜葛，情分淡得稀薄到連杜氏都憐憫起了當初懷胎十月的蕭氏，然而，武昌伯夫人杜氏也曉得一個理，作為庶子身分的兩位爺，若是一旦結盟…杜氏不得不防，
但或許，杜氏氏瞎操心了，
武昌伯庶長子趙衍之對五弟掖著的那種花花腸子完全不感興趣，恩惠他趙衍之不會平白給人，而現下他還估摸著五弟趙餘矣的能耐，「衍之明白，五弟這秉性衍之會多加留意。」趙衍之並不曾想攏絡武昌伯這另一名＂庶子＂，只是不想他來礙事，
武昌伯夫人杜氏摸摸手背，不留人了，「衍之也不用多加苛責，餘矣這性子也不是一日半月積累成的，多半也就是想取巧，卻給先生抽盤問了底。」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聽了杜氏輕描淡寫，似乎趙餘矣讓嘉東大學士逮住作弊僅是件只需要罰抄書的小事，故而好奇就多問一句，「五弟的學籍可有影響？」武昌伯夫人杜氏憶起二兒子趙崇世揭瘡疤時那幸災樂禍的模樣，笑道，「幸虧得你三弟崇世擔保這篇文章乃餘矣親手所寫，故而嘉東大學士雖有質疑卻也無法舉證，加上你五弟也懂得瞞混過關，因此只被嘉東大學士要求再擬一篇策論補交罷了。」
趙衍之臉色一沉，
趙餘矣自願與趙崇世做一丘之貉，看來這五弟註定養廢了…
一通話下來，杜氏又覺得厭倦了，與庶長子對席談話讓她緊繃，因此於放鬆情緒後備感乏力，「桂馨讓大公子爺帶上那盤奶酪脆餅，」杜氏袖手支頤，輕揉著額角，「這奶酪脆餅是母親娘家攜來的料理方子，頗適女性胃口，」見著庶長子欲出口婉拒，杜氏不悅，長者賜豈可拒，雖然不過一盤糕點，但杜氏不想欠著他趙衍之人情，「端回去讓你房裡的阿醜嘗嘗。」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才不願他的醜人而嘗甚麼來路不明的東西，早前杜氏送來的避子方也被趙衍之讓葛二給調包了，然而，趙衍之不喜甜食，所以房內不會備著糕點之類，但聽說女子都愛這些個甜糯口感…「謝母親賜。」趙衍之替他的醜人兒接受了，稍後再讓葛二驗驗毒就是，杜氏揮手，放庶長子離開，

「撤下吧。」杜氏忽然不想吃奶酪脆餅了，在一等婢鬟桂馨端起碟子時，「讓蘭芳來伺候。」傳了話，武昌伯夫人杜氏便闔目，婢鬟桂馨施了屈膝禮，退下，
那一瞬，除了仍端坐於主位的夫人杜氏，廳房內淨空，無一人，不一時…徐徐清風，擾醒了杜氏小盹，視線聚焦之際，有一抹身影，如倩如碧，
「蘭芳？」杜氏疑惑，但那身影比較嬌小，身段婀娜，此人不是蘭芳…
荷香？！是荷香…
「夫人，奴婢去得冤枉…」

杜氏驚呼一聲，廳堂內中，餘風迴盪…

一等婢鬟桂馨端著點心碟子繞過廊廡，突如其來，一掌摀上，「遭賊！」桂馨正要嚷嚷，那來人卻鬆了束縛，雙手半舉著投降，「好姑娘我這賊也就是貪一塊點心而已，犯得著麼？」說罷，伸手就攫住一塊奶酪脆餅，一口往嘴裡塞，嚼得滿地掉渣，
桂馨看清楚人，朝來人淬了一口香唾，「就憑你這吃相，簡直報譴天物。」順手也拎了一塊，化入口中，「這些個有錢人連盤點心都這麼功夫？」嘴裡盡是嫌棄，哪還有高門婢鬟的規矩，來人蹲下來，撿拾掉下的餅渣子，吃個精光，也附和，「那老大，您說咱就捱著忍著不趁機揩油？非得熬到後日再下手？」拍拍手心，范老二還企圖繼續染指，但婢鬟桂馨可不允，楊手將點心小碟子晾高，誰知道那夫人會不會又掂念起這盤糕點，又要了回去，屆時他倆就吃不完兜著走，「不是說好沒事別到我眼前溜達？」
「怎沒事了？」范老二吊兒噹噹，卻也是個認真的主，「兄弟是來給老大報個信。」婢鬟桂馨甩他一尾冷眼，「丁點屁就快放，老娘還要幹活哩。」這婢鬟工作看似輕鬆體面，其實說穿了就是奴才，若非為了幹場大票的，才不情願來此地做牛做馬，范老二來回審視了婢鬟桂馨，瞧這挺胸翹臀，模樣還地道呢，「老大您想找的東西應該藏在大公子爺那院子裡。」嘻皮笑臉地活像是在調戲美婢鬟的渾蛋廝從，婢鬟桂馨咋舌，這范老二打哪個院子裡來的？這般欠教養，其實桂馨本性也差不多一個格調，只不過自我意識良好，做人有點過度膨脹，這便是所謂物以類聚，烏鴉一般黑，「范二子這消息真不假？」桂馨單手插上腰枝，翹臀便朝一邊堆歪去，「假的不真，真的不假，」玩起順口溜，范老二舌頭一把靈光，「老大說起大公子爺的負荊院管得嚴實，打探點消息雖還有門路鑽空子，但要混進去…」撓撓髮髻，范老二給了一個莫可奈何的手勢，
婢鬟桂馨緘默，
范老二又說道，「且聽傳聞，這個大公子爺是只軟柿子，所以說那件寶貝會在他手上有點不可思議了。」據說擁有件寶貝在江湖道上就是橫著走也沒人敢攔，還可以號令神秘組織＜不具名＞五等職級以下的幫眾，簡直是一物在手，萬事亨通，
但就這位大公子爺…「方才照過面了，」婢鬟桂馨揉動下顎，「是沒甚麼骨氣，但有句話說那…能屈能伸的？這位公子爺還看不準。」持保留態度，因為一照面，大公子爺那一句＂增補人手？＂的問句，輒然地讓桂馨心生不妙之感，但事後表現又不打一回事，因此也不欲妄作論斷以免將隱藏版的狠角色瞧低了，會吃虧，「目前就讓兄弟們放機警些，後日這府辦生辰宴再好好鬧騰一場，至於那件秘寶，不急於一時。」桂馨下達指令，當前是要藉此機會，一雪前恥，二揚名立萬，三荷包賺滿，四…想到再補充，
「好哩。」范老二應了聲，便撤，轉眼混入廝從堆內，就是個大眾臉，
一等婢鬟桂馨裝模作樣地沾了點唾沫朝髮鬢抹順，端起儀態規規矩矩地朝鶼鰈院小廚房走去，

廚房走一回交了差，才繞過一在轉折，桂馨驟然停步，
說他會通靈，還真遺傳到一點特殊體質，桂馨沒再繼續走，只是將脖子遞出去一點，這種角度恰好，瞧個真切，
「大公子爺，這袖籠是奴婢縫的遊戲之作，奴婢覺著氣候轉涼，若不嫌棄就請大公子爺收下。」
遊戲之作，還選了兔兒毛料，婢鬟桂馨甩了眼白，卻聽見那位公子爺溫聲如玉，「既然遊戲之作，爺收下賜了阿醜暖手。」還是男人麼？拿著別個女人的情書轉身連謄寫一遍都懶就送去討好另一個女人，渣得你爹都慚愧，豈不是？瞧人家姑娘都潑醋醰了，死握著袖籠不肯鬆手，
好一番僵持，
桂馨潤潤嗓眼兒，邁出小碎步伐，「蘭芳姐姐，夫人傳喚。」俄爾，調過身子，屈膝一禮，「見過大公子爺。」
婢鬟蘭芳讓人揪住私相授受的把柄，霎時慌臊，手一撒，那端大公子爺本就也沒接手，這袖籠便直墜而下，婢鬟桂馨小指尾一翹，就勾住了證物，巧笑嫣然，「姐姐這袖籠精巧，瞧著妹妹我都眼熱，」隨手便將袖籠塞進窄版袖口，「夫人還於廳堂盼著呢。」
大婢鬟蘭芳醒了神，算是一語收回魂魄，「奴婢告辭。」瑟瑟地離開現場，
「來時一抹香，去若一首詩。」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低聲吟誦，
多情種，裝純情，好孟浪…婢鬟桂馨眼尾蘊笑若星子璀璨，規規矩矩地朝大公子爺拜別，「奴婢告退。」
「且慢。」大公子爺趙衍之握住姑娘柔荑，
婢鬟桂馨凝妝，酥手撲流螢，「大公子爺教奴婢好亂…」指尖未及扣住那公子爺命門，大公子爺已出另一手竄入其窄袖，抽出了被暗槓的袖籠，這手法，桂馨混跡江湖這把年歲，算是頭回棋逢對手，罷了，不過是只袖籠，拿著也不過是順手牽羊的慣性，
「敢問大公子爺方才提的詩，是哪首詩？」桂馨笑了笑，垂下額前瀏海，「奴婢揣測，可是＂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佳人去時寂寞闌珊，淚濕梨花不見情關為己開，
趙衍之瞧著，這婢鬟神態藏著一些狡詰，一點壞，奉勸了一句，「冰簞銀床夢不成，碧天如水夜雲輕，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揮袖而去，

好自為之，

婢鬟桂馨掐緊拳，這詩何故聽得語帶玄機，頭字相串聯，正巧是＂冰碧雁十＂…兵避宴時，尾句十二和成一＂王＂字，樓中月當首，自明可說是自首，
是要我盜爺避開誕辰宴滋事的心思，否則就著王見王，還勸著去自首呢…
「好樣兒，這帖戰書，老子接了！」鬼盜盜無償對天立了三併指，發下狠誓，「定讓你這小崽子人財兩失。」

若你想問這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是怎麼與鬼道盜無償結下樑子的？追根溯源，就要說起那樁桃花債，而當事人之一的竇家二小姐竇蓉此際正在自家演武校場上與人過招，
紅酥手，鑲金袖，挽成一個劍花，單峰突刺，這招可是竇小姐拿手絕活，自許名為「花開逢君」，其實這招式本來沒這麼詩意範，不過就是花哨的單劍突擊罷了，然而，近日來竇二小姐勤讀詩詞，故而遇上點什麼可冠上名目的事物，都要咬文弄句妝點一番，而這句花開時節正逢君，卻怕是塵緣暗傷的女兒情懷，正恰好符合竇二小姐最近的思春情緒，因此這招變成了竇蓉熱衷的一技半式，
與之比劃的乃竇氏一門的武派門徒，這位師兄算是竇氏一門武術學派中新生代的佼佼者，其鷹眸銳利，很快地覷中竇二小姐這招式雖然疾準卻不夠狠厲，果決不下的突刺顯然會讓技勝一籌的對手看出破綻，這師兄腰一側閃，舉劍擦撞，兩鋒交擊聲音頗刺耳膜，原本以為就僅是順勢擋下了竇二小姐攻勢，孰料，這師兄硬底子功夫以外還是個巧思變通的，手腕一鬆，再一握，劍換到左手便朝竇二小姐胸前砍，
頓止，
聽聞校場邊一聲呼喚，「點到為止。」
這位師兄收斂起鋒芒時機也毫不做留戀，即便此時竇二小姐的劍還拎高懸在他脖上一拳的距離，這師兄退開一步，直回身子將劍回鞘，
竇蓉方才被對手那巧變無極可激得聳然，如今卻回過神，旋踵，便間劍尖抵上對手脖子，「就這點能耐，是怕傷了本姑娘！」分明著敗下陣，不由悻悻然，
這位師兄拱拱手，「承蒙二小姐指教，在下確實只就這一點能耐。」勝不驕，敗亦不餒，這師兄性子光明磊落，置換到別的場合比試，興許對手十有八九個都要稱讚他一聲好男兒，可惜，現在面前的是位嬌養的武門閨秀，女孩子麼，都愛使點任性，鬧些傲慢，「就你瞧不起本姑娘。」竇蓉一惱，劍尖便失了準頭，還真刺進了對手肉裡，就差錯，雖未命中頸動脈，卻也力馬見了紅光血災，
「天啊！小姐…」校場一旁候命的婢鬟們驚呼，六神無主，「傷了！快找大夫來給小姐看看！」亂成一鍋，
而演武場上見習的武術派門生則默默地替大師兄感到無奈，然而即使擔憂師兄傷勢，門生們在未獲指令前誰也不敢妄動，只能睜眼看著師兄脖頸淌血，沾濕了衣衫，
這師兄倒也冷靜，他先封住自己穴道稍做止血，再扯下腰帶子，緩慢地纏繞上傷處，一邊，卻有婢鬟留意到他的舉動，哀聲壤道，「這誰如此浪作？！竟然在小姐面前寬衣解帶，還有沒有羞恥…」這一下，師兄停止包紮，雙手半懸，臉色錯愕，而竇二小姐竇蓉自打冒失的愧疚中振作，瞧清楚當前男子因為腰帶子解開來所以衣衫對襟合不攏，露出了麥色結實的半塊胸膛，竇蓉刷紅嬌容，她的雙眸唯一能納入的是未來夫婿的身軀景緻，豈是這個無名小卒能夠污辱，「野男子你…你當眾損壞本姑娘清譽，姑娘我…」竇蓉簡直無地自容，她一個清白姑娘的名聲怎能讓這野男子給玷汙了去，當下一狠，提劍便去，依然是那招花開逢君，只不過這回多了殺伐之心的果決，
這師兄冷汗一抹，現下才拔劍太遲，何況，身為竇氏武派門生被傳出玷汙小姐名聲，這罪，可能只有以死謝過了…

「手下留命。」劍尖被來者輕易以空手白刃捻住勁勢，
「逆僕，還敢擋本姑娘執行門規？！」竇二小姐竇蓉仗勢欺人，這演武校場她自恃慣常來的，無人可纓其鋒芒，偶不時興起會讓門生與自己對招，那也不過想圖個打發閒暇，或者展示身手練練技巧，素來，都是竇蓉讓那些門生一兩招，也幾乎都是場勝，但今天不知是否心不在焉，幾招下來就被眼前這野男子卸了招，現在還被汙了雙眼，「今日本姑娘要這野男子性命。」看誰敢攔著？！
就是有不長眼的，「二小姐，老夫門生若有犯律自會依門規處置，絕無寬待。」是教場的老師傅，此人來歷也不凡，是與竇家祖爺爺一起上過戰場殺敵的副將，退職後被老將軍請回府作教武先生，也傳授兵法，連竇大公子都是他的入門弟子，見到還需揖禮一拜，喚聲＂師傅＂，
竇蓉悶悶一哼，「那便處置了。」
但老師傅順過鬍鬚，道句，「這名弟子何過之有？」
不認帳了，
竇蓉還未反應過來，婢鬟群已然蜂擁而上，護住主子周遭，有的取絲帕替竇蓉抹汗，有的檢查竇蓉是否磕著碰著了，哪算是衣料面子衩了線頭都要賴到那個野男子身上，「小姐肘彎磨損了！」「珠釵落了一只。」「虎口腫起。」
十八層地獄都不夠你繞一圈，

竇蓉甩開婢鬟呵護，揚聲道「老師傅是要請我母親來。」，這竇氏一門在京華城有聖上賞賜下的宅邸，住著家眷，因為竇將軍與其長子及兩位及冠的庶子爺都去了邊界戍防，經常兩年半載是不回城的，故而這竇氏宅府實際操權的是竇夫人，而之所以仍在此宅府設有武術門派教習弟子，是竇祖爺爺留下的家風，這些弟子出了師多數留在宅府當護衛，一些則會被調撥到老爺身邊去從軍，所以，嚴格算起來，是竇氏養的後備人員，也是武僕，
老師傅不吭聲，只是緩緩看向新生代首席弟子，這根好苗子再培訓一年就可以出師了，原先是打算栽培給竇大公子爺作貼身護衛的，「若二小姐作實他的罪，他死有何辜，但卻是讓小姐名聲有損，但凡傳出府外，或許連老爺都…」
「住口！」竇蓉心虛，這件事是門內事，關起門來一手遮天的，可是若傳了出去…那位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會否輕賤了她竇蓉，不行，「演武場上比試這弟子失了分寸，勝之不武，」竇蓉改口堅稱，「毒啞他，廢他手筋，趕出府。」賠宜他了，竇蓉寒著姿蓉掃過眾婢鬟與在場門生，「教誰碎語一律同罪。」手一扔，劍擲於地，頭不再回，
老師傅與眾門生頓首恭送竇二小姐，隨後，一干門生繞住大師兄，紛紛為之求情，老師傅聽著，不免惆悵，「薛韞，老夫留不住你了，隨老夫來。」這私刑教育乃為師能予你的離門指導，大師兄薛韞摸摸脖子，一拱手作揖，「弟子謝過師父。」
師徒追隨著，殘存的背影，潤濕了在場每位門生的雙眼…

一刻鐘後，
薛韞獨自杵在竇府後門一尾小巷弄間，他脖頸上的劍傷已被重新妥善包紮好，皮肉傷只要好好照料不出十日就可以復原，然而，薛韞舉肩勉強抹去嘴角的黑漬，那晚毒藥他喝下去時很不甘心，想著他一生的抱負，前程遠景竟然毀於一旦，起源於一位驕縱小姐的傲慢脾氣，他就必須去忍受，必須臣服，男子皆具傲骨天性，有一霎那，薛韞甚至想要大逆不道，可是，師父的眼神讓他冷靜下來，讓他開始琢磨這災難背後或許有些倖存的機會，於是乎，他隱忍，吞下一碗毒藥大氣不吭，剌痛的感官下眉頭不皺，今生，他不再說話了，不能說也罷，至於手腕的經脈，師父下手挑斷時，暗使了技巧，是斷了卻不是完全無救，師父叮囑，三個月內到魚谷尋叟醫治療，即便無法恢復如常，卻能重新提劍，只不過日後不能以力拼當改走巧勁，內力修為必須提升至一定境界，薛韞重燃希望，他不會是個廢材，因為他已經積累過紮實的基礎，沒有師父，就要自悟，沒有前程，卻也去除奴籍成了白身平民，自由，他想，將會為自己發聲，

日正當中，上蒼給於此種人，一場機緣…

竇府正院，竇將軍夫人上官氏栗眸半氳，聽說了演武場上的意外插曲，「小姐身邊的婢鬟可有口舌不牢實？亦或者未能壓制掌控者？」卻是問道，伴於座下之管事嬤嬤屈身回稟了兩位婢鬟姓名，其一乃自大公子爺處發落過來，心高氣傲了些，再一者乃是人牙子處買進，尚且入府不過一年半載，竇將軍夫人上官氏水袖一揮，「將此二奴杖斃了。」管事嬤嬤雖已猜測七八分，卻難免心驚肉跳，委婉一提，「那新入府的婢鬟是個粗使丫頭，不曾近小姐身畔服侍，且於當下並不在現場，夫人您說這…」是無辜的池魚，「池魚且殃，誰拿得準這奴婢已聽聞了些許，若傳將出去，這責任嬤嬤你願意承擔？」竇將軍夫人上官氏淡漠以對，「不敢…」管事嬤嬤膽顫魂飛，只能依令行事，
竇將軍夫人上官氏瞧著管事嬤嬤哆嗦，輕輕磕了桌案一響指，「人去查了？」管事嬤嬤連忙應道，「查清楚了，是武昌伯府的庶子爺，名喚趙衍之。」爾後遞上一疊文書，竇將軍夫人信手翻閱，蔑然撇唇，「柿子挑軟，這武昌伯到底培植了一顆好棋子，可也拿捏五爪，插翅難掙，這雞群之鷹，難登大雅之堂，終歸是扶不直的阿斗。」這種人也配作我竇府閨女的乘龍快婿？！瞧其德行，不過爾爾，「老奴聽聞這位公子爺相貌堂堂，俊逸儒雅，且與歐陽府嫡長子爺以及謝長史的二公子爺親近，興許不若表面庸質。」管事嬤嬤臆測也有幾分根源脈絡，且不論這武昌伯府大公子爺到底真相如何，至少就品貌上論，絕對列屬上乘，若不然如何能入二小姐慧眼，管事嬤嬤是知曉竇二小姐脾性的，英雄蓋世，霸王春秋，或者天外飛仙，惟此三種類型乃竇二小姐自許的擇偶條件，
竇將軍夫人上官氏忖然，歐陽世家雖是貴冑惜哉商賈之流，至於謝長史門第清高，這武昌伯庶長子能可高攀，多半是賦會風雅趨延之勢，然而，謝長史二子乃當今五皇子伴讀，這層身分擱在檯面上，教人不禁懷疑…
「蓉姐兒荳蔻初開，渾渾豈解世間百態人心叵測，」竇將軍夫人上官氏認定這武昌伯府庶長子就是位投機取巧之徒，與其父武昌伯同一個生存法則脈絡，「此事，嬤嬤傳喚竇老師傅來見。」「夫人是想？」管事嬤嬤又提上心眼，該非欲追究演武場老師傅教眾不嚴之責？可那小夥子都被毒啞廢手筋，人也趕出府去，怎就還沒完事了？「嬤嬤你與那竇老師傅有舊，」竇將軍夫人笑了，冰山一角，「休瞎操心，只想這竇老師傅該有門路替竇府買凶而不為人知。」
這還得了？！管事嬤媽背脊冷汗濕透衣衫，「夫人買兇…」竇將軍夫人也不賣棺子，因著上官氏性喜直接送上棺材本，「夫人我，要弄殘這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
竇二小姐竇蓉的歸宿，老爺竇將軍早有安排，夫妻同心，這條路子萬不準有磕碰，雜草絆腳除之勿盡，竇將軍府不畏懼開罪武昌伯府，而他趙衍之，斷不能再具備讓竇蓉動心的理由…

~未完待續~

筆月修花

2020-01-29 14:12

７．

負荊院偏處那屋小室中，阿醜正摺疊著待會要修補的衣物，她依次分門別類，然後點著手指頭喃喃自語，「大公子爺的中衣兩套、樸頭一只、褻褲五件…」說著臉龐微紅，這些件褻褲其實沒怎麼衩線或磨損，但每隔三差五天的大公子爺就要讓葛二爺拿過來充數，曾有兩回，這褻底送至眼前時明白地標籤著”尚未清洗”，褲襠中央微微泛黃，即便是葛二爺頂錚錚男子漢都於遞交之際面色有怯，此刻，葛二爺又來配送，發窘的情況又發生了，於是乎阿醜想詢問是否大公子爺需要阿醜也擔負起浣衣責任？然而，葛二爺一副欲言又止，阿醜候著指令呢，葛二爺支支吾吾，「主子…主子爺要…」要甚麼呢？阿醜不會猜，「主子爺要阿醜認…」葛二豁出去，不是他臉皮薄絕對是主子爺臉皮厚得讓他連傳句話都難以啟齒，「主子爺要阿醜認真做。」
葛二心裡犯疙瘩，他好歹是個發育健全的男人，這種話不當由他來說…
阿醜一頓，有點兒懵懵地，
葛二徹底感受自己負擔的職務超出預估範圍，因為葛三藉由帳遁，葛四神龍不見尾，葛大老子不管柴米油鹽瑣事，而葛六被發配邊疆，葛二…很想趁機提加薪，但不敢僭越…
葛二心思活泛著，同時阿醜也是，
然後阿醜想通了，大公子爺身分高貴，衣物從裡到外都打點得十分精緻，即便只是一條褻底褲也用了絲綢緞面料子，前兩回阿醜依照尋常慣例將褻底褲以皂角輕搓出泡沫，浸泡上一炷香時間，爾後清水沖淨，阿醜連忙翻閱春嬤嬤婢鬟指導手冊進階篇，洗滌手法不算差池，或許是皂角太劣質，該做更換…「是，阿醜會認真做。」且尋春嬤嬤解惑，
換作葛二獃傻，這阿醜…聽懂了主子爺隱晦語意？這褻底褲污痕暗示著主子爺於床笫事上意猶未盡，五件乃是應合著未能傳阿醜侍寢的天數裡，主子也總不免還是會…天不助，自助，
葛二漲紅面孔，這種懲戒太搓人，他…提加薪前，更想先討一門媳婦，「阿醜知便是。」葛二老實性子，憨直地交差了事，
「大公子爺底褲更換得勤些了，若不及送浣衣院阿醜願意分擔。」阿醜不希望葛二爺有轉達指示的壓力，因為葛二爺看起來真得頗有壓力，
葛二一怔，所以，阿醜沒有懂…
葛二吶吶地語道，「這事阿醜自個問主子爺。」踏步要走，此地不宜久留，避免主子爺又產生誤會，但阿醜喚住了葛二，「葛二爺您眼角傷可還好？」感覺愧疚，不問問心裡難安，葛二手指觸上眼角，阿醜就轉身跑開，折回時手裡捧了一只小藥盒，「這藥能止疼消腫，是大公子爺賜給阿醜，葛二爺拿去用。」這只小藥盒眼熟得緊，並非是甚麼名貴藥膏，也未以玉盒分裝，甚至連白瓷瓶都不是，就拿了一只木盒子盛著，還是葛二照大公子爺吩咐調製的方子，就在…阿醜開始規律侍寢之後隔天，
阿醜想到葛二爺或許以為是使用過的殘存，嫌髒，「阿醜並未打開過。」若仍嫌棄，阿醜就收回，不礙眼的，葛二一聽，「何故不用？」只問，這理由阿醜不好說，「阿醜皮粗肉糙，慣常忍得住疼。」這藥物名貴，豈好隨便浪費，
葛二拿回藥盒子，收入懷中，揮了揮手，就走了，
阿醜鬆口氣，她不想任何人為了自己而受氣，葛二爺願意拿走藥盒子，即便只是一件小事，阿醜也覺得代表了冰釋前嫌，心也就能踏實些許，
如此一來，阿醜可以恢復往常生活步調，
阿醜撸高袖管，剩下的半日時光，她因為有活兒可做，能有事情忙碌，而滿心愉悅，

小室房門前，遮擋住一抹光線，阿醜仰起臉，印入眼簾的是武昌伯府二等婢鬟服飾，
「妳就是阿醜，」婢鬟朝她招手，「起來，老爺要見妳。」語畢，轉身便走，
阿醜糊塗，這老爺…？她起身放下木盆裡的待洗衣物，出了小室圍籬，想再問一問，那名陌生的婢鬟娉婷地立於幾步遠，朝阿醜微笑，神色和善，「阿醜姑娘快隨奴婢來。」，「來。」似乎由這二等婢鬟領走，阿醜來到負荊院院門前，她疑惑，未得大公子爺允許，可以私自離開負荊院麼？至少先尋位葛字輩爺通報一聲，「別楞著，武昌伯老爺可不慣著候人。」二等婢鬟牽住阿醜的手腕，將人拉出了負荊院門，
她們前腳走，後腳這被換上來遞補葛六守門的廝從便潦草地寫就一張條子，隨地扔，讓碰巧打負荊院門口經過的另一位廝從，給撿了回去，
撿了紙條的廝從繞進二門，守門婆子擋下他，不給銀子討好，廝從只交出那紙條，守門婆子頷首，
輾轉，
紙條就擱在了武昌伯夫人杜氏的床頭枕畔，

大婢鬟蘭芳伺候著武昌伯夫人杜氏用午膳，纖纖玉手布著菜，都是武昌伯夫人杜氏平素愛吃的幾樣，但杜氏今兒食慾不佳，吃不下幾口，直感覺身子發冷，大婢鬟蘭芳伺候夫人深具眼色，於是打了手勢，差遣一等婢鬟桂馨去臥房取來夫人絲帛坎肩，
桂馨依令，取來了武昌伯夫人的坎肩，其上繡著小荷初露，然後桂馨搓搓指尖，將順手竊取的紙條，藏入了窄袖，
「蘭芳，撤了。」武昌伯夫人杜氏試過最後一口，仍舊不下嚥，索性擱了碗筷，大婢鬟蘭芳奉上漱口皿，稍作洗漱後，杜氏支著額不似尋常講究地直接搭在餐桌案上，「夫人是否身體不適？需讓奴婢傳駐院大夫來？」大婢鬟蘭芳察覺夫人午後顯得疲憊不堪，卸下手搖的團扇，改讓婢鬟搭上了擋風的窗帘子，武昌伯夫人杜氏是被夢魘住，心頭慌慌的，「蘭芳妳往昔於荷香多有關照，」杜氏業非壓抑不漏口風之性格，「可知荷香於五公子爺處待得如何？」敞開天窗，
這亮話，問得不過是一名婢鬟去留，
竟教夫人掛念？大婢鬟蘭芳對荷香其人知之甚深，尋常總喜歡與其他鶼鰈院姊妹拉關係，更經常性地聯合一致排擠某位＂不順眼＂同儕，後進婢鬟或廝從哪有不曾拜過這尾地頭蛇，並雙手奉上頭一月月例錢以求安穩的，大婢鬟蘭芳向來清楚，荷香對自己卑躬屈膝，愛一口口姐姐好、姐姐對地捧殺她，然而蘭芳順勢操作，名面上與荷香扮起閨中密友，私底下援助被荷香一夥欺侮過的，甚至恩威並濟地收攏了荷香派系人馬，於是乎，荷香連被譴出鶼鰈院都無從理解，對大公子爺覬覦的心思以及與三公子爺暗度陳倉諸如種種此類跡證，是誰通風報信的，至於那日，荷香之所以神鬼不擾地闖入鶼鰈院阿醜的小室胡鬧，憑靠的即是她蘭芳這位好姐妹，至於世子爺意外串場…
大婢鬟蘭芳只是開了道方便門給荷香，卻未料世子爺趁虛而入，幸虧無事…但這事件讓蘭芳思及仍舊感到後怕，蘭芳確實是想藉荷香怨氣試探這個阿醜能耐，然而，放任主子爺污辱婢鬟這等骯髒事，蘭芳萬不願見，畢竟，作為女人，也都是簽了身契的婢鬟，同等立場上，蘭芳同情著阿醜，故而並不想擠兌阿醜來獨佔大公子爺寵愛，蘭芳甚至願意未來得與阿醜共侍一夫為妾的，

關於夫人的問話，「荷香讓五公子爺斥離貼身服侍之職，聽聞，」蘭芳斟酌訊息，荷香不知檢點屢次勾引五公子爺的事，蘭芳謹慎地並未落井下石，反倒是說，「荷香未能適應新職務，手腳不夠利索，五公子爺便讓奶嬤嬤在調教了。」如是說道，「嗯，既然歸給五公子爺，就由著其發落。」武昌伯夫人杜氏平素冷落著五公子爺那院子，大小事都全權由著趙餘矣奶嬤嬤處置，這位奶嬤嬤王氏識時務且認份，與春嬤嬤還是同鄉，也算知底細，「荷香心大，」武昌伯夫人杜氏難得評價，人不在自己院子，老爺那端的顏面顧及片面就足夠，「讓王嬤嬤留心些，別讓五公子爺遭拐去。」既然王嬤嬤沒傳甚麼風聲，庶子趙餘矣作息正常，那…杜氏回想白日夢迴，興許多心了，
「是，奴婢知曉。」大婢鬟蘭芳卻是暗忖，這荷香自打鬧過阿醜後就消聲匿跡，難道真安分下來將心眼全栓在了攻克五公子爺身上？若真如此發展，蘭芳道是樂觀其成，減少一個競爭對手，特別是慣常使小手段的那種，挺舒心，但蘭芳還是想著要打五公子爺院子探聽確切消息，「夫人說的荷香姐姐麼？」此際，一等婢鬟桂馨冒出來刷存在感，蘭芳拎了這後進一眼，「桂馨留意規矩。」提點到，桂馨卻笑笑，那唇邊酒窩像個小漩流，捲著點不懷好意，蘭芳疑竇頓起，這桂馨幾時能夠讓人一見亮眼？「罷，蘭芳無須指責，」武昌伯夫人杜氏開明地緩聲一問，「桂馨妳說，荷香如何？」撫順過寬袖三疊折，輕壓於背彎之下，一等婢鬟桂馨朝夫人杜氏屈膝一禮，「夫人容稟，奴婢聽聞荷香姐姐似乎被人領出府去了。」
武昌伯夫人杜氏一拍桌，「何人作了主？！」這後院是她的天下，奴婢贖身或除籍竟能被瞞過，誰有膽一手遮天！
蘭芳跪地，桂馨也是，
武昌伯夫人抑制下怒燄，冷冷語道，「去將王嬤嬤傳來。」
蘭芳暗地扯了扯桂馨衣角，桂馨搖搖頭，
「夫人息怒，」桂馨磕頭，戰戰兢兢，「奴婢妄言，但這事傳喚王嬤嬤實際無用，王嬤嬤也是聽令行事…」
武昌伯夫人真想揪出那尾大不掉的賊貨，好擰下他項上人頭，「喔，如此說來桂馨妳說這事找誰來問才明白？」難道是妳這蹄子，不可能，一個小ㄚ頭片子能禍亂我天下？道還不如說是某個位高權重的嬤嬤…春嬤嬤…
武昌伯夫人杜氏寒霜撲面，剎地畏冷…緊緊抓住了薄肩坎，這條肩坎乃是春嬤嬤親手繡於自己的陪嫁物，她的好嬤嬤…
一等婢鬟桂馨仍額首觸地不起，「奴婢消息是打從世子爺院子裡得來…奴婢該死，沒有確認過就…」說起這消息來源，不正是手下范老二碎嘴的一窩狗屁倒灶事之其中一則，桂馨當時裝著馬耳東風模樣聽聽就好，實則凡事過耳就入心，因為誰能料準一個訊息能如何被炒作，成為炸鍋的火柴棒，
「世子爺…」武昌伯夫人杜氏揚手摀面，頭疼又犯了，一煨一煨地，「胡亂攀扯，掌嘴二十。」五公子爺院裡的婢鬟怎麼與榮兒有關係？若說是崇兒與荷香，或許還能有點藕斷絲連的牽扯
大婢鬟蘭芳起身，「夫人寬心，定是桂馨聽了幾輪消息，給傳的不成原主了。」蘭芳來至夫人杜氏身畔，輕輕揉起杜氏的太陽穴，武昌伯夫人嘆氣，鬆開掩面手心，「桂馨妳的辯解？」一等婢鬟桂馨仰起臉龐，慘白著容色，「奴婢…」齒關打顫，連話也遞不清，大婢鬟蘭芳輕斥，「適才口舌便給，如今狗啃了心，夫人問話呢？桂馨還不老實點。」瞧妳把夫人氣得，
桂馨捧捧心窩，「桂馨不說違心話，更不想訛詐夫人，這消息確實是世子爺院子所來，聽聞世子爺不日後欲將姚姚姑娘抬舉為妾，消息於院中傳露出來，然後也順帶提及荷香會遞補上世子爺將要虛懸的通房位置，可是…可是因為老爺不允，故而將荷香交給其親眷領出府去，奴婢句句實言，這話不是奴婢胡謅的…」但真相如何，可不掛保證，

老爺插手後院事務，還是榮兒房裡的…武昌伯夫人杜氏僵了僵，

「蘭芳，去老爺前院找春嬤嬤回來。」微顫，武昌伯夫人杜氏警覺早前差使春嬤嬤去遞禮賓單子，為何至今遲遲不歸…是老爺武昌伯留住了春嬤嬤，為了甚麼？武昌伯夫人杜氏推開蘭芳，蘭芳一嚇，連忙應是，匆匆奔走，桂馨補位上來扶住因站起身子不穩的杜氏，「夫人，奴婢去喚駐院大夫。」
「去…」都走開，武昌伯夫人撐直儀態，目睹著一等婢鬟桂馨憂慮且急切離去，杜氏握緊雙手，她的生活絕計不能亂了套，如若一件事不能由她來掌握，會再有下一件事，爾後…陸陸續續，那麼，她杜氏還會是甚麼角色？！武昌伯夫人挺直的身軀微微一顫，咽喉猝然一聲嗚咽，她需要春嬤嬤，也只需要春嬤嬤，她的好嬤嬤始終是護著她的…

武昌伯趙烈英注視著眼前身形單薄的女子，
紅顏禍水其實也不盡然，有些女人儘管姿色不佳，但凡有一絲能使男人難以割捨的條件，都足以誘惑男人對其廢寢忘食，武昌伯趙烈英不否認自身便是個實證，他初夜所臨幸的第一位女人就非美人兒，可彼時對之眷戀如滔滔江海，即便後來收了國色天香的側夫人翟氏作妾，仍會偶不時按奈不住地去與之求歡，故而，當那女人離開武昌伯府生活圈，武昌伯趙烈英睜眼閉眼地無法出手阻攔，因著自身也覺得對其的愛戀滋生出某種病態，該要適可而止，但近水樓臺難不免犯癮頭，癌不如天涯各東西能斷得更徹底，
爾如今，武昌伯趙烈英陰陰地一笑，他的這位庶長子繼承了自己獨樹一幟的審美觀，竟真寵上了這般醜容貌婢鬟，
「喚作甚麼？」武昌伯趙烈英問，高高坐於上位，等候這婢鬟驚若脫兔地顫顫下跪，但這醜婢鬟好似無意照著劇本走，膝蓋不軟，頭也不抬，只是靜靜地，弱弱地應上一句，「阿醜。」竟然還不肯自稱加上＂奴婢＂兩字，好大的膽，武昌伯趙烈英撫弄著座椅扶把，早年上過戰場手持過金戈鐵盾的掌心仍保持著一些歷史的痕跡，微微粗糙的刮橈聲，逼使得原就靜若寒蟬的正廳瀰漫一股肅殺之氣，留待現場的兩位廝從緘默地讓身形隱藏到角隅，莫不敢妄自造次，破壞了主子爺威武，
然，阿醜不懂主子們這種刻意營造出來的氛圍，歸到底是想讓誰難以自容了？明白的沉默惡意地如劍尖挑刺著對方神經系統，如此讓對方難堪，便能使自己覺得好過了？阿醜無法意會此種厚黑哲學，只是下意識想縮成一團，保護自己，築起防線，躲過一時是一時，阿醜渾身疙瘩豎起宛若倒刺，咬著唇努力克制不由自主要打顫哆嗦的身體反應，武昌伯趙烈英，這武昌伯府的頂頭天，有著與大公子爺趙衍之相類似的冷肅威逼之感，卻更可怖，阿醜不想待在此處與之面對，一刻也不想…

啪！大掌一拍，

「誘主荒淫，阿醜該當何罪？」武昌伯趙烈英直接扣下罪證，不讓分說，「五日一大幸，三兩日偷腥，春宮冊暗藏，助性物具網羅，好妳這淫奴。」掂了掂指關節，武昌伯讓廝從抬出一個籮筐的物證，歷歷在目，
阿醜詫異，發怔…這些眼前的百八十樣都是些甚麼？！
「讓這奴婢都認認。」武昌伯趙烈英冷冷喝令，兩位廝從自打陰暗面步出，逐一擇選幾十件攤於明敞大廳，件件張牙舞爪…阿醜對上一眼那翻開頁扉的春宮冊，圖上勾勒的男女歡愛體位正恰巧是稍早伺候大公子爺行房時採用的姿勢，
「不忍卒睹，」武昌伯趙烈英仰八岔地坐著，鷹眸揪准這奴婢的羞澀，「我兒正值年少難免輕狂，你這奴婢為顧獨佔專寵，惑主淫亂，毀伯府棟樑之材，」武昌伯趙烈英覷了眼色，兩名廝從左右兩脇架起了罪奴阿醜，「今日若不治妳，各房公子爺若行將效法，這武昌伯府便由著爾等作砸了規矩方圓。」武昌伯趙烈英手一揮，下招，殺雞儆猴，
衍之，不要怪爹，這醜奴婢必須要犧牲，為了你，

阿醜抖一起，渾身便不聽使喚，「這些…都不是…都不是大公子爺房裡的物件…」阿醜要辯駁，澄清這等莫須有栽贓，大公子爺從未壞了府中規矩，召阿醜侍寢時也不曾耽溺歡慾，大公子爺他自律甚嚴…大公子爺他懸梁刺股兢業孝悌，她的大公子爺豈會慾念亂心犯癡糊塗，她的大公子爺…阿醜沒說出這些話，思緒激越之下阿醜驟然察覺到自己不該存有的心思，自從大公子爺暗許納她為妾，阿醜蝕心，疼疼不住地發現自己的心思…變了質地，如若此，還真應驗了武昌伯老爺所列舉的＂獨佔專寵，毀府中棟樑＂的罪行癥兆，
「仔細著，」正當阿醜懷抱新生滋養起的罪惡感，武昌伯趙烈英可沒準備重判輕放，「這玉杵可是今日上半天自大公子爺書房內取出。」使用過的斑斑血證，可見當時多激烈，
阿醜仰起臉，首次，對上武昌伯趙烈英毒辣目光，阿醜不管廝從手中舉著的＂物證＂，只在乎大公子爺清譽，「今早並未使用該物。」即便惶惶地聲氣乏力，這句阿醜可說振振有詞，
武昌伯趙烈英一笑，這奴婢果然夠醜顏，「白日宣淫。」來人，讓這奴婢畫押，「笞鞭二十，以儆效尤。」將人押出去，武昌伯要讓府裡各院二等以上的婢鬟廝從親眼目睹，這府裡的規矩，
阿醜一愣，皎若月兮的雙目透出一絲薄氳擬霧般的徹骨寒，
武昌伯趙烈英晃了神識，促爾拔身，匆匆逼至，順手撩開這名醜婢鬟覆蓋瞎目的瀏海抓住她一邊腦袋瓜子，原來…原來是這種眼神，這股子隱晦的不屈，吸引住桀傲不遜的長子趙衍之，
武昌伯趙烈英低俯湊近這奴婢的耳朵，另一隻手捏住那醜婢鬟下顎，「是服或不服？」因著那一瞬間，這奴婢竟然讓人既欲摧毀又心生愛憐，

阿醜知道該要服的，

她冷靜下來，想到自己一計奴婢身分哪能使得武昌伯老爺親自懲戒，阿醜不重要，絕非是欲逼人除之後快的要角，因此，阿醜明白了，這場栽贓汙衊，是要斷乾淨武昌伯府內中某些對大公爺的惡毒謠傳，是武昌伯要大公子爺對府持續效忠的保證，武昌伯老爺是想以嚴父身分維護長子聲譽，以一府之主的威望掌握府中一切人際脈絡，她阿醜只是顆棋子，當此著眼際能發揮某種小用的步數，因為…阿醜感到震驚，因為武昌伯老爺需要大公子爺的支持，同時也忌憚著大公子爺…一名父親猜忌著親生兒子，渴盼著兒子的親近卻又不肯試著全然信任或乾脆放開，

阿醜落下一滴淚，
那滴淚，打溼於武昌伯趙烈英的手背，
趙烈英鬆開了抓握，這醜奴婢的淚竟然讓他趙烈英覺得不是為了她自己…
武昌伯趙烈英驀地不確定該否拿這奴婢開鍘，這等猶豫片刻，足夠被拘束於正廳旁簾幕後方的春嬤嬤掙脫了出來，
「老爺不罰她，」春嬤嬤雙膝一跪，踰矩地拉住武昌伯趙烈英鐵血手腕，「便將這阿醜逐出府去，自生自滅。」央求道，要將阿醜當庭眾目睽睽下予以杖斃是威嚇住全府樸眾，卻無疑冤屈且污辱了這可憐的女子，
「嬤嬤是護著她了。」武昌伯趙烈英垂下視線，那老奴緊握著自己手腕，竟然些兒麻疼，
春嬤嬤是被遣來遞交前院禮賓名單，順便替夫人杜氏打下眼線，孰料，老爺看過名單後，一聲令下便將自己扣留住，還傳喚了大公子爺的房中人，栽了這一齣膽戰心驚劇碼，這阿醜分明是無辜的…
「老奴不是，這奴婢頑劣是老奴調教不當，然若此罪彰顯，豈非害去武昌伯府名聲，還祈求老爺…」春嬤嬤哀嘆道，她豈不知老爺心思，夫人杜氏確實欲於世子爺誕辰宴如火如荼籌辦之際，藉機散播有利或不利兼而有之於大公子爺的蜚短流長，各院眼線布置好了不消說，連外出採辦都開始傳點繪聲繪影，春嬤嬤勸過夫人杜氏，但武昌伯夫人杜氏依然故我，還是沒忍住地撒下網，所謂一方面捧高一方面踩低，那關於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卓越不才的素質，卻不免遭到私德虧損所影響，即便謠言止於智者，但這世道人間往往就是糊里糊塗逐眾趨利避害，那庶長子趙衍之再要是如何厲害，也都只能永遠屈尊於嫡子麾下，
「嬤嬤是護著她了。」武昌伯趙烈英甩開春嬤嬤，這老奴是個心思透徹的，卻也是個愚忠的傢伙，「即刻褪這醜奴布襪，杖其腳板二十。」但這個阿醜，就這個阿醜卻讓春嬤嬤有了不再依著夫人杜氏的勇氣，
兩名廝從改為一架著阿醜，一位彎腰要褪去阿醜鞋襪，
春嬤嬤一驚呼，過去拍開廝從手爪，「好端端一個女兒家，怎能讓別的男子看了去。」抱住了阿醜的腳不給，
武昌伯趙烈英抿唇，斥去兩位廝從離開正廳，爾後說，「嬤嬤別再犯，經招自罪，此刑便由嬤嬤執掌。」以腳履踢過一把戒尺板，
戒尺觸碰春嬤嬤跪得老疼的膝邊，春嬤嬤驚顫顫執起戒尺，還想多說些甚麼以討保緩刑，卻瞥見武昌伯殺伐氣勢，春嬤嬤知道這已是武昌伯所賜最底線之寬容，若再違抗，阿醜肯定要冤死於莫須有罪名之下，過身後遺臭萬年，
阿醜看著、聽著，捫心自問，她從不想誰因著自己犯難，從不想害著誰，可為何…生命裡一次次的攀升爾後谷底，阿醜忽然覺得心好累，她不想再那麼堅持，好想有個依靠，能肆無忌憚地放任自己無論是喜或悲，無論是遇到榮耀或挫折，大公子爺…阿醜好想偎在你懷裡，你會對阿醜說＂別怕，有我。＂嗎？

這姑娘被嚇傻了，臉面無神的好似隨便任人宰割，春嬤嬤心疼，這孩子的命是如此坎坷，她是有骨氣的，卻也不得不順從於命運，哀嘆一息，讓阿醜坐好了，春嬤嬤褪下阿醜左足布襪，一戒尺，狠狠打將下去，
阿醜一疼，再一疼…
然後第八下後，阿醜的左腳板失去知覺，春嬤嬤手腕發顫，早已下不了手，想改換隻腳分擔，卻怕阿醜兩足受刑將有礙日常生活，只能掐心窩，狠狠地又來一下，
腳筋瘀血，春嬤嬤不比廝從有力道，但也是發了心讓武昌伯不再針對下去，春嬤嬤與阿醜雙雙撐持到第十八，春嬤嬤手要廢了，再也舉不起戒尺，而阿醜瀕臨昏厥，阿醜強以雙手撐住身體，不會倒下，
靜默，除了挨板子的皮肉聲響，再不存其他，
武昌伯趙烈英冷眼注視一切，這一老一少為著甚麼，既能如此相互折磨卻又彼此關懷，春嬤嬤是發狠了打，醜奴婢是硬著心忍受，但彼此交會時那霎那目光…武昌伯趙烈英不明白，他的人生裡，充滿鬥爭以及利用，他也以此種方式教育著他的子嗣們，

第十九，錐心難忍，

春嬤嬤不願意再繼續，望向了武昌伯，嗚咽著想要懇求饒恕，是替阿醜求的，「老爺，這最後一尺…不如打在老奴身上。」
但阿醜揚起臉，說了，「嬤嬤就打阿醜…」
這一搭一唱，武昌伯趙烈英正想讚許這兩奴唱好一齣苦入計，願打願挨的，但還沒來得及即時表態，春嬤嬤抱住了醜奴婢，「何必逞強…」老淚已縱橫，
為了大公子爺…
阿醜閉上眼，她要不行了，「打，」自吼一絲力氣說到，「不怪…」
春嬤嬤抹了淚痕，打下第二十板，
阿醜昏死了過去…

「把這奴婢弄醒，」武昌伯趙烈英撇過顏面，「叫負荊院來人抬回去。」算了，這場戲不必再演，至於老嬤嬤，「春嬤嬤回去告訴夫人，衍之所提的禮賓名單爺允了，會親自下帖邀約，再與夫人說，忠勇侯與其夫人亦會親臨與會，這是為夫能予夫人的面子。」甩袖，武昌伯趙烈英灑灑離去，
春嬤嬤三磕首，「替夫人謝過老爺，替世子爺謝過老爺。」替阿醜謝過老爺…春嬤嬤坐地抱著阿醜，召著來人誰啊應個聲，卻見一婢鬟身影悠悠盪來，是蘭芳，春嬤嬤輕輕將阿醜躺平了，便麻利地將自個兒收拾妥當，站起身來，見蘭芳正杵於正廳門前候傳便喚出聲道，「蘭芳，入內替嬤嬤我抬阿醜出院。」
蘭芳聞得春嬤嬤呼喊，略有不安，「蘭方向老爺告罪。」致意後如履薄冰地踏入正廳，卻僅見春嬤嬤站著與一名二等婢鬟服飾的女子臥倒於地，這是何種情況？！大婢鬟蘭芳內心忐忑，嗅到一股子血腥味兒，不住地掩起口鼻，「春嬤嬤…」赫然目睹那臥倒的婢鬟左足血肉斑爛，「天！這是…」哪個婢鬟得罪老爺被杖斃？！「這是阿醜，」春嬤嬤力不從心了，「人未死，但受點刑。」不願再解釋原委，大婢鬟蘭芳驚詫，阿醜是大公子爺院子裡護得緊的，怎會犯在老爺手頭上？！抽出懷裡絹帕，蘭芳彎身替阿醜裸足覆蓋上稍作簡單包紮，「蘭芳這就將阿醜攙起來。」春嬤嬤頷首，一併從旁協助，
「讓蘭芳來。」大婢鬟蘭芳將阿醜頭靠往自己肩窩，摟住她瘦得美幾兩肉的腰，一頓一頓地步出老爺主院，春嬤嬤於後尾隨，時不時於過門檻兒或下階梯時幫襯一把，「稍待先暫且將阿醜安置到鶼鰈院，遣人找負荊院葛爺們誰來帶回去。」叮囑幾句，這姑娘受了刑須即時安頓處理傷勢，免得日後壞了經脈跛去一足，「曉得的，嬤嬤夫人在問您呢，這阿醜就交給蘭芳。」蘭芳願意與這阿醜建立姊妹情誼的，此時機正好奉上來，
好，春嬤嬤正欲應允，卻是，不需要多此一舉了，
負荊院的葛字輩爺們已然於老爺的鼎立院門前一字排開，
葛四趨前就穩穩接抱過阿醜，葛二除下蘭芳紮的絹帕，仔細地替阿醜傷口作清瘡，葛三迎向春嬤嬤便打揖，「嬤嬤不勞，負荊院的阿醜由我等接走了。」蘭芳蓮步一踏，還想再說點，「阿醜是姑娘家，諸位葛爺們不好打點，不若蘭芳我…」「蘭芳姑娘請留步，」葛三卻是正經百八模樣，遞還了葛四拋過來的蘭芳所捨出的絹帕，物歸原主，「都是負荊院大公子爺的人，蘭芳姑娘不必費心。」再一揖禮，託辭了鶼鰈院送出的橄欖枝，
鶼鰈院大婢鬟蘭芳姿容一羞，這樣楚河漢界分明，阿醜能是那圈子裡的一員，難道她蘭芳有朝一日不能也是…
「蘭芳，走吧，夫人還等著我等覆命。」春嬤嬤安下心來，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諸位葛爺們對待著阿醜不一般，興許，這就是阿醜的造化，
待春嬤嬤與蘭芳離開視線後，負荊院的三位葛字輩爺圍繞著奄奄一息的阿醜，
阿醜身子好痛，宛若被千刀萬剮凌遲，然後，一陣沁涼，滲透四肢百骸，暖了阿醜悲傷的心，阿醜微微撐開了雙眼…
視線模糊，朦朧之中，阿醜還是＂看見＂了，
她的頭上，她的周身，有著許多人為她擋起了炙熱的午陽，原來，不知何時…阿醜再次閉上雙眼，安心地入眠…

武昌伯趙烈英繞進寢居，見著了此際本不該冒然闖入寢居的妾室朱氏梅清，趙烈英垮下臉色，這天下是人人都想造反了？！他趙烈英堂堂一個男人竟讓後院這幾個女輩搞得烏煙瘴氣，開口喝斥，「反了？自去領罰。」踏步入房，眼神都不願賒給這名妾室，
「是，老爺。」朱氏本是武昌伯夫人杜氏的陪嫁婢鬟，杜氏孕有世子爺的那段期間受老爺垂幸，興許踩住了那個夫妻間敏感的時機點，婢鬟梅清一夕自打奴婢轉為婢妾的身分，梅清知曉夫人杜氏雖然開誠布公地接納了她作為老爺房裡人，也承了敬茶禮，可是夫人心理的不舒坦以及幾近刁難的立規矩，再再顯示夫人對此耿耿於懷，春嬤嬤說過梅清你是替夫人受過，救夫人於水火，然而梅清處於尷尬立場上，好些日子都無法調適過來，
「老爺是想妾身折斷一條胳臂？或者割花臉頰？以示懲戒。」朱氏梅清屈膝一禮，起身時，攙住了老爺武昌伯臂彎，趙烈英甩開，朱氏跌坐於地，爾後撫撫衣裙又站起身來，「老爺息怒。」說得不紊不亂，
趙烈英於床榻一擱，狠戾目光朝眼前驅不散魂魅似的朱氏射去千穿百孔，「口條如此便給，一氣呵成說罷了，爺賜藥毒啞妳。」
朱氏梅清很想笑，她賣身作為奴婢已經是十五六載了，長此歲月豢養成一種獨特的詼諧感，「妾身所言不多，就一句，」頓了頓，朱氏梅清語道，「老爺傷敵一千損己八百恐怕得不償失。」還真一句代過，朱氏伏腰禮畢，從容而退，武昌伯趙烈英眉宇一簇，握緊這名妾室的手腕，「想教訓爺！」別以為爺不敢碰妳然後毀了妳，「豈敢，」朱氏梅清溫溫一答禮，微抬纖纖撩開武昌伯趙烈英的額海，那其上，寬廣但也佈滿皺褶，是甚麼樣的經歷讓這男人如此沒有安全感？「大公子爺是老爺的親生子，有甚麼心結不能只是一句＂有子如此夫復何求＂可以化解的，老爺既不願說，又何必傷害大公子爺的人來換一場父嚴子悟。」
武昌伯趙烈英一愣，
「滾…滾！」趙烈英惱怒地重捶一掌，床榻吱啞作響，惡寒地補充威脅，「別再讓爺見到，否則爺破妳身子清白，再將妳發賣去樓子裡。」
朱氏梅清忍不住笑了，
奴婢是一紙身契書，但奴婢也是人啊，可老爺您就是不知這道理，同尋常人一樣攪進這條荒誕的世俗理法規制中，還自以為天眷在上無能匹敵，「梅清的身子清不清白，都是老爺的人。」至於發賣去青樓，朱氏梅清算是將此放在眼皮底下長了見識，官貴世家的男人總好拿女子清白脅迫取樂，如此德行，甚是…可悲，
朱氏梅清不再等武昌伯發話，從容轉身離開，其實，今兒她得到消息始終揣揣難安，春嬤嬤耳提面命叮囑了對於夫人杜氏安排的疑慮，要讓自己多關注老爺動向，朱氏梅清就是春嬤嬤替夫人杜氏於老爺鼎立院中佈下的眼線之一，之所以於此時機出現於老爺正院，也是來搭救春嬤嬤於急難，然而，朱氏梅清明白，她到底是擔心那男人的…那一晚，醉酒的武昌伯被春嬤嬤攙來自己房裡，春嬤嬤暗地裡示意自己伺候老爺，說道是夫人於情急之際動了胎氣，老爺這把火氣還需梅清妳替夫人洩一洩…
武昌伯趙烈英仰臥於床，綾羅錦衾虛懸一側，那一晚，他假借醉意欲強與杜娘歡好，杜娘歇斯底里，春嬤嬤惶惶哄勸，爾後他趙烈英被推進一個婢鬟房裡，關起了門，是一片清靜，那婢鬟明顯是被春嬤嬤＂交代＂了一番，卻僅奉上了一杯溫水，還不是茶或醒酒湯，「老爺，奴婢讓您靜一靜。」
武昌伯趙烈英低聲失笑，那一晚上，他沒去要了那奴婢身子，而是與之相對坐，靜默了一整晚…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心下莫名一突，某種坐立難安的感受下意識地彷彿催促著他速速回府，趙衍之揚手揉捏眉宇之間，即便浮躁，猶仍冷靜地下達一道指令，「以低於市價六成價格將庫存的桑麻全數出清。」隨侍的葛大有意見，「主子爺這可是作了無回本生意。」他對帳務雖不若葛三刁精，卻也是極為拿手的，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斜長的身影橫越過一條巷弄，爬上短木橋頭，隨性地揚開一把扇面，趙衍之稍微擋住了日上至中，青青柳樹河兩道，新風吹拂過一陣溫潤的暖意，忽而又有一點微灼之感，「京華城如數的織紡業幾家能拚比得起歐陽世家產業鏈？」武昌伯府庶長子與歐陽世家嫡長子爺交好後，自然也涉足了織造業，葛大一聽，額手稱道，「主子爺當機立斷，是歐陽的公子爺遞送消息？」也難怪現正當暑季，桑麻價值攀升，照例來講，業界多數作的喊價哄抬，哪有殺低出售的，武昌伯庶長子趙衍之收了扇，握於兩掌之間，「是也不是，」回答了屬下的疑竇，「爾今當季，需求所眾，再過三個月不逾想是供需飽和，此際暑中微涼，今年秋早，原物料存放不易，若是擱置變質亦或供過於求，方是陪夫人又折兵。」
欽佩大公子爺遠瞻之見，葛大揖禮拜服，「卑職受教了。」武昌伯庶長子趙衍之回過身來，扇柄輕擊葛大肩膀，「葛大隨爺多年了。」葛大臉一紅，或許是被日頭曬的，「六年了，主子爺。」
趙衍之邁開步子，葛大一機靈，趕忙跟隨，瞧著主子爺背影闊達，儒雅卻又狷狂，葛大驀然有種迥然別異之感，近來的主子爺似乎…似乎萌生點兒能親近的姿態，

負荊院從來不是＂負荊請罪＂的意涵，而是主子爺背負荊棘固守不開築起的心防，葛大揮手抹去眼角朦朧，他被分派到主子爺身邊時差不多也是主子爺這般年紀，看著小差於己半輪年歲的大公子爺硬扛著大人的模樣，原先葛大也腹誹著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爺不多是這種性子要強，然後才察覺，大公子爺讓自己承受的一切宛若泰山壓於頂，根本不該是一位年幼的公子爺所當之苦其心志磨練其身體，有道是髮膚受之於父母，但這位公子爺卻能絲毫不在乎的摧殘爾後藉此成長茁壯，
葛大是會拿翹，脾性油滑，這是他娘胎帶的劣根性，可是，葛大從來都始終，始終願意追隨大公子爺的…
「忌分心誤事，歐陽白雪那方今由你去跑線。」武昌伯府庶長子臨頭一棒，將葛大些些感動涕悵的淚水給狠狠逼回眼窩子去，好殺風景，葛大暗嘆，大公子爺果然還是個沒良心的，歐陽嫡長子爺那處落腳茶坊可是他葛大退避百尺的禁區，因為跑過三回就有五回撞見歐陽嫡長子爺與他的歡好在＂辦事＂，屬於可大可小的事…葛大有預感今天這一趟，會長針眼，
「是。」葛大蔫蔫然，下半身也是，
趙衍之負手，瞧這廝從一眼，這葛大今日別黏呼，正恰巧支開去，「這一季桑麻貨源出清後的利潤撥半數歸葛大你了，爺讓葛三幫襯幫襯打點。」端出大碗肉，
饞得，葛大朗眼微微放光亮，略略受寵若驚，他就是恃寵而驕的爺們，心野兒一個大的，「卑職定將全力以赴。」紅利要拿到手軟，「但主子爺…」何故？對卑職忒好，卑職改拿甚麼作交換？殺個敵手？或背個罪？還是…葛大稍稍以手環住身軀，
您爺嘛不要不要的，葛大我在故鄉還有個童養媳尚未娶進門呢…

這廝從中了暑熱症？！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嗤之以鼻，甚麼身版健壯得像牛，心理病態的似貓，這說法實在是汙衊了貓，但他趙衍之只是想打個比方，就覺得葛大近期表述的＂忠誠＂態度簡直到了種彆扭的地步，不過…「爺的身邊該要有些人了。」趙衍之揮開扇面，天下之大，總該有他趙衍之能實心實意信任的人，好比這葛大，
趙衍之撫住心窩，自然有他的醜人兒，

阿醜…爺想妳了，

「主子爺往哪兒？」不去歐陽嫡長子爺處也還須赴謝長史公子府一趟呀！葛大提醒，「謝二公子的邀約…」葛大的忠心義膽，趙衍之不予理會「爺回自府。」要與他的醜人兒繾綣一下午，
卻是，
路有橫石，
武衛裝束人物攔出一臂之長，
葛大護主，手朝腰間一摸，趙衍之掠扇遮掩了廝從葛大的魯莽，
來者拱手，「趙大公子爺，主子已恭候多時，請。」指了路，
趙衍之笑了笑，東風已至…

陌楊街頭馬上鞍，薰風不來擾此熙熙嚷嚷，午時街頭正熱鬧，一駕駟馬之乘周遭與眾諧和地創造出某種獨立化外的寧靜氛圍，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隨這一名武衛步行至他家主人駕乘跟前，趙衍之擱下步伐，維持著退一子便能左右逢源後方開通的位置，他可不會將自己鎖死在對方的布局裡，即便對方來頭不小，更在這周圍布署了幾名暗衛護航，然趙衍之卻自恃甚高，單憑武力，也不再話下，雖他趙衍之更偏愛文略，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尚未自打內心擬臆出的幾位大人物中判斷出是哪一方？「武昌伯府趙衍之拜見。」先禮，無非是兵不血刃，
豈料，
「趙大公子爺果然好模樣，聞名不如見面。」端的是，聲若鶯啼，婉爾靈囀，氣似半山雲靄，嫻雅雍容，就是有這麼一種人物，光聽聲調便足以使人欽慕不已，
但卻是個…女子？！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心內詫愕，險要失態動手去掀車簾子瞧清楚內中所坐是何來歷，趙衍之掐握掌心，穩住了一剎那的慌亂，他想過要打交道的絕對不會是名女子，於是乎，「鄙才趙某當不起夫人這聲稱呼，還望夫人心寬，莫讓鄙才折了福壽。」那女子腔調青春，或許不過十八九紀，然依此年歲坐擁武衛，享有奢華派頭但行事低調，若非權貴妻室，恐怕便是宮中郡主，他趙衍之惹誰惹得起，就特別不願與皇親郡主們沾上鍋邊，駙馬爺甚麼，是吃軟飯的虛名榮銜，
「呵，」貴女笑道，「趙公子以＂鄙＂為銜方是折煞諸多街坊庸庸碌碌，」這車簾一隔不面見的，未必是想避開男女大防，更多的是這貴女作主拿捏住的分寸，在武昌伯府庶長子欲再表述心跡或者可能是心機之際，貴女攔斷他話題，「請來趙公子，僅是想問上一句，公子名下山西黨蔘可願以市售折四成五價賣予吾方？」是來談生意的，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再次錯愕，這帖副本未免太早刷新進度，那些山西黨蔘是他趙衍之為三弟撒下的羅網，爾如今格局尚未鋪緒竟然殺出半路匪盜？！是他頻繁動作鬧動忒過？亦或者商業諜報曝光走漏？那趙崇世是否生出了警惕？
趙衍之心下多方計量，也包括了現前這門生意經，「夫人見笑，鄙才惶恐，」折四成五價…是當他趙衍之血汗給人做白工，趙衍之莞爾，謙謙揖禮作躬，「鄙才所植黨蔘今年能出貨量不過八成數，其中三成貨乃一等無油條，額外五成均為三等品相，即便夫人欲收購三等黨蔘，這折五成已然是鄙才誠心奉送的無本買賣，故而，不知夫人意下？」論起生意，他趙衍之可不會任人作地起價，何況獅子大張口，
貴女低低一吟，似乎也知道不易成事，默思片刻間，他趙衍之接近了車乘邊角，只需揚手便可撩起遮幕簾子，
「休得放肆！」武衛蹭步一前，卻失之交臂，這位趙大公子爺身法妙極，如入無人之境，讓武衛一時半會阻擋得遲了點，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此舉唐突卻並未驚動了車乘貴女，只是為了壓低聲量說些暗台下的話，而武衛以劍柄抵住他下顎乃職責所在，趙衍之微微報以一笑，不做抵斥，仍是言道，「夫人欲表孝心，取之有道，」感覺車乘那中一番躁動，須臾，安撫下來，趙衍之繼續商量，「上乘品三成出二，折作六成價，鄙才經商牟利，也曉得大孝動天地，鄙才懇懇拳拳，願成就此段佳話。」長揖不起，把刀架著他脖頸的武衛在主人未下令下為防真傷了這位爺，也隨之彎了腰，像是與他趙衍之一道請求恩准的姿態，
這畫面些許逗趣，貴女輕掀簾幕一釐，但聽到一聲同行者微乎可微輕笑，頓時難堪，甩下簾幕便硬是讓這趙公子候上了足半炷香間，貴女立了威嚴也算護住了顏面，「明日，去榮合堂見周掌櫃。」語畢，敲了三響車壁，車夫吆喝一聲，甩起了馬鞭子，
武衛卸了刃，跟隨車駕，
武昌伯府庶長子維持躬身狀態退離三開步外，「謝過夫人。」揚聲語道，
駟馬車乘轉動了幾輪周幅，卻又停下，
趙衍之微微半舉視線，
車簾子不掀，清風微撫，車乘那中，略啞沉沉的嗓音話道是，「五弟因細故今起閉門思過三個月，趙大公子府上誕辰宴怕是要另謀打算，言盡於此。」
天打雷劈，
武昌伯府庶長子爺趙衍之震顫，殊不知道，原來那人物也在此車乘當中，適才算計貴女婦人之仁，爾如今冷汗為之涔涔，趙衍之驀地醒悟，這世道並非諸事都能在預料之中，
趙衍之攤掌掩面，無聲低嘯…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緩緩車乘內中，燕氏娥眉歛，對首那公子爺光風霽月一副高處不勝寒模樣，被王妃燕氏瞧得臉皮子微發熱，「快別瞧了，莫要將為夫腦門燒出洞來乎？」公子爺放下讀至興頭上的冷僻書冊，燕氏朝自家夫君嘟孥嘴，「能使夫君腦熱者皆屬世上孤寙詰屈之人事物，好比…」燕氏不顧車乘行進，猛然彎腰一撈取過公子爺手中書，別說什麼黃金屋、美人嬌，光是入眼頭一行目，艱澀聱牙字句讓燕氏自嘆撰書與閱書者皆非人哉？！「就說別試了，傷自尊者也。」公子爺嘲笑王妃道行淺還裝仙人，自曝其短，燕氏臊紅臉頰仍不依不撓，真把書冊踹在懷中，一字字認著道理，「嫌棄了？不如給妾身講講。」公子爺一晃，挪過身子傍著燕氏坐妥當，臂膀一欖偏讓燕氏作起小鳥依人狀，燕氏乾脆給躺上癮，「那個趙公子根本是明君子暗小人。」腹黑一枚，「用誨而明，以屈為伸，此乃藏拙也。」公子爺捏捏他王妃的嫩臉皮，挺薄的，燕氏揮揮小手，像揮走蚊蚋，「是故夫君欲幫之？」公子爺爽朗一笑，「非也，吾乃欲自助也。」燕氏拋開書冊，都怪這些腐儒，她夫君老愛之乎者也，連她自身都快染上這種疫病了，「先說好，妾身不愛這些矯揉造作場面。」「好好，為夫自然不勉強。」二皇子莞爾，倚靠上引枕，抱著王妃，享受這一路去來的偶爾顛簸，如宜…

阿醜醒了，娜動著身板子想作起來，可是自打腳版引發一連串痛感效應再度讓阿醜窩回床榻，只好轉轉脖子，辨識周遭一切，
躺在自己小室一人寬床榻，阿醜安心了，小室很寧靜，
「米粥裡下點醃菜，添只卵黃…呀！不是這樣，卵黃不要卵清…」
小室很平靜…
「確定這是喝的不是塗抹的？黏呼呼一團是藥渣嗎？！」「老哥，別把藥碗湊到粥鍋邊？！」「先服藥。」「先吃粥！」
小室實在如同尋常一般…
「你娘的？！」「誰你爹？！」「幹架嗎？爺壓姑娘贏面大。」「你還我兄弟嗎？！」「好男不與女鬥。」「你才是女的吧。」「性別歧視？你男人啊嘰嘰歪歪…」「這可怎得了？！都歪了…」
小室…不平靜呀…

「我醒在哪裡？」阿醜糊塗中人，她的人生中如此一團和氣的熱鬧場面只會出現在幼時的回憶，記憶片段，阿醜與牙牙學語的弟弟搶奪剩下的一顆糯米糰子，父親說起甚麼讓梨的故事橋段，母親則手揉著糯米作糰子說是再一顆就姊弟倆公平了，阿醜哭了…她想家了，已經是多少年她都不敢再去回想那些往事塵封，因為心會痛，痛得不欲生，
祝融焚燃當下，母親懷抱著幼弟被煙火嗆的幾近昏厥，父親摟著自己，閃躲著碎裂頃盆砸下的斷樑壞柱，父親說我們一家子只要有人逃出去就活下去，但，我只想要一家人在一起，即便是同歸於燼…好過獨活著燈枯油盡，

撫上她臉頰，瞧她哭得亂七八糟，「醒了，就別難過了，」他哄道，像當時後一樣，讓這個女娃兒有活下去的衝動，「睜眼看看你現在的並不差。」
阿醜睜開眼，恍惚間，連瞎去的左目也不盲了，雖然一瞬，只不過出於錯覺，
「你？」阿醜模糊看見一張姣好的陌生面孔，
「就你哥倆將阿醜給鬧醒了。」葛四甩動長馬尾，一手端著粥碗一手空閒的跩著葛二進小室來，「唉唉，」另一名”哥兒”順理成章將阿醜自床榻攙起，輕輕鬆鬆調個頭讓阿醜背倚著牆，還取過枕子將傷足墊高避免給壓疼了，一連串動作所謂行雲流水也不為過，葛四與葛二獃杵於一旁看得有點兒出了神，這姑娘俐落悠悠，不愧是慣於伺候主子的第一把交椅，熟稔地像打娘胎出世就開是練習似的，「吃粥先？」姑娘搶過葛四飯碗，遞予阿醜，葛二此際六神回了五成，踏一步向前，湊去藥湯，「服藥。」主張，「湊啥趣呢？」姑娘碰走了葛二的藥碗，「空腹飲酒傷身用藥亦然。」套用成章，好像可以反駁卻又不知從何辯解，葛二吶吶一句，「良藥…」卻遭姑娘先聲奪人節操，「是藥幾分毒，別在我眼前晃悠，聞了作嘔。」「我…爺怎使你作嘔？」葛二窘得，他習醫治病調理，原是為大公子爺服務，偶一替負荊院的兄弟們解勞，卻如何被一位＂外人＂給排擠了？憑恃何種關係能讓這名非屬於負荊院的婢鬟站住腳，
葛四望向葛二的眼神些許無奈，不是不想幫襯自家兄弟，但分明有戲，葛四比較喜歡當觀眾，壁上觀，
他院來的婢鬟單手插柳腰，掩唇朗笑，「呵呵，自然不是懷上了你爺的種。」
葛四拍案叫，絕啊！
阿醜默默接過米粥吃起來，
葛二捧藥湯的手在顫抖…
「沒娶妳做媳婦。」別隨口汙賴是我的種，葛二臉大紅，近日是常想討門媳婦，而這位大姑娘在眼下如此這般那般活躍…
他院來的婢鬟，說穿了就是好是愛惹事的鶼鰈院一等婢鬟桂馨甩了一白眼，「沒想過讓你來負責。」
葛二突然衝動得很想負責，老天爺如願？
但大姑娘可不想多給他添戲份，桂馨轉向與阿醜說話，「幾個爺們手粗，妹妹這幾日甚麼需要打點就差他們兩位爺誰來報我知喔？」暖暖一笑，雖無百媚生，卻是千種風情，
阿醜點點頭，還不太能接續思考脈絡，但是這姐姐是個好的，阿醜微微一笑，偷偷以垂下的亂髮遮遮掩掩，阿醜怕嚇著了這面生的姑娘家，但桂馨舉秀手撩起阿醜的委屈，摸上阿醜額頭，「阿醜很努力，姐會再來探視妳。」
阿醜又哭了，淚珠落入粥碗，穿出一個小孔洞，
曾經，也有人如此鼓勵，但是阿醜不知那人現在在哪裡…

一等婢鬟桂馨繞出負荊院，來去一陣風，
葛四抓了抓腦門，問一句，突如其來的吶悶，「誰放這婢鬟入負荊院來著？」還是葛爺們護送阿醜回負荊院時半路給遇上就跟隨著的？時機點有些模糊，
葛二搖頭，口乾舌燥的喝上一口茶，「或許是老爺鼎立院前來問事就…」順理成章的…好苦！嗆了一口，
葛四嘆氣，去問葛三還比較實際，葛三腦袋向來比其他兄弟清楚理智，不像是…葛四拍上葛二肩胛，「兄弟，你喝的是藥。」
葛二一傻…給阿醜的藥必須重新煎制了，多放些蜜…

謝長史二子謝文博聽廝從報信說趙大公子爺終於來了方釋出一口緊繃的鬱悶，「來得可好。」謝文博手掌順刷過腰帶紊子，端起茶盞欲抿上一小口，揭蓋之刻，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撩袍擺步進廳堂，謝文博擱下茶盞，起身迎去，兩人相互作了一揖，問候了些家常冷暖，
「衍之兄，」謝文博神色有些許侷迫，想來是給某件事惹得慌了，他一上前便扯起武昌伯府庶長子的衣袂，「正缺個人給爺出主意，衍之兄你說這該如何是好？！」趙衍之心下正揣測能讓謝文博此名泱泱公子哥鬧成這副熱鍋螞蟻模樣的必沒幾個人物，這一聯想，趙衍之不由心驚，還難不成與方才皇親貴人所指是同一件事，「若有事擱心，衍之當仁不讓定然為文博兄除憂解鬱，且問一句，是為了何事如此？」趙衍之虛攙住謝文博肘彎，示意兩人座席上一談，謝文博呵出一口鬱悶，在暖春中還奇妙地形成一股白霧，轉瞬消散，「黃公五爺在潤筆端點惹惱…」謝文博扼住話，揮手先支開了一應僕從，
謝二公子朝北面拜禮，爾後道出，「聖上便下旨即日起閉門思過三個月，」方落座，挪了挪身感覺坐得並不穩妥，「以文詩社月底的詩會這下…」餘話沒說盡是因為還沒個底定，說起以文詩社名面上是以謝長史二子謝文博發起，併三位貴冑公子爺聯名招募，其一乃武昌伯庶長子爺趙衍之，其二是盧太保嫡三子爺盧季忠，另一位便是化稱黃公五爺的當朝五皇子李元吉，這位當朝五皇子甚喜文墨畫畫，師從前朝兩位書畫大家，自有一番造詣，曾經手握一壺酒，單手持筆揮毫，端得是洋洋灑灑氣力萬鈞，也擅長簪花綺麗畫風，可說是當今富有盛名的墨人騷客，謝長史二子謝文博也是舞文善墨之人，故而任職五皇子伴讀後算是高音流水互為知音了，早些日子，趙衍之曾刻意遺留一篇策論在謝文博處，讓謝文博取去與五皇子李元吉品鑑一場，獲得五皇子大佳讚賞的其實並非策論內容，而是趙衍之寫的一手＂好字＂，至於內容則評註為鞭闢犀利，入理卻失之中庸，五皇子曾託謝文博傳話給趙衍之，說是，閱趙公子之策論＂鋒芒且過戒之勿急＂，

趙衍之冷冷一笑，
「衍之真不知憑黃公五爺才華，這潤筆怎麼會落下個閉門思過？」恐非不單純，聖上近來思欲立儲，朝野黨派聽聞風聲為此都開始擇邊依恃，這懲處怕是藉機找芢，某位皇子見不得五皇子屢獲聖上眷寵刻意設了局，
謝文博扶了一會額首，娓娓道來，「聽家父說，前日，」又鬆手朝北面揖了揖，「聖上召見了五皇子爺，要求替一幅墨寶題字，是一圖工筆山水，五皇子爺見之心悅，於是文思泉湧便於圖上提筆：寫意入山河，江山多嬌競折腰。」卻不料…
趙衍之揉皺眉頭，「孰料，這折腰二字反讓聖上覺得屈辱，且顛倒而論又有夭折之意，是為大不敬。」原來如此…
謝文博頷首，也早窺出細節，尤勝，「寫意這二字也被曲解為＂血意＂從疑五皇子爺具興戰外邦禍入江山的企圖，」謝文博撫掌於桌案，嘆息，「本就文士情懷一腔浪漫，豈知於朝堂廟宇權謀運作下卻成了褻瀆之詞…不異哀哉。」這麼一提點，趙衍之起了別的心思，他指節扣了幾響，「文博兄，或許爾吾都想偏頗。」謝文博一聽，哪還鎮定得住，急言，「衍之兄此話怎講？」趙衍之也不十拿九穩，畢竟揣測當今聖上實屬大不敬，至於詮釋聖意也都是風險，但聖上也是人啊，趙衍之膽大心細，於是不畏所出之言，「聖上近來勵經文治，黃公五爺乃當代青年翹楚，判下如此處置未免讓人疑惑。」
謝文博覺得這下言之有理，跟著推敲，「莫不是聖上藉此考校諸位皇子對立儲的態度？」若真是這樣，興許五皇子還有扳身機會，趙衍之贊同這論調，「也同時激發朝野分屬涇渭，為儲位大爭揭幕。」

兩人一番靜默，為著，這能登九五大尊之人，絕非凡人俗胎…

謝文博喃喃，「潛龍在淵，衍之兄認為五皇子爺該趁此機會按心不動了。」沉得住氣，方成大業，便讓其他皇子派叫囂，也讓聖上看清楚誰在更有資格入主東宮，「非也，」趙衍之卻欲逆向操作，「所謂出奇制勝，想必諸位皇子勢必認為黃公五爺能戒急用忍以顯示文人風骨，而吾等豈能如其所料。」有個模糊想法，
謝文博感到疑惑，「若欲喊冤亦或者辯駁，不保操作差池了將被視為強詞奪理，反倒陷入泥沼。」這一步該將如何計議？「如若，聖上不想見血色江山，吾等便獻上一幅血色江山。」趙衍之知道此舉又得自己耗心勞力，且須牽扯上一位連他趙衍之都不欲打擾的方外人物，在他趙衍之內心那位可是愛之深卻也相對的恨，這種情緒，趙衍之實在不願再面對，
謝文博雖然曉得武昌伯庶長子爺並非意氣用事的爺，然而此提議讓謝文博不禁懷疑趙衍之見識淺了，他畢竟只是庶子出身…
「衍之兄，非文博欲拂了你面子，只是…」恐怕會弄巧成拙，雪裡加霜，
這是不信他了，趙衍之黯下心緒，謝長史二子與世讚之乃識才結交，不問出身高低的貴門公子爺，但到底於謝文博思想中仍是有滌去不了的坎，這不能責怪謝文博，只道是世俗皆如此，誰能真正的實踐唯才是任，不論貴賤，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謙謙述道，「文博兄知曉所謂蘇州雙面繡藝的上乘功夫，」謝文博一點就通，擊掌喜笑道，「如雷貫耳，這雙面繡工精采絕倫，曾有幸得觀一幅台屏結構的蘇州風景，可謂是一面前世，一面今生，至今難忘…難道，衍之兄是想請人繡製江山圖，一面血色，一面錦繡河山？」說得通，史冊記載，當年先皇開國立業也是血染山河方能奠定如今昌明盛事，若說是不忘祖先功苦，永保國土康樂，聖上必能理解五皇子題字的表面與隱藏內涵，堪稱文采並茂且又愛育眾生黎民，「妙，真妙！」
謝文博看見了曙光，五皇子不但能扳身，還能一舉撞入聖上龍心大悅，東宮唾手可汲，
趙衍之目睹謝文博自抑鬱轉為歡欣鼓舞，不由暗嘲，「文博兄若衍之所提非僅是雙面繡，而是雙面三異鏽，是否更天衣無縫。」
謝文博當下傻了眼，這項技藝從未耳聞…「衍之兄可當真？」若真有此件作品，無疑是國寶，趙衍之一哂拍拍謝文博手背，「詳情三日後必報與文博兄知曉。」謝文博溫溫一顆心，躍動著，回握住趙衍之掌心，「成，文博信衍之兄。」有思及，原先是想推拖的，「二日後是衍之家兄誕辰宴，文博定要親去道賀，不若也將盧季忠邀上。」替他人一併應承下來，
武昌伯庶長子趙衍之起身拜禮，「衍之恭候諸位。」
謝文博扶著腰紊子也起身，「文博也會力邀以文詩社會員共襄盛舉。」

此一舉弊，得一舉利，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於是更明白，這世間就是利益交換的運作法則…

兩位公子爺消磨了一下午，品文論詩之餘兼談國家諸事並商討了詩社期會的細節，直至黃昏一抹斜陽勸人歸，謝長史二子謝文博才終於肯放武昌伯府庶長子爺回自家府去，更有所謂十八相送不為過，只因謝文博對這位趙大公子爺更是上心了，難得，難得，益友如斯，博文廣學，面面俱到，
「衍之兄，明日可還得與文博相敘一晌午啊。」謝文博還欲出口約定甚麼不見不散的，但趙衍之並未打算隨著這公子爺臨時提議而變更既定計畫，更何況還需要去見那位，懇請那位伸出援手助黃公五爺於水火，「不了，文博兄海涵，這蘇鏽之事衍之若不及早走動，一顆心也安不下。」趙衍之虧欠道，謝文博既然知道了原因，哪有不推波助瀾，「有勞，不如就由文博備上前訂與衍之兄一道前往拜訪能人？」事情辦得妥當，這後禮自然也會有五皇子那一份賞賜，
趙衍之可不樂意，「謝過文博兄，然衍之欲往之處路程顛簸，如果騎馬該能於大後日歸來參與家兄誕辰宴，然若改以車駕想是會拖延。」就拿準這位謝長史二爺不善騎術，出門總愛以車代步，
謝文博聞言，淡下神色，也不是很願意耗費這些時間風塵僕僕，「也罷，但這前訂衍之兄必得收下，算是文博一點贊助。」便揮手喚來廝從，取下自己腰牌讓廝從去庫房提銀兩，
趙衍之並未拒絕，神色猶從容，受與不受之間，趙衍之能給自然也能收，
謝文博就欣賞趙大公子爺這般的爽快，不拘泥，這銀兩給得值得，還回票價，「請。」便領著武昌伯府庶長子爺往府邸出去，
兩位爺才步出院門，繞進觀景園，好一派，蘭之葳甤草木芳，庭閣樓臺遙相望，遍見蜂蝶舞瀲灩，迴過柳畔又一廊…

變故徒生！

「落水了！」

謝文博頓下步伐，「發生何事？速去瞧瞧。」喚一廝從立馬去探查，堂堂謝府世家素日沉穩持靜，哪有如此鬧騰的事端？！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挑動眉宇，
「回公子爺是竇府二小姐失足落水了。」廝從動作與答辦都很俐落，謝文博聞言皺了一鼻子，這位竇府二小姐乃長姐閨中密友，近日往來頗為頻繁，據傳所聞具備習武底子，這＂失足落水＂…
誰信…？
謝文博還杵在原處糾結，趙衍之卻先邁開革履朝廝從探訊的方向行去，謝文博一詫，旋踵，卻不及阻，道是這公子爺若欲池邊救美，即便不曾接觸姑娘清白之軀，只需一眼目睹，就可以傳得沸沸揚揚，「衍之兄且慢！」謝文博雖弄不明白這意外是否，但良心與理智皆警告他別讓這位公子爺去淌水，
趙衍之聽見謝文博的焦慮，置若罔聞，誰家姑娘落水他都沒興趣插手，可就這位＂竇二小姐＂不一般，因緣巧妙，或許便是這種狀況，
依依花影闖進來，攔截狂風亂闖，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被撞了滿懷，反射神經作用下直接抱住了那人兒，那人兒沒跌傷，姑娘花鏽叢白覆上公子爺月白素衫，纖纖紅酥手就搭在他趙衍之臂膀，柳姿曼妙也偎入他趙衍之肘彎，
佳人羞稔，含苞帶怯，
「公子勿怪…」

「長姐！」謝長史嫡二子謝文博傻愣當場…
謝長史嫡長女謝卉婷定穩下蓮足，微微推開了攙扶的臂膀，挪後一步，娉婷而禮，「趙大公子多謝。」
謝的是他止步？亦或者是方才的失禮？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一哂，這姑娘是來制止他與竇二小姐牽線機緣的，還難不成是想自己投懷送抱？
謝卉婷側身語胞弟，「文博莫急，竇二小姐已由婢鬟救上岸，現下以無礙，」遲疑一會，續言道，「竇二小姐經此意外不免驚嚇，文博還請速與趙大公子迴避，免得失了禮數。」定然一視，看的是那趙大公子的心機是否被澆熄，
謝文博回了神，覺得長姐思慮周道，至於適才那一齣鬧，長姐究竟是犯傻還是犯癡？他謝文博始終信得過長姐判斷，「走，衍之兄府上車駕已於前門候著。」
送客的節奏，他趙衍之認了，不欲與女子在此節骨眼上爭勝，「別過。」謙謙一揖，趙衍之便隨謝文博離開，
謝卉婷鬆了口氣，
竇蓉那端當真無礙的，這落水也不過是濕了竇二小姐半片裙襦罷了，只不過竇蓉還堅持要在園池內待一會，讓婢鬟們一陣好忙，哄又勸得才將人牽回岸上，「妹妹可別怨姊姊拆散鴛鴦，但這種際遇萬萬使不得。」反覆捏捏掌心，謝卉婷心下忐忑不已，當得悉竇蓉落水的第一時間，謝卉婷察覺出這小姑娘的意思，然而也意識到這麼不清不白邂逅，非但不一定能成為佳話，反而落人話柄，姑娘家的清白豈能如此兒戲，何況高門閨女以此計算來的婚姻有幾樁能夠圓滿？！於是，謝卉婷當機立斷果決地先來安撫胞弟與趙大公子，盼著爺們冷靜處理，莫要一腦熱忘了男女分寸，孰料，一股怪風吹得謝卉婷腳步踉蹌，就跌入了趙大公子懷裡…
謝卉婷幽幽一歎，

這莫不是…天意…
謝卉婷秀顏酡紅，鎮定，她搖搖頭，還是心往去安撫竇家妹妹，至於那月白素衫的公子爺，謝卉婷將之暫時擱下…

輕煙裊裊，長伴古佛，
木魚敲響著若有還無的節奏，女尼持誦的低頻呢喃串連起一自一句心若止水，
驟爾，
木魚聲斷，
女尼仰起了姿色猶存風華不減當年的容顏，莊嚴是否？在於心中，相則由心生，
「衍兒要來見貧尼了。」
一旁一道作晚課的住持睜開雙眸，「無垢，心不著相。」戒之，
無垢女尼合十，道聲阿彌陀佛，
住持開始念誦，但無垢女尼卻不出聲，木魚也不敲了，
住持加強了聲量，想喚醒迷神的弟子，卻見無垢女尼展笑顏，青春無敵，國色天香，住持當下怔然，自打無垢剃髮入廟後從不曾如此歡快過，這喜悅是身為女子的雀躍，是位母親的驕傲，
「無垢持心。」住持又嘗試一遍，拉住惹上塵埃的徒弟，
但無垢女尼早不受教，此刻當然，「衍兒要來見我了，」無垢女尼起身，來回端詳自身打扮，一莞爾，「住持，妾身要換回俗世的衣裳，要見我的衍兒。」
住持嘆息，放下教條，唯有慈悲，「母子連心，夫人且安，即便公子爺要來訪也須待明日。」
話方畢，見一女尼弟子持短箋跨入正殿，朝住持與無垢合掌拜了一拜，遞上短箋，住持將短箋接交給了無垢，無垢卻也沒拆開來看，她捏捏了那短箋，送到唇前吻了吻，「衍兒，娘親想你了。」
娘親想你了…

阿醜在等人，等一位久遲未歸的人，大公子爺耳提面命要她今夜子時於寢房內候著，所以阿醜來了，然而大公子爺卻不在，
子時早逾，丑時將至，阿醜剪了段燭蕊，瞧著那焰火斷續跳躍爾後穩定燃放，她空想著呀，自己與大公子爺是否宛若這燭蕊與火苗，若然，那麼誰是蕊心奉獻出自己助長了火苗？誰又是火苗依賴著蕊心燃放自己？看著，想著，阿醜覺得蕊心與火苗因著彼此存在而延續著生命，既分彼此又不分彼此，世間所謂＂夫妻一體＂是否就是這種含意…想甚麼呢？！！
大逆不道…阿醜一驚一乍，咬了舌，疼出一朵小淚花，
「阿醜與主子爺只是主僕通房關係，阿醜只是通房，是通房…」即便抬格升作妾，也是名奴籍賤妾，大公子爺將來是要娶妻室的，
阿醜將臉埋入肘彎中，生長在純樸的鄉里，阿爹阿娘與街坊鄰居都是一夫一妻，吵架時可以吵得雞飛狗跳，恩愛時能夠張羅結彩，佳偶怨偶也還是從一到老，就算鬧和離或休棄，也罕見齊人之福的，所以阿醜其實不明白京城的家宅老爺們坐擁妻妾的習慣，興許，是這些京城老爺們有太多愛需要予人分享，也渴望得到很多人的愛來支持自己，
大公子爺也會如此，
阿醜感覺胸口悶悶的，拾起葛四爺贈與的木杖支在腋下，一篤一篤地朝寢房門去，
葛三爺今晚輪值，阿醜手還沒觸上門板，寢門便被葛三微微推開一段空隙，「阿醜餓了？來點夜宵。」挪動身子，葛三將三層雕木食盒略舉高進入阿醜視線內，
阿醜垂下容顏，「大公子爺遲未歸，阿醜…」該回小室去的，作出嘴型，聲音卻躊躇，阿醜…阿醜還想繼續待著，
葛三自是明白，其實眾人勸說過阿醜的，道是據線報大公子爺將公辦事項急火星燎的，若不是耗徹夜不歸，也是載月兼程，豈還有閒暇容阿醜留身伺候，何況這姑娘腳傷著，也該好好靜養才是，但葛二拿醫理勸說，葛三實務分析，葛四與葛六柔情呼喊，卻抵不上這姑娘一句＂爺說過要阿醜去＂如此篤定的鐵板釘釘，雖然事實已然證明這姑娘空想了，大公子爺今夜並無意沉浸於溫柔鄉，又何必…
何必苦了自己，

葛三笑笑，遞去了食盒，掀起第一層，「瞧，這奶酪脆餅是主子爺給阿醜留的，嘗一塊。」
阿醜紅了臉，伸手取了一塊小的，放入口中咀嚼，香濃酥甜，阿醜又拿了一塊，她看看葛三爺，「極好吃的，葛三爺也嘗嘗。」
這姑娘眼珠子眨巴眨巴，似個娃兒，葛三搖搖頭，婉拒姑娘的好意，「爺們不喜吃這甜的，全讓阿醜。」葛三以手勢請姑娘家讓一讓，替阿醜將食盒堤入寢房，擱於桌案，「吃會，耳房內還煮著杏仁露，爺去提過來。」
別忙，阿醜還不及表態，葛三爺早已繞出寢房，長裾擺尾刷掃過門檻，滑出一道月光拖沓著，阿醜就著月光失了一會神，那夜，與大公子爺在月光下結合，是場如魔幻般的意境，阿醜摸摸心窩，覺得有一半的心臟都給割了出去交在了大公子爺手裡，大公子爺會疼惜她阿醜嗎？阿醜不確定，白日歡愛泡影，讓阿醜覺得自身的情感好似懸念被晾在高崖頂端，踏實感竟然是建立於大公子爺主導的虛無飄渺間，阿醜並不喜歡這樣，這樣…阿醜會想需索，需索使阿醜慚愧，
阿醜會無助，
阿醜動起手來，多思惹煩惱，既然無法看清楚未來，那就著眼於當下，片刻接著片刻，活出來，
阿醜抽開食盒，將層層分離擺放，除了奶酪脆餅，有綠豆酥、桂花糕、還有酒釀飴糖，阿醜打算取個小碟子併玉筷，方便大公子爺就食，
＂爺們不喜吃這甜的。＂葛三爺適才如是說，就阿醜所知大公子爺房裡確實也不曾得見這類甜品…
阿醜眼眶一熱，盤子筷子不拿了，默默地吃將起來…

葛三提著小燒瓶內裡裝著八方滿的杏仁露，剛煨就爐火熱著還冒霧氣呢，杏仁味有股子奇異，爺們多半是不喜嘗的，葛二醫究語道是杏仁潤肺護心，有護膚祛疤功效，故而使用更具藥性的北杏仁混著白米冰糖一鍋滾沸，這香氣四溢，聞之香甜中些些微苦，想必是對阿醜養傷調理極好的飲品，
葛三於階前遇上了葛大，
詭異味兒使得葛大瞇起了眸子，葛大鍛羽箭步似竄近葛三周防布局，聞上一鼻子，葛三微微調身迴避，卻哪捱得過葛大狗鼻子靈驗，「甚麼風騷勁？」葛大搓搓下顎，「葛三你…」
我…沒做虧心事！葛三狐起眼尾，嘴唇一抹兒彎，
「撩妹啊？！」葛大陡然心痛，他這幾位靶子兄弟最近是咱麼了？每個都思春，葛大想起他家鄉的童養媳，不知現在給阿娘養得俏不俏？過兩年該及笄了可以過門了呀…
葛三眼尾抽的疼，爺上哪兒撩妹？這是給主子爺助功用的，「主子爺回府了？」葛大垂垂肩頸僵硬，稍待要讓葛二給自己馬一段，「主子去給老爺請安，讓老爺獨留下說話。」
葛三一怵，這是…東窗必事發了的節奏，往寢門瞧一眼，葛三想著需要讓阿醜知曉打個底應，
有古怪？
這負荊院肯定起了風坡，葛大向來靈驗，
這風向燒進院內，是被苛扣份例？還是僕役尋釁找碴？還是又安插了甚麼人物進來當細作被爺們疏忽漏掉的？葛大尋思一遍認為才沒得讓他院見縫插針的機會，如此，還能往哪撒野，或者拿哪個奴婢栽贓使壞…不就是通房阿醜嗎，葛大入負荊院時瞧見了守門的葛六，大公子爺還沒吩咐就讓葛四自行調回原職，葛六的一點畏縮賣好作派，葛四的避重就輕迷糊仗，現在輪到葛三一本正經暗回防，如沒有古怪就是我葛大自己作妖，「爺累乏先找葛二去。」就從那位老實人下手，
葛三一攔，「葛二睡下了。」
「敢情你倆哥們好哇？！」對方作息如數家珍，訛爺我是盤子呀，
葛三又一擋，身子都交出一半去，「哥們誰能不好。」笑了一笑，
這言下之意…葛大摀額首，果然是阿醜不好了，「葛三，這串通一氣不該漏掉爺我。」從實招來，
葛三油鹽不進，如如笑紋深了深，「葛大爺你本不在府，自然不會知曉。」這才是天衣無縫的串供，腳本第一時間就擬妥，葛六與葛四處置算不錯，至於葛二那處還在背台詞，
無法無天了，這是要逼宮！葛大揪住葛三領衫，狠狠盯緊那書生清秀面容，這位仁兄為何生得那麼俊？像是話本中描述的那種白面書生腹黑心肝的人設，葛三瞧著葛大頭子臉色莫名地氉上了，簡直無言，「葛大爺鬆手，夜深人靜處揉縐衣衫是成何體統。」我爺兩處於不同畫風，別比較，葛大悻悻然鬆開小書生，「與誰不成體統能與你等一窩子竄謀相較？」雙手擺腰，葛大直男質問，「說阿醜出了何事？」
不到黃河心不死，可惜黃河未到先撞了南牆，葛三疊手，那壺杏仁露便掩藏入袖口間，葛大正欲再追一句，卻聞，「主子爺您歸來安好。」葛三揖禮恭聲，
葛大一震，連忙轉身拱手，

月白如梭，如斯歸來，

葛大正待說什麼替剛才可能被主子爺撞見的場面圓滿，葛三也欲解釋一番作掩護，
「退下。」武昌伯府庶長子僕眾尊稱一聲大公子爺的趙衍之冷淡一句，葛大與葛三面面相覷，還是想努力一把勁兒，卻，
大公子爺趙衍之喝然一聲，「別杵這礙著爺。」爺需要一個人獨處靜一靜，甩開廝從倆，武昌伯府庶長子推了寢門，身子過了便隨即緊闔上，
葛大和葛三原想力挽狂瀾卻大勢已去…
葛大握了拳頭捶入葛三胸口，抵住，「讓你等自作主張！」這回主子爺的怒火誰能平息，連阿醜也無能為力了吧，
葛三嘆氣，這天清月明，能否讓主子爺明白阿醜的犧牲？能否使阿醜體恤主子爺的責任？手中的杏仁露漸漸暖了葛三的掌心…
能的…

趙衍之闔緊房門，隨之背靠觸上扉板，
方才父親說了甚麼？連黃公五爺是何身分來歷問也不問，便應承下他趙衍之所擬的賓客名單，爾後，那段故事…敘說的是父親立下的汗馬軍功中那場讓父親獲聖上賜封為武昌伯的戰役，當年父親官任范陽鎮軍，因范陽節度使勾結外邦造亂，生靈塗炭，先帝聖上指派龍武右將軍燕奭揮軍肅清，因為父親趙英烈輸誠與龍武右將軍燕奭裡應外合，讓范陽之亂於一年半之內弭平，故而，論功行賞之際，由龍武右將軍燕奭褒舉，先帝聖上賜封趙烈英為武昌伯，三等爵，正四品，封地七十里，遷居京華城，然而父親入朝為官卻反成了束縛牢籠，層層品階制度下，雖擁有殊榮卻並無實際大權在握，職拜折衝督衛也僅是領了府兵三十團，反觀燕奭，則升任金吾衛右將軍武官正二品，統領全國十六府府兵營，位高權重，
思及此處，趙衍之喈吁一聲，這世道，不缺他父親一個冒死犯難、忠肝義膽的走馬卒，卻捨不下一位背景雄厚、舉足輕重的大將軍，父親一念盡忠，甘願生死大不諱，置身險處於護國與叛變的區隔線，烙下的不是榮耀便是罵名，父親是賭贏了，換得了表象衣錦環鄉，實則懷才不遇，父親分明看清這種局勢不對等，卻於政黨洪流下選擇了隨波逐流，
趙衍之他恨，恨他的出身，以及原本可以造就的飛黃騰達全被父親的窩囊脾性給埋沒改寫，更怨懟那一句父親親口證實所謂深愛著他趙衍之生母，但無法給翟氏該得的名份之虧欠，他趙衍之始終認為母親翟氏為妾，乃非因出身低品官階的庶女，實則不然，
他趙衍之的親生母親…竟然是…
趙衍之一股怒火化作無聲咆嘯，這真相就當如父親警惕再三，該爛死在知情者的肚腸裡，
趙衍之掩住額頭，如斯不堪的出身，他身體流淌血脈，自以為是的尊嚴護欄，僅憑著父親一句當年經不住誘惑…
還說甚麼玉碎或瓦全…分明是互擁著崩壞！

趙衍之弄不明白他父親為何在此節骨眼上對他坦白一切？難道就只是為了想保住那個扶不起的阿斗世子爺？！僅僅是因為那趙榮祖是他武昌伯所出之嫡長兒子，就必須迫使他這庶長子趙衍之卑屈服從？！
「不…」趙衍之低喃，誰都別妄想在這關鍵時機點要脅他懸崖勒馬，他要拖趙榮祖下台，要讓武昌伯夫人杜氏為其所做種種一切不平等來向他趙衍之磕頭賠罪，他要活出自己的風采，進而，脫府獨立…
「爺不服。」不服所謂天命貴賤，
「大公子爺？」
「大公子爺！」
誰？是誰…輕輕地喚醒了陷入魔障的他…

趙衍之定眼一視，原該是一片寒冷孤寂闃黑的寢房內，竟然有一絲暖暖弱弱的燭光稀微，身背後罩著股微光的女人，在他對上她視線時，冉冉而笑，
「大公子爺…」是他的醜人兒，
是他的醜人兒，即便在黑暗中仍點起一燭光亮，等著他…

「怎麼在這裡？」不該有人在這裡目睹他的不安…「出去。」趙衍之低喝道，
阿醜不明白，正在等候大公子爺歸來，等了許久，為著大公子爺對她的關愛感覺窩心，然後抱持著這種感受孤獨地於這寢房塑造成的寂靜空間裡，渴盼著、又難免窘迫，混亂的還釐不清楚是該如何回應大公子爺對她的好，忽然，大公子爺回來了，阿醜第一時間只想到要去…去到這男人懷抱裡，阿醜覺得自己好像成癮了…
阿醜頓步，其實現在沒持拐杖阿醜是走不便給的，但方才驚喜交集忘了順手將拐杖帶上，「大公子爺。」阿醜原來是會思念你的，
「滾出去。」趙衍之不假辭色，朝前踏步來，逼近他的醜人兒，這女人踰矩了，犯進己身所設界線，徒手扯壞他趙衍之周遭荊棘圍籬宛若傷痕累累也不畏懼，但他趙衍之不允許，不能允許任何人真正走入他心底，那會使他產生顧慮，會使他瞻前顧後變得懦弱，
阿醜不敢去攙扶大公子爺，但也不想退開來，「阿醜回去。」既不願此刻留下她，阿醜也是認份，「甜餅很好吃，阿醜謝大公子爺。」銘印於心，
「滾！」不準動搖爺的防線！趙衍之強抑著不去聆聽他的醜人兒那點心意，
阿醜屈膝，施了個不達標準的禮，挪起步子一蹬一拐的緩慢移動，趙衍之敖不耐煩這婢鬟如此拖磨，閃身打散他的醜人兒行進路線，直直朝寢房內去，錯身之際眼神也不施捨，
阿醜顛了顛，有一瞬間差點忍不住去扯那月白長衫，阿醜掐緊拳頭，大公子爺有大公子的世界，原來自己能見到的只不過其冰山一角…
是阿醜奢望了，

趙衍之瞧見寢房桌案上攤開的食盒，以及幾個微塵似地落於錦緞桌巾上的餅渣子，
忒瞧不順眼，好擬作肴亂他趙衍之作派的枝微末節，肅整的日常節奏、變換靈活角色機制，全因這一下子人心莫測，那一場無心插柳、他趙衍之就必須臨危佈計，必須權衡屈就，憋苦往肚腹吞，然後煩惱朝腦子藏，他趙衍之是人，是人者並非無敵而他趙衍之卻需要作到幾近完美，
天殺的！天將降大任必磨其人心志…
趙衍之橫手推墜食盒，摧毀性地將無辜的綠豆酥、桂花糕、奶烙脆餅全踩踏個稀巴爛，酒釀糖貽則滾到紫木太師椅下方，烽火下見證這場屠殺浩劫，「誰給拿這等混物進房！！」趙衍之咆嘯，
阿醜聽聞食盒墜的的悶擊聲響，內心一嚇，方才急忙間忘卻了將食碟子收拾妥當，
阿醜回身，
葛三推了房門進來，手中還握著杏仁露燒瓶子，便一把將燒瓶塞入阿醜掌心，「阿醜先回去，此處交爺。」
葛大也尾巴模樣地跟著葛三進來，見著阿醜還愣在當下，「回去慢點走，杏仁露記得趁熱飲用。」指了指，又揮了揮手，
葛大與葛三彼此交換過眼神，隨即匆匆入內去安撫主子爺暴怒，這責任，他爺倆打算全給承擔了，
兩位葛爺是想將責任全扛下…阿醜握緊杏仁露燒瓶，仰頭便嚥下一大口，溫熱感覺舒展了她四肢，但喉嚨熱熱發疼，阿醜默默哭了，

阿醜覺得委屈…

~未完待續~

筆月修花

2020-03-02 10:10

８‧

不應該，自亂陣腳，
不應該，咎由自取，
不應該，心慈手軟，
不應該…不應該做的這件事，趙衍之側頭一瞥，他做得如此應該，

快馬加鞭，葛四吆喝著催促雙駒速行，舞動的小馬皮鞭子於半空中劃出猛捷弧度，甩出一陣陣劈啪響，卻沒有一鞭子落在盡職的馬兒身軀，然而純粹乾爽的節奏依然能鼓舞著雙駒前進不已，葛四發出呼聲洋溢種愉悅的表情狀態，
趙衍之真想讓葛四自行賭上嘴，
車行平穩，偶有顛簸處葛四高超的駕駛技巧也讓震幅減輕許多，為此當可記上葛四一次嘉獎，於是乎趙衍之忍受著葛四那幾近山歌般的吊嗓，只因傍著其身而坐的女人睡得挺香甜，搖晃之間彷若一切都如此歲月靜好，
趙衍之瞧了幾眼，再往瞧幾眼，此時不動手真是非君子，趙衍之欲圖撥亂反正，決然不是偷香竊玉，雖然他將指腹滑著他的醜人兒面頰，疑惑起一道濕過且乾的痕跡，雖然他趙衍之換用掌心摩搓他醜人兒脖頸，撩起她青絲揉入那耳珠後天地，感覺到他的醜人兒敏感地一緊縮身子，爾後於他按摩頻率下放鬆回來，趙衍之舔舔乾澀唇片，就勢一勾，讓他的醜人兒偎靠著他胸膛，然後他趙衍衍之垂視可得見他醜人兒軟小的胸脯於衣衫下緩緩起伏，趙衍之情緒跌宕，

昨夜發了一通火，冷淡了他的醜人兒，待一切收拾過後，趙衍之譴走廝從葛大與葛三才得以重新回朔不尋常蛛絲馬跡，葛三臨退前不動聲色拾走的木杖、寢房內出現甜品、還有他的醜人兒微妙行走姿態，趙衍之適才愕然原來他疏忽了這麼一環節！原來父親武昌伯肯吐露殘酷真相乃是父親使出最後的殺手鐧，顯而易見之前手段並未達成預期效果，是阿醜替他承受下來，是阿醜不願讓自己產生後顧之憂…
趙衍之再度傳喚葛三並叫上葛二，證實了心中臆測，
於是夜，趙衍之二度發火，所怒是阿醜孤身想挺的愚蠢，懊惱著自己後知後覺諸般疏漏，續而哀戚自身遷怒於阿醜卻並不打算為此做出任何彌補，他趙衍之就是這樣的人，對自己苛刻，對他人嚴厲，從來不曉得該如何去體貼，

一股煩悶，趙衍之推開了偎依於身的女人，

何謂與人為善？對強勢於己者，那便是種變相討好，相對於弱勢於己者，則是偶發乎於憐憫，然而他趙衍之若行此＂善＂絕半理由是關乎種種不得自己或諸般相輔相成利益攸關，故而，他趙衍之就是個矯情之人…
阿醜的身子如無根漂萍，晃去了車窗邊坎又晃了回返，這回，趙衍之埋沒於欠佳的思緒內翻轉，沒留神，阿醜就睡上他雙腿，似乎感到不穩當，阿醜抬起臂彎摟住枕子，這下好了，
這下好了…趙衍之瞠目以視，即便是非戰之罪，他的醜人兒那張小嘴兒就擱在衣衫之隔的小趙爺前端，倘若小趙爺再昂仰一寸，即便可以…想入非非，
「起來。」趙衍之頗為尷尬，身體不自覺間起了漣漪效應，腦下垂體暗示性地將性暗示發訊息到下身那部位，小趙爺很快地揭竿響應了，這是怎麼？！難不成他趙衍之竟是趙氏種馬？！一夜七次郎…他趙衍之躍然頗想嘗嘗試一試，真不勘…「起，來。」趙衍之喑啞，他的醜人兒沒起來，但有＂人＂起直擎天一柱，心隨意動…
「阿醜…」趙衍之嚥口氣息，腔調內略帶某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央求，「阿醜！」要不就親近爺，要不就離本爺遠遠的，

阿醜眨眨眼皮子，沉重地彷彿砂層積在其上，因為昨夜給哭腫了，阿醜知道自己很愛哭，自打稚齡時期就被父母和街坊姑嬸叔伯們笑稱是水包子，拿來打狗還會讓狗變成落湯雞，而獨自過活那段時間，阿醜也很會哭，爾後發覺哭不但得不到同情興許還惹來更多欺侮，因此阿醜學著不哭了，要麼就躲起來哭，所以現在，阿醜身處於睡夢境裡，格外自我認定能哭的安全；哭的任性恣意，往常這時候，母親會摸摸她頭頂，父親會捏捏她小臉蛋，幼弟會蹭著她膝蓋頭，一家人哄著她，別哭，別哭了…
丫丫，別哭鼻子了，
阿醜抬頭，
有阿爹阿娘和阿弟圍繞著，丫丫啊ㄚㄚ不哭鼻子…多少年歲了不得見，阿爹阿娘阿弟都不肯入夢中，我難過呀…因為幾乎要記不清你們模樣，只懷想著那些昔日，從中方能揣摩出一絲生動，我又欣喜，原來阿爹阿娘阿弟不曾捨我而去，我哭得更歡，心喜若狂，我聽說過奈何橋很長很長的，魂魄要走得很久才能完全斷離人間，橋彼岸有座望鄉台得讓執念者臨捨依依，更傳聞孟婆湯入八種淚，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盞悔淚，五寸相思淚，六兩病中淚，七斤別離淚，最後一抹是孟婆的傷心淚，那是孟婆為魂歸陰私者難斷之念念不捨所生出的慈悲，我知阿爹阿娘與阿弟不捨我獨留人間，所以…是來接我團聚了麼？
「阿爹…阿娘…阿弟…」攬開手臂擁抱住一家子，我有多想你們就如你們如此不忍，但我還不能跟你們去，還不能夠就這麼撒手…
阿爹阿娘點點頭，牽起阿弟，緩緩搖搖手，那麼就此別了吧，我們的丫丫會好好活下去，不用再擔心了，望鄉台的最後一瞥，一直端著的那碗孟婆湯，我們不猶豫了，
望著阿爹摟著阿娘攜著阿弟同行遠去，往生淨土，阿醜擤擤鼻子，抹去淚水，別過了，即使到那一天，再無法相見…

阿醜睜眼，腦袋瓜子還有點兒暈眩，但心頭一股釋然，氾濫著一絲類似重生的美好，阿醜不自覺彎延唇角，尚未及展笑顏，雙頰被人使勁掐住扭往一個頃斜角度，不自然到疼痛的姿勢，迫使阿醜鬆開抱持物翻身仰躺，
對上一雙冷峻深潭眸子，清悠悠，寒冽冽，卻依稀參雜著毀滅性的灼熱，
這男人，現在成為自己拋不下的羈絆？阿醜明白夢裡未對阿爹阿娘說明白的理由，是因為這個人，
阿醜心跳得好快，動靜躁大地宛若穿過身軀直衝腦門，狠狠拍打在大公子爺枕著她頭的雙腿上，
阿醜捶心肝，讓你靜一靜，
腕節秒瞬被捉住，
「如此痛心疾首，大可明說。」趙衍之抿唇，他的醜人兒似乎不樂於見他，
阿醜怯怯地笑，「這又笑的為哪端？」趙衍之原想將人拉起，拋回車內角落去離遠自己，但為這一抹笑，不乾不脆，
「現在還不走，阿醜留這。」阿爹阿娘在天之靈，阿醜還欲與此人相伴，
這女人睡迷糊！「再不起身，爺就治妳。」為求敏捷不坐駟駕馬車，改以雙駒之乘，雖內裡狹隘，但趙衍之並不介意與他的醜人兒來一場囫圇吞棗，至於葛四，會控管好他自己的耳朵，
阿醜聽明白了，大公子爺並不樂意如此親密，阿醜臉紅了紅，雖然在灰白的面色下不那麼明顯，「阿醜起來。」
阿醜坐起身，趙衍之卻未鬆開手，
馬車搖阿搖…
大公子爺型塑之氣壓使得阿醜坐不心安理得，奴婢的生死本就捏在主子手頭，昨夜大公子爺嗔怨形於色或許…阿醜不清楚自己怎地與大公子爺坐在馬車內，似乎正朝未知前進，蒙昧者只獨是她阿醜，阿醜坐過幾回馬車，被人牙儈子載運去某地又某宅供人挑揀，苦澀一時壅塞住阿醜活絡的心思，憶及昨夜大公子爺的怒燄，阿醜明白了，大公子爺必然聽聞風聲，委屈麼？不，現在阿醜只想從大公子爺口中得知該何去何從，
阿醜準備跪下去，趙衍之將人扯緊了，「跪爺作何？」你腳還帶著傷不是？氣氛有點侷促，趙衍之頓了頓神色，他的醜人兒在畏懼，懼怕他的怒火雷霆，「阿醜可是知錯了？」欲以示弱服軟，爺就聽妳一回辯解，給爺說了明白，就毋須怕了，
阿醜怔一怔，大公子爺擺明賜條路子，一句＂錯了，阿醜不該妄為。＂是此刻這男人想聽她親口說的，原也是阿醜打算坦承出惶惶之懼，然而，
淵潭烏漆的丸子瞳眸內，阿醜奮力睜大眼珠，得瞧見的所謂痛惜遑論憐香愛玉全是栓勞在這男人自我苛責的白銅雕花鎖，＂阿醜錯了＂這男人就扣上了鎖芯，
他的醜人兒保持緘默，這讓趙衍之焦躁，「爺不會為妳的愚蠢行徑心疼，」為了這樣的我，妳可還會一無反顧？「亂葬崗上添妳一副屍骨未寒，爺也不會去弔念。」我即如斯，妳可還願跟我？
趙衍之笑笑，就算仍與爺親近，必然是心口不一了，
「大公子爺還是握著阿醜的手，」阿醜靜靜地說道，「阿醜就與爺好。」大公子爺的手掌厚實溫暖，阿醜讓他握著，感受心臟躍動著頻率不知是來自大公子爺？還是自身？阿醜動動五根指頭，
這女人服軟的話語總是如此笨拙，可趙衍之心理蘊藉，至於對錯是否？不重要於當下，趙衍之捏緊他的醜人兒粗糙小手，瞧見阿醜做賊般地悄悄觸碰他掌心窩，下垂的眼睫搧飛起過從親密下始終存在不滅的靦腆，趙衍之又復燃起思慾，往常這種衝突都藉由行房來瓦解僵持，濃於彼此肉體之際一切盡在不言中，可趙衍之需忍著點，現下主動需索雖然佔盡主導權，卻無疑是種先一步寬恕對方的舉措，趙衍之還不欲他的醜人兒對他所怒所憂太早釋懷，這份罪惡感，趙衍之要他的醜人兒根深蒂固，爾今往後會三思後行，不蹈覆轍，
趙衍之綁架阿醜的情緒，試以勒索，「爺何必捱箇包袱沉重，阿醜當得起讓爺心有負累？」一哂然，「爺這就將妳支去給他人做奴婢，莫要怨爺。」嚇這女人一嚇，別再逼爺為妳懸心吊膽，
阿醜一剎，微有惡寒，
大公子爺可以是認真的，阿醜聽聞姚姚姑娘讓大公子爺二話不說頂讓給了世子爺，在早先前為著錯幸於己的失誤葬送了未曾見過面的葛五爺職涯，阿醜半仰顏面，「饒恕阿醜。」阿醜若有錯，也錯在無能違心之舉，因為再也無法忽視對大公子爺萌生的心思，
倒是乾脆，
趙衍之得意地笑了，「妳便該當如此卑微。」卑微地…驀然，趙衍之微愣，難道他的醜人兒對他是有真感情？「要爺如何饒妳？」趙衍之問聲顫抖，說你甘願讓爺寵，說妳記取教訓全心依賴著爺不再企圖＂獨立＂決定如何活，「阿醜身契拿捏於大公子爺手上，」阿醜本無欲這當眼提起這事激怒這男人，但身契就是一條閻王索命繩，奴籍是阿醜現在立案於官府的身分憑證，然而並非打出生就是如此命運，不過，這些日子以來阿醜想通了，自由的是心即便身體不能作主，「爺不喜阿醜將身契轉給誰，阿醜還是在爺的手裡，不隨身走。」阿醜心下決定，
他的醜人兒癡心妄想，這一席話等同告白，趙衍之竟覺無措，「妳…敢？」敢如此卑微地愛著我？！「阿醜敢的。」不對等的情感，必然有一方需得甘於付出乃至粉身碎骨亦不足惜，
阿醜不能說自己非愛這男人不可，然而，日復一日，或許年復一年，阿醜願意去愈來愈愛這男人，
趙衍之撇過俊顏，捨下了那隻小手，他的醜人兒不曾主動回應他趙衍之的肢體接觸，絲毫不多一點心思挑逗或固寵，彷若冷眼旁觀著他趙衍之為此傷神為此淪陷，興許還讚賞著他趙衍之的盲目熱衷是多精彩的一齣戲，作為主角的她，他的醜人兒總能任由他趙衍之予取予求卻又始終置身事外，保持種他趙衍之觸手若及卻又是乎忘塵難觸的高度，趙衍之拿捏不住他的醜人兒啊，也不瞭解自身究竟是栽在甚麼手段裡，才會如此，一日日，一刻刻地愈來愈喜歡這女人，
趙衍之尚未無法自拔，也許，就別抬阿醜的位份，讓阿醜就一直是通房，可以被取代、被冷落、被發賣，
趙衍之猛覺心窩一股錐刺，可笑、荒唐！連他的心意都無法認同他現在這種魚死網破的想法，

他趙衍之心理…已經有了他的醜人兒了，
「阿醜，莫要口是心非。」爺絕計不會任由再一個人來拋開自己卻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他好…

繼而無語各緘默，此際，葛四嘹喨得吆喝聲催促著與時俱進，兀自兩端的男女，心思飄移無端繫於一塊，彼此不說，不知，
趙衍之嘆息，仰躺上椅背，「阿醜，」爺的醜人兒，「來與爺歡好。」讓爺抱妳，至少肉體相擁能讓爺一度真實地接近妳，
阿醜看向這男人，舉起手膀，攤平掌心摸向他心窩，
趙衍之深吸一口氣，輕輕闔上雙目，讓他的醜人兒吻上了他的唇…

「主子爺是否就這客棧稍作打理？」葛四一紓，馬轡繩扯了緊，雙駒依令踱幾步緩衝擱下蹄子，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撩開車簾幕，玉樹臨風倚轅而立，正好似龍彰鳳姿，天質自然，打一把扇，「尚可。」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凌躍而下，
「得令。」廝從葛四身法矯健落足於地，敏捷取出矮蹬子好讓阿醜能踩下馬車，武昌伯府大公子爺卻是說道，「阿醜身子不便，先去與店家要間房備上熱水。」葛四臉皮厚可也知所謂害臊，誰能像主子爺修養至前頭吃葷轉身唸佛之境界，故此葛四戒慎領旨同時，適才垂簾之隔，猶能依稀聞聲辨影，如芒在背一筆畫刺著＂非關人間＂只應天上有…葛四人生二十來寒暑，不過三回於市井販售的小黃書內體驗過所謂極樂，現在思及當時自個兒別開生面，真是愧對五指姑娘一番勞苦功高，想來還是討個媳婦比較穩妥，葛四與葛二倒是想到同一個點上，如若趙衍之能由廝從道貌謹然的神情下判斷他們這點心思，或許該要操煩起人事應徵項目了，
「客倌打尖還是住店？」店掌櫃耳目忒靈光，雷達迅速接收生意訂單，「快請，請。」店掌櫃捻捻八字鬍，鼠眼珠瞇成縫，
「上房一間。」葛四不囉嗦現下就支了銀兩，「不住店，就要間房暫時休息片刻，上幾樣菜，暖一壺酒，從速。」「得，得哩。」店掌櫃吩咐下去，「兩位爺請。」拳拳懇懇地讓出路也不繼續叨擾貴客興致，這筆生意是賺過路客茶水錢，但憑這兩位爺周身氣質定也不差哪去，況且，門口橫擺駕這雙駒乘，一眼鑑識便知曉作工有多講究，加諸公子爺衣裝品味超凡，這馬匹兒駿、廝從十分幹練，儼然高門世族達貴，絕對是有臉面的一號人物，這等人物能光臨此間城郊客棧，簡直是甚麼來著？耶，蓬蓽生輝，現下就只差一位美人兒結伴…
阿醜拱著身子鑽出車簾，
店掌櫃睜了斗大眼皮，貴公子爺身邊絕色佳人不能褻玩那就貪圖一點遠觀福氣，客棧內許零星四五桌客人當中不乏有男子也不由自主紛紛挪來視線，誰都或許與店掌櫃存著類似心思，
「獨立難支使喚爺亦可。」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迎近車駕，觀賞他的醜人兒因雲雨漸歇矯作姿態，阿醜確實感覺彆扭，身子黏膩不消說，衣裙不潔處污痕轉黃漬，剛剛多耽誤片刻於車內勉強縛緊亂髮，依舊是桃花過渡，釀造可人春色，阿醜扣著車轅，欲說何話，詞語當間盡仍是大公子爺夭夭濁華氣息，喉嚨裡可疑的凝堵些許微沫，真讓阿醜面紅欲燃，無口擇言，索性，阿醜不說話了，慢騰騰支著要散架的二百零六塊骨頭爬下車駕，
趙衍之看著挺趣味，他的醜人兒倔強，俯身湊句話，「不敢支使爺？方才倒是頗敢。」
「彼一時…」此一時豈能同日而語，阿醜以袖遮唇，趙衍之揚扇柄掃開阿醜袖管，抵高他的醜人兒下頷，「爺的人，抬頭做人。」閨房羞恥是情趣，於此除外，何需遮掩，
「是。」阿醜應了聲，尾隨著大公子爺顛跛進客棧，

辣眼球…店掌櫃猛眨三兩下鼠目小眼，這種審美觀？！看朱成碧，那姑娘跛一足、半邊死灰黥面，這是瞎了眼！看不像外邦女子，難不成是名罪犯？店掌櫃失去興致，也許就是貴公子豢養的女奴罷了，幾個男客私下議論著，未有辱罵卻也不是甚麼好話，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漠視眾生惡趣，撿了箇正中格居的空桌落座，蜚短流長繞轉周身，鑽不進他趙衍之心頭來使壞耍賤，實在犯不著為這些袍柢得無根的莫須有惱火，他人閒話如泡露，若動真格追究了，反而顯得將他們視做了甚麼角色，既然無關緊要，就當作不存在，
「客倌，小的引您上樓歇息，飯菜稍後也為您送上樓去？」店掌櫃呵著掌不改殷勤，
「葛四。」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懶於對牛彈琴，
廝從葛四兜上前去，也學起店掌櫃呵起掌心，還加碼朝掌中央吶了一口熱氣，實際日子稱得上暖和，「老掌櫃的，主子爺就在這用餐，」葛四叮囑道，「熱水緊著要，先帶我家姑娘上去。」
店掌櫃打滾商場幾十年，這下思緒兜不攏，敢情這上房與熱水是為了這女奴設想？瞥一眼，貴公子爺神情澹泊如江寧靜湖面何來幾番波滔，這女奴到底是買或售？喜亦厭？「知，姑娘請隨店二上樓。」店掌櫃搖手喚來一跑堂把手，
扇柄一擱，
葛四又說話了，「不勞，告知是哪間房空，小爺我自可應付著。」擋住店二來路不明，要了准信，便自行帶上阿醜去作梳洗，
店掌櫃頗一陣尷尬，腳板釘在原地，想移動卻走不開來，貴公子爺面色謙穆，但公子爺不發句話，店掌櫃還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先遣開店二跑堂去招呼其他桌客倌，
店掌櫃石不滾生苔似地守住一時半刻，這段期間，店二跑堂送來熱菜三樣及一壺水酒，置下了就腳底騰煙溜了，店掌櫃心裡咒罵這個兔崽子也不精明點順勢將老子給拔出火燒坑，是等著老子焦成炭塊好抱著取暖不成？！
天不給應，人不理會的，驀然，漫漫人生，店掌櫃眼前出現跑馬燈，
「與掌櫃討兩件衣裳，方便否？」廝從葛四咯噔咯噔地踩下樓回轉之際，瞧清楚了主子爺冷漠的凌遲著店掌櫃，殺千刀的模樣忒寒慘，
「置辦兩套新衣裳？這就讓小的…」店掌櫃打個機靈，伺機而作，
扇面刷開來，裂帛銀瓶破，店掌櫃呆愣地盯著完好無缺的酒水擺設，熬不住一股顫慄，葛四又前來搭救，「甭忙，就向店掌櫃家後買兩套對付一下。」葛四打揖，問大公子爺，「主子爺端看如何？」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舉橫掃一桌上粗茶淡飯，折磨味蕾，卻也不是極差，點了下顎，
「拙荊那身都是些次等貨色，豈不壞了爺的美意…」店掌櫃背汗涔涔，唯恐這衿貴公子爺不爽朗拍下一掌，剉了他老骨頭，可憐啊！他的糟糠妻守寡，牙牙黃口兒沒了老爹爹…葛四搖頭，心下嘆息面上熱誠，「選兩套乾淨的，我家姑娘不挑剔。」「好，就辦。」店掌櫃如蒙大赦，跪禮作別也是要跪的，葛四技巧性壓制其膝蓋，若店掌櫃跪倒是會給主子爺鬧笑話場面的，「天皇老子爺我家主子爺也必得拜禮，老掌櫃你且忙，這裡小爺招呼。」葛四笑說，
多和藹的年輕人啊，感激不盡，店掌櫃軟腿，握拳敲了幾下才恢復精神，「是，是，那衣裳…」
葛四拍拍店掌櫃肩膀，上道啊老頭，「自是交給小爺，不勞您。」走先，否則主子爺惹燥了，別說天皇老子遠天邊還真救不了您老，
店掌櫃連連應是，急辦，麻溜地走了，一轉身鑽入櫃台簾幕後，去與老婆子討衣裳順便喝口茶壓壓驚，

葛四伺候起大公子爺，夾了個小籠湯包子嫩皮Ｑ彈地擱入主子爺小碟子，完美！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一筷子插入紅心，將這包子支離破碎，和著湯汁肉末以湯勺匙攏了入口，麵皮則遭汰除，廝從葛四替大公子爺添幾顆，幾顆的麵皮便落一邊堆成座小山丘，爾後，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使眼神要了蒜泥白肉，廝從葛四以斜角４５度挾制五片瘦肉，順水推舟遞送在大公子爺碗內，配白米飯忒香，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撩起一片肉，懸空涮了涮，拋卸掉蒜泥粒，只餘肉革裹米飯，一去關山不復返，蒜泥粒於小碟子內中又形成另一道風景，於是乎，該喝碗湯了，趙衍之將食用的瓷碗轉上三分之一圈，當中米飯還殘留一坏，廝從葛四取用另個乾淨瓷碗，雞湯勺了半分滿，順時針方向澆進大公子爺瓷碗內，香氣洋溢，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攪亂一筷子米飯炒雞湯雜燴，單飲了湯汁，剩下的捨棄，史冊丹青錄多少，英雄枯骨埋荒塚，
廝從葛四心好累呀…每回服侍大公子爺用餐就覺得是暴譴天物，有錢就可以任性，隨之而來的是大公子爺盤中飧粒粒辛苦地發人省思，「拿去餵狗。」果不其然，可是大公子爺殊不得知，這些殘羹賸渣絕多數都被葛字輩幾位兄弟分食終結，哪能每回都退回灶房讓給武昌伯夫人埋設的眼線抓辮子進讒言，兄弟們是狗，都認了…
可眼下，不是在武昌伯府負荊院，這些就留著讓店二跑堂回收作廚餘吧，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安座於桌案，對視線範圍滯留的殘羹頗堵心，正待發話，店掌櫃畢恭畢敬再次串場，「就這兩身，公子爺可還滿意？」捧著寶貝似地，貢獻，當然衣裳不是他自家老婆子的，老婆子徐娘半老能拿出手的仍是貽笑大方，這些都是與隔壁里正大爺家小姨娘賒來的，一件是窄袖棉布襖，搭件方片裙，形式規矩矜持，一件乃為半臂右衽衫，搭配高腰多摺斜裙，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對這套以扇端指了指，廝從葛四給了銀兩予店掌櫃，店掌櫃哪敢取半分錢，只道是二手品既入公子爺家姑娘眼，無料相贈何必多禮金，廝從葛四便不客氣地收下這兩套，隨即親自給阿醜送去，
店掌櫃又被擱下了，頂著金字招牌微笑廣招財源，卻在不經意對上衿貴公子爺冷面羅煞一剎，生生覺得被貓給假慈悲了，「公子爺…這些個…」不比貴府佳餚神仙滋味，給您填點胃洞，薄利多銷，還請高抬貴手讓小的一條活路，別端上十大酷刑，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刷開扇面，店掌櫃刷白臉色，
「撤去。」趙衍之尚未動那壺糧液，故而未知品相優劣，不過葛四去了阿醜那，沒人服侍爺，也就罷了，
「是，是。」保住老命，記得燒香拜佛祖…店掌櫃哆嗦地收拾將來，武昌伯府大公子爺俄爾閃過一念頭，「慢，留著。」他的醜人兒興許也挨餓著，店掌櫃老實地重新妥善了菜飯，只欲將那小碟子殘羹取去回收以餵食後院圈養的豬仔，
扇柄一攔，眼神一冷，
原來還能更冷啊！店掌櫃抹了汗，矜貴公子爺是門甚麼意思？不好猜，店掌櫃哀怨倚老賣老不學無術，悔不當初啊…棄功名就利祿，好好書生範兒入贅做起商家婿，
「爺說是留，全留著。」
好，好，店掌櫃彎腰默默撤退，侍候達官世家爺們還真不是良民人幹的功夫，是通靈人才升任得起，
老掌櫃的誤會了，其實這段插曲發生時間點，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是難得平心靜氣，只因趙衍之正候著，全心等待他的醜人兒換裝，
詩有云道是，雙十花鈿，慢束裙腰，粉胸半掩凝晴雪…
趙衍之感受到小趙爺又硬了，故煽起一陣陣涼風，

「主子爺，阿醜來了。」千呼萬喚…廝從葛四身背後那抹瘦窄身影，趙衍之頷首，悸動，
主子爺四平八穩，如如尊佛，這一炷香來去時間內似乎啥也沒動作，廝從葛四視線掃描，就那壺酒大公子爺也沒碰，主子爺急欲一睹阿醜脫去婢女服改換常服的俏模樣，或許真是這樣…
葛四腦海閃爍的畫面，主子爺扇面撩撥，說道是：姓趙名衍之，家住京華城，十九尚未訂親…阿醜良家小姑娘嬌嗔道：兄長不在家不賣酒…戲段子演來，葛四成了插科打詼的店二？
正向觀，葛四慨然闔上話本子，拒演，「主子爺是欲飲酒。」廝從葛四提點阿醜，
有女伺酒，承歡膝下，大公子爺的心思，卑職懂得，
「好。」阿醜現學現賣著，初次伺候大公子爺用餐，葛大先前承諾過讓著分擔，卻是未得大公子爺示允，即便如此，阿醜為保臨場應變，私底下也進行過特訓，爾今有用武之地，阿醜穩穩托住酒瓶，壺嘴傾斜角度恰好讓瓊漿玉液涓流注入，泉音清澈，一滴不濺，
阿醜執行地很認真，
趙衍之觀賞地愈發神往，綺羅薄紗罩膚脂，半抹酥胸裹玉質，趙衍之盯梢上阿醜裸裎鎖骨，關注著微弱呼吸間起伏，租用上房一間，只作梳洗不免浪費資源，這許能吃乾抹淨，他的醜人兒秀色可餐…
大庭廣眾，目光睽睽，
趙衍之陰冷低語，「去換下。」他的醜人兒能充作他趙衍之華美配件，卻萬不可成為普民小吃，
廝從葛四頓愕，無語凝噎，難道他誤會主子爺意思？分明是以扇端指了這一套啊…
「葛四，」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扼殺幾道圖新鮮看熱鬧的他桌男客視線，「扣月俸…」
虎頭鍘伺候，青天老爺，草民有狀紙呈遞，含冤上訴…
葛四爺五官皺做團子，油亮馬尾都炸毛了，阿醜雖不明始末，卻還是要說的，「大公子爺看膩，阿醜換下。」
「看不膩…」趙衍之扼腕，阿醜獃了獃，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揚開扇面，掩飾鬧出的大紅臉，「只私下穿給爺看。」小傻子，趙衍之莞爾，
微微一頓，「會的。」阿醜非是美人胚，但願意為了大公子爺綻放，
小兒女俱長成，相攜爭看柳眼青，塵波溢目傳的是長情…葛四淚眼矇矓，他家的主子爺與他家的阿醜終於床頭吵來床尾合，功德一件，月俸祿該是能保值了，
這廝乾眼症？！雙瞳血絲滿布，「賞。」武昌伯府大公子爺佛心，將一桌剩羹殘餚給了這傢伙補補腎，
其實不相干好麼？然，葛四桃花眸一眨亮，拋個讚去給了遠端處在櫃檯前結帳的店掌櫃，
好陽光呀！大男孩，店掌櫃笑呵呵回應，實際上不明白這拇指哥兜出來是為哪樁？
廝從葛四閱歷豐富，自是知曉大紅燈籠高高掛卻不該掛在情人對眼眉目之間，會被閃瞎，捧起二菜一湯，廝從葛四準備去溜馬間打屁，給雙駒餵糧草順便刷毛，有時間再揉馬腿再有時間就磨一下馬蹄鐵，這要端看主子爺＂能為＂來彈性配合，
廝從葛四拱手，「謝主子賞，卑職告退。」咿呀呦嘿地，葛四繞出客棧，

閒雜一干遠塵囂，活寶也識相離開，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欲行撩這傻通房，於有限時間內，事半功倍，
然一愣，爺說賞，怎就全給端了去，這葛四…摸一摸腰上錯金嵌玉鐵帶鉤，上有如意玉環、織錦香囊，碟躞收納扇套、文房四寶，卻無錢囊，
「來人，加兩樣菜…」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面子事大，阿醜默默一旁，「桌上還剩著。」
這抵甚麼事？！全是爺殘下的渣，趙衍之眉宇蹙然，「阿醜餓？」飢腸轆轆，這人是連夜給抱上馬車，什物沒收拾，自然早食也未及入口甚至還幹了場體力活…趙衍之輕咳，「給。」先將就，稍後爺補償妳，
阿醜湊近，站著便端起小碟子，取了匙子，一口接一口，
趙衍之支頤，「雀兒食量，」若還饞，爺再給妳添兩道新鮮，「爺捨者，阿醜拾之，這等嗟來食竟甘之如飴？」女兒態，圖與爺親近乎？
阿醜食淨，抿唇以拭，「爺給的，阿醜收著，」小碟子一境太平，瓷碗內空空如也，阿醜回憶起，「幫阿醜替阿娘打下手做包子，從和麵團、醒麵，至揉麵皮，一屜包子可需兩、三時辰功夫，阿娘總是會夾最大顆的給我…」阿醜眉睫內舞動的點滴，是他趙衍之未曾有過的母愛，幼時往昔，彼此也未能因相遇而分享，
趙衍之舉高扇端輕觸他的醜人兒面頰，「阿醜會下廚？」就為爺洗手作羹湯，來日，
阿醜一慚，「當時年幼只是幫個手，後來，就做粗活。」這雙手布滿老繭，「春暉園那當會，何廚娘曾提過阿醜也時常幫著分擔活計，」扇面擱下，於其下遮掩住趙衍之覆上他的醜人兒小酥手，「豬蹄膀甜膩，何廚娘卻美言上幾句。」
有這芢，阿醜感到抱歉，「是阿醜錯下了一匙糖…」
原來那當時…趙衍之一笑，爺就被妳給勾住了，
「阿醜，」趙衍之收扇，振振衣袖，「稍待，爺攜妳往之行雲寺乃趙氏供奉之家廟，屆時，」給爺聽仔細了，「眼觀為淨，莫要參和。」別企圖揭開爺過往，那道傷疤模樣很猙獰，
阿醜點頭，「阿醜知道。」
就不問？武昌伯府大公子爺為之舒緩，「該阿醜明白的，爺自會讓妳知曉。」他的醜人兒讓爺省心，
不問，大公子爺諸多生活面阿醜無法去介入參與，阿醜不會妄圖干擾大公子爺的自由，於彼此交集相互分享一二，阿醜很滿足了，
「爺的好阿醜，」陰私的，無法開誠布公，這萬丈深淵爺獨闖，不干阿醜甚麼事，他的醜人兒只需好好等著爺入地獄一遭後回轉，為爺洗塵，替爺滌去沾染一身的汙穢，「隨爺上樓歇會。」
阿醜一愣神，趙衍之甩袍起身，偎近他的醜人兒耳語，「僅僅只歇會，爺信譽保證。」阿醜必須將這身衣裳更換掉，再替爺按摩鬆乏鬆乏，至於是否衍伸出其餘的那檔事，趙衍之邪惡地種下心機，不過今日他喜歡讓他的醜人兒＂自發自覺＂，
不怪阿醜聽偏差，因為大公子爺確實有那麼一點意思在話語當中暗示，阿醜揪了揪緊胸前略寬鬆的半臂單衫，那裏面可沒穿兜衣，
趙衍之掩扇，一猝淺笑，

「酒酣美人醉媚眼，一笑千金買，」捧起趙衍之冷落未飲酒杯，一乾而淨，「公子爺滴酒不沾，莫非是高估自身定力？」抽出捐巾揩唇漬，這書生端得是面如冠玉，貌似潘安，只是身揹著書簍子，舊衣補丁，羽扇綸巾，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神情一凜，擲扇殺之！

江湖組織＂不具名＂極其神秘，共分五十堂口遍布整個國土範圍，五十名堂主圈地為陣，自立角頭霸王，每隔兩年，聚會京華城招開組織會議，並於四年改選一任中心閣員，每八年推舉下任盟主，堂主當中具雙重身份者居多數，少有幾位卻僅以布衣江湖身分遊走，實力自然都不在話下，
話說武昌伯府大公子爺面前這名書生便是不具名三十五口堂堂主，嶺東一代乃其勢力範圍，然而此人物素喜遊歷四方，平常揹著個書簍子，以賣字畫攢錢，也偶爾替人卜卦算命格，也通醫術會治療點小病症，而更多時候也充作說書先生於各酒肆間串場子宴席，還手繕過一本豪俠傳奇於幾大書坊間販售，三年下來自也闖出名號，筆名鶴西先生廣為街坊知悉，至於堂口組織則稱之為翟文公子，
說來也巧合，
不具名第三十五堂口堂主翟文公子前日方入境，想著來年春就要重組閣員，乾脆駐留於京華城，去依個親投靠或置租個短期產業以省去奔波，來年選舉完，順便應試考科舉，中狀元及第風光風光，
然而這閑散書生昨日卻接下一門生意，宿昔他是不幹殺人越貨這等骯髒事，太殘暴不符合美學，可也曾因手頭支絀破例接單買凶殺過人，這武昌伯府庶長子就這樣上了翟文公子的生死簿，那家主人給的酬庸豐富，而翟文公子有了這筆錢就能夠於京華城租間一進落屋子待上半年之久不愁吃穿住，鶴西先生具文士格調，陶公都不為五斗米折腰何況是他，但是，嶺東堂口副二飛鴿傳書說今年轄區人口遷移變動導致租金歉收，無法在支應堂主一干遊學用度，於是乎這筆鉅額不義之財，他翟文公子仍需腆著文士風骨，捨顏面接下，

「不問而打殺，趙大公子爺好冷酷。」翟文公子不以吹灰之力閃避過趙衍之飛扇血滴子，他莞爾，溫和地謙謙揖禮，「此處人雜，大公子爺切莫嫌棄還請隨小生來。」鶴西先生的聲譽他翟文堂主還是想保留的，身作公眾人物，行為於公眾下必須檢點一些，但避開眾所矚目那就另當一回事了，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尚無法確定此書生葫蘆賣甚麼藥，然而這書生的提議他趙衍之樂意為之，「上樓去候著爺。」趙衍之對阿醜發話，
阿醜懵然，不出自奴僕護主的忠誠，阿醜仍想替大公子爺擋下這書生面善心惡，她朝前拐了一步子，不見氣勢，卻有種水來土掩慷慨就義之態，
翟文公子亮了眸子，這女人有種獨特韻味，萬巖堅石中破初卻依然柔嫩，「姑娘且聽話，若妳主子無命，小生我自也會去尋妳。」這野草知風勁，偃而不屈，當不該孤苦無依，翟文公子不喜那些溫室花蕊，卻偏愛百折不催的野草，

文士風流麼？就是容易一見鍾情，

「給爺上去待著！」趙衍之低喝，扯過阿醜意外鬆下她一只瘦肩暴露，趙衍之神情變換，怒甚，「滾！門給拴上。」
阿醜急忙整了衣裳，瘦弱身版自然嫌不夠撐起這身婀娜裝束，踉蹌地回頭走，一路上撞翻了幾張桌椅，疼得她咬牙，
他的醜人兒時走時回首，趙衍之瞧見她坎坷，卻為護著她前線不能為所動，
「且寬心，小生只收趙大公子命一條。」翟文公子邀請，手一擺，「後於公子一步。」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縱身掠過翟文公子身前，「爺的人，動則死。」這聲威赫到真是嚇出翟文公子一身冷顫，「那須得趙大公子能活命。」似乎，這樁買命生意無法輕取，勢必一番苦戰…
不具名第三十五堂口堂主翟文公子不由自嘲，人為財啊…揮袖而往，
這場殊鬥，天公爺押注該誰的命該赴黃泉？
翟文公子仰天，今日占得的可是吉卦！

阿醜待在樓梯半截，見大公子爺往復生死，眼一掐淚，急匆匆走滑下樓，「葛四爺…」她要去討救兵！

「這位好姐姐，別為難葛六。」負荊院門橫擋著葛六，拒絕的話碗轉動聽，
鶼鰈院一等婢鬟桂馨媚眼瞧向與自己等肩高的少年，「小六弟弟，姐姐我不過是想見你們家阿醜，怎麼？怕引狼入室。」放心，本郎君非狼子，僅僅一點野心，
葛六抓抓髮髻，鶼鰈院婢鬟或廝從慣得是目高於頂，然而這姑娘家家笑容如此諂媚，眼神勾魂而似地放閃，難不成…小爺我終於被調戲了？！
「這不是要非議姐姐，可阿醜姐姐真不方便會客。」葛六萌生一種維特的煩惱，春臨大地，但他心裡有個人啊，
一等婢鬟桂馨飛睫眨動，可將這小廝瞳仁明晃晃地＂本草有主＂別勾引我的心思看了個透徹，使了一瞬白眼球，怪誰呢？天生魅力無窮，姐也很無奈，「透清晨的天方魚肚白，姑娘家能去哪兒？」謊言不打草稿，至少也先描個邊，
「自然是跟著大公子爺…」葛六口快，咬了舌才制止住全盤托出，這婢鬟可是鶼鰈院來的，若是被抓了把柄鬧去武昌伯夫人處甚至驚動老爺…葛六大禍降頭之感，
鮮肉，嫩得很，桂馨掩袖，「能伺候主子爺自然是阿醜福分。」原來連夜出府去了，桂馨把玩這條線索，道是好奇大公子爺微服出府這負荊院底下人打算如何瞞天過海，該不該去掀鍋蓋？鬧騰一陣，
「主子爺的事全憑主子作主，葛六不過底下人不評論。」葛六破釜沉舟，板起神色，不說了，再犯錯不只被削了＂葛＂字封號，茅房就是未來的家了，悽慘一般，
算姐可憐你，桂馨砸砸嘴，朱唇掐青絲，隨即唉唉幽怨，「人心隔肚皮，各院隔道牆，算姐姐我拜託小六將這包蜜餞送給阿醜，擱久了也無妨。」遞上一牛皮油紙，水靈眸子可不就楚楚動人，

此風景，端得是，淚凝雙臉堵蓮光，薄情年少每思量…
好會裝模作樣，

俄爾，聞一清朗斯文腔調，若空谷回音，玉漏斷窗，
「東南巷口黃香記釀蜜甜棗、西街廣食堂燥乾果脯，北北路稻香酸漬梅，」如數家珍，藏青長裾廣袖服文質風雅，廝從葛三打住，於葛六後方排開一列陣仗，「姑娘好意心領，這些零嘴自然由負荊院打點。」
徐徐清風，因來者添香，
等閒不出此類高顏質，桂馨發覺整座武昌伯府就屬負荊院的廝從最養眼，可是這書生吐出的詞語並不讓人舒坦，說著京華城特色名產，不就想拐著彎貶低我手中攥的這包裹，桂馨笑了笑，人家想硬拳頭打在棉花上，讓我自動摸鼻子走人？爺不吃這一套，誰嗆了爺，爺沒有忍著報仇十年不晚的情操，「同個月亮，還不是故鄉的圓，這位小爺是不懂，天子老爺桌前那碗飯，哪有家鄉母親炊出…」害！一等婢鬟桂馨啞了聲，某奶奶養出的好孫子，竟然是在套爺的話？！
葛三抱著三本帳冊，身後隨著五名帳管，連同貌似清純的葛六齊齊望向鶼鰈院一等婢鬟桂馨，欣賞著她出糗，桂馨小臉五官微皺，粉撲妝容精緻，此刻嬌順外露，卻隱含一絲陰狠，
「桂馨姑娘乃家生子，父親作為老爺城郊庄子二管事，記得也是京華人士，」葛三紋紋一笑，點中其中一位帳管先去支輛車駕稍待出府外辦，回過頭，才將後話補上，「葛三不明白姑娘何來所謂與阿醜同鄉？」

話分兩段，不是緩刑，而是逼供，

桂馨很速迅整頓情緒，「桂馨不就是瞧著阿醜親近麼，葛三爺何必多做聯想。」葛三趨前一步，桂馨也沒退後，
彼此都不是省油的燈，交會眸光處燃星火，卻非曖昧的那一種類，

「昨日阿醜傷危，幾位爺確實有些不方便太近其身子，才勞煩了桂馨姑娘，」葛三將帳冊挾於腋肘間，但說不諱言，「至於姑娘為何出現於鼎立院，還隨爺們進入負荊院，該說或不該說的藉口葛三無意再追究，但請桂馨姑娘日後別再叨擾阿醜。」即便阿醜領妳的情，負荊院也非縱容探聽滲透之地，
祭出通牒令，砸得人腦袋瓜疼，
一等婢鬟桂馨扭頭，果如范二所述負荊院如銅牆鐵壁，心底暗諷那武昌伯夫人杜氏還自詡能掌握住這位大公子爺，其實根本是杯水車薪而且還是人家願意攤給你看的那些瑣碎，分毫無傷其大雅，「唉…」好想挖牆角，負荊院這些廝從都是人才呀！
「桂馨姐姐你在做甚麼？」廝從葛六天真無邪，誰信…以為爺沒注意到你扯過門壁上銅鈴對內傳訊，否則這叫葛三的判官怎麼來得湊巧，
姐是想挖出個狗洞，
鶼鰈院一等婢鬟桂馨將小鏟子收納入腰帶內，「鬆鬆土，」桂馨拍拍手掌心，明朗依舊，「阿醜不若爺們能隨意走動，生活在偌大武昌伯府裡形同軟禁的人際交流，桂馨我不禁同情了，」有大公子爺的寵愛又如何？女人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卻不能僅從一個男人賜予的範圍內尋求，長久下來會使人封閉，而她幼時是多活潑的女娃兒啊…「姐不留了，還需忙活。」桂馨不圖一時之利，爽快退場，

風停了，再度吹拂時多了些炎熱，
葛六抓抓髮髻，「這姐姐好生奇妙。」婢鬟規矩形貌，卻在姿態間不乏點兒江湖味道，
「讓人去查查‘她＂的底細，興許武昌伯府有其同黨。」葛三峻嚴肅穆，
「包辦，那可需要飛書報予主子爺知曉？」葛六雙手叉腰子，這鶼鰈院桂馨他早就調查清楚，然而這身家背景可與眼下這位＂桂馨＂略有違和之感，
「暫且不去驚擾主子爺，至於葛大爺那端暫且緩，」葛三俯身輕對葛六言道，「兩日後將成大事，葛大爺無須為此分心。」
武昌伯府平靜的日子不多了，後日世子爺誕辰宴將為此揭開序幕，風雲變色…
「葛六明白。」葛三攜一干帳管出府公辦後，廝從葛六彈撥了雙指關節，兩名身著夜行服的赤侯影衛自打不知名處竄出，「葛三爺請兩位去查這個＂桂馨＂。」
爾後一刻鐘，另一位血紅短打裝束的覆面男子閃入葛六身背後，葛六換上另種口氣，「尾隨葛三。」
血色如刀，銜命而去，

鶼鰈院一等婢鬟桂馨吃了葛三與葛六排頭，這頓閉門羹讓她一肚子脹氣，尚未繞出負荊院腹地，於圍牆邊緣擦身過廝從葛二，
葛二停步，認出那抹倩影，「姑娘？」
桂馨了無興致賣弄風姿，手一搖，便走景忽略過，
匆匆一瞥，這姑娘面有不悅，似哀似怨，是誰讓她不開心了？葛二一陣腦熱，回身便攔住姑娘…
相對無語，
好…不浪漫，
桂馨今日不想再與負荊院廝從死皮賴臉糾纏，冷上一日再做計量，況且眼下雖然關心阿醜，然而後日誕辰宴搜刮富戶們脂膏以揚名立萬乃當務之要，才對得起自己與一干共苦兄弟，
阿醜…娟兒妹妹，爺過得也是刀鋒走險的日子，現階段無法提供妳平安無虞的生活環境，只要知道妳過得好，就無需彼此牽掛，
不由嘆氣，人生，諸多難處，「沒事就好走。」桂馨勉強勾動唇角，悠然一動，人面桃花，笑與不笑之間，悲或無悲之際，格外挑人心弦，葛二習醫數年還未見過有女子如此開朗於外，深蘊於內，他微紅起斧雕般剛毅的臉龐，「姑娘是打負荊院方向轉回來？」一條路筆直，明知故問，
但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樣，「這，給。」桂馨嫌這二愣子忒囉嗦，將牛皮油包裹的蜜餞遞去，塞進葛二懷裡，
「這是…」葛二不明所以，
「蜜餞果乾，留著吃。」桂馨背過手，調身離去，
廝從葛二輕輕撫上這牛皮油包，從醫以來，為精進醫術他也親自試過不少藥，師傅曾斥責他說是＂神農親嘗百草，你怎麼會畏懼藥苦還偷吃糖緩解？！＂葛二喜歡吃蜜餞果乾，很私底下的嗜好即便同袍和主子爺都不曾發覺，而這姑娘，葛二將包裹撕開一角，撿了顆蜜棗試咬上一口，
遺我北山薇，贈君南蒲草…
若有機會，葛二定不辜負姑娘…

「夫人自昨夜起燒熱，除了湯藥嚥下三口，連滴水都不曾進。」大婢鬟蘭芳於鶼鰈院二門前屈膝拜見武昌伯趙烈英，並將夫人杜氏近況秉明，
武昌伯趙烈英輕聲「嗯。」便不再細問，入了夫人杜氏正屋，迎面撲來一股窒悶，彷彿有邪祟舞弄大刀索命，想揮割下他項上人頭，武昌伯趙烈英動了內勁驅散這陣焚風陰氣，都說堂堂男子肩膀上三尺明火，趙烈英卻戲謔著瞧見寢室四周圍繞炭火爐，每只爐燒起三到四塊炭木，燒得夠旺，連武昌伯這種練家子亦難以負荷此種悶熱氛圍，心道是，杜娘到底身子有多差？大夫回秉說是單純染上風寒而已…

「老爺，府上駐院大夫今晨複診，說是夫人…」大婢鬟蘭芳抹勻一滴無形淚，描得細膩的眼尾勾勒成一絲或可稱作女兒情態的閨思風格，武昌伯趙烈英半楊手臂遏止這婢鬟無病呻吟，再任這奴婢往下說去豈不是折了夫人杜氏的壽數，「春嬤嬤何在？」武昌伯趙烈英問道，
「嬤嬤她…」大婢鬟蘭芳欲接話，武昌伯趙烈英終是賞給這奴僕一計冷眸，「爺問妳了？」扯扯窄版袖管，武昌伯趙烈英逕自撩開幕簾踏入內寢，
跟隨來侍候武昌伯的前院管事畢忠於帳幕前端止步，朝背後追著武昌伯而欲走入寢房的大婢鬟蘭芳言道，「止步。」
大婢鬟蘭芳尋常與春嬤嬤一併服侍武昌伯夫人杜氏，平素無緊急事務或者夫人不發話指派則不隨便離開夫人身邊，雜物、傳事等打下手自然有桂馨和二等婢鬟擔著，故此，大婢鬟蘭芳面對前院管事畢忠仍站得住立場，「夫人未明示，蘭芳便需入內伺候著。」此地乃鶼鰈院是武昌伯夫人領轄，並非老爺的鼎立院，
這股忠心艮艮，唯天可鑑，前院管事畢忠捉了一把唇邊短鬍髭，「去將駐院大夫傳來，稍待老爺會問話。」難不成憑爺我於府院裡的資格還指派不動妳一個婢鬟？
蘭芳暗地咬唇，前院不參和內院事，然而老爺身邊左膀右臂的畢忠管事非到一萬可得罪不起，想當初夫人嫁進武昌伯府，蘭芳與梅清身作陪嫁婢鬟是連帶她們一家子身契都登錄於夫人杜氏嫁妝單子上的，
蘭芳唯恐連累了家人，她的胞弟明年可以入武昌伯所設立之廝僕學堂的，若畢忠管事藉此由頭給她穿小鞋，兜著走的絕不僅只她一人，
蘭芳倩身輕屈，「遵令。」高門深院本就是仗勢互較之所，
畢忠欣賞這婢鬟聽懂人話，知曉關係利弊，果然夫人杜氏身邊人都明白天秤兩端該幾兩輕重，故此武昌伯夫人手段高，連前院管事都曉得一二，自然也不敢真的低瞧夫人杜氏的身邊人，「勞姑娘快去快回了。」畢忠遞出幾許和善，作點面子，
蘭芳回笑一聲，「是，勞管事在此先擔待些。」
原先一種將形塑的劍拔弩張轉瞬為和諧默契，讓鶼鰈院內外服侍的婢鬟或廝從緩了一口緊繃之氣，
蘭芳離開後，
畢忠也不多生事，只是在帳幕前交握雙掌，候著，一兩個想趁機上位的婢鬟藉口又端茶水又或上小點心的，想與這前院管事巴結，畢忠喝了茶水，用了幾口點心，卻與這一兩位賣弄心機的婢鬟說道，「荷香之事引以為鑑。」頓時嚇得那幾位婢鬟忙說不敢，退下該做甚麼就去做甚麼，不再直往畢忠管事跟前湊，
畢忠管事閉目養神，思索著武昌伯治下嚴謹，大公子爺負荊院也是井然有序，然而夫人杜氏鶼鰈院貌似規矩，私底下卻藏多少各懷心思，至於世子爺與三公子爺院子內…畢忠想起荷香之事與這兩位公子爺均有牽扯，隱隱的是齷齪，而五公子爺那院子就寡清得可沒甚麼好提的了，
畢忠管事想這武昌伯府除了老爺，就是可惜了大公子爺並非嫡出…

武昌伯趙烈英見到拔步床上春嬤嬤讓夫人杜氏斜偎於胸前，半抱半哄地勸著杜氏吞下一碗藥湯，杜氏則依靠著春嬤嬤扶持，於此刻鬆懈下刻板矜持，仿佛這奴僕的懷抱是她唯一的溫暖，
趙烈英停頓於帳幕前，驀然迷茫，

春嬤嬤勺了一匙，於嘴邊吹涼，「夫人再一口…」她的好小姐為何如此元氣大傷？其實春嬤嬤對此尤為不解，然而見到杜氏如此虛弱，眼下除了侍疾不離，並無心思去抽絲剝繭，
杜氏懨懨地推開藥碗，孱弱搖著秀首，因臥病於床而鬆下的髮髻，烏絲娟娟披散於肩頸，薄汗微涔，雙頰酡然，羽睫輕闔卻不時柳眉聚簇，隱忍著的是苦楚還是哀痛？武昌伯趙烈英就這般凝視了一會，杜娘的拗，杜娘的驕，可依然存在著女子的柔弱，趙烈英回溯這段姻緣，其實是杜家一門先透過同僚與自己暗示，
有女初長成，深閨無人識，待得有緣人，比翼連理枝…
趙烈英當時才方於京華城立穩根基，稍稍摸清楚京華城內官僚體系妯娌親疏，以及朝臣黨派分流，他不急著站位，也不妄圖躁進，趙烈英懂得氏族政治背景無可撼動之強勢，也明白自己唯有低調明哲保身才是要緊道理，或許，正如庶長子衍之知悉部分真相後看他的那種近乎鄙夷的眼神，他趙烈英也鄙視自己，所以，當杜家遞出橄欖枝，趙烈英分析過杜氏一門並不算顯貴，卻仍是京華城的舊氏族之一，之所以振興不起來，乃因為後輩缺能人，頂不起大事務，但人面還是比他趙烈英來得見識廣，於是乎，趙烈英請了官媒去杜家提親，婚事一拍即合，杜娘嫁過門，趙烈英才發覺對這新嫁娘完全不瞭解，
所謂盲婚啞嫁，當時趙烈英執著如意柄掀起嫁娘紅蓋頭時，並不遺憾，反而很欣喜，憶當時，杜娘真個是…
掩映芙蓉面，嬌影媚清風，似有含情意，嫋嫋纖枝紅，
趙烈英覺得自己肯定上輩子積德燒高香，新婚嫣爾，是段無與倫比的幸福時光，直至，杜娘開始掌控起中饋，打壓側夫人狄氏，揮跟斬苗的拔除武昌伯府內不宣誓效忠於她的內院僕婢與管事，武昌伯趙烈英寧可放權力予夫人去治下，這整座府本就是要交給杜娘作主母，然而，杜娘太急進，新婚一個月不足，他趙烈英尚未即與之執手契闊，同氣連聲，杜娘卻對他也豎起規矩：＂但凡初一、十五才行夫妻之禮，餘下者還請老爺尊重＂，起初，趙烈英不當杜娘真狠得下心按表操課，結果確實輕忽了杜娘的頑固，即便他趙烈英強硬點，杜娘總會推說身子不適閉門不見，幾回合下來，趙烈英莫可奈何下只能如其所願，可是，杜娘又做了甚麼？！他趙烈英是身理正常的男子漢，夫人處求不得自然轉向妾室尋滿足，

杜娘善妒，

武昌伯趙烈英弄出聲響，「春嬤嬤夫人這是怎麼了？」
春嬤嬤仰起頭有點兒驚見老爺杵在幕簾端，這都進屋了，夫人的情況也親眼目睹，為何還針對老奴發問而不直接慰藉夫人，「回秉老爺，夫人…」
「嬤嬤別對老爺說，」武昌伯夫人杜氏吐出幾個字，接著一陣咳，「咳…咳…」春嬤嬤心疼地拿絹帕擦拭著杜氏唇口，安慰道，「緩些，夫人有話緩些說。」杜氏卻搖頭，喘上一口不接下氣的，讓春嬤嬤好一陣拍撫胸口壓驚，
「讓駐院大夫來！」武昌伯趙烈英猛升一把窩火，嚷道，
「老爺…」春嬤嬤軟聲求情，
簾幕外，畢忠管事恭敬回應，「已著蘭芳去喚，請老爺稍待。」
春嬤嬤啞然，老爺來探視夫人病情竟連前院左膀管事都支譴來，這要非夫人差人去告知染病消息之際，正恰巧老爺準備外出公辦，就是老爺有心讓前院插手管理內院事務，故而叫上畢忠來參劾狀況，春嬤嬤自然從蘭芳與桂馨口中得悉有關荷香被送出府的事，這件事春嬤嬤確實是一無所知，就連世子爺院內的眼線也並未回報，難道，這內院主母的位置夫人杜氏坐得搖搖欲墜了麼？！
春嬤嬤大膽的猜測，並篤心若老爺真要漸形褫奪夫人主母權柄，老奴豁出性命都要替夫人護航，
武昌伯夫人杜氏自春嬤嬤屏息的胸口感受到嬤嬤激動且壓抑的情緒，她握住春嬤嬤端藥碗的手，她的好嬤嬤依然是對她忠心不貳，先前對春嬤嬤諸多疑猜是自己給鬼遮眼，而論及鬼怪…杜氏憶起那午睡夢回荷香的死不瞑目，
心窩一悸，杜氏又感覺病恙無力，
「嬤嬤，讓我與老爺說說話。」杜氏自知，這急症突發一半原由乃心裡鬱積成疾一半則是噩夢擾神的原故，與老爺成親過了二十載，該有些事必須開誠布公，杜氏需要的藥引不是這些口苦湯汁，而僅僅是武昌伯老爺呵護之意，杜氏闔眸，腦門刺疼著，
武昌伯趙烈英緊了拳頭，杜娘到底幾分裝病？幾分真實？他已然糊塗，結縭二十載有逾，杜娘也會偶不時就採取此種手段看著他趙烈英為此雞飛狗跳，不過此回是否不同以往？「下去。」武昌伯斥退春嬤嬤，
春嬤嬤擔心卻不該亂心，仔細替夫人披上肩坎，又地上一只丁香嵌瑪瑙手爐給夫人捧著保暖，「老奴退下。」離了床，拱屈著身子走出內寢，
趙烈英還是沒動，在春嬤嬤先簾幕出去霎那，趙烈英動搖起意念就改讓這老奴留下，因為他不確定能否與杜娘好聲好氣地彼此溝通，
然而，春嬤嬤離開，內寢只剩夫妻兩人，

「老爺，妾身體虛，容妾身遲來見禮。」武昌伯夫人杜氏擱下手爐於枕畔，枕套繡的是併蒂蓮枝，杜氏酥手壓在枕子側，嘗試了幾下才以胳膊撐住身子，雙足落地，
那一雙美足如皎筍，裸裎著碧玉之姿，
趙烈英再也不能無動於衷，他逕直驅近杜氏將她打橫了抱起，於杜氏輕呼聲中，俯首吻上她的唇，
朝露般的吻只存在於清晨片刻中，夫妻倆倆都未再深入需索，趙烈英將杜娘安置回拔步床上，親手替她整被褥，「既有恙好生休養即是，病癒前凡事莫多操心。」並於床緣坐下，
武昌伯夫人杜氏目光於這男子周身流連，她的夫君偉岸端正，豈同那些妯娌姊妹所傳夾尾求生，只是這二十年來，夫君安逸現狀，幾次能毛遂出鋒的機會都不敢冒進，杜氏其實很想鞭策老爺，往昔孩子們年幼，持穩安居自然是良策，可現如今孩子們成年了，這武昌伯府決然不該再沉潛保泰，應當要一鳴驚人，
杜氏說了，「榮兒後日誕辰宴妾身怎能缺席，」伸手握住老爺，「老爺若對妾身體恤，必得將誕辰宴舉辦得風光。」偎了身去，
杜娘臻首枕於他膀窩間，趙烈英撫摸妻子面頰，是發著熱的，這病容並不虛假，「夫人尚有何事務欲辦交付畢忠即可，若遇難處自有爺會斟酌。」武昌伯趙烈英很想說服杜娘提點別的事，夫妻相處之間並非只有育兒經，孩子們大了，難道還不能找回一些只專屬於兩人的私密時光，

杜娘不依不撓，

「榮兒是武昌伯府世子爺，光耀的也是武昌伯府面子，今年榮兒十九了，妾身以為…」謀個職，杜氏思索一會，絕計不如此直接挑明白，「該議親了。」待明年榮祖二十正好成家立命，
趙烈英沉了神色，「賓客名單內羅列幾位夫人之閨女可就是杜娘有意相看之人？」既然早有謀算，何必為夫把關，杜氏湊高臉龐，薄汗帶出股奇異體香，「這幾戶閨女的確門當戶對，然而女可低嫁，男貴高娶，妾身無能…咳…」顫著身子，杜氏舉袖摀唇，趙烈英一愣，順勢將人抱緊於懷，輕撫著杜氏背脊，「妾身這身子…怕是…」淚沾梨花，杜氏輕捉住夫君臂膀，「胡說。」趙烈英輕斥，杜氏卻低泣，身後事提前交託一般，「夫君望著妾身好，妾身何嘗不想長伴君…武昌伯府可一日無妾身，卻不能門楣黯淡，夫君…」
揪緊了心臟，夠了杜曉君，妳知曉爺心疼妳，是故屢屢得寸進尺，
「忠勇侯嫡三女待字閨中，明年春及笄。」趙烈英字字刻鑿，以為夫人可以意會到他能夠替世子榮祖爭取到的最佳利益，
武昌伯夫人杜氏揉眉，雖是嫡女但排行三，她記得忠勇侯尚有一嫡長女年十八，原屬意匹配於皇二子為側妃，然而忠勇侯與金吾衛右將軍燕奭因治江工程上有齟齬難排解，故而作罷，
杜氏輕如鴻羽狀以秀額磨蹭一下夫君胸宇萬千，所謂賢妻即是明辨旁敲而側擊，不纓夫君之鋒，「老爺，妾身前日與太守正夫人相攜往玉瓊樓賞玉品，太守正夫人因著兩塊羊脂白玉左右難擇，」杜氏歇了歇氣息，期間纖蔥緩緩纏繞起武昌伯腰環玉帶上的吉祥結，
趙烈英低眼仔細端詳夫人眉眼間流轉的那種算計，那種被柔情仰賴包裹地完美近無瑕的取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杜曉君啊杜曉君，為夫已於官場上見識過許多層次類似或進階手腕，趙烈英不由一哂，竟然在自宅中也避不開明爭暗鬥的戲碼，
他耐著性子，就聽聽他夫人用的心機，
「一塊玉質明朗，乃新種之玉價格合理，一塊則是玉質通透乃是前朝傳承之古玉，價格高攀了些，太守正夫人喜新玉之價格卻悅古玉之神韻，兩玉皆屬上品其差異乃於歲月養玉，老爺您說，是該逐新標異？或者寧缺勿濫？」牽著夫君掌心背，武昌伯夫人杜氏微涼的手才有了著落，
「玉是翫物，朝三暮四亦無不可。」趙烈英淡語，他掌心雄厚飽滿暖和了妻子的手，卻捂不熱她的心，
杜氏愕然，轉瞬面頰潮紅，「夫君，妾身並無此意…」
趙烈英呵呵一笑，「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杜娘妳即便有這野望，為夫我可沒此膽量與忠勇侯提親。」接續狠狠一刮杜氏顏面，「雖說金吾衛右將軍與忠勇侯政策上頻頻意見不和，可畢竟當初也有意願藉兒女親事修繕成見，燕將軍嫡長女已入主二皇子府為妃，忠勇侯府嫡長女也甘願為側室，然眾說成譜卻事實吹灰煙散，夫人以為真相如妳所想的簡單？」婦人之見，這忠勇侯嫡長女現金可是燙手山芋，並非因為曾論過親沒成果而遭非議，而是因為儲位之爭於此敏感節骨眼上被端上檯面，
武昌伯夫人杜氏掩唇、垂首…原來這婚事攪黃有其貓膩，「妾身…不明白…」
武昌伯趙烈英不欲加解釋，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二皇子與燕氏一門結親，背後意謂著金吾衛右將軍燕奭乃二皇子黨一員猛將，擁兵權，忠勇侯官拜工部侍郎，正三品，若以當今聖上心思自然不會將優勢全落在同一只袋囊，大皇子早夭，如今是二皇子與三皇子及五皇子奪嫡在望，四皇子出身不高資質駑鈍，至於六七皇子則尚是雉兒嗷嗷待哺，
三皇子與五皇子府正妃位目前仍處虛懸…
「杜娘不明白也好，」朝堂黨爭本就一池渾水，身在其中就別還想一絲不染，他武昌伯趙烈英如果可能維持武昌伯府一點淨土多久便是多久，「別說了，該要累乏起來。」掌心抽出，觸上杜娘額首，指縫間，依稀有著歲月痕跡，與子偕老，杜娘與爺都有年紀了，
拉下夫君掌心，杜氏心情鬱悶，她的夫君總不愛她操持府上聯外關係，甚麼事務臨門之際都一抹雲淡風輕，但她不要不明不白，「夫君有著好兒子，榮兒與崇兒合該曉得此般關係，才不至於犯了甚麼輕重。」
趙烈英嘆息，鬆口，「誕辰宴過後，讓榮祖也隨在爺身邊辦事，至於崇世，爺讓管事畢勇多支援。」妳的兩位好兒子，爺自會拉拔，
杜氏莞爾，嫣唇經貝齒一咬，含波嫵媚，「老爺周全，」斗一轉心緒，「妾身以為衍兒身兼庶務繁重，倒不若讓著幾件於兄弟分擔，亦或者就讓榮兒去觀摩監督，以針砭時弊。」
「夠了，杜娘。」武昌伯趙烈英低喝，杜氏嚶嚶一氣，「妾身哪兒惹老爺不悅了？衍兒他能的榮兒如何不成？且不說這嫡庶…」「杜曉君…」爺虧欠衍之這許多年來，哪一回不對妳所作所為睜眼閉眼，
杜氏這回真嚇出病來，打彎著嬌弱身軀潺潺綿綿一陣咳嗽，
武昌伯趙烈英一閉眼，封住心窩一股我堪猶憐，落床，一呼，「畢忠，大夫何在？！」
「已在，老爺要見否？」畢忠管事於帳慕外答話，
「進來。」武昌伯振袖，眼尾瞥見杜氏淚珠輕掛兩頰痕，卻仍處心積慮眸目作戲，原來，夫妻分床異夢，彼吾卻頑固執著於相信仍可同舟共濟，然而，

武昌伯趙烈英回過半身，

簾幕被掀開，大婢鬟蘭芳領了駐院大夫即匆匆踏入內寢，駐院大夫打揖想對武昌伯問禮，卻直接被趙烈英忽視，春嬤嬤遲了一步子才入內寢，與之相對而視，這老奴瞳孔中掩映出明晰與沉痛，以及一種能可如何的無奈，
趙烈英甩手離開窒悶的鶼鰈院，背後是婢鬟們一團歇斯底里的混亂，
趙烈英旋過半個身子，他的舟楫上只剩他獨自一人在划著桨，讓他意識到這諾大的武昌伯府…如此可厭，他趙烈英的人生，如此可悲，

煢煢許久，趙烈英轉回了鼎立院，漠然於廝僕們呵腰鞠躬，趙烈英步入正院，杵了一會兒，轉身便又去了後院，他輾轉來到，推開妾氏房門，
朱氏梅清正在打底花樣板子，預備繡個額抹，被聲響一擾，抬眼，
趙烈英坐在桌畔與之相面對，
朱氏梅清放下花樣板子，走至一旁沏來一盞茶，端給了趙烈英，
趙烈英不喝，
朱氏又坐回原位，也不做事，
這一室清淨，仿佛隔絕開了外界紛紛擾擾，
趙烈英並不平靜，卻開始找回安靜…

「山中小筑枕溪流，卻踏紅塵笑拙謀，不勘世路頻磽确，溪流濯出柳須紅…」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一身靛藍長掛、半緣盤山竹繡托出歆雅身姿，他點沓而行，步履狀似游沙走水，胸懷潑墨，饒得是詩韻成章，
其旁相依併走者，褐袍黑綸巾、腰身不纏，捱個書簍子，翟文公子他埋沉而走，行步好擬鵠立踏川，聽著趙大公子爺詩文朗朗，節拍打著搖頭晃腦，
這兩位公子年少，相貌端美各自風華無雙，相偕同路，引來無數凡夫俗子引頸側目，他們兩位爺之間關係融洽，眉目傳神之際，彷彿靈犀，誰能想得到，他們約好了要相殺，
趙大公子爺吟這首詩乃源自觸景而發，所以，當兩位爺駐足於遠離客棧百步開外的溪流旁，各自都明白，這場撕鬥，誰命絕了，就放水流吧，

「聽了趙大公子爺一首好詩，小生理當奉還些甚麼，禮尚往來。」江湖組織不具名第三十五堂堂主翟文公子伸臂支了個大鵬展翅，回勢之際，側首對目標物笑了笑，賦詩一首，別，會沒完沒了，就說個故事了得，「這條溪名為百人川，趙大公子爺可知是何典故？」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淡望川流不息，
這客倌好寡淡，
翟文公子筆名作鶴西先生的專業說書人有極附佳評的素質，秉持著故事說完，開坑就挖的原則，定定不收場地說下去，「這溪流蘊育方圓百里，兼具日月涵養靈氣，堪稱是風水寶地，故而引來一隻艷兒鬼女來此滋補其陰戾之氣，話說此名豔鬼當初也是不得好死，給人綁石沉了溪，積怨成惡靈不散，遊走人間也做盡了些危害生靈的勾當，既來到此寶地哪是甚麼頓悟開竅，欲洗心革面，自然是囁魂奪魄，汲陽壯陰，所以從某個深夜始，子時一過，這溪邊總出現一名浣衣女，搗出陣陣靡靡之音，」鶴西先生說唱俱佳，這一揭場，開宗明立，立刻使得溪邊陰冷寒凍幾分，恍若，
敢情是鬼故事？趙衍之側耳頃聽，元功已於周身暗暗運行一周天，
此際，
鶴西先生驟爾調頭，俊目圓睜！
趙衍之心神一凜！卑鄙者欲使計暗算？！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掠起掌勢…

「縣城裡開始死人了，」鶴西先生紋紋一笑，瞧這位公子爺微微一僵，刻意再壓低聲量，「屍流漂杵，幾乎點綴半邊溪岸，頭先一個被縣內仵作驗為酒醉意外落足致死，其二是夜間戲水不幸溺斃，三者溪邊垂釣給暴漲雨水捲入溪流…爾後，直到第十五樁案件都與這條溪離不開關係時，居民才警覺到這或許是件滅城危機，然後有壯膽子的男子們組成巡守隊，夜夜裡往溪邊巡視，那艷鬼於是乎一連數夜與這些個巡守隊員酒池笙歌，玉体枕遍百夫…」
「荒唐。」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掐聲，這故事有辱斯文，他不欲再聽這艷鬼如何淫浪，
都說是爺就好這一口，鶴西先生小小驕傲，「是荒唐，且說縣城內中婦人察覺丈夫或父兄總愛巡守逾夜不歸，更甚者日亦有所思而顯恍惚…終於忐忑難安，有幾個鼓起勇氣相攜去了溪邊探看，結果撞見這一場不勘入目，趙大公子爺您說，村內人終於得悉有艷鬼作祟，該當如何？」反問聽眾，說書人激起互動，趙衍之雖不喜此種鄉野傳奇，仍道是說了句，「尋高僧除妖。」
「話說這高僧也有百年修行，垂耋老朽道行頗深，一出招沒幾下光景就將艷鬼鎮壓於雷峰塔下，於是乎老僧語艷鬼：多行不義必自斃，現若懺悔，老衲慈悲救助爾往輪迴道上彌補過罪愆。艷鬼淒淒一笑，說道：我豈害人，但只貪求無厭，老僧若要渡化，就去渡那些殺害自己丈夫兄弟的婦人，這些人會成＂寡婦＂才是不義自斃。」
溪水徹撤，卻也曾埋下無數冤孽，與這典故是否經得起考究無關，說書人與聽眾同時靜默，
這故事結局如何？
一個是傷天害理，一個是自甘墮落，結過還不都是輪迴道上的冤魂，法理場上的罪犯，

趙衍之望向這書生，「衍之讓爾三招。」

~未完待續~

筆月修花

2020-04-12 11:35

９‧

有一種招式，綿若無骨，尋常的握肩、擊掌，打進去的是千斤力勁，這書生瞬一抖掌，掃去的掌風不帶殺氣，路人旁觀得見是兩位公子爺握手懇談，搭肩共遊，誰承想，實際上可是措骨傷筋，震斷心脈，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乾坤挪步，避開這邪煞，
翟文公子笑言道，「公子爺不信守，說好了讓上三招？」旋臂，提腿勾人上之領導栽以蔥式，
趙衍之不屑為宵小低頭，然則這書生一字馬吊腿兒，若是不從屈卻真避不得過，趙衍之素性抬掌，掐住了翟文公子小腿脈，
「呵。」不知誰笑了一聲，
這場初步肢接，拚鬥雙方硬底功夫，翟文公子下壓一寸背脊骨，趙衍之上挺一分脊樑柱，靜，得一種姿態，動，恍若超乎肉眼凡胎，兩股內力較量，持之者恆勝，

敗下陣來！

趙衍之匆匆以掌捂住唇口，內息一滯，面透蒼白，是有天外人上人，大隱隱於市，想他趙衍之武學本非拜師名門正派，憑藉得是一部秘笈與一點江湖口訣，他天生慧根，無師自通，搆得讓他稱作師父的也就僅僅一位茂林野叟，師徒的因緣，締結於其八歲進學讀書，生母狄氏除籍遷居家廟，思母過度加諸同儕排擠雙重壓力，離家出走窮途流離的十日之恩，師父不問說彼此姓名，臨別依依，只道是緣盡於此各自造化，趙衍之從不曾與人說起這件往事，逢知情者都只以為那是個無名老乞兒，自然也無從去致謝或者追探，武昌伯府對此不了了之，卻成了他趙衍之心中秘密，偌多年過去了，趙衍之仍銘記野叟恩惠與相貌，然普天下之大，既已無緣，自便江湖兩忘，
爾如今，趙衍之悵然，歸正心律，吐納調息，他不認輸，
怪異的是，翟文公子同時收手，悠悠嘆了一氣，並未再次進招，

「不殺？何以取財。」趙衍之嗤笑自已無能，井底蛙類自比天高，
翟文公子手一挑，自肩胛擱下了書簍子，彎著腰往內中摸索什物，趙衍之抿過唇瓣嘔紅，「爺不能命絕於此，閣下可要謹慎。」步伐一變，走了一拳半套，翟文公子頗驚詫，這趙大公子爺內元受損還有此般能耐，所謂世道習武，約略分做三屬分，一則循規蹈矩武舉考校，一種走拳利器門派格調，而再者乃詭譎變幻江湖作派，而此位公子爺卻超乎這三種又融入三者之優勢，唯一劣勢便是火侯欠佳，實戰經驗不足，因此瓶頸難破，
趙衍之試探幾掌，翟文公子狀甚經心地以腳被踢了書簍，攔住他趙衍之路徑，翟文公子繼續往書簍子內掏書，擇了一本過目，又更換一本，直至換到第五本，「這成，贈予公子爺。」
趙衍之蓄勢待發，掐準此一時機點，出奇制勝，縮了一臂之距，朝翟文公子面門靈蛇擺首，翟文公子捲書一敲，扣及其三吋地點，倒也不是七吋，趙衍之手一麻疼，經脈已亂，再要逞強，怕是會折去一臂膀還算事小，
「再給，」翟文公子撿出另兩本，武者打基礎、練訣竅，還得修養心性，「共十兩銀。」這額外的可是銀貨兩訖，

這書生其實也沒有表面上大方，

蔑視一下傷勢，趙衍之冷言，「兵敗常識，爺卻是不解閣下何故收手？」
小生還贈書得了，見趙大公子爺提都不說這點雨露恩慧，教翟文公子面有慚，敢情像是拿著自己熱臉貼他公子爺那處似的…羞麼也羞，翟文公子輕咳潤喉，「小生豈作殺人解悶？實話說與無妨，」端著書三本，撫順封面，「師尊遺願，徒兒哪還自顧，」遞予武昌伯府趙大公子爺，「權充是師兄對師弟一點見面禮，折扣下來就收爺八兩銀。」師兄還必須顧人情面子，少賺些，
趙衍之愕然，「師父他…」漸次無語，人生幾何？十日之恩一別十年竟是死生相隔，顫顫然，趙衍之竟握不住那幾本書冊，而這書生究竟是？
原想要蓋上＂面癱師弟＂搓印，翟文公子臨時罷休，這位趙公子爺還是有情緒的，樂上一樂，說起這認親之舉也不是隨處抓周，方才內力拼鬥，彼此運氣實屬同出一門，而普天之下，師尊只承認收過兩位徒弟…
翟文公子戲劇性拱了手，「人稱鶴西先生，但爾吾繼承同一師門就也別生疏，師弟可喚在下一聲文師哥。」但出售商品頂多七五折扣，不能再便宜了，
搶佔了＂哥＂字輩分，
趙衍之哂然，「殊且不曉得誰年歲長於誰。」
翟文先生好皮相也好脾氣，文質彬彬乃謂君子，「論資歷與實力，文師哥自會多少拉拔趙師弟，倘若反之成輩，那麼文師弟吾可要藉趙師哥處蹭飯賴住。」厚顏皮，偽書生，真材實料，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撫袍理裳，「文兄不殺，倒是拿這層關係去交差？」信不信這麼邪門？
就這麼邪門，誰叫天涯無處不相逢，轉個彎認了個師弟，妙哉緣分，千里一線牽，但不是紅線，況且師父老說是：我替翟文你半路認了個徒弟媳婦，改年你去京華城遇上了就死纏她，入贅後可不愁吃穿，結果師父老眼昏聵，這分明是位師弟，幸虧翟文公子多年來從不對此抱持憧憬，否則定是要拉上趙師弟去掘師父墳頭，當著他老人家面驗明正身，

翟文公子將三冊書兜了攏往前遞，趙衍之徹開視線，

翟文公子將三冊書擱便擱著，師弟若不領情，他也還要臉皮，至於接案祭殺一事，「說殺，是師哥要狠，」擺明自作主張，「買凶人家其實要＂殘＂，殘趙師弟…」欲言而止，自己去思考禍害了哪家姑娘？竟然對方買凶只為殘你子弟根，
一條胳膊？是一條腿？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捱箇思遍，鳴槍暗箭是何人放矢，「趙某與誰締上樑子驅使得起文兄江湖好漢？」縝密如他，謹小慎微，人際關聯上卻不曾與人交惡，難不成事禍引東水，因著謝文博與黃公五爺牽扯，被連坐為五皇子黨員而橫遭於此，
翟文公子瞬一眼，這位公子爺諱莫如深，瞳眸內醞釀的盡是算計與機竅，冽出一道寒光，剖開這暖日溫煦，若要稍再激進一些，便是種具焚之勢，不由一哆嗦，翟文公子暗忖，這師弟活得辛苦，不似他自箇兒一般灑脫，師父說過師弟媳…直接忽略，就師弟，乃天縱英才百年難得，若能相扶持，成左弼右輔之像，這位趙公子爺將有龍嘯九天之命，
但翟文公子卻是踟躕，這趙公子爺不好相處，作為趙師弟也難作伏人，既然壓不下他，那便與其萍水相逢之交淡如水，保持距離施點小恩小惠即可，「竇將軍府中有姑娘至議親年齡，這東床快婿可不僅是福厚，還需命大。」

竇寅武？！

歐陽白雪那方是出了差池…非也，竇氏姑娘，是竇二小姐…趙衍之想起於謝文博府上那齣，他笑了，朗若暖春凝雪不化，卻透漏一絲涼薄，他趙衍之不會去招惹甚麼竇二小姐，反欲助竇府與黃公五爺結門親，但事情歐陽白雪尚未能替自己居中牽線，卻是竇二小姐自入了相思門，
揠苗助長，反成害，
可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無法捨棄這一條路子，思及，二皇子娶金吾衛右將軍燕奭嫡長女為正妃，燕奭本人權頃朝野，唯獨與竇寅武這位戍關元帥勢均力敵，宛若天秤兩端，均擁兵千萬，一護內，一守外，都是聖上仰賴的重臣，然而，二皇子本人食古，五皇子爺則潮新，於文治策略上五皇子爺更願意提攜新貴，屏除階級囿限，故此，五皇子爺若能得鎮軍大將軍竇寅武支持無疑是如虎添翼，金龍騰飛，然而，竇二小姐如何看中意自己？趙衍之並無頭緒，
「來龍去脈衍之會查明，與竇府實屬誤會，不勞文兄干預，就此倆別。」趙衍之盤算派出刺侯暗衛，枝微亂大謀，細節藏魔祟，他趙衍之不會再犯如此失誤，

這…怎麼就結束談話了？翟文公子意猶未盡，多想挖出八卦風雲替自撰故事添彩蛋，但趙師弟冷冷一枚主角兒，我這方理還亂他那方就已經八竿子打不著，翟文公子筆名鶴西先生重新拎起書簍子捱上背，繼續黏呼反道成他犯賤了，這種舔狗作風，敬謝不敏，
「且慢…」趙衍之拾起背翟文公子遺留的三冊，
「給師弟賒著。」翟文公子走了，彷若是彼此過客擦肩一撞，道聲抱歉，就不相干，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遠送其背影，莫名一種衝動，依稀，是那野叟臨別時的風中搖曳，「文…文師兄多保重。」那書生向西走去聽不見的，也許，趙衍之調身朝東回客棧，

一霎，

「打劫！！！」
客棧方向傳來猛烈騷動…
趙衍之心一緊，「阿醜…」是聲東擊西？！竇府派出的殺手不僅一撥？！他們的目標是與己隨行之人，
腳下鼓風，趙衍之飛奔欲去，
肩胛一抓，
趙衍之惡狠甩首，發掌擊向來者，
「趙師弟這般見禮可傷師哥的心了。」翟文公子扭己腕、扼其肘，制伏住趙衍之，「休要阻爺！」趙衍之灼目野野，如只困獸，翟文公子俯身湊近，「外相高冷內裡火熱，趙師弟金玉其外，莫惱，耶…別動。」使了五成力勁，打折了趙公子膝蓋，翟文公子將趙衍之覆壓於地，「卑鄙！」趙衍之嘶吼，「聽文師哥一句，現趕去成不著事，他們要的便是這種效果，」翟文公子好生解釋，對兩位爺騎乘的姿勢引來不下於客棧騷動的注目視線略略表示靦腆，「趙師弟單槍匹馬心亂如麻，豈不正中歹人下懷？若他們脅持阿醜姑娘也就是拋磚引玉，阿醜姑娘在你現身前並無大礙，反而你若現身對峙間，這就不好說了。」懂不？就這種伎倆，
趙衍之冷靜下來，因著阿醜牽扯緣故亂了套，這不似自身作風，何況，此般拙劣手段，他趙衍之並不陌生，
「文兄是欲助爺？」要不，給爺滾遠，爺自有主張，
翟文公子輕笑，才沒，江湖人辦事，人財兩不欠，既無法使命必達，錢財身外物可原數奉還分毫不取，但樑子不能隨意結下，翟文公子數數背負的恩怨債，少了一樁，暫時無欲補上，「師哥難為，」尷尬呢，「這下才放人鳥事，立馬去攪黃另一檔，有違江湖道義。」翟文公子鬆手，蹲著與師弟溝通，「師哥瞧你身邊那廝從挺能耐，但有其護著想必阿醜…是叫阿醜麼？阿醜姑娘會沒事的。」安慰道，
趙衍之震開書生慰藉的撫觸，平心以論，一般雜碎犯在葛四手頭確實不成計量，
翟文公子見趙師弟鶴立鷹瞰，抱著膝蓋窩著不急於起身，他沒說出口的是，但有那廝從護著阿醜姑娘不會出事，可是乎，若未及護住，或對方支了陰招諸如放毒、策反，暗算…
翟文公子卻是欣賞那阿醜姑娘的，
罷了，「將這藥丸服下，一刻鐘內能暫時平順師弟受損內息，但切莫逞強。」遞上一粒烏丸，
書生那掌心有數道淺淺刻痕，切割了原本順遂掌紋，趙衍之怔怔，隨之取用，一嚥而下，
翟文公子為之莞爾，「這波人馬恐非良民，師弟自箇當心。」拍拍袍擺，翟文公子好走，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趙衍之揖手，旋身朝客棧方向而奔，
不枉一聲，
翟文公子佇足，半回身瞄一眼，笑說道，「天下有情人，直道情是何物？客倌可又興趣聽在下說個故事…」抽出個木梆子，打著響板兒，一路輕聲吆喝，

翟文公子今晨卜過一卦，吉，卦象乃＂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子入世，貴人提攜，
翟文公子朗言，「好卦！」師尊，徒兒決定了，今年拚上組織閣員，改下年度，競爭組織盟主，若讓徒兒真成了此事，徒兒我就依您老遺願，輔佐這位趙大公子爺，讓其，九五飛龍在天，君子得位，逆轉乾坤！

「一個殘廢護一個醜怪？！」王二疤伸舌舔舔刀鋒，準備過過血，「二當家的，這一攤賺得輕易，就是兄弟們覺得沒爽頭。」吳三眼耍個刀劍無眼，險些削掉隔壁老小的鼻樑，「哥，兄弟們跟著不消說，要不就拿這女人祭祭牙。」陳四心蹭了蹭臂膀，短刃只需有洞差即可，誰也不嫌棄，
這三惡頭，歪瓜劣棗，攬下這功夫不過是想擾民滋事，欺良刁善，誰叫近來輪番宿衛的這位折衝都衛於自家匪寨附近山頭操兵演武，沒事就偏生拿兄弟山頭練陣仗，上個月底鏟了本匪窩不說，就連大當家都擄去作階下囚，讓一干殘存的兄弟斷了生計，還必須遮頭藏尾囫圇求平安，
窩囊！
然而，王二疤揉揉下顎，這給錢辦事的來歷定然不小，出手闊綽眼不眨，竟還許諾兄弟們會將大當家弄出府牢，並安排下舉寨遷徙事宜，特別好康，總感覺此地無銀？格外古怪…
「少動歪腦。」王二疤約束手下，他可不想拉剩下的兄弟作夥給人墊背，也絕不欲成為跳樑丑角，此既不宜多生事故，況且這女人本就非主要目標，人又長得醜，體態也不妖，但「給老子拿下！」兄弟們少囉嗦，動手，

薛韞跨出一步伐，擋住了身後女人，腦子是清楚自己頂不上事，就如這群匪類所形容，不過廢人，但即便如此，良心不能泯滅，
身後的姑娘是目標？興許並非，這姑娘一念為善，薛韞為此豁出一命也不悔，
想稍早，
薛韞欲住店打尖，但手筋斷脈行使不便，故央了某店二替自己取了錢袋子，孰料，這店二心存歹意，見錢財露白瞬生貪婪，夥同打混子兄弟將自己堵於馬房角隅洗劫，恰巧姑娘行色匆忙，路過也沒甚麼道德義務，她卻停步，而與之一道的男子便出手仗義，教訓了一干流氓，歸還了他的錢袋子，薛韞想道謝，姑娘只給了他一抹淺笑又急慌慌地跑了，
但薛韞明白，這世道難免不公不義，姑娘獨露的瞳仁內，稍帶著同理之心，

這姑娘做了她能夠做的，
現在，
薛韞回報予她，

「呦齁？！敢情是齣英雄救美人。」吳三眼譏笑，打出一道回馬槍，刀鋒晃閃，盲刺，薛韞紮緊馬步，肩窩挨上這一刀，順將肩一壓制住刀柄，扭腰，提腿便是面門掃千鈞，
吳三眼被這一腿子掃去十萬八千里，一行列糟蹋去菜羹酒水，淋漓盡致其頭頂，潦倒，
陳四心眥目咆嘯，握著短刃圖窮匕見，殺他千萬剮，「敢動我髮小！」與吳三眼同眷村一褲襠，在沒女人熱抗的冬夜裡互相取暖，「想我與他前日＊＊＊＊…」
薛韞喘息，抑下一股作嘔，扭肩甩動肘彎撞滅這匪春花秋月何時了，匕首刷過薛韞面頰，噴出的鮮血灑得他一顆心發涼，咬牙關，薛韞踹往那賊心窩，陳四心雲歸飄渺處，他鄉逢故知，挨個兒與吳三眼跌到一塊，
落魄，
王二疤道是驚訝，沒想這殘廢還是個練家子，至少曾經是…王二疤冷笑，揮手，一窩子七七八八兄弟齊湧，老子端看你要何黔驢技窮，
薛韞至下沒底氣，妄動元功對於廢斷手脈的他而言，簡直是走火逆流，吐出一口汙血，染了艷紅怵目驚心，
他卻不能退避，因為身後這個姑娘，薛韞裂目，誰都不准動她！

阿醜哆嗦縮在角落，她閉緊雙眼，怕得不敢直視，耳邊叫囂狂肆，鼻畔血腥刺嗆，阿醜心理所描繪出的命懸一線與事實確實相差無幾，這關頭她能做甚麼…危機與恐慌逼迫自己快速思考，阿醜想明白了這些匪徒要的是她，只須她挺身而出，這位公子就可以倖免於難，客棧應會太平，事情終會落幕，只要她阿醜一個人承受就能換取其他人安全無虞，那她還在遲疑甚麼？若是以往的她，護著其他落入人牙的女孩兒頂起罪被責打、於花滿樓替菓菓姑娘擋災、為大公子爺清譽忍受老爺懲罰…阿醜環抱住臂膀，只要邁出一步，或者大喊＂我跟你們走＂，阿醜腿發軟，聲音沙啞，驚惶是有但並非阻止她做出決斷的理由，阿醜摀住雙耳掩蓋那位公子挨揍時的嘶喘，睜開的瞳孔放大著淚花奔流，是她阿醜沒用，懦弱著只圖保住性命更或者清白，她不想葬送在這群匪類手頭，她不要離開大公子爺…

大公子爺快來救阿醜，阿醜好怕…

那姑娘顫抖著宛若脆弱的小花，薛韞遭王二疤扼住咽喉，正臉受了一老拳，連番胖揍讓薛韞俯面跌在硬地板再也無力撐直身軀，他聽見了兵器出竅的戾鳴，接下來這一刀，將奪走他性命…
「不…不要…」姑娘在哭喊，背脊上衣衫浸透，是鮮血麼？是淚水，

王二疤熊掌抓起這醜怪胳膊，刀鋒冷冷架上這女人細頸子，既然落在自箇手上，他王二疤就不信此回當不起主，這場面任他喊熱喊涼，「聽著，讓你家公子快來送死，否則就卸掉你一隻腳再一隻手送給你家公子加餐飯。」噴口威脅道，
這女人哭得死去活來，但她的眼神堅毅地說著＂我不＂，
好個硬氣，
王二疤做過不少逼良為娼的齷齪事，自然差不了這一回，尤其耗費許久又折了幾個兄弟成傷兵，腹火斗橫一炸，既易燃且爆怒，「給臉不要！」一刀剮殺這女人是自毀籌碼行為，王二疤保持理智，卻抑制不住劣根性地想摧殘這肉票，剛剛陳四心不是說想嘗甜頭，就讓兄弟們一起吃瓜，
王二疤將阿醜拉拉扯扯脅迫到陳四心＂躺屍＂處，踢上一腳那闔眼裝逼的兄弟，「陳四心這女人給你，可別玩廢了，老子還等著她做餌釣魚。」扔了阿醜過去，
陳四心一聽，滿血復活，蹭地躍起抱住女人在懷中，油嘴笑道，「二當家的放心，小的很有技巧。」
這張嘴，笑得掉大牙，是被地上那傢伙踹落的，王二疤沒興致與陳四心研究所謂技術多巧，乾脆地挪到一側桌案落坐，翹起綁腿，摸索桌案上殘餚吃上了，其他兄弟或站或坐圍觀，
陳四心一夫當關，樂得心理猛叫爽，推倒阿醜就動手撕扯衣物，瞧這女人雖其貌不楊，但讓這身衣裳一襯托，還是挺眼歡的，揉到一只小胸脯，這女人竟然沒穿兜胸兒？！
女人掙扎地婉如鮮蝦遭涮燙，貓爪似地撓板子，陳四心急就章，女人卻初心不改，烈女遇莽夫，盤古開天地也沒這耗力範，區區一名小女子竟讓匪窩賊子虛費了要超過半炷香時間還拿不下，不過瘦肩骨膀小露額外，女人依然維持七分完好無缺…這場景簡直是，落漆，
王二疤幾乎想衝上前現場指導，按耐得住是因為兄弟們鼓譟得更熱鬧了，彷彿這種抗拒反倒愈吸引腎上腺素激發，
終於，陳四心捋住女人裙腰，一扯鬆，便要扒下裙稠，
「不…」
薛韞拚了命咬死那賊人腳踝，誰也沒瞧清楚他趁亂積沙成塔挪到這來，阿醜見歹人撒手，指尖就撕上那人雙眼，陳四心現下護上不及，躲下不成，嗷嗷哀叫著，那聲不…撕心裂肺的慘，惹鼻酸的唯有仍擱那角落充當背景板的吳三眼，暗自銷魂為何自箇兒輕易就範，
鬧笑話了，王二疤忝面無顏江東父老，調教出了啥貨色，還是不是獸性漢子？！這個陳四心只有嘴溜，沒出息，
客棧內這群匪窩賊子們押寶喊注，賭陳四心尚需幾手才能奪下這醜女，或者要幾腳才能甩開那殘廢？全場灌注焦點唯一，除此之外，了無雜音…
不對！
王二疤直至當下才警覺到，迅速掃視周遭一圈，那些跑堂、掌櫃、客倌…不該都藏在某處他處害怕得直哆嗦，候兄弟們待宰於之？還有街坊初初吵雜，如今卻恍惚淨空領域…
不對，縣府衙役至今連個屁眼風聲都沒有…
不對，
不對…王二疤嚇出冷汗，這間客棧不是兄弟們的聲色場，而是兄弟們的屠宰場，
俗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
那刀…霍霍向肥羊…
「陳四心！快放開那女人…」王二疤的呼喊穿透兄弟們擾嚷，
成一道寒霜，
陳四心裂嘴笑說，「二當家，小的這就拿下…」音容宛在，
一顆頭顱，揭啟一場，別開生面的屠殺，

一群跳樑丑角兒，
「一個都別留下。」

一個都沒留下…
當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掌刀起掌風落，勘勘擊碎了這群匪窩領頭羊王二疤的全身骨骼之際，恰巧一炷香時間分秒不差，匪窩賊子最末一尾終究仍是塵歸塵土歸土，但王二疤並未立即斷氣，斷線人偶狀地癱成爛泥，可還能夠眼睜睜目睹殺人兇手冷面閻王的邪媚笑容，王二疤唯願黑白無常先於此瘋魔一步勾去自己魂魄，早日往生遠勝於徒留人間遭此凌遲，
趙衍之撿起了一把短刃，輕輕地削掉此匪類鼻骨，爾後對準其雙目，精準地將汙濁珠子挖了出來，
趙衍之安靜地處理著，
廝從葛四巡視完現場確認無匪賊生還時，撞見這一幕，方才吃進肚腹的那些食物在彎彎繞繞的腸子內中使勁翻攪，內力也頂不住，葛四緘默地退至一隅任由黃河之水口中來，排毒三回合制，葛四才克服症狀，默誦地藏王菩薩經，廝從葛四穩穩轉身，又再度嚇出一身病…
但見，阿醜自後方環擁住大公子爺因刑戮而激昂打顫的身子，阿醜在哭，哭的既輕且柔，
趙衍之拋下屠刀，那匪類業然斷氣一命早嗚呼，
旋過身，幽幽地，趙衍之把掌心舉起，沾染的污血摸上阿醜雙頰，緩緩安撫，血抹紅了阿醜蒼白容顏，與那淚水交合成一種難以言喻得模糊，
葛四心臟險些罷工，他丁點不擔心那匪窩頭子明年墳頭雜草會長幾丈高，興許連屍骨都將無存？哪還管得著墳，但葛四萬分憂慮阿醜即將面臨的下場，憶及當年，自己初出茅廬尚在鼎立院跟班打雜，就曾瘋傳過大公子爺親手餵毒滅了隻他十分寵愛的犬仔，只因奶娘莊嬷嬷一念經不起小輩們慫恿，私自抱出了犬仔與小輩們玩鬧，犬仔那一下午被眾人關照餵養得十分滋潤，是故到了大公子爺下學堂時未若尋常熱情追隨，大公子爺察覺異狀，瞭解了始末，莊嬷嬷賠了不是也盡說些這犬仔一整午如何俏模嫩樣兒惹得眾人欣悅，直說是大公子爺養得好犬兒…當夜，犬仔吃了大公子遞予的一根肉排，自此，再沒能醒過來，
大公子爺厭惡他人染指打上自我標籤之物，
譬如，那犬仔…以及阿醜，
廝從葛四企圖救場，阿醜無妄歷劫，候著她的再怎麼也不應該是自我了斷一途，
葛四行動一瞬，來人扯緊了他臂膀，「葛五…你沒和阿醜相處過…」兄弟，那就是我們妹子，葛四反手一握那人肩胛，廝從葛五，不，或者該稱其新綽號為桑大，＂桑＂字輩乃屬武昌伯府大公子爺外派部屬之親信，
桑大冷眼瞧向那傳聞攀親帶故的＂表妹＂，漠然道是，「主子爺要誰生，你當知便不該希望他死。」換言之，欲誰死，豈留命到二更，可比閻王索命還早，
葛四洩氣了，「可是阿醜…長久如今是大公子爺唯一上心的。」剩下口頭逞強，勸服的口吻卻是對著第三者述說，沒膽與大公子爺當面，
桑大瞧了會主子爺那處情狀，就撇下了葛四在原地自怨自艾，昂首踏進大公子爺威壓範圍，屈膝一跪，「主子爺，桑大覆命。」
趙衍之愣了愣，緩慢吐納一口氣，掌心摩娑一種粗糙，他的醜人兒哭腫了眼瞳容不下他身影，那群匪惡卻將他的醜人兒看得欲透徹，彷彿他的醜人兒寸縷未著，好似乎能夠肆意打量他的醜人兒卻不用付出代價，可不，他們全都付出代價了，「善後，爺改騎馬趕去行雲寺。」且慢…還有一個男人，
桑大領旨，「縣衙處已將消息抹去，至於客棧損失賠償葛四會負責，主子爺馬匹卑職立即就備妥，車乘由葛四驅回武昌伯府…」桑大頓了頓，冒死進諫，「連同阿醜姑娘一併回府。」額抹一道汗珠，滴落辣入桑大眼睛，

或許，只是大公子爺沒隨即發話，然而桑大因著這一短瞬空白作下最糟打算，手刃了阿醜這姑娘…桑大手握緊棘刺鞭，

趙衍之仍專注於掌中不間斷塑形著阿醜，「不留活口，爺當初怎麼說。」是那個男人護住阿醜，為了阿醜可以連性命都犧牲，那便讓他犧牲成全了他俠義心腸，
桑大一怔，
撇頭去看見一位不醒人事的男子，思及私刑教育當下是這男子猶仍扭動肩膀挪移至阿醜腳邊，欄前顧後替阿醜守著周圍方寸，
桑大接獲主子爺密訊，依指令兼程趕至淨空周遭方圓，截斷客棧掌櫃報官的路子，遣散客棧員工與其餘客倌至安全地帶控管起來，爾後攜上幾名精銳趕來客棧與主子爺和葛四會合前，都是這個陌生男子死命護住了阿醜安危，主子爺則擬作一隻獵豹般精準地蟄伏於暗處伺機而動，出手必須致命一擊，故而要非這男子，阿醜這姑娘早就…於此救命之恩，主子爺卻將之視作綠霧罩頂？！！
桑大於是乎明白了，葛四言並無錯處，分毫挑刺不成，這阿醜姑娘，當真對主子爺而言是難能可貴的存在，
桑大肺腑一熱，主子爺終於願意不再任由自身孤獨了，孤立，是主子爺對外設限，獨窳，則是主子爺對自己封閉，爾如今，阿醜姑娘衝撞入主子爺三尺冰寒，千仞嚴峻，究竟是甚麼樣的一腔熱血，能讓這姑娘充滿力量？
桑大疊手作揖應了聲，「是。」起身去向那男子，他救不起這仗義之人，惟今只有…

「阿醜不獨走，大公子爺若不讓阿醜跟隨，阿醜與這位公子一道赴黃泉。」阿醜的聲音似一道清泉，涓涓地激越，
原來這姑娘不會服軟，選擇硬槓，把越過我屍體才能斬殺我恩人這種橋段演譯得如此別開生面，

廝從葛四才收拾過情緒預備與桑大一道處置後續，聽此一言，再度嚇破一身男兒膽，方才如何的連斬數敵不手軟，現今變如何地齒口打顫無節制，
桑大驀然刷青紫臉色，錯了他，不該天真以為這姑娘會利用自身受寵的優勢來安撫主子爺乖張的情緒，他這位就地認了便宜親的＂表妹＂還想栽掉幾位表哥給她消災解厄？！

然後，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呵呵笑了，他的醜人兒唱起花臉，丁點不有趣，好拙劣，「爺是允妳將自己性命與那不相干的捆一起了？」他淡淡的聲調蘊含著萬箭錐心，
他的醜人兒想以性命護住那個男人，他趙衍之偏生不兩全，
妳哭啊，妳倒是鬧啊…將妳滿腹委屈與指責一吐為快，是爺無法於第一時間阻止這件烏漆倒灶事，是爺無能在控制住現場之前先想道要將妳就出惡爪，爺的心裏都是算計，都是如何將此事化小化無，即便你會因此受到無與倫比的傷害，爺仍然固執地認定，不能壞去拉攏竇將軍的機緣，這件事所遭遇的憋屈，來日必將成為爺藉勢攀升的契因，爺將妳的安危至於權勢利益之後，阿醜，阿醜，爺的醜人兒怨懟爺吧，如此，爺才能夠原諒自己…

哆嗦著，阿醜內心恐懼著，一旦思及方才那些惡徒對自己施暴，以及那陌生公子的不顧一切，阿醜都好怕，不管做出甚麼決定，抗拒或者認命？犧牲以保全還是寧死不屈從？都會讓她必須，必須在不甘願的情況下離開大公子爺，若如此，阿醜會變成索命厲鬼的，或者是夜夜低泣的孤魂，阿醜動了動手，想環抱住自己身軀，她強忍住這股衝動，就連絞裙子，捏手掌，都壓抑住，阿醜逼自己不能再顫抖，她想要好好說話，她想讓大公子爺知道有多欣喜能夠活著與大公子爺繼續在一起，然而，阿醜聽出大公爺語詞中的苛刻，多刺般地重建荊棘圍籬，每一回阿醜扒開一層，弄得自身遍體麟傷，卻又見那圍籬再度長出一層，阿醜就是止不住眼淚奔流，「阿醜沒騎過馬，但不怕。」心跳越來越鮮活，阿醜明白了，她要這男人分出一點空隙給自己看一看，也看看自己，

他的醜人兒呀，哭得像隻棄犬，

趙衍之驟爾回憶起年少時期一隻他曾十分疼愛過的犬仔，當某一日，他趙衍之曉得了這隻犬仔太惹人喜歡兒終究不會只專屬於他自己時，
那塊肉排餵了毒，卻本來是誰想著趁機毒死他趙衍之的，而他趙衍之只不過是想討好那犬仔…
「妳走，爺不需妳礙著事。」趙衍之甩開手，指縫間，他的醜人兒的淚水已然洗淨滿手血腥，這愛哭的女人，自打爺讓妳放肆起，就毫不留餘地的左右爺的意志，輕一吁，「葛四，將人載回府去，若還有命就讓葛二醫治。」他趙衍之敗了，

逆轉勝？？
桑大瞧見葛四依舊魂不附體模樣，上前拍他一掌，「讓主子爺候你回話？有膽啊。」
葛四元神歸竅，雙腿一併，應聲響亮，「遵命立辦。」胸腔默默給哀哀叫嚷幾聲，塵埃落定，
桑大作揖，接著頷首，指揮手下辦事麻利些，
葛四抬起那名陌生英雄，捱上肩，以指頭湊近他鼻息，也真難為，這人還活著，真所謂必有後福，興許，能成為捕位＂葛五＂，屆時都是一家兄弟，葛四走了幾步遠，回頭去瞧阿醜跟上沒有？
阿醜卻已然跟著大公子爺，亦步亦趨，
葛四搖頭，我的姑祖奶奶方才不是略狠話要與＂救命恩人＂共進退麼？大公爺肯定也是這個意思，如今卻出爾反爾了，
趙衍之漠視之，
阿醜堅持著，
兩人在客棧內部繞上一圈，
趙衍之頓了頓，阿醜等了等，
桑大與葛四面相覷，
葛四聳肩，都說牛牽到哪兒都是…自己掌了嘴，聽到肩上捱著的仁兄悶哼一聲，兄弟你也認可了，
薛韞意識尚且迷糊，半睜眼雖看不切實際，卻感應得到情況被控制得當，那姑娘…
「沒問題。」葛四與之確認過眼神，彼此是相互懂得人，
那人爽朗一抹笑，讓薛韞感覺安心，
桑大就沒這麼樂觀，神準預測到這阿醜姑娘肯定又要惹出甚麼貓膩，
「取套全新廝從衣裳來。」
看！
桑大額手，「是。」支來手下，囑咐其去對街買套少年郎短打，

「爺趕時間，單駒共乘不準喊苦。」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挽起袖口，親自確認牽來的良駒鞍具，阿醜未及應聲，桑大已經取來男子短打讓她替換上，阿醜接過道了謝，衝上樓，迅速換裝便下來，
趙衍之暗暗笑了，他的醜人兒有多擔心他拋下她，「來爺這裡。」趙衍之動手將阿醜長髮全攏住隨手紮個頭髻，垂下的髮帶，搔弄著阿醜光裸的後頸，癢，
阿醜回頭，垂下眼，
還癢？趙衍之心頭也犯症，揚手撓起他的醜人兒後頸背，聞得阿醜連聲弱氣哀呼「別…別…爺讓阿醜更癢了…」，便將她細頸子一掐，改疼得教她抽氣，陰狠發話，「此去行雲寺約略兩時辰之久，不停憩，敢給爺唉一聲，便扔下馬。」
我阿娘喂…廝從葛四打道經過，適才被這配對先熱烹後冰鎮，爾今又被花撒淋一頭狗糧，今天真夠受的，但大公子爺啊，卑職勸您老克制點兒，誠所謂，虐戀一時爽…葛四轉身瞧見分明也聽的真切的桑大對此採取冷處理，可打自心眼佩服了，難怪人家從葛五躍級升作桑大，老辣，
薛韞自葛四肩窩處露隻眼，正瞧清楚那姑娘被一位儒雅公子捏著頸，明眼兒判斷這位脫塵公子帶出手勁，可非捏著戲耍，薛韞不安起來，葛四察覺肩上躁動，笑說與他，「別緊張，那是我家大公子爺與小通房逗著玩呢。」打情罵俏占一半邊，了？
是麼…薛韞孱孱喬首觀望，唇翕合啞聲吐息，現下才認出揹著他的就是當時與姑娘一道出手圓事的那位男子，
大概是想與阿醜說句話確保彼此平安吧?即便猜得這男子心思八九準確，可葛四有膽子也不幹沒腦子的事，「莫要，莫要，兄台與小爺我一道回府，幾日後自有機會見見姑娘的。」
葛四捱著薛韞漸行漸遠，也罷，薛韞擱下腦袋，由著一路微顛，還聽見葛四說道，「兄台助了我家姑娘，大公子爺定不會虧待予你，放心養傷。」
養傷？薛韞不由的扯嘴笑了，嘴唇很乾裂，還嚐到血絲，然後他昏睡過去，轂轆、轂轆…是馬車輪轉動聲響，亦是，命運之輪重啟新章…

另一端頭，客棧掌櫃讓桑大堤溜出控管處所後重回客棧，仔細瞧了一陣這間客棧裡外，除了一些桌椅毀壞併食物糟蹋，額下無啥損失，心中重石落地，這老本行業保住得上蒼憐憫啊，
桑大依照主子爺交代，親自囑咐，「掌櫃可是瞧清楚事情始末？」
客棧掌櫃摀掩眉上三吋皺紋橫生，他哪知道甚麼前因後果？就只見一波人馬各各掄著武器傢伙衝進來叫囂，橫刀就劈壞一桌二椅，嚇得客倌們鳥獸亂散，然後街坊就傳出打劫之類說詞，他老一顆心可是懸七跌八的，腦袋轟地就亂了，故而懵上一陣子，「草民也不知道是哪個道上？就一家小店怎麼惹起強搶劫禍…」
桑大的眼神夠犀利，掌櫃的識趣閉上嘴，「確實小本利潤該引不起打家劫舍，莫不是掌櫃與人結怨？」質疑道，
哪能呢！客棧掌櫃搖頭否認，桑大估麼著情況，推測道，「掌櫃的財務清查後也不見多少損失，必是誤傳，實則一起單純地痞鬧事。」
明鏡高懸、見解精闢！
還請指點迷津，「依縣捕大人您看？」客棧掌櫃仰慕之意滔滔不絕如東海，桑大於是分析，「前後共兩組人馬，」「是啊，確實有兩派人，草民記得有一個壯士領頭抗衡那群地痞生事來著。」這一提點，客棧掌櫃翻揀記憶，真真確有這檔事，桑大頷首，接而言道，「縣府近日正在追查一撥組織性聚眾滋事的地痞，掌櫃當聽說？」「知的，草民見過公告。」原來如此，所以遭此尋釁是隨機意外還是計劃性針對？客棧掌櫃聯想起前日恰巧與商會提說自身想在京華城展店的企圖，該不會是同行嫉眼，買通地痞流氓鬧事壞商譽？客棧掌櫃欲言又止…桑大側首正剛好忽略掌櫃神色的變化，「掌櫃的手下有個叫李不苟的？」旁敲，掌櫃靈光一閃，這李不苟應徵灶房雜工到職不才一個月餘，卻已聽過主廚抱怨他混水摸魚不下兩三回，可難道他此次混了髒水還想趁機撈魚？「有的。」掌櫃老實應道，桑大提出人證，是另兩位跑堂店二，前後說明見到李不苟於馬廄偏角與一群混混在嘻笑，嫌疑犯呼之欲出，掌櫃悔得腸子都青了，當初就不該看他可憐兮兮上有祖宗下有一家子要養活，這李不苟原來是隻白眼狼！
桑大遞給客棧掌櫃一書冊，「暫且保管，若有他人問起這事件，再將書取出來給那人過眼。」任務完成，
客棧掌櫃又懵懂了，
《武源心經》是啥？可不可以翻閱？不可以吧…縣捕大人眼神好殺，「敢問大人，這書是…」不問了，草民行使緘默權，
桑大事了拂袖去，
客棧掌櫃卻還不知該怎麼稱呼這位縣捕大人，啊…好俠義風範！
店掌櫃的秉持一顆浪漫江湖赤子心，偷偷翻看書冊背面，
鶴西先生，
不就是業界新火熱捧的那位說書先生？？？

桑大率隊撤離，一干相關人等全被引導記憶回朔了這件事，即便細節都不全然相似，但這就是主子爺要的效果，桑大更指派一兩個部屬偽裝混在群組裡伺機帶風向，如此一來眾人天花亂墜兜出隻虎下山，便是真有虎，至於那本書冊用意，桑大並無法確實透析主子爺目的，卻也領略一二，
鶴西先生該必然有甚麼因果，讓得主子爺技術性輾壓，
桑大笑了笑，自求多福，

五條街遠，筆名鶴西先生的不具名第三十五堂堂主翟文公子打了個噴嚏，取了巾帕抿了抿鼻翼，定是有人念著小生了，哎呀！有靈感了，就來寫一則殺手與暗殺目標禁斷之戀，配對走險峰採龍陽或百合，再來個身世成謎多加映場三生三世，虐戀又甜爽！
話說鶴西先生動真格歷時兩年竟真將此部謳歌泣血曠世鉅作完成，想當然爾，引起一股追書風潮，蔚為當朝之最，流傳百世，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京華城近城郊有一處巧擬江南風情的麗江，其上時節性地遊盪過幾艘畫舫，畫舫上住著些許藝曲姐兒，有的是清倌獻藝不賣身，有的私下亦做起皮肉生意，這些個姐兒身姿曼妙，色藝雙全，因故雖仍屬於青樓娼妓之流，卻獲得不少文人雅士青睞，舉凡詩書茶會也不腆顏與這些藝曲姐兒同席，鬥詩煮茶聆曲，這股風花雪月倒也增加了幾許紅袖添香的味兒，
這些畫舫賣藝的艷姐兒均有門有戶，私娼於此地頭上根本無法生存，麗江河道幾乎可以算是被兩派勢力瓜分壟斷，其一於京華城自有門面，涉足麗江畫舫事業不過湊個分子，故而，麗江之上仍是以花樓更漏最佔鰲頭，這更漏舫的花魁娘子去年晉升為鴇子娘的名叫飄黛，傳聞天姿絕色，體透異香，膚勝凝脂，玲瓏秀骨，更有一說，其神目勾魂，儀態蠱惑，凡親見之者，無不滌蕩意志，妄生慾念，故而，自從飄黛入主更漏舫，尋芳者眾卻僅一二得見其真顏，而這一二入幕之賓卻是乎得能悅慕之卻無能褻玩於她，所以身做藝姐兒諸多歲月，卻從未有人敢說得過她的身子，

更漏舫，取名頗妙，
所謂更漏，《史補》有云：山中不知更漏，乃取銅葉製器，狀如蓮花，置盆水之上，底孔漏水，半之則沉，為行道之節，雖冬夏短長，云陰月黑，亦無差也。
這更漏舫花魁舟舫上還真設置了一個擬古之作，為眾芳客所艷羨的飄黛姑娘新歡，不唯一卻是當前獨二的三皇子李元恪輕手擺弄著銅製蓮葉邊，奈不止心猿意動，取過擱於淨面盆端的木杓，撈足八分之滿，便澆灌入更漏器中，滴水源源，將時辰超前了一刻鐘，這水聲激發一股遐思，曖昧且隱晦，靡靡思春，
飄黛撩起半簾子，就瞧見，「亂了時辰，可有違天道了？」
香自何來？美人半倦懶，三皇子李元恪莞爾一笑，不以回事，「所謂天道何以觀之？運轉於這世俗的不就是當今說得為準則。」
飄黛款款漫步，「當今聖上乃為天？」婆娑間絲綢摩搓成樂章，
李元恪呵然，長揚不已，「父皇確實為當朝天子。」飄黛一頓，巧笑，「妾身作死。」自其身背後，伸玉臂扣住了三皇子峻腕，彼此牽引著，杓出了六分滿，時辰恰恰恢復正剛好，
鬆手，飄黛摟住三皇子李元恪，芙蓉頰懶偎郎君背峰，「時刻未至，切莫走得急了。」媚語絲絲扣，
李元恪仰首，蒼穹一際好，卻不過是畫舫天窗拘束的一片角落，「爺不急，」他回身擁住懷中女子，飄黛微抬秀顏，眉目間盡是依戀，然而李元恪沒看進她雙眸溫柔，「讓爺看看子蓮。」
飄黛聞言嫣然，「子蓮睡得正酣，作爹的可別將他又鬧醒。」攙起李元恪肘彎，雙雙入了內寢，
桃木育兒床，鋪墊三層羅錦蠶絲褥，紫瑙鑲金爐裊裊生煙，卻仍掩蓋不住稚子濃醇奶脂香味，李元恪撫摸稚子臉頰，前年滿周歲後，孩子愈生俊俏了，牽動著他為父的心不止一回衝動地想為他們母子正名，李元恪憶起當年微服出遊初見飄黛於麗江更漏，飄黛艷骨柔情，千金買不得她一笑，萬兩討不到她一曲一舞，卻是在一夜月明階悄悄，身影隻小小，那洗去鉛華的飄黛蹲於泊船渡口教導幾個乞兒識字之際偶遇，日後李元恪設了簡便學塾，供應文房四寶，時隔數年，兩人再逢麗江華陽初上，攜手調鳴琴，共話春秋夢，一而再而無可收拾…李元恪剎地縮回手，驟然抱緊了飄黛，彼此雙脣一貼，便是熱火中燒，豈有止沸，飄黛軟腰被抵緊了育兒床護欄，李元恪業已迫不急待與之好合，粗喘氣息，嚶嚀嬌聲，自雲端潛淵水，痴狂得難以自持，
育兒床被搖動激烈，稚子睜開了睡眼矇矓，瞧著父母忘情交融…
於是，
子蓮一笑，百媚橫生…

靜念住持眼簾子內印入一幅景緻，都說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如如不住者，恍若水中月、鏡中花，然而此刻，就連修持已臻境界的行雲寺靜念住持也不禁產生一種謫仙踏塵是禍非福之感觸，面前此子，相貌俊朗綽姿翩翩，內蘊持固，器宇軒張，可是乎，眉目間一些陰戾，桀傲不遜，
「可是住持師父？」此一聲探詢，端肅疏謹，
靜念住持紋紋一回禮，雙掌合十，「施主所欲見，待之已久，且隨貧尼來。」語畢，自是引路，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跨袍輕躍下馬，回身，舉臂，抱下一小廝，靜念住持楞一愣，才注意到公子爺適才是載人共騎，靜念住持止步，正過身子，道袍恍過一道塵埃激起，卻見那小廝模樣者漣漪不興，垂著下顎巧妙地將自己隱藏的很不起眼，但很惹眼啊，靜念住持又不禁動念，若此小廝模樣者不是童子便是一位女子，
靜念住持開口道，「施主一路…」是抱著何種心態來見無垢？來見自己長歲未得親近的母親？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微哂，「尚可，即便有所不適，亦有與共。」
靜念住持聞言，釋懷一笑，「施主不失，即有不是，且能與共亦是足矣。」合十恭候，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沉默，隨之疊掌作躬，「有勞住持引見。」

一路三人皆靜默，

阿醜想著方才大公子爺與住持似乎打著禪機，話語中的深意她聽不明白，這或許就是言者有意，聽者識義吧，阿醜一路略略觀察行雲寺的莊嚴相貌，灰白樸素的土牆綿延，周轉處方正，禪房格局清幽，大殿恢弘神聖，阿醜望見了如來佛祖，那是她見過座巨型的一尊，民間崇拜景仰的神衹繁眾，小廟祠堂隨處得見，然而這如來佛祖卻是高祖聖上立國後才與日興盛，抄經譯經更是諸寺廟宇如火如荼推展的行當，遠比拜廟祭典更為皇親世族趨之若鶩，
阿醜愈是睜圓眼珠子看著這充滿文化進程的氣息，內心一股彭湃，增添得愈形寧靜，阿醜不由雙掌合十，現學現賣地模仿起一路偶遇的尼姑問訊行禮，
趙衍之默默將此情狀納入眼底，他的醜人兒對這種枯寂乏味的地方覺得新鮮，與之相較下，竟好似讓武昌伯府珠玉琛璫顯得俗氣了，趙衍之頓步履，讓他的醜人而失察撞上他的背脊，唉呦一聲輕輕地，撩撥起他趙衍之呵護之情，「如此興趣，是想作尼姑子？」偎低身量，湊近她小耳輪廓，吐息撓她耳癢，
阿醜臉一通紅，多事不長眼額頭碰了一塊清紫，也不敢抬手去揉，「大公子爺剃髮為僧，阿醜歸依為尼。」改喚公子爺一聲師父，即使紅塵事了，也必相隨左右，
柔下眉眼俊厲，他的醜人兒一個傻，誰與她前塵往事不回首，放下執著還如此生老病相依，他趙衍之要的是當下，會許諾給她的是繁華榮景的未來，「咒爺呢？」趙衍之舉手攏指，扣在那額間一塊青紫，「該罰。」
阿醜咬咬舌，發疼著，卻是微微笑著，與這男人，阿醜甘於平凡也經得起虛榮，她想去握大公子爺的手，卻也不欲在此莊嚴淨地造次，
趙衍之握住了她的手，讓阿醜走在他左右，低聲緩緩地與他的醜人兒解釋起行雲寺的歷史典故，

靜念住持將兩人帶到一間獨立禪房，屋外有小橋，有流水，竹葉抒疏，桃李並茂，「施主此入得見，」轉身對小廝模樣者語道，「這位施主則請隨貧尼去前殿靜候。」其實剛一道走過前殿，靜念住持本就欲將這小廝模樣者當時給留下，只不過一瞥首，公子爺正與之閒談甚歡，故而不便攪擾，此時，夫人只獨盼見此子絮語溫情，自然不好讓這小廝模樣者入內陪同，只好勞此多行一舉，走回頭路了，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不語可否，靜念住持一瞬以為依循此子性格觀察所略悉，該是會不顧不理，即使這小廝模樣者無法入禪房，也會要其守候於門外，卻是不知道，趙衍之在等著阿醜，阿醜腆顏，回說了一句抱歉，「有勞住持再次引路。」怪自己光顧賞景聽講解，沒去記方位，
靜念住持又一愣，悄悄望向公子爺，果見公子爺朝那小廝模樣走去就跩起她一端袖子，是要強制留人了，
趙衍之囑道，「給爺好好唸佛積福。」
阿醜點頭，「好。」
趙衍之旋步，入了禪房，
靜念住持瞧見那小廝模樣安穩地候著發落，於是和藹笑了，「姑娘請隨貧尼來。」此子相與共者，淨若一潭弘水，悠悠地兜住天地，靜念住持突然覺得，即便身在俗世，過著俗活，這人，道也是不俗的…

禪房內，優檀香環支在一只黃銅祥獸淺盤上，其烟生，撩纏起故夢依稀，是誰？在輕輕持誦，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瞧了這禪房寬足一丈，擺設齊全雅致，壁面間隔布置著幾幅書畫，也是主流名家收藏品，木攔窗格子圈繞住外頭綠竹照影，真是有竹不俗，此其處，清幽寡靜卻絕非鄙陋寂寥，顯然此居主活在無處皆自在，
這端前設一矮炕頂上還閒擱置一塊艾草蒲團，趙衍之走去，觸碰，那蒲團似乎就只是形式擺設，並沒有長年使用過後產生的壓痕，蒲團邊旁放一只矮几，一紫砂壺、兩只套杯，趙衍之取了壺，為自己添杯茶飲嘗，索性，就於艾草蒲團上盤腿坐下，思緒牽引，趙衍之莞爾於戲，卻從來不會亂了方寸，即便母親期望他是如此反應，可要教母親失算了，這麼久自力更生讓他趙衍之控制得宜，

佛經誦持一段落，木魚聲歇，
趙衍之自坐禪間回神，耳聞海青衣衫行進時的擺佈響動，他曉得母親繞出內室來了，將會看見她親生兒子如何模樣？是否還會溫溫喚他一句＂娘親的衍衍＂…
「衍之，我兒衍之，」無垢女尼即是原武昌伯府側夫人的狄氏低低喚道，僧鞋點踏徐徐不亂，「經久不曾得見，讓母親好等。」合十的雙手，改為交握藏於袖籠內，
這句微嗔？可否壞去一身修為，無垢並不放心裡，她這個母親若不怨上一句，此子可不就哀哀心死了？凡人七情六慾，愛與嗔尤甚，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穩穩下炕，作禮，「鄙才孺慕情切，見道身安泰，一願足以。」躬身長揖不起，謙讓無垢女尼入主蒲團上位，
無垢女尼取捨請求，棄之，逕往旁側杉木椅坐定，攏攏道袍，煦煦而語，「近前，讓貧尼觀觀。」手微擺動，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原欲奉茶，聽言遂立定，待轉調身姿，不趨亦不遠，無垢見狀，澹然處之，只是嘴上稍有不依且不饒，「經久未能相親乎，貧尼奢…」
趙衍之說道，「母親是欲觀兒面相？這些年，衍之是否讓得母親印象模糊了？」

這聲聲母親，卻是母子兩人心頭共有的傷…

無垢女尼合掌，低垂的眸子一絲或許愀然虧欠，分割子胎母出的情分之際，此子尚不懂事，但爾今，超卓離凡的氣場、慧黠智捷的神態，卻又讓此子太過通透，歸根究底這＂母子＂關係，不過是存於彼此間唯一的道德束縛，就算滴血相融，連血脈這等最無以匹撼的聯繫於此子意志下，都不足以與外人道，無垢終於肯定，於情於理層面上，此子都不再真心認她這位母親，
她的兒子，這些歲月淬鍊，成為了她期許的模樣，無垢捫心自知，當初有捨有得，不枉自己做出的諸多犧牲…

他母親的風華絕代，現今卻僅是垂老皮囊，他母親的天資縱放，想然爾如今只存在於佛理勘破，母子的情分…原來就剩下往昔曾經點滴，記憶封存，他趙衍之冷了心思，是該徹底斷離所謂那種願那些怨，歲月真不愧是最苛酷的劊子手，一圈圈的人生軌跡若無法再次交集，便各自好過，至於往事…不勘回首，
他趙衍之失去了，早該在八歲那年就必須要認清楚這個事實，

「何故來此？我兒道來吧。」無垢女尼藏進袖籠的指尖顫抖，一顆顆暗暗轉動的佛珠，是她紛雜心緒唯一的定海針，
武昌伯府庶長子闔會兒眼皮又復睜開，他說得準確明快，「母親繡工若不減當年，兒衍之懇乞母親繡製一四開對屏晉獻朝廷。」撩袍就是雙膝落地一跪，
「胡鬧！」無垢女尼驚呼，驟爾離座，不受其禮，
趙衍之頓首磕一響頭，直起脊梁之際便說道，「母親難為是兒不肖。」接二連三觸額於地，
用這種手段逼她？！拿這個母親對親生兒子無法決絕的情感作要脅？！無垢於是怏怒，「衍之我兒伏羲豐隆，印堂飽滿，眉上日月骨崢嶸，其狀若龍角，更有權骨執嶂龍空不突不陷，如此居高富貴相貌…竟是坐雌伏低陪姿態，為他人稼自損尊嚴，可嘆…可嘆…」無垢掩面，再再說不出半點狠話，她的好兒子，仍是被武昌伯府那刁婦折磨成如此，那他趙衍之就不能再是她的心頭至寶，不過也是被養殘了的他趙烈英的兒子…
好恨！好恨啊…

無垢甩袖，丟下一句，「秀林朽木，孺子不可成。」兜轉入內室，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握緊雙拳，跪著，望向無垢背影，在內室簾幕掀起又落下的剎那，「衍之只剩一句話要問！」他朗聲喝道，
無垢女尼於簾幕前頓步，半遮半掩下，她微微側首，
甚麼眼神能如此疏離卻又渴盼？趙衍之從無垢神色間印照出相似的自己，他啟唇，告訴我…「我母親在哪裡？」告訴我！

正殿的佛陀無比莊嚴，阿醜懷抱著虔誠敬畏的心，攤手抵額地貼在涼涼的磨砂石子地面，她膝下並未放置蒲團或跪墊，因為阿醜一被帶進正殿，驀然地就跪倒膜拜起來，連住持靜念都不及做出適當反映，其他女尼也有過來幫襯，跪墊準備妥了卻被這位施主一直忽視在一旁，如此執著禮佛的模樣連皈依許多年的女尼也讚歎弗如，於是靜念住持就由著這小廝模樣者繼續，住持靜念譴散眾尼畫出一小塊清淨地，讓給這小廝模樣者拂理明鏡台，諸事自去論斷，
阿醜說不上緣由，也或許是被這股神聖給震攝住？亦或者真是命中註定有佛緣？阿醜這樣依循自己心意頂禮膜拜，她沒聽過佛法，但剛才大殿女尼有誦持過佛號，簡單四個字，阿醜不會寫也不太明白是哪四個字組成，但她就仿造著腔調唸著，反覆不曾斷，
被閒置於阿醜臀畔的跪墊沉下一種弧度，有人來盤腿坐下，阿醜就當是其他女尼不甚在意，
來人卻是刻意，在阿醜三分不像樣的佛號聲中間，來人輕語，「施主罪孽深重？」
阿醜愣了神，半句不持章法的佛號一時半會兒窒礙難行，「道姑…」阿醜不曉得該怎麼稱呼出家女眾？怕又是說錯話，便又安靜下來，
來人未穿海青袍服，秀髮攏成一束齊整，面容未撲水粉也不佩玳瑁珠釵，卻若芙蓉出綠水，白玉無瑕，
阿醜看得傻呼，神仙似女子鳳眼略嘲，睥睨天下云云蒼生，
她笑，彷彿春風滌蕩四野八荒卻也料峭生寒，「施主業果繁重，當捨孽緣，不續造累世因果。」
阿醜垂下臉，微微抬手遮覆半顏殘缺，「前世因今生果，這道理阿醜知的，」摸摸臉頰，阿醜又將手放下，併於膝，「阿醜在此為大公子爺唸佛，是不是能積功德？」虔虔詢問，
女子笑了開，如此坦然道有些許塵間味，「自作自受，豈有替他人這種便宜事？」阿醜卻疑惑，「不是有＂功德迴向＂？阿醜以為…」
「呵，功德迴向之說是對像於至親血緣，或者冤親債主，你家公子爺於你而論屬甚麼？」女子合掌向佛陀，道了聲佛號，字正腔圓，「你又何德何能據此功德可足迴向。」
阿醜睜睜看著那神仙般姑娘，獨露出那隻璀璨的眸子蔭蔽上一層灰濛，
這姑娘沒有玲瓏心思總是隱諱地表達直白地情緒，她的眼神竟會讓自己心虛…那女子仰望佛陀，不再看著這小廝裝扮的姑娘，碧白長裾墜繡層次金絲銀線，是她罕有的低調奢華，然而此刻撫摸著緞面，卻覺得這一身好矯情，裹著的是個膚淺的肉身，說甚麼不羨鴛鴦不羨仙，人從來就只在乎自己…「你先管好自己。」

阿醜也眺望著佛陀，半生至此，道也有所求了，有所欲了，
「阿醜跌跌撞撞，在大公子爺處落腳，從前阿醜只想管自己飽、顧自己活，但現在阿醜想要有根，紮在大公子爺這裡。」阿醜將手抬起，虛虛比劃，又放下，
女子驚訝，杏眼夾嫣，抿唇一笑，「一個奴僕打此妄語可是會被主家打殺的。」可但凡女子誰不曾想望？「一句勸贈你有緣，」女子理裙裾，半側過坐姿，牽起那姑娘手，那姑娘一怔，卻無閃躲意思，靜靜地任自個兒牽著，女子真切切端詳一番，這姑娘可以活得很好，不是只物質層面上，是種神識上的光彩，只要，只要這姑娘不要再與她的公子爺羈絆在一起，「自心不安，無以安人心，自身不樂，生無可歡。」鬆了手，女子起身，不留，
阿醜看著女子出了正殿，才摸摸自己心窩，酸楚蔓延是因女子說她妄語幸福，難道幸福在身分懸殊上就不可得？！那真的可惜了…她努力了這麼久，才讓大公子爺走入自己心中，才剛要開始不獨活…
阿醜記起初衷，她一顆心，屬於自己，也唯自己作主，
然，
大公子爺犯開殺戒，大是大非，阿醜卻不去直視那殺戮善惡，甚至不曾憐憫過那群屍骨肉身，在大公子爺身邊待得久了，阿醜不在單單是阿醜…但為何她轉變得如此甘願？
阿醜伏地懺悔，在一聲聲佛號中，尋找迷失的自我…

「大公子爺來此隨侍一名廝從。」那位＂無垢＂女尼慢騰騰張口，
「阿醜？」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詫愕，陰冷追問，「母親欲拿阿醜如何？」
那無垢女尼不答，進了內室再是喚不出，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刷然立身而起，飛箭離弦而去，
空蕩蕩的禪房，
寂肅肅的氛圍，
宛若她這十年來所嘗遍得春夏秋冬，那無垢女尼掌心蹭蹭老縐臉皮，自後耳處覓及一塊暗胎記號，然後就將臉皮整張扯下，風華絕代的她歲月眷顧，彷彿停格於那年華正盛的青春不減一絲不損一毫，她的美貌，曾是天下豔羨，是萬眾追捧，明珠蒙塵造肇因於先皇下於父尊的一只詔降書，
無垢女尼即是前武昌伯府側夫人狄氏燃起一支香將這僞假老臉皮燒棄，娘親的衍衍啊，登龍道上不該有所牽掛，你捨得下我這個母親，自然也能不再讓任何人紮進你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至於那叫阿醜的…
狄氏淺淺而笑…

人從來該面對的，並非外界的挑戰，而是內心的迷惘…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阿醜！「阿醜，給爺起來。」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橫衝直闖入佛門正殿，靜躁殊異齊聚，他星馬流雲的步伐精確地攫緊那只瘦骨駝婁的身形，「爺說話不聽了！」抓住他的醜人兒肘子扯之起，
阿醜揚起臉兒，卻起不直身，「大公子爺…」只能夠拍著大公子爺掌背請求緩一緩，
趙衍之神色一厲，他的醜人兒聽了甚麼閒話說法，苦縐起眉眼兒飽含委屈，「隨爺離開這。」別給爺擰著性子，
阿醜搖頭，她雙膝痠麻，腳挪動就疼，

阿醜妳要爺怎麼辦？！

單膝一觸地，趙衍之摟緊他的醜人兒吻入肝腸寸斷，他吞吐、啃咬、麻纏著，掌控他的醜人兒腦勺與之擺弄迎合，
周遭詫呼洩洩，是出家女眾對此褻瀆佛堂之舉連番控訴，
他趙衍之吻得更深更沉，勾出他醜人兒的懦弱往向驚世駭俗的境地，何謂清心寡欲，人若當真絲毫無欲無求，又何故貪戀於人間，他趙衍之了了佛緣修真，就要在這塵世翻雲作浪，攜上他的醜人兒修作正果，誰敢阻？誰又說此業力果報…

大公子爺您要我怎麼辦…？

阿醜雙手舉空揮舞著，大公子爺肆無忌憚地佔有，不准她離神走散，她的困惑、她的悵惘，於大公子爺一遍遍追吻討索之際，潰散，阿醜雙臂僵了僵，然後抱住了這男人，
周遭驚呼迭迭，是出家女眾對此褻瀆佛堂之舉連番斥責，
阿醜讓這男人吻得更恣意更無狀，她的膽怯不安一點一滴地交給這男人來承擔，有他在，她阿醜將可以無畏種種，若說因緣，前世如何阿醜不想探究，阿醜只想要與這男人今世好好的…種下善果。

~未完待續~

筆月修花

2020-07-14 22:42

１０‧

阿醜…阿醜妳是爺的！
趙衍之肘臂穿過他的醜人兒膝窩，一抱執起，一如適才星馬流步行雲般跨出莊嚴大殿，佛陀低垂半眸似是以覷其遠，慈憫地包容世間男女墜五里輪迴中的七情六慾，趙衍之身背後的佛號不曾響起，只得聞見眾出家女尼驚詫聲仍此起彼落，所謂芸芸眾生諸般云云，他趙衍之充耳不聞，醜事或美談？他人所論斷的絲毫不影響他趙衍之內心所篤定的一件事，他要他的醜人兒，
趙衍之已然歸還行雲寺出家眾原本清淨，那麼，餘者甚至是佛陀就別苦口告誡他心中執念的情愛，他趙衍之不是想拉著他的醜人兒作伴沉淪，而是欲與之共登極樂境界，即便是現下，趙衍之肺腑炙熱滿腔情牽慾動萬般疏狂，需得由他的醜人兒來供養救贖，
「可與爺共譜大不諱，在此戒律淨土？」趙衍之輾壓著阿醜小耳軟肉，吮濕其耳廓內壁，靈舌鑽入恍若那處根地經常操作的惹火，
阿醜哪堪得住此際撩撥，虛虛垂掛於大公子爺肩膀的手腕酥麻酥麻就禁不住摸到了這男人頸背骨，她以指尖怯怯探索，在大公子爺梳抓乾淨利索的髮際邊緣線，阿醜一根指頭不乖地插縫纏絲，又輕又重地按揉起男人的後顱，
趙衍之低吟一聲，「善女子，讓爺見證爾之虔誠…」

阿醜喘著，火紅燒頰，視線無法調開於大公子爺的鷹隼緊鎖，大公子爺說的是啥麼橋段渾夢…聽得阿醜…聽得阿醜…慾火焚身，
阿醜抿了抿唇，頗乾澀，但底下那處卻是濕透了難堪，
「阿醜，爺問妳呢？」趙衍之戲謔一句，捏捏他的醜人兒下顎，
「爺就別問了…」阿醜絞動雙手，欲掙離大公子爺懷抱，他趙衍之不讓，摟緊阿醜靠上冷松高幹，於石龕遮掩下，吻住阿醜唇瓣，潤濕了彼此，藉機，趁不備，竊入阿醜亵底緣，漉漉一手，明白了真相，
「佛門淨地，假戲無以真做，待出了行雲寺爺再好生補償於妳。」趙衍之吐息於其耳，分明挑逗，
爺壞，
阿醜癟了顏色，憋屈地自顧自拉扯上衫往下遮掩，不過這廝從短打為不礙操作所以做得服身型，真個是欲蓋彌彰…
趙衍之褪下雲紋絲繡短外掛，動手繞上阿醜腰間綁牢，堪堪夠遮住了那處尷尬，「身子濕莫著涼。」一句話，羞得阿醜烏雲蔽月盤，抬雙袖一擋，連句話也應不出聲，
幾番熟稔，卻宛若處子，他的阿醜閉月羞花，
「阿醜不與爺說說？」
阿醜聞言，露出隻眼兒，「阿醜不想說甚麼。」此心默許，無需贅言，「有人聲，或來尋大公子爺？」袖尾端伸出一節指頭，朝小徑筆劃，
阿醜撒了謊，
趙衍之認了真，
趙衍之伸長手，摸摸他的阿醜髮頂，「爺去去便來，默再多思苦惱。」此心願付，無須糾結，
望其去路，
阿醜鬆開遮掩，她的男人玉樹臨風，人中龍鳳，卻也是小晴暖意，絲絲入扣，
阿醜微微笑了，喜歡上這男人，原來，可以如此簡單，只需要，順從了自己的心意，

「幸能生同時，歲月共催老，
願得長此生，日日與君好。」

阿醜對老天爺許下願，一際響雷突來，彷彿，上蒼承諾…

「公…公子爺，」報冠兒在後面追趕小祖宗，順道賜給兩個不長智慧的徒弟幾束冷月光，瞳子可是冽得凍地五尺，嚇壞了尾隨徒孫面容一個比一個煞白青損或降紫，
「得哩，說！」小祖宗刷開扇面，佯裝氣派瀟灑，卻實足實就是個孩子，報冠兒揖拳拱身，勸說道，「這煙花酒肆之類公子爺本不該輕易涉足，若是讓今上，」面北朝天拜禮，只差三跪九叩首，但要非此處宮門前人流混雜，報冠兒還當真會伏地拜下去，「今上知曉了，最頂多禁足、減俸，再要不然就是罰抄寫女戒女則，寬心，本公…本公子受得起這風險。」是呀，都快要被罰成精了，
報冠兒苦一張臉，糾一顆心，這小祖宗自打會翻身滿地爬起，迄今惹出多少事端，讓得后宮聞名喪膽，可還依舊必須逢迎拍馬，伺候這小祖宗開懷，「公子爺若是執意，那我等奴才就是給割掉腦袋也會陪侍在側。」幸虧，這小祖宗天子血脈養成得雖然驕恣，倒也並不蠻橫，尤其對自己宮中的人可是會擱心上，報冠兒伺候得久，自然知道的，
小祖宗停步，回眸一探，有種討憐惹喜相貌，汪汪潤潤的眼珠子以及微抿的小櫻唇，軟萌的嬰兒肥臉頰，任凡人見著都要軟化幾分，報冠兒默默取出袖藏的銀針，刺了一下腿脛骨，才能謹守原則，勸君莫做虧心事，
報冠兒陪笑，那唇角弧度卻把持三分嚴肅，「要掉頭的？」小祖宗於是踟躕，「要調頭的。」報冠兒稟明，
小祖宗捏了捏扇炳，蹭了蹭革履，嘟嘟唇，咱叭咱叭地呢喃，「就出去一下，讓本公主親眼目睹？」小祖宗，安歲公主您為私自出宮還特意女扮男裝，這捱不一刻就原形畢露了，報冠兒更篤定此事萬不能成，「若此，容報冠兒隻身陪公主尋個花舫，遠遠瞧上那麼一眼，爾後奴才自罪於這丹鳳門前。」話說得狠些，就是要小祖宗明白不可作兒戲，
小祖宗明白了，是她性子頑劣些，出身是掌上唯一明珠，慣有父兄寵愛，母妃包容，她年紀是還小，總角都還沒能盤成髻也未達簪笄，竟只是看三哥畫了條船，船上有美人臥榻，窗櫺前有蓮座更漏，然後那女子懷中還有個小圓臉…所以她心生好奇就想親眼瞧上一回，摸摸那小團子，比較與自己襁褓時孰更可愛，問了三皇兄，三皇兄笑她南柯一夢，見著了虛幻，她肯不信，又去翻找卻真的不見那幅畫，

懸案一宗，卻在她幼小心靈上踏實了，

但是，據報冠兒話中透漏，原來京華城不單只獨一艘花船畫舫了？！小祖宗悶悶不樂，任憑階梯兒就坐，雙肘枕膝把雙掌貼著面頰發楞，「沒趣。」
報冠兒鬆口氣，小祖宗不知哪來心血潮忽然想見識花船，還纏著三皇子追問好些天了，報冠兒沒弄懂因著他不想真的去釐清此事，小祖宗與三皇子素來親近，至於花船與三皇子間…奴家的小祖宗啊，您還不清楚啥事該關注又啥事佯裝糊塗，若讓有心人循這話題捉住了誰把柄，敢情小祖宗會萬般追悔，「庸俗之物是頂沒趣，小祖宗留意！」報冠兒隨手一欄，將安歲公主帶開一塊翹地磚，挺起腰桿子就低聲罵咧咧，「宮門前出這一塊害人精，誰要給踏上不緊偎了腳踝，還髒了鞋。」指撥後頭徒孫去給修繕局報信，
安歲公主捏捏報冠兒肘彎，「這路駭人，本公主要回去。」
報冠兒大喜若望，隨即發起心來給小祖宗尋樂子，一路護送下出了十幾個點子，然後察覺出小祖宗的興趣來，「去去，將小奶犬抱過來。」昨兒囑託繡女纏了幾個顏色鮮豔的毛球，待會讓小祖宗拋予小奶犬滾地追著耍，
不一會，
「來，來！」小祖宗歡快地朝抱著小奶犬趨近的宮女搖手招呼，她笑得很開朗，彷彿遇一新鮮事兒就忘了上一件事，報冠兒感激涕淋，小祖宗其實是位心善的，不過就這個年紀的孩子哪有不好玩好鬧的，遂與宮女一道將小奶狗哄了，陪小祖宗於御花園內遊戲起來，
安歲公主嘻嘻呵呵，滿場子你丟我撿，還讓宮女與報冠兒計分，是自己還是小奶犬搶回的球數多，周圍的宮人們都笑了，巡守禁衛軍還商量著近期也來辦一場蹴鞠，朝臣們若路經此得見此景，也撫袍作揖，說是公主好活躍，此乃王朝榮景，

歲月安樂，長久於此，和風日煦，天下太平，

然而，安歲公主心中，卻是不平靜，但她學到了，她年歲尚小，許多事，由天不由己，所以當她成年及笄了，她要將雙足踏片江山麗景，不再拘泥於后宮牢籠…

「澇災？！兄台你也太危言聳聽。」茶肆內佔據幾桌，販夫走卒們三分之一嗑牙之際就愛叼起這些喚天不靈的杞人之憂，這幾個自認預測沒準就應驗的呢是大央河的走船夫，「你兄弟們別不信邪，我老子船身吃水痕跡都超過去年半呎高，何況我老娘近日頻喊關節麻疼哩…」這可不就鐵板釘釘的哩？！
我敬那是您老娘，「風濕痛別說得咒天咒地，」扛貨夫淬一口不服，「這天旱得俺老子捱件貨走上三條街就背汗如牛，還會犯澇災？！沒給不打雨就屬萬幸了。」
你咱就怪他娘不是…「兄弟不靠天給糧，才這副事不關己。」船夫們集結同一工會，自然胳膊裡彎，替兄弟打抱不平，
槓上了，看誰腕粗，扛貨夫一打矗立，小夥伴們各個魁梧，「要說這大央河前朝末年是曾氾濫成災，但也不頂大件事啊，何況本朝初立不就頒旨修建個堤防，還安了啥官職專管此事，要俺老子說，真要有警訊，這些專業做官的難不成還比你們差不？」別澇過河界了，
一旁有耕地的聽不順，緘默許久需得出來表達立場，「朝廷今年稅徵加重，說是有增列修補堤防這一項？」傳聞還要向民間招工？「前朝澇災那當時，我村子可是淹沒幾百畝良田…」求償無門，
「無病呻吟，」商賈之流取出耳穗子掏掏耳垢，一群孤陋寡聞讓爺指導你們，聽清楚了，「這澇災是捕風捉影，一朝蛇咬畏草繩，」若真應驗了，爺趁機發災難財唄，「朝廷賦稅加重爺看不見得是為了防堵澇災，或許是為了邊境蠻國人蠢蠢欲動要添軍備，」爺就恰巧發場國難財，「諸位眼光要放遠，區區大央河氾濫，良田百畝可抵償不了千萬邊境生靈塗炭。」不過這都是天皇老子遠的事，當務之急是國運走向，「爺道是聽說當今初秋要立儲了。」
這才是，「唯恐天下不亂！」窮秀才抹了一把醉臉，握拳捶於桌面上，他仰起腫了邊的烏青雙眼，是被他娘子拋下的震撼彈感覺遭搧了一巴掌故而帶狠勁哭號的殘跡，綸巾上沾了酒漬汙得一塊發青，這綠帽子就像是大前夜起街坊傳遍的談資，實證如山地扣往他腦袋瓜子上，「官員們尸位素餐！我擊鼓鳴冤三天青天老爺卻不受理…」天可憐見，切身之痛，是誰枉成冤魂還是被人詐欺奪財？然而周圍一片噤聲，方才的辯論也中斷，連跑堂小二都將抹布掠上肩搖頭嘆息，
誰呀，也別去安慰窮秀才了，家家有本難念經，清官也難斷家務事，
窮秀才哭酒瘋，嗚嗚咽咽一把鼻涕掛眼淚，他娘子跟人跑了，還扔了一封休夫書給他，所謂＂無後為大，卻是官人不行人道，非妻之過。＂這是道德淪喪！這是妻欺夫綱！這是誆騙青春…可縣老爺說甚麼來著，你妻一者並無奪財（還留了嫁妝作民事賠償），再者也無害命意圖（和離書秀才你不也簽字了？），甚至也查無某小王勾搭嫌疑，你妻清白地還是為黃花閨女呢，故而縣令研判實屬雙方和意將婚姻關係終結，並無誰對誰錯，只能說是一聲無奈好聚好散，今生緣盡，各自嫁
娶，不冤，不冤，
冤呀！窮秀才十年…二十年苦讀寒窗無人曉，一舉…＂不舉＂成名天下知，
「您…醒醒酒吧。」茶小二端給他一杯醒酒湯，算可憐他了，「該醒，合該醒了…」醉生夢死這三天，冷暖一事兼，
窮秀才提袖抹抹臉，拍掌朗聲嚷叫，「夏伏汛，大央河今年必成災，蠻緒銳，年末必擾境，國運將變，必出妖孽！」並參指舉天作誓，
這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範…
嚇壞一眾圍觀，誰敢賭咒國運衰敗，連妄圖鑽取暴利的商賈之流也不敢支聲，
「他秀才喝茫了。」群眾哄散，各自幹活去，
茶小二趕忙送客，也無視這窮秀才醉話瘋語，
窮秀才拎起醒酒湯，於指間搖搖晃晃，是眾人皆醉我獨醒，還是乾脆一起，君子不立危牆，卻是見了危牆說了他人也不信，窮秀才楊杯，準備一乾而盡，

「兄台，」來者按住醒酒湯，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樹幹上？」撩袍，落座，
窮秀才瞧了那摀住杯口的手，生繭卻淨美，秀才使了點力氣仍搶不過杯，想來提筆桿子得手勁輸了提刀劍的手力，
不喝了，窮秀才鬆杯，來者一捏，便往角落擱去，
吊了眼神，窮秀才也無談興，雖然來者是刻意過來攀交情的，只裝作楞腦不明白他意圖，
但葛大卻不是便宜甩得開，尤其他費心機招惹上誰，誰就黏塊牛皮糖似地，葛大並不急，讓茶肆小二擺了幾道點心，也不喲和招呼，自行享用起來，
葛大雲淡風輕，閒情逸致，彷彿這段時光難得清靜，如此＂裝模作樣＂，說穿了其實他心頭活動得忒厲害，簡直請了一整個戲班子耍齣幾幕劇，他原想這文帖內容還是他葛大認得主兒嗎？他的爺呢？去行雲寺就願帶上阿醜丫頭卻不給他跟前顧後，他的內宅批鬥呢？武昌伯老爺夫人現在外掛裡頭擺明著＂來互相傷害＂既然愛過又怎麼能讓你好過…這種虐戀派頭簡直連主角爺都快拱手讓賢了，至於世子爺誕辰宴那檔次，葛大說不準比較喜歡以眼牙還眼牙？或者埋梗鬥渣婊手段？總言之，葛大都快被晾涼到邊邊角角，直要吶喊還我＂主線任務＂！
今兒當好，這綠帽窮秀才是哪根蔥？需要我葛大爺發心來關照…
眼前賊手挪去一盤蒜炒毛豆，動筷子吃將起來，
葛大心想道好，主子爺您囑咐卑職留心近日茶肆消息，這線人，卑職給您逮著了，
「兄台，」葛大預備付諸幾百種打開窮秀才話匣子的正確方式，卻見，窮秀才兩眼炯神炯神，被三日來就一頓飯菜以及有人願聞其訴苦感動得…一副小爺您不用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燒隻雞來。」葛大打了響指加菜，
茶小二愁眉，賠禮，「客倌抱歉，蔽店只賣茶點，不如來盤三鮮燒賣？」
成，只要秀才不嫌棄，
窮秀才頷首，「這伏汛…」邊娓娓道來，
「急不得。」窮秀才噎著了，葛大端給他一杯清水…

「爺…別這樣…奴家不從…」半臂錦嵐織紋水袖衫，胸前如意盤扣裹覆著束胸長紗裙，讓得武昌伯府世子爺趙榮祖隨興一扯便鬆脫開，「烈女貞潔，瞧姚姚妳這副模樣…」扮相不錯，然則雙腿屈張不靠實，嫣唇頻啟述難耐，根本是床笫碧玉，
趙榮祖挑眉嗤笑，這騷蹄子確實夠淫浪，即便是被爺破處那當口嘴裡喊疼、眼角噙淚，可依然抱著爺邀寵迎合，武昌伯府世子爺趙榮祖通房歷練很足夠，對女人那種擺於表象的趨附之道也算是透徹於心底，先前那幾個也有一開始不依的，卻於收房後爭搶著侍寢，較量起地位高下，趙榮祖看多了以後，對那種花樣自打原先的自得意滿，逐漸轉成不稀罕，但這姚姚略略不同，這婢子心理住著人的，被那爺割捨出讓是如何地面子不堪、心靈挫敗，卻逃不過一紙身契給出了她的人生，要否於破身那當夜渾噩迷茫之際，喚出口的那聲＂大公子爺奴家甚麼都依你…＂他趙榮祖分明聽得恪心，仍是沒棒殺於當場，而是留著此女伺候，屢屢變花樣施虐此女，就是要看這女人既不甘願但又僅能臣服於己身下的崩潰姿態，
曾經也有名婢鬟如此，然她們的不屈從到頭來都是無謂的堅持，迥異的是，那婢鬟昏死於他身下當口，被父親武昌伯逮了現行，將那婢鬟立即送出了府去，對，她叫荷香，與胞弟趙崇世走得近，卻不想竟仍是個處節身子…

洗腳水端近前來，溫熱水裡浸泡艾草，綠舟似地於波面盪又盪，阿醜事先備妥了蘆薈磨成的凝膠，一併擱置於大公子爺榻邊，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抬腳，讓阿醜褪去他革履與絹襪，五趾一經解封，趙衍之如行連動起腳趾肌肉拍打他的醜人兒手心，他爺鬧起來，竟然一點無厘頭，沒寸斷，見阿醜不嗔不煩，足踝吊了半天高朝向他的醜人兒面頰搧風，
阿醜並不遲鈍，即使左目不視，朝此方向掃來的氣流仍是有所察覺，但阿醜想啊大公子爺許是心理焦慮沒處抒發，拿自己取謔，所以阿醜沒閃，讓大公子爺踩踏了兩下，才舉手壓下這男人的胡作非為，攢入溫熱洗腳水盆中，
「膽敢？」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榅然形色，「阿醜敢甚麼？」阿醜細心洗滌大公子爺腳趾縫，指腹亦輕亦重地按壓，著力於腳背第一第二蹠骨間，阿醜前些日湊巧與春嬤嬤請教過，這個太衝穴位可疏泄釋放受抑的情緒，阿醜記得春嬤嬤示範時解釋過這穴位利肝經，緩和緊繃，滋養肌腱，還可治療失眠，阿醜認真執行著，唯恐沒達成該有的效果，「呃！」他趙大公子爺哼即一聲，腳板抽了回去，阿醜一頓，又把那隻白淨腳板捉回來，「撤手！」趙衍之命令，那點壓著惹他老一陣痠刺，這女人太肆意！弄疼他了…
「爺忍著，疼會兒就舒坦了。」阿醜沒打算鬆開，不過指勁稍微放輕，
驢子般冥頑腦硬？！趙大公子爺衍之歪身斜靠上榻沿，掠手刁起他的醜人兒下顎，「欺爺無知？」這太衝穴再需往上提三寸距離並非是按壓在兩指間，「上來些。」

阿醜一愕，抬起臀往上依了靠，
趙衍之笑了，趨身點兒近，
兩唇即要相親…

「活兒繼續，爺沒讓妳手閒下來。」趙衍之呵氣，灑霧於他的醜人兒一股陽剛味，阿醜羞紅臉，指下就沒了節制，一股腦就押上頂點，
她這麼壓一下，趙衍之就掐著她下顎來上一口，阿醜使力稍蠻些，趙衍之就吻著她狠把勁，阿醜愈是賣力按壓，他趙衍之變愈發吻到她發軟，
阿醜跌坐回地，哪有爺這樣不正經的？！好端端穴位按摩麼…怎就朝某種無法描
述的情節自動延伸？
好味兒，他趙衍之挺愉悅，揩過唇峰濕潤，道未必比得上他醜人兒那端微腫，是他趙衍之勝壓一頭，「知道錯哪了？」
阿醜一懵，爾後醒悟，春嬤嬤個別指導手冊載明，這＂太衝穴＂確實該往上挪些…敢情大公子爺頭先是這意思，讓自己給攪糊塗了，
始作俑者，當頭棒喝！
為時已晚…
「上榻來…」趙衍之暖聲誘道，妳惹火，爺需要洩一些掉避免積壓成疾，雖無法實打實操練三回合，至少可以相撫慰藉一炷香，爺很識時務，
阿醜很務實地朝正確的位置按壓，
「該死…」趙衍之疼得咬牙，身骨一僵直，掌心猛打上臥榻，
阿醜心滿意足，這次表現得可圈可點，不枉費春嬤嬤費心面授機宜，一炷香，「爺可以換腳了。」
「妳！」還來…？！趙大公子爺衍之怒瞪他的醜人兒自信爆棚，彷彿她瘦手擊向那小胸脯一拍，也罷…她男人就寵她，
趙衍之敏捷抽回右足，改徐徐悠悠遞過了左足，為此一場魚肉，忍耐她刀俎試手，除爺能入此刀山，還真不讓得其他誰入了，
阿醜如法炮製一回，心揪得他趙衍之下不為例否則就自認懼內…

輪迴＂摧殘＂後，他大公子爺仰於臥榻，魂魄離軀竅，宛若行坐白雲間，水道疑無路，柳岸又一村…

沒天良了，這女人…

涼滑潤澤敷化於足背腳掌，趙衍之終於返陽，卻聞得他的醜人兒帶歉意的卑躬安撫，「大公子爺，這膏子塗了能舒緩滋養，這處就不會紅腫生疼。」「那處紅腫？生疼？！」還是頂天男子嗎爺…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龍騰魚躍而拔起，雙足不沾地，被阿醜兜在懷抱內，裝承蘆薈凝膠的碟子灑翻於地，
「不急，讓阿醜將大公子爺抹子和鞋穿妥。」阿醜坐在地上，下身衣褲染汙著，可見碟子殉道路徑於此，留下痕跡，趙衍之落身坐穩，讓他的醜人兒慢條斯理，阿醜勻開已抹上的凝膠，稍待其包覆滲透進皮膚，再將大公子爺襪抹子逐一套上，革履卻還未及，是大公子爺不讓穿，
這女人…身作通房，像個奴僕，安分地守著份界，但他趙衍之卻覺得彼此的關係該可能更鬆乏些，不僅是只在行房時，點滴日常相處上也能愈形親密，
看著那雙忙碌為著他好的雙手，欲言，欲作何言呢？他爺們出世雖也身嬌肉貴，卻仍不及閨閣姑娘般肌淨膚雪，然而，他的阿醜養了一年，卻還依然掌有薄繭，半臉斑駁不褪，甚至比他趙衍之更像歲月斧刻的男子，頂起這張＂醜＂臉容，於這炎涼世間秉持良善地活著，他趙衍之心疼她，如若在早些年遇上她…如若能救她於那場滅門祝融…一切，會否不同？
他趙衍之可與阿醜，或許也就不叫阿醜了，竹馬遶青梅，郎情合妾意，他趙衍之可以名正言順，娶她…
夫君，阿醜會如斯喚他，以妻子名份，或許，這是他趙衍之想要的？
他不知道…

「大公子爺？」阿醜抬頭，大公子爺黯然神色莫辨，難不成尚鬱積於心？「大公子爺，阿醜將爺您收拾妥當了麼？」阿醜不會其他穴道了，春嬤嬤並非經常能抽出空檔來，
阿醜，這回你不懂爺，就別去弄懂，趙衍之緩下眉眼苦澀，
「阿醜請道姑師父打點水來給公子爺擦身？」阿醜想了想，大公子爺喜淨，擦過身子就能舒坦點兒，還或許會想小寐，有甚麼煩心事睡一覺起來就可以想通了，至少在夢裡羈押的情緒能以別種形式獲得理解，
趙衍之摸摸穿整好的襪抹子，雙腳很是舒爽，他望向阿醜，一句輕輕地，「阿醜還伺候著爺梳洗？」阿醜盯向地板，「是的。」臉頰泛起古怪的紅，然後他趙衍之笑了，說道，「榻上坐，」這女人羞澀更甚，趙衍之也不模糊實話說予，「爺與阿醜敘話，不賒其他。」
「等等。」阿醜收拾自己的凌亂，企圖清理搞掉的一地蘆薈凝膏，
趙衍之扯住她肘彎，拉上榻尾端安座，阿醜不安，看著那遺留的狼藉，她覺得忐忑，因為她不知道該和大公子爺說點甚麼？
阿醜四下看了看，有種扭捏，大公子爺諸般面相她僅能接觸到的獨獨是大公子爺身為＂男性＂的愛慾，至於其他…阿醜突然心驚，繼而發愁，原來自己與大公子爺的關係是如此空泛，
好不踏實…
手被握住，覆蓋的熱度傳達一種不彼此勉強的陪伴，兩人的呼吸於靜謐的氣氛中蔓延成無話可語時的默契，或許，再長一刻鐘便感覺尷尬，或許，再等一刻鐘便可突破窘境，
阿醜嘆氣，「爺讓阿醜做點事吧？」閒著，心好慌，

趙衍之繫好褲端坐回身，也好讓阿醜穿妥衣物，
阿醜稍緩才坐得起身來，臀下來墊著那塊巾子，道算是維持住禪榻的不染，阿醜拉上褲子，順手將那巾子朝內摺兩疊，打算待會一併去清洗或者乾脆讓住持施捨給自己了？阿醜計量著如何不難堪，邊尋過外衫套上，還在繞著腰帶子，趙衍之一把摟住她，「爺與自家母親僵鬧，爾今思來確實是小兒無狀，」他環手，替阿醜紮了腰帶結，「阿醜與爺同去，爺要與母親將話給說開。」他不確定是否足夠願敞開心扉對他的女人說些他的過往，以及那原生家庭問題造成的心理層面，若是阿醜追問…趙衍之拆開那腰帶子，重綁，
阿醜低垂視線，瞧著大公子爺那雙手勞作，知道這男人心裡藏事，自己可以多問一句，這男人會對她說的，側過頭，阿醜回答，「爺讓陪著，阿醜就會陪著。」
趙衍之一頓，
妳不問？在我尚未想清楚前…
不問，我會做能做到的，
至今為止，該可以相互介入，卻無使這段關係產生更深的連結，如斯情感算得甚麼？
趙衍之垂顏倒在阿醜頸窩間，這女人從不多一份索討，「生不許見，亦或者死不得見，孰哀？」爺與阿醜都沒了父母兄弟，他們選擇被迫分離，而妳則是被迫選擇分離，懂麼？一夜枯榮，爺會恐懼失去，
阿醜懂的，世事無常，天意難測，「見或不見，我都在這裡。」失去過，阿醜畏怯擁有，
這就是生而為人呀，患得患失，但這都不影響，不影響我在這個事實，我在，然後會找到你…
阿醜側了身軀，抱住她的男人，「爺會陪我。」
自我苛責碎作齏粉，怨懟仇恨融成甘霖，趙衍之呼之欲哭，在吻上阿醜之刻，化作抑咽堆滿喉，阿醜是想了解他趙衍之的，是想與他一同甘苦的，卻從不執著彼此的情感作這理所當然的要求，
趙衍之嗅著這女人體香，他們的互相理解或許很浮面，情感卻是深沉，關係可能很單調，卻餘韻繞香，所謂的不可言喻，或許真的就是種無話可交流也不無不可的境界，
趙衍之撫上他女人的腹肚，那內裡許多澆沃滋養，這一次，他趙衍之卻不再想，不願再去打掉這些機會的苗子，
他的女人，阿醜，阿醜，願意為爺生個孩子嗎？
阿醜偎在他男人懷抱，有點睏了，昏昏欲睡間，她見到一個孩子推開禪房門，跑到她與大公子爺面前，然後抱住他們，
阿醜笑了，很開心的笑了，
所謂的天長地久，興許，就是有了彼此生命的延續…

「這單貨確屬上品色水，有勞。」榮合堂周掌櫃讓底下鑑評師檢閱過了這批黨蔘對呈報的結論很滿意，他慈眉精目看貨挑人可是準得像煞星，若說對此交易有甚麼嫌棄，就是出在一點，主子交代的乃是武昌伯府大公子爺會親臨面交，眼前卻換成了趙大公子爺底下的管帳先生來，
「周掌櫃是明眼人，我們公子爺做事也仔細，」葛三揖拳作禮，書卷質雅因此一動，頗是乎不卑不亢了，葛三淡定地瞧著周掌櫃指點底下鑑評師將貨箱闔覆，便要於此上貼起封條，榮合堂三個斗大的字即將佔去己方早先功高勞苦，卻是連帳銀子都還沒看到一顆子兒，葛三文文一笑，道也不朝這點上提醒，拐彎閒話起家務，但可不是尋常謝王府巷雜議，而是天家傳言，「我朝老祖宗福祿雙全，蔘藥養身必是求仙道超脫凡塵，後輩禮佛拜神也望能多得拉拔福蔭。」讓你們這被孫子們蹦達，各個攀附求高，可高處不勝寒呀，有幾人頂得住？須也要九九純陽龍命本具，
周掌櫃一聽，臉色微僵，天家內事孰感妄論？卻被這後生晚輩明箴暗貶，還帶了點嘲諷意味，給說得連一句駁斥都無法明白脫口，這榮合堂乃二皇子妃燕氏嫁妝鋪子，二皇子入股，一舉一動都代表了二皇子府，如若這些私下非議傳了出去，豈不是替主子們遭惹事端，
周掌櫃想硬說＂這孝敬之事誰不圖。＂覺得太明目張膽，有瓜田李下之嫌，若說句反話，道是＂這攀附之事主子不圖。＂被訛傳難聽點就成了自命清高，沽名釣譽，但凡太后老祖宗聞得一絲風聲，那主子的孝敬豈不是成了逢場作戲，「葛管事，商家依本問事，銀貨兩訖，」榮合堂周掌櫃自袖袋抽出檀木匣，挨著桌面，遞送過去，「榮合堂作藥材生意兼開醫館，就為天下黎庶盡命。」老祖宗仁慈，就愛見著子孫們仁善忠孝遍行天下，
葛三開了匣，瞧個分明，轉瞬就收下檀木匣，傳到後方立侍的底下廝從，「榮合堂業界第一交椅，我們公子爺能得此青眼機緣實乃萬幸，日後必鞠躬盡瘁，不假一辭。」體面話，巴結得不落下風，就連入了周掌櫃耳朵都感覺熨貼，於是周掌櫃的也和和睦睦，不計前嫌，與這武昌伯府趙大公子爺的帳管先生相談趨歡，
不覺間侃侃而談…
他們天南地北的聊著生意經，攸關景氣變化，還有藥產見地，不承想這趙大公子爺不過是武昌伯府庶子卻是位博通經文地理的長才，故而連其職屬帳管葛三對藥材這門生意亦頗有涉獵，字句交鋒間，疏漏處既謙沖，通達處精闢，周掌櫃原想隨意客套聊幾句，竟被引有得話題愈深入，
葛三說話藝術秉持淺入深出，要得他人誤生出時而知音流水之感，偶而角逐較量之意，然而這周掌櫃也是商場老手，熱絡歸熱絡，教學相長的言語機鋒，已是在互挖訊息，琢磨信賴程度，

一段時間，
周掌櫃讓僕役換了三盞茶，「趙大公子爺好能耐，南海孤島海象嚴峻，投資土地栽植藥材簡直是大破大立，眼光獨具。」連主子爺都僅想望而未能及，莫怪乎他派人調查這武昌伯府哪來的資本供貨，只查到了資安堂那點蠅頭小利，說起這資安堂…
「莫笑老朽倚賣己老，武昌伯府三公子爺名下資安堂近日闊綽，市場交易檯面上或多或少掀起一些風聲…」逢低買高，單一藥材收購，就說是衝著黨蔘也不為過，可業界都明白，朝廷網羅壟斷黨蔘市場，就只因老祖宗好這口，諸皇親子孫輩哪位爺不是投老祖宗所好，而這資安堂沒本事打入皇市，卻攔下一批上佳的山西貨源，還研發配置新養補湯料，結合數十種珍貴中藥材，卻打著平價出售給尋常百姓，這＂造福鄰里，積善藥行＂名聲逐有鵲起之勢，
莫不是…也是趙大公子爺給的路引？畢竟自家兄弟生意，總需照拂一二，聽聞，趙大公子爺甚麼都佳評，卻是個屈身於家族無能獨攬大權的虛首，老實地養著那一窩子兔兒子，宛若武昌伯翻版，
葛三嘆了氣，微乎有為，若無還有，「我們公子爺偏生護己，那山西十畝藥田就僅二分利賣給了嫡二公子爺，嫡二公子爺佔了這好處，自然能發揮拳腳，我們公子爺說了，行善積德也不枉費，想必嫡二公子爺是聽進去了。」無奈呀，人善被人欺，
周掌櫃地聽出了貓膩，嫡庶之爭從來皆作高門內院明章章、暗髒髒的戲碼，而武昌伯出了名龜縮，至於武昌伯夫人杜氏…京華城杜家今年走大運，大房嫡子杜詩騫被破格拔擢為五品擔任中書舍人要職，
杜詩騫可是武昌伯夫人杜氏堂兄…
周掌櫃笑容板正，心下著麼著想那趙大公子爺無論如何超凡顯聖卻仍然捱不住家族這門楣重地，坑爹啊，
「武昌伯府公子爺間手足和睦，好事。」周掌櫃的提起龍井茶壺，往前示意可再添杯否？但這不過就此客套一番罷了，
葛三撫撫衣袍，別人送客低眉順眼的，也該時候見勢即收，起身，揖身拱手，「叨擾甚久還望周掌櫃見諒，葛三便不續茶。」
周掌櫃擱下茶壺，也撩袍起身，「葛掌櫃忙人，周某合不耽誤行程，來啊副店，替我送客。」招了底下人來，做起＂請好走方便＂的手勢，
葛三自不推卻，領了榮合堂周掌櫃的＂禮遇＂，順理成章地走人，

周掌櫃瞧得上這葛掌櫃作派，否則也不願多浪費時間與之攀交，但他靠山那趙大公子爺麼？周掌櫃主義差人再去探個底細，若有疑竇，也好遞消息予主子知曉，
「資安堂麼？搞甚麼花樣…給爺來個人，」周掌櫃喚出底下中階鑑評師，「去給爺我探探虛實。」那新開發的養補湯包給爺買幾打來，讓爺拆解拆解…
甚麼獨家配方，道他周某眼皮下，就算是專利，也該標榜著榮合堂名聲，僅此一家，絕無分號！

這榮合堂周掌櫃，業界稱作藥獐子，資安堂打今日起，豈有安生之日…

葛三離兩條街遠，拐進巷尾武昌伯府開設的南北雜貨舖子，巡店、查補，盤核了週帳，耗費一時辰半刻鐘點，才攜底下帳務廝出關，隨即鑽擠進自家車駕，轉往下一目的，次去三回合，於邁入第四間織作坊，前腳一踏店鋪門崁，榮合堂尾隨的眼線方才撤走，葛三步履未頓，穿堂風捲門簾似地大門入隨即二門出，路經處接連幾位店鋪夥計見著欲喊＂葛三爺…＂這招呼都沒完整，葛三爺他就支應半句都嫌多似的繞出舖子了，
織作坊內近月來主流桑麻，拋擊出的桑絮自是騷擾了葛三鼻嗅之聞，葛三忍了忍，依舊沒法度而作嚏出息三響，那端淌出一絲娟細嚏沫子，斯斯文文垂懸於他鼻垛間，
葛三慣性抬手楊袖…

「揩了就屬小狗。」誰人戲謔一句？

葛三俄爾一愣，就瞥見抹降青於上連下身桃粉衣料子，那是武昌伯府一等婢鬟今年初換夏裝，這衣著樣式是熟悉，人道也算認識，
「江州司馬青衫濕，那是給哭得透徹底里歇斯，三爺您這又是給怎麼回事了？」武昌伯府鶼鰈院一等婢鬟桂馨吊兒郎當模樣，那是拎著一堆雜七雜八什物給糟蹋的，桂馨心下可是滿腹楚辭，牢騷呀，鶼鰈院打自晨起就攪得一鍋八寶粥，滋味雜陳，讓原先想要鬧點事給那趙大公子爺負荊院添亂的此賊人，無機會放屎（矢），卻惹自己一身腥，被亂槍打野鳥的譴去跑外務，一等大婢鬟蘭芳傳話很曲徑婉轉，說要不是夫人杜氏眼皮子端端的讓不得春嬤嬤與自個兒離身，這趟外辦肯定打頭陣，無奈何，只得委託了信賴之人呀就妳吧桂馨…蘭芳說了，誰教夫人亟欲嘗嘗那鼎東郭巷弄的蔥花翠燒雞，還要點兒那南里大街白芝麻甜餅，十片一串只賣一兩銀子，真划算所以可不准去他攤子買貴了，還有順道去那西縱觀音廟前酒攤子取一吊早昨日前預購的白乾酒，是春嬤嬤想給夫人擦身褪熱，

桂馨笑了笑，莫名地想…某娘的，不白幹了！

葛三瞧這婢鬟笑容可掬，額頰上珠璇玉掛，兩鬢微溼，秀頰褚紅，若忽略她字詞煨針含刺，倒是名可人兒，並非＂桂馨＂長得有多周正，而是這個桂馨脾性挺跳脫，反襯出了一種姿態，
葛三甩了袖袍，華采振飛，納手收於腹側，便語她，「烈陽當空，外辦自然是苦了丁點，估…」估計著也該打道回府，
「姑娘我正愁，」桂馨提了臂膀什物，肩膀就撞開葛三爺，「車駕等在哪了？」視線來回尋找，
葛三胸窩一疼，下意識眼神就給這婢鬟指引了方向，
心神一緊！
那桂馨卻早竄進自個兒車駕當中，讓他葛三連個背影都沒及時捕捉到，頗為懊惱，葛三爺卻也不性躁，往前，掀開車幕簾，「光天化日，這孤男寡女…」譏她，
武昌伯府鶼鰈院一等婢鬟桂馨施捨了這書生一吊白眼，「姑娘我並不避諱。」這只笑面虎，休要趕老子下車駕，難不成還讓小爺雙腿來去，頂這熱天，就算小爺本事，總不成以這身裝束模樣飛簷走壁，惹得業界貽笑大方…
落座生根，一等婢鬟桂馨擱置什物，占住半塊空間，袖內抽出絹帕就搖著搧風，

這是…光天化日下，強搶民車！！

葛三改望向後方那輛車駕，然而隨行的五名廝從帳管可全擠身於其內，輕吁，葛三悲天憫人，自不會去剝奪已然稀薄的空氣流動率，於是提起袍擺，揚身上了車駕，
聽見，「若葛三爺拘謹甚麼＂男女大防＂？就讓底下尾隨帳管撥個人過來堤防。」桂馨撩僚青絲，側首看來便露出一小截玉頸，
底下隨行帳管可也是男人！
葛三搞不懂這姑娘到底真傻還是刻意裝大方？座妥，便將攜帶的帳冊總總藏入了暗櫃，
桂馨不在乎那些數字代表的意義，她比較喜換實際的玩物，尤其是沉甸甸的金銀首飾，好消熔重鑄，容易脫手，

葛三舉手握虛拳，敲擊廂壁板，馬車駕便緩緩啟行，
寂靜，兩兩個自行事，
將要拐進東正大街，桂馨說話了，「左彎，入騰蛇首。」模仿葛三方式，敲擊車廂壁板，葛三張口欲糾正，遭桂馨一箭步，掩摀住嘴，
一怔，葛三抓下姑娘圖謀不軌，卻是讓這姑娘鬆了手改以纖指觸抵上他唇瓣，這下，葛三羞臊不已，他一名文士，黃金屋、顏如玉當是深藏於書中綺想，哪裡曾化作現世報？！何況這＂桂馨＂還是不知底細的，葛三不欲與其不清不白…
這書愣子排斥甚麼勁？盜無償再翻了陣白眼，想小爺我都不嫌棄了，要不是想湊合著方便，誰想攪入這渾事，「走七寸地道，轉入北北東，朝玄武尾去。」桂馨揚聲，這回沒功夫敲廂壁了，
馬車駕如其所言轉了路，
桂馨聆聽車外動靜，北北東有一座晚市，算算時辰，即將準備開市，那頭巷第一間是做青樓花坊，獨門叫化雞香氣，伴著燕姐兒叫賣聲，確實入了玄武街，桂馨湊近至葛三耳邊，葛三脾氣沒了，因為他在悸動紛亂間，依然冷靜判斷出這車駕伕顯然替換了人，
桂馨從這書生眼神讀出訊息，微頷首，「玄武不說，若以東正大街避諱當今改以騰蛇來稱而不說龍，那是江湖道上的。」您葛三爺一個帳務士惹上角色，這人不單僅江湖出身，還有血腥味洗不掉，想來原先車伕凶多吉少，
「姑娘這不也洩了底細？」葛三氣音說話，那姑娘手指還壓著他唇角呢，
「給對方個警惕，爭取機會。」桂馨笑了笑，明晃晃的臉蛋偎得頗貼近，驚豔，
葛三振起精神，必然是此名江湖人士奪下車駕之際，並不知車內除了自己尚有他人，故而＂桂馨＂的存在，會讓其多少疑惑，短瞬間莫敢妄動，「姑娘的主意？」葛三算是與桂馨同舟共濟，只求這姑娘心是向著他的，
桂馨陰惻惻地遞了眼神，伺機報復這書生稍前對自己的不友善，「裡應外合，葛三爺合該葬在此處。」鬆手，就往胸襟一抓，
「妳？！」葛三見大勢不妙，嚷出一聲！
接下是桂馨捏著嗓驚聲尖叫，「莫要！非禮呀！！！」
葛三一傻！
車簾一掀！
盜無償一甩手，
歹人遭拋射出的白粉花瞎了雙眼，盜無償二步併作一，鯉躍清池，身姿一扭，狠狠施力將歹人踹飛下車駕，
連滾五翻轉！
歹人血衣如墨，抱住頭顱於馬蹄狂踏下，護住小命一條，
他擦了臉，那白粉沫非是毒藥，不過是麵粉，卻讓自己矯枉過正，給信了他邪門歪道，到底是誰？那身手不差呀，如此當機立斷，狠戾果決，
違非歹人直欲會會他，較量，
卻只見車價揚塵而去，
歹人堤身法勁酷，飆行而至，攔下失序的馬車駕，待其一靜，出手便是一刀絕命，
然而，車駕內，業已，人去如空…
血衣歹人淬口痰，入內翻亂搗毀，搜出幾本帳冊，還有一些文士閒暇玩藝兒，毫無價值…
他轉身，化作一到暗影，離去，

青樓花坊內，桂馨打了招呼，勾著葛三爺臂膀就遊東繞西逛了大觀園，脂粉味兒，艷姐兒尋芳客嘻笑怒罵，歡場南柯如夢，出了灶房，順走一隻叫化雞，桂馨拎著雜七雜八什物併一位踉蹌書生，沿著玄武街夜市出營業的華燈遍布，朝武昌伯府歸家，這兩個時辰功夫，桂馨走得氣定神閒，葛三爺大氣直喘，卻還是秉持男子漢面子接過桂馨地來分擔的一吊白乾酒，
桂馨笑話他，卻也不是用言詞譏諷，只是頻轉頭朝他亮笑顏，脣紅齒白的，
其實＂桂馨＂盜無償很想稱讚這楞頭書生，危急存亡之刻，捨輕就重，拋下了身外物卻是僅僅護住那一只檀木匣，匣內可是五張面額萬兩的銀票，罷了，盜無償還不想前功盡棄，明兒就是誕辰宴了，若是一晌貪念竊走檀木匣便是提前揭老謎案了，盜無償不會只顧蠅頭小利而自毀大筆營生，
葛三爺隨著桂馨九拐十八彎，這姑娘對京華城熟門熟路，暗巷摸瞎亂走，卻是朝正確方向並無偏差，而其方才救命身法…當真是，好俊！
葛三默默地，佩服了這姑娘…

「無垢師姐，公子爺於外院以杵了兩時辰，這…不叫進麼？」這小尼是住持靜念撥予前武昌伯側夫人狄氏的侍奉，平日作早晚課時不隨著以外，算是與無垢女尼住在一塊兒了，方才靜念住持喚她去，說明了於趙大公子爺拜訪期間依著無垢要求便是，讓這小尼有點興奮，心臟怦怦跳地就趕回禪房來湊趣，果不其然，就見著了傳聞中的名門＂公子爺＂，那身風範還真是…
詩云：淇澳君子，瑟兮僩兮，赫兮咺兮，終不可諼兮…
所以小尼見公子爺於日正當下不作遮蔽以揖拜於庭，長此已久，固有綠竹猗猗，猜想猶仍會汗流浹背，不免心疼起來，
「小兒來，與師姐持誦心經。」無垢雙掌合十，默誦呢喃，
觀自在菩薩，行身般若波羅蜜多時…小尼一點都不自在，就成不了菩薩相，卻也是心懷慈悲呢，哪像無垢師姐故意漠視疾苦，更不是那公子爺身邊的小廝處若呆雞，連傘也不討取，好替公子爺撐一會，
小尼很想自作主張放了公子爺進禪門來，即便無垢師姐不肯，要眼不見即淨也是師姐修行的定性，何必苦了這位有匪君子，
小尼踮起僧鞋，
「小兒哪去？」無垢喊住她，
小尼心虛，笑了笑，「天熱，想去給師姐打涼水，稍待會可用來淨面。」總有的是藉口，
無垢莞爾，她親兒身作玉樹臨風，必然使這初入佛門尚未受戒的小尼凡心大動，為此打起妄語耍點小聰明實在是無可厚非，我兒如圭璧，琢磨再三，必誘人慕之，因此，小尼揣上這種心思無垢並不嗔怪，
無垢女尼不著意地回眼朝窗外一顧，頂著烈日兩時辰，看來親兒衍之有負荊請罪之意，親兒能展現此番悔意，無垢身為人母自也適時作出讓步，，「既要出外打水，就順道替師姐喚那公子爺入內。」轉念賜給小尼機會了卻塵念
小尼一則喜，忽一則愁，喜得親口與公子爺說上句話，又愁勢必得去打水，往來周轉間，是否與公子爺失之交臂，
「去是不去？」無垢女尼假意自蒲團起身，
可不行連一句話的機會都剝奪了！「好。」小尼應聲，匆匆轉出禪門…

院內青青，綠竹如簀，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抱拳躬身，無話，習習若有風，耳聞蟬鳴聲，他趙衍之心如止水，如若泛動漣漪亦或趨於波瀾將興之兆，他趙衍之便微調視線看向他的醜人兒，
他的醜人兒絲紋未動，堅似磐石不摧地，與之作伴，即便對上兩人眼眸，她也依然靜靜地，沒有按奈的話語，也無慰藉的笑容，
趙衍之卻是笑了，挪動身子，朝他的醜人兒靠去，想逗弄她，提腿拐她背脊，
阿醜一個不穩，驚得嗚咽一聲，回了神，便是眸內蓄著疑問與委屈，
趙衍之才懂，於是乎怨她，「六合八荒神遊去了？說好與爺同甘共苦，原只是出張嘴皮？！」還懵了勁兒？
阿醜訕笑帶種被捉包的糗態，「沒心不在焉，阿醜只是，」走心了，正在想著大公子爺若剃度作了和尚，於竹林幽篁裡講道是如何意境，離題遠了…
阿醜走神卻無妨，身子可還是與爺一起，甚至還是雙膝跪著的，「只是讓爺給累著了所以犯睏？」適才多有節制，要否能讓妳這女人下的了床？趙衍之屈體，欲湊近她耳朵說話，阿醜卻楊起臉側看過來，
雙唇，貼合了一瞬，
阿醜紅了臉，
趙衍之精神大振，
「阿醜願意，陪著爺不說累。」表明心跡，能同甘共苦之人，阿醜歡喜，
好想抱這女人！「阿醜可不能食言。」原來爺不僅喜歡妳陪伴，更欲與妳共享無論是喜或悲，趙衍之拱著背脊，胸府內中天高地闊，僅是因為，這女人對他招了手，說要陪著他，

啊…阿醜，阿醜，妳入了爺眼裡，就要讓爺走入妳心裡，
爺等著…

阿醜仰望著這男人的雙眸，一種超脫物外，一種彼此相容，就好若，我在爺之身外，而也於爺瞳眸當中，
剎那，
阿醜頓悟其中道理，這就是世人口中，所謂的…愛，

阿醜眼神在渴求，趙衍之心神再冀盼，雙雙，朝彼此更靠近…
「公子爺，無垢師姐請您進屋說話呢？」
趙衍之一頓，拱手道，「謝小師父傳話。」小尼原先出得禪門，瞧見這位公˙爺正彎低身子四要與跪地的小廝囑咐甚麼，躊躇一刻才忍不住打斷，正擔憂被公子爺嫌棄不識禮數，卻沒想到竟然被＂小師父＂尊稱給讚謬了，小尼窘然微笑，「小尼不感擔此層級，」跑了近，合十做起手勢，「公子爺快請入室。」日頭毒辣，別曬暈才好，
趙衍之再拜，直身而起，瞧了眼禪房，見禪房內中人影擾動，孤高清標，便知母親不饒，更無阿醜立足之地，這話題講上一時半刻，阿醜就需多受其累，
便揚聲說，「乾坤朗朗，衍之於此颯爽，還望無垢師父移駕。」三拜揖首，
無垢於禪房內聽得分明，冷笑，這是譏諷為母避居，不若兒子坦蕩了？佛珠轉動一匝，一百零八顆佛珠隨念一聲佛號，求正百八三昧，如何斷除煩惱根源？
「我兒能耐了。」無垢也不避諱小尼逗留著聽牆角，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疊掌交錯，「若兒真能耐了，何來母親責難？何故母親疏慢？」懇懇以說，
無垢怏然，卻是一口輕嘆揭過，「吚，這心性可是讓內院心思打磨得刁鑽，」這才將視線看向親兒身側作小廝裝扮的女子，「杜氏好主母模範，這人到也擇得手段。」竟讓我兒耗了心思，讓這奴僕媚寵，
趙衍之心息一窒，早前被鶴西先生內力所傷並未好全，爾今胸腹又隱隱作疼，「阿醜並非武昌伯夫人所賜，是衍之自個尋來。」

不可能！多荒唐!

無垢收起佛珠，離了打坐蒲團，走至禪門，不越框架，只是立在門內朝外看，看戲入迷的小尼遭此眼神掃視嚇得跑了去裝忙，然而無垢卻未留意小尼動態，只是盯著廝從裝束的女子，她骨瘦，姿態拙澀，毫不出彩，
無垢暗損，「奔而為賤，私受作娼，妳，抬起頭來，道是瞧著生作何種模樣？養成甚麼規矩？」
趙衍之不喜，踩橫一步要阻攔阿醜照作，
阿醜卻是已經站起身，在大公子爺遮擋之際先行繞過，於大公子爺身前抬起臉來，
無垢一震，這女子髮絲半遮，獨露隻眼直白如星，與月華相併或許都未必遜色，
阿醜並無較真，也對無垢女尼出口言詞無生不悅，她只是想看清楚大公子爺的母親，她只是難以理解母子間的針鋒相對，阿醜也和父母嘔氣過，也曾頂撞過父母，可是，吵過了，後悔了，然後撒嬌了，父母也和軟了，然後父母子女就是父母子女，可以說笑，可以鬧脾氣…
「沒規矩。」前武昌伯府側夫人狄氏斥責，這婢鬟技士無令自赦，更是踰矩站在主子爺面前，
阿醜說了，「夫人指的規矩是主僕規矩？母子規矩？還請夫人教誨。」屈膝為禮，
無垢一愣，
要說執主僕規矩…可她入行雲寺，已然化外人，拿甚麼身分與這婢鬟說主僕？若言母子規矩更是不沾邊，而論世俗晚輩對長輩執禮，這女子行止卻也沒甚好挑剔…
「這點膽色，尚不堪匹配。」無垢只能說妳不夠格作我兒媳婦，為娘的看不上，
就這點膽色，
趙衍之覺得心窩一暖，她女人就憑這點膽色，足矣，阿醜的真心話，她敢說，母親您未必敢聽，而他趙衍之就著迷於阿醜的實心實意，
趙衍之走前，讓阿醜肩膀觸碰他肘臂，「謝母親指教。」悠悠一禮，

無垢恍眼，
於日光當中，親兒趙衍之眸星如卉，彷若，當年她年輕的模樣，如此驕傲…
無垢認輸了，「進來吧，我兒衍之，」俄爾，補一句，「阿醜也來。」

趙衍之深深一拜，於無垢重新轉回禪室後，牽起了阿醜的手…

~未完待續~

筆月修花

2020-10-21 10:20

１１‧

運氣這檔事，運氣這檔事…
有人踩到狗屎，旺上三日好，有人聽見一聲烏鴉啼，衰了三月餘，此刻的盜無償還拿不準？甫踏進武昌伯府即遇見武昌伯本尊，是劃分入狗屎運還是烏鴉煞？鶼鰈院一等婢鬟桂馨隨侍於武昌伯夫人杜氏鞍前馬後，自然是見過武昌伯趙烈英，卻始終不曾正面碰撞，或是搭上無關工作的一句半詞眼兒的，然而，三姑六婆閒言漫談中的＂武昌伯＂可是名副其實的…＂龜孫子＂，
ㄟ害！
盜無償心臟一縮，這綽號簡直讓男人掉渣，損極了男性＂尊嚴＂，＂桂馨＂不由得對眼前這男人憐憫起來，真格的，武昌伯趙烈英相貌剛毅，眉眼陰騭，氣息晦澀，頗為＂壞＂樣範兒，這樣的男子，怎麼會龜縮？
盜無償心存疑慮，故而，謹遵守起婢鬟執禮，恭敬稱呼一聲，「敬老爺安。」，
「葛三，讓大公子爺一刻鐘內至鼎立院。」武昌伯趙烈英顯然對桂馨這位一等婢鬟視若無睹，對於葛三，也不過視作一位傳話人，
如此目中無誰…權貴的傲慢，
盜無償內心冷哼，嗤之以鼻，疊掌屈膝，這番桂馨作壁上觀，就端看葛三書生如何化解？
葛三一怵，愣了一頓，爾隨後折步伐小意追上離開的武昌伯，竟遭武昌伯管事橫臂攔阻，「休擾。」此名管事語調簡潔，無動於衷，表情模糊的面容上罩著陰影，
葛三識得武昌伯隨侍的前院管事畢忠，也多次承蒙其照拂指點，卻對於此位職掌武昌伯府外務的管事很是陌生，其名畢勇，頭角崢嶸可出乎意料地難見首尾，葛三不由得肅穆三分，嚴謹六分，長揖而道，「大公子爺今晨出府往至行雲寺，依行程排計，明日午時前歸府。」一口就交代詳實了，
桂馨被晾在一旁，順便聽著，內心酸上一酸，還指望這位大公子爺底下人會支個＂抱恙求退＂或者來一套＂在某位公子爺家喝茶純聊天＂說詞來呼嚨，不想，竟是毫無遮掩，直截了當擺明＂不在家有空再連絡。＂到底是膽子大顆？還是以為武昌伯好拿捏？
全然而非…
聞言，武昌伯趙烈英冷冷一笑，是管事畢勇開了尊口，「大公子爺出府一應皆有配給，雙駑之駕不符其位，遮三落四，欲蓋彌彰。」好大口氣，訓斥來著，「爾等是欲辱沒了大公子爺？」
下降頭了這是？！還讓人死得明明白白…盜無償覺得這管事若置身在江湖，將會是號人物啊！
葛三駭然，雙膝擱下，額頭點地，道句惶恐，「奴下不敢。」
桂馨提了警惕，乾脆也虛應一派陪葛三給武昌伯跪了，垂了臉面，按下心思，
畢勇又語，「諒爾等不敢妄作主張。」
武昌伯趙烈英揮手示意，畢勇退下，靜候，

夕陽無限好，惜是近黃昏，

武昌伯趙烈英悠悠一吁，時不我予，卻迫使俱進，憶及上月底率部眾剷除暘山匪寨，逮獲其頭目併權重數甘人等，發落天牢，執戈馳騁，運籌帷幄方是他趙烈英的本色，豈作如此景於自府內操弄挑唆，他是頂天立地男子，不惑之年，渴望過天倫和睦，也寄盼溫柔鄉，但絕不欲埋沒於此，又誰懂？誰也不懂…衍之或許琢磨到一點脈絡，卻東施效顰，畫虎不成反類犬，
「不為下例，讓葛四來應。」武昌伯趙烈英丟下一句，虎嘯生風似一走了之，
待管事畢勇腳步聲也遠，葛三方能坐起身，他捏住胸窩，一顆心險些撞破橫膈膜要了他小命休矣，

背後一拍！

葛三嘔出一口膽汁，炸開於口腔內壁，聽見背後桂馨熱諷，「嚇成這小模樣？！虧我還曾敬你是條漢子。」諷刺成一道六月霜雪，
「俗不可耐。」葛三惱羞微怏，甩袖如厭蠅蟲滋擾，肘彎被桂馨攙住，「讓起。」女子柔腔耳廓翻飛涼涼一過，葛三又剎時不氣悶了，他側首瞧向桂馨，「昔年范陽兵變，老爺投誠弭亂有功，武昌伯封號可是當今金吾衛右將軍保舉，聖上所賜，妳以為事過數年，會徹頭徹尾墮怠了？」葛三借力，站起身，
桂馨笑了笑，「戰場殺戮，生死幾回，自是不同的。」知葛三站穩了，便鬆開扶持，
這一保持距離，兼帶有種虛應的體貼卻實際敷衍的涼薄，或許這姿態才是這女子對待世間的真心，不得以不融入，卻習慣維持疏離，葛三沉了眉眼，想是江湖血路迢迢自也殊異，尤其她一個女子…話沒問出口，
桂馨受不了這種曖昧隱晦的氛圍，特別是這愣頭書生神色間透露絲絲微微的憐憫之意，梳攏了秀髮，桂馨眨眨眼睫，「江湖懸命，官場伏危，都活得辛苦，哎呀…還不若尋常布衣人家，操勞的是生計溫飽，煩惱得是兒女情長，來得更像鮮活。」破題吧，憋甚麼裝苦逼，「妳…」葛三欲言又止，這姑娘偽飾成桂馨混進武昌伯府，興許有＂苦衷＂…
「我？我可還盼著許個人家，生幾個崽子逗趣，春季播種，夏日吃瓜、秋時收成、冬日暖炕。」朝這書生擠眉弄眼，敢情是又欠下一屁股債了，＂桂馨＂真為自己驕傲，怪老天爺讓我太有魅力，讓人一眼萬年，一語終身相許的…罪過呀，真是罪過，
桂馨口頭上懺悔就算了了，
葛三舉袖掩唇，「好生輕浮調戲，葛三權當未聞，姑娘自重。」微施一禮，匆匆而去，
桂馨吊了白眼，愣書生，不想聽見就給爺掩住耳朵，遮住嘴唇做啥了？還擔心爺吻你？！傻子…
桂馨伸個懶腰，瞧著隨便擱置在地的幾樣採買，招了兩個經過婢鬟，一道往鶼鰈院覆命去了，
這高門內院，其實也可以很輕鬆很簡單，侷限會有，規矩必在，自願活在這設限裡，也是種選擇，
是人心，讓一切變得複雜化，卻還責怪，蒼天不公，生而不美…

坐禪心法，靜，如若不動，思，冥念萬千，
無垢女尼擇回原蒲團打起七支坐，左足置於右足下，右足複盤於左足上，示為金剛坐，結手印，八分閉目，呼吸吐吶，
武昌伯府庶長子攜女入內，見得此間禪室，略為不同先前，首端矮炕上佛龕端置，並無茶座，早先自己於矮抗上打禪反而顯得小輩無知，僭越了禮數和佛陀的聖嚴，

優曇香味裊然，僅存一抹影子，
盤座的女尼是他母親真實的模樣？

趙衍之忽爾不當該如何自處？他母親背對，非但不痀僂，反襯是以玉為骨，削身材軟，之前所見那老尼儼然造假，他母親何苦來哉？母親過得好他趙衍之是歡喜的，而那身背影才是他兒時所熟捻…
武昌伯府庶長子趙衍之上唇動了動碰到下唇瓣，「母…」母親，兒思之甚重，
無垢女尼清澈莞爾，畢竟，這兒啊也是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十月懷胎的種，曾經對此殷殷切切，好生寄望，「山不厭高與深，沉吟至今青子衿，呦呦鹿鳴食野萍，憂從中來皆為君。」中斷的佛經轉化作排思解悶，心起漣漪不必平靜，著相，也可以是種無相，
趙衍之聞言不由悵然，今朝他或許變得更敏感許多，纖細的情緒彷彿被一根針挑起，萬絲千縷的將所有自己已然理順的章法全又給繳纏成一片紊亂，「母親責怪，衍之無從辯駁。」原來事實很明白，他趙衍之始終在追尋某種缺憾，歸咎於自小被剝奪的溫暖，他從來…都並非如自己認為的那麼勇敢…
阿醜竄出小拇指，輕輕勾住了這男人的同樣一根指頭，
進入禪室後，大公子爺的心思全繞在母親周身，兩人氛圍間產生的張力相斥著又互相迫望，阿醜懂，大公子爺孺慕著母親，而這位母親深念著自己的兒子，卻都不願卸下傷害構築成的圍籬，那才不是甚麼銅牆鐵壁，不過是堵泥巴雜草堆砌而成，只因為雙方無法原諒自己，所以才迫使自己留在原處，啥也不去作，啊…阿醜很想去搓穿那道牆，可她答應過大公子爺就只是陪伴著他，
阿醜還是想…於是摩了摩他的小指節，
這女人…企圖於他趙衍之洩漏脆弱面的那一刻，安撫他？或者介入？如此變相的支配慾會惹惱他的，他趙衍之並不想任由著一個女人去哄，然後像個襁褓幼兒般取暖，
要甩開她的手！
阿醜會因為此次妄念，被甩下，冷落一陣子，直到他趙衍之難以抑制需求，
趙衍之如斯打算，卻違逆地掐住她的小拇指，他反覆施壓，汲取，發覺他不厭惡這女人給予的安慰亦或說有意影響他，甚至喜歡就是喜歡了，這就是他的女人教會他趙衍之的事，趙衍之的心緩緩地暖著，
阿醜縱容著她男人蹂躪指關節，指腹的溫度愈來愈熱，她的側臉更形堅定，這男人讓她產生勇氣去付出她的情感，減少畏懼於有一天會被拋棄，不確定的漸漸篤定了…

「二十年歲月苦候，」一門心思，諸多夜長夢擾，「洗盡鉛華，沉性蓄銳，我兒少年早慧，即便尚無以龍圖開展，也該是一鳴驚人，母親惟不願見，我兒鴻鵠卻作燕雀，歲月磨去稜角，卻也抹煞了青雲志向。」無垢女尼扯僧袍，改跪姿挪轉身來，
目睹，一雙牽起的手，相伴不離…
無垢女尼雙目澀然，模糊去親兒龍身拔擢，而觸及一股情長，風塵已久的記憶，同心鎖匙，略略鬆乏，「我兒衍之，或早不是母親熟悉的模樣。」鼻腔一嗆，不敢抑鬱，
「不是母親該熟悉的模樣，」卻是我趙衍之現今的模樣，「是事實，卻非衍之欲醮鹽水於傷疤，」趙衍之放開阿醜，獨自過去，跪膝坐下，「母親若僅教誨，衍之未必順服，母親獨若溫情，衍之或與違和，母親的難，亦是衍之的難，還望母親開導。」趙衍之合十，閉目，是謾罵是撫卹？任之，該來即來，當去則去，
無垢女尼怔愣，繼而伸出掌心玉確認眼前的是否不過幻影？抓上她親兒肩膀，力量，震撼於她，
是個男人了，為自己作主的男人，
無垢女尼收手笑了，栩栩慈眉善目，沒了乖張，少了憾恨，「男人，就該是個男人。」
阿醜一愕，身子打一陣哆嗦，這句話，像是為了說給她聽，為什麼？阿醜禁不住仰起臉來看過去，
無垢女尼揚了一端柳眉，鳳眸歛垂倒是額外精明，「道來，我兒衍之好好與母親說說你的難處。」掌心撫膝，前武昌伯府側夫人狄氏暮卿準備應下親兒請求，此朝得能解她兒之憂，來日方可長，

二十年了，她狄氏暮卿可以再等上另一個二十年，絕計無法斷於此一瞬化為烏有，

趙衍之目光微亮，母親姣顏勝宮娥，更似天上仙，神韻因沾染佛性，玄妙莫測，
既得一允，更哪有遮掩的道理，於是乎，趙衍之揀擇地說到與謝長史嫡二子併一眾新興學士組織詩社，藉施其名義為輔佐五皇子爭取東宮儲君之位，爾今變端驟生，恐非是單純搬弄，根基動搖尚且無妨，惟不願見五皇子一蹶不振，故而心有一計，願得母親雙面三異綉工法，曉以暗喻，討當今聖人歡喜，扭轉劣勢一飛衝天，若是母親難為，仍有他計拙劣，急事緩取，慢熬琢步，功成卻非一定在我，
勢有必得，迫於眉睫，猶可從容思進退逾百步之遠…他兒衍之沉府不差，
狄氏暮卿好生考量，朝野局勢攸關消息，因身處清淨家祠反而更較之前困綁於高門內院中易於取得，卻並非狄氏鞭長線多，乃汲諸人之力而有成，說起這淵源，不能不提到江湖組織＂不具名＂，＂不具名＂旗下第八至二十分支堂掌控情報收羅，諾大拼湊的組織如果是群烏合之眾，早該被朝廷楊著世道名義或者剿匪或者招降了，豈容許江湖組織脫離操控範圍，成了背脊上的一根奪命骨刺？！
話說，那第十三堂堂主夫人是當年患難與共的閨中密友，往事不堪，許多都靠這位姊妹替她狄氏暮卿削去痕跡，其實那姊妹嫁得不算好，第十三堂堂主本身就是世道毒瘤…但相較於其他淪落的姊妹，興許已經算是所遇良人了，
狄氏暮卿黯淡眸色，心頭卻冰寒三尺，再復榮光，是她們幾位落難姐妹共同的願，也是極深的恨…
我兒衍之，關鍵至為關鍵，隱辱了二十年，母親如爾之意會順水推舟，「當今皇子能可逐鹿東宮者有三，據聞，二皇子孤僻，年紀位份均從長，得宗廟支持，更有金吾衛右將軍撐持；三皇子親民，胼手搷足，獲民意愛戴，雖妃位虛懸卻因其母妃姻親派系文武均才，朝野間自成一股；至於五皇子麼…博學多問，安居思危，新政繁舉深得聖心，其母妃乃太后姪女，如若再得軍權倚重將誰出其右…我兒衍之你該不會？」鎮軍將軍竇寅？！攀上竇寅那隻狡狐虎膽…這也忒狂妄，「需徐徐圖之。」狄氏暮卿提點道，「拋磚引玉方為良策，」狄氏有個模糊的想法，鎮邊軍武最常缺乏的是兵源與物資…「歐陽世家是條線，然不該長此依賴。」
母親狄氏一番推論，彷若將他趙衍之十年來戮力的所有合盤揭露，就好似，一切都走在必行的道路上，分毫未差釐米，他趙衍之是＂帥＂卻終也不過是盤上的一粒棋子…趙衍之耐下浮悶，「母親在衍之身邊安插眼線，」羽翼漸豐，確實憑恃著長輩的支柱，「得否全為衍之所用？」為爺我，不侍二主，不再被他人左右，
狄氏暮卿撫平僧袍，「葛三，衍之用著，」淡淡道破，「葛二是魚谷叟老一飯之恩的因緣，為娘束縛不了，衍之也只能任他來去。」交代清楚了，便同處一條船，萬不可離心，
趙衍之詫異，他早察覺葛三暗通訊息，能夠隱瞞父親武昌伯於外置辦轉屬於自己的產業，葛三居功厥偉，他既是母親派下，趙衍之照單全收，但這葛二？竟是醫谷高人徒輩？卻出乎意料，「母親的一飯之恩，竟讓得這長年關照…葛二，衍之需得捨了。」
「犯不著與他人湧泉相報過不去，」狄氏不同意，「他人率性，我等用之則利，以誠相待便是。」魚谷叟老性情中人，想必他徒弟也是，
趙衍之扶地一拜，「謝母親恩。」
狄氏暮卿舉僧袖半掩，輕揩掉眼角微潤，「兒既有心，母親襄助頃囊，」拍拍親兒背脊，這身健朗，母親好欣慰，十幾年的藩溝，誰承想竟然只需了了幾句話就拆開死結，簡單得，讓狄氏難以相信，母子情分濃於血水，十個月心脈相連，說斷也不能吧，
狄氏暮卿覺得一切又重新掌握住，這次，抓得更緊實，更有把握，舒緩一口緊繃，「這雙面三異繡需有何涵韻？衍之與母親商量琢磨，方好行事…」吐納之際，狄氏暮卿抬眼看見了那個阿醜…她還在？！竟然忘卻了還有這個女人在？！

狄氏起了殺心，
滅口，才能使一個女人不會脫口而出，壞了計畫！

阿醜看著無垢女尼，大公子爺的生身母親，夫人眉眼的風華絕代，夫人口氣中的柔軟慎微，夫人表露出的猜忌與怯情…像，戲班子的優伶，演繹著角色的個性與故事，用一種三分顯、三分偽、二分不明所以、二分心知肚明的態度演活了自己，阿醜搞不清楚，有多少是真實多少虛構成分在當中？卻仍是讓觀戲的人投入其中…
甚麼神色？彷彿憐憫眾生苦，那是怎樣的感覺？洽若看穿所以不說開…狄氏暮卿突然演不下去，撫摸著親兒衍之背膀的掌心停頓，捉住的心頭肉被這誰豢養的鷹犬給偷偷叼了去？！狄氏暮卿陡然一颤，急忙要掐緊兒子肩胛，趙衍之卻已坐直身軀，回首瞧望，
狄氏的手沒得來及時，
趙衍之的雙目卻及時捕捉，
他的醜人兒發楞地觀望他母子倆都看得出神了，似乎她人在此當下，又好像雲深不知處，那模樣，簡直讓趙衍之心癢，他想撫摸她，讓她知道該待在誰懷裡！
趙衍之俊眼一挑，
狄氏的手，鬆乏擱下，

許久，

「姚姚也收了房麼？」狄氏問，
武昌伯府大公子爺趙衍之扳回身骨，正視而言，「阿醜是衍之唯一的女人。」沒甚麼不好承認的，他趙衍之對他的醜人兒的需索很是強烈，難容其他第三者，
狄氏頗驚愕，嘴型轉變，一句阿彌陀佛三遍默誦，「是目前為止，」狄氏強調，「杜氏與我兒尋親事了麼？問的是何種人家？」杜氏好做面子撐場子，卻也不欲損及裡子，庶長子趙衍之絕計越不過兩位武昌伯府嫡子，能匹配小戶良家閨秀就算她杜氏祖墳積福了，
其實狄氏不太插手干預武昌伯夫人杜氏對自己親兒婚配指手畫腳，因著趙衍之何必攀附高門以蹇足，更毋須贅入世家以自縛，溫良恭儉，言聽計從的小家碧玉作為掩護絕佳不過，
趙衍之沉下臉容，「尚且不得。」武昌伯府主母杜氏正忙碌張羅著世子趙榮祖的前程似錦，興許還需等待三弟趙崇世也有著落，才輪上他趙衍之，
他偏生也不急，
趙衍之哂然，他一不缺人脈，二不缺金源，更不缺女人，有阿醜在，很好，「待明日世子誕辰宴過，衍之將請求主母正式提阿醜做妾室，」趙衍之拱手作揖，央聲一句，「此前，還望母親成全。」這聲母親，是指生母狄氏，

做兒子的竟有個想與其生兒育女的伴侶？狄氏有點恍惚，

「阿醜，」她不由得色荏內厲，「跟公子爺久了該知輕重，」狄氏暮卿撫平心緒，「識字？」問一句，「一丁半解。」阿醜拜地回答，「撩起髮來。」狄氏暮卿輕喝，阿醜不欲踰矩，乖順地掀起額髮，見其左目呈白，透而如珠，狄氏暮卿一怔，此女其貌不揚，性格頇純，哪裡是魅惑么子？她兒衍之怎會看上這樣的女人？！「出身如何？」再問道，總有一個點吧？一線姻緣…
阿醜楞神了會兒，正思考該從何道起，「汝…」汝陽縣人，十一歲失怙，顛沛流離，輾轉…
「因緣際會於前年花滿樓將她贖身。」武昌伯府大公子爺代答如流，
阿醜啞口…這是事實，澀澀然地垂下頭，
狄氏找到那個點，足以釋懷，原來這女人身段經過調教，讓她兒初嘗知味怪難捨離，關於親兒床笫那檔事，便不予追究下去，「啞了吧。」狄氏暮卿從寬處置，將這女人＂安全＂地擱在兒子身邊，
阿醜以為狄氏斥責於她不作誠實，還需大公子爺掀底，磕了響頭，就要應句＂真心不騙＂，卻聽得大公子爺聲調微冷，「衍之耐用著，其聲頗惹喜。」
阿醜一頭霧水，
狄氏卻懂，泛紅暈於皎顏之上，增色，「罷，管好你的人。」
狄氏轉而敲打敲打神色癡傻的婢鬟，「熬出頭也休得瑟，妾亦為奴，侍奉好你老爺夫君。」主母風範，狄氏拿得起，年少時是萬中掌上獨珠，下嫁於武昌伯掌中饋，也叱奼了幾許風光，
「母親訓示，醜奴兒可聽懂了？」趙衍之隨以附和，「待年正妻入堂，絕不以此長年邀寵故而托大，妳身契握爺手裡，生死就由著爺。」發狠話，就像對待一只玩物罷了，
＂奴＂字，砸的阿醜腦仁發疼，改稱呼大公子爺老爺夫君，好似也不會同現今有任何改變，一股燥，自腹肚竄升，燒灼了阿醜的心臟，言詞，堵塞於咽喉，阿醜撞上額頭，禪室地磚導致的傷，痛的阿醜…
「這是怎麼？」伏低作小以死銘志？這女人果然有手腕…狄氏鄙夷起煙花女子裝腔作勢的白蓮花模樣，通曉苦肉計引起老爺公子們憐惜，以博上位，
趙衍之眸目微凝，這女人又犯的甚麼傻勁？！一股腦將自己折騰進去，求場萬劫不復？！讓他趙衍之鋪排的梗，矯飾起的真意功虧成饋的趨勢，他要母親認為阿醜無德無能，就不過是個以肉身侍人的貨色，待有朝一日他趙衍之厭棄於她，自然會處理乾淨，用不著母親猜忌幫襯，
可是阿醜，她的不甘心，她在愛中表現的卑微，於這個乾淨俐落的鬧動中，一擊，搖墜了趙衍之虛造的篤定，一瞬間，趙衍之惶惶爾，怕阿醜真的將他和母親的對話當真，當真成了…真心錯付，

他想保護這女人，但這女人卻想獨大，
一把火，讓趙衍之覺得忍難負重，
一把火，讓阿醜覺得力不從心，

「是…阿醜曉得。」弱弱一句，阿醜說得硌心，雙膝跪著也在忍不住挪騰起來，想逃避，阿醜只想要離開，除此之外，她還能改變甚麼？！
不能讓她走，趙衍之驚詫下伸手扯住阿醜髮髻，別走…「待著！誰准妳退了。」
阿醜抬臉，我走還不行麼？大公子爺乍冷乍熱，您爺們耍得興致，我阿醜玩不起，「請允許奴婢退下？」問向狄氏，
狄氏一笑，「退下吧。」許了個准信，
阿醜這就走，遠遠的，誰也用不著攔了，
趙衍之手掌抵地，俯身向她，低喃，「沒心肝的冤家，給爺留著。」讓爺機會扳回局面，替妳掙點顏面，
大公子爺靠得很近，很近，
阿醜願用餘生勇氣朝您更靠近，哪怕只是在一釐米，可是情愛呀，既夢幻既務實，也很脆弱，前一秒的篤定，當下的遲疑，爾後呢？將又會如何反反覆覆？
「阿醜要走，不會遠的，爺別留。」讓我靜一靜，
阿醜想去大殿念佛號，問問師父們如何參悟這人生百態，情愛煩惱，
趙衍之鬆手改扶額，這女人好生頑固，卻讓他趙衍之妥協，「滾。」只消此，怒對於她的不能靈犀互通，
阿醜拜謝，脫身欲離，
狄氏暮卿冷冷揚言，「衍之先走吧，阿醜妳且留下。」
趙衍之一頓，
阿醜一頓，
狄氏暮卿笑若雲母渡眾生之苦，招了招手，「來進前座，與母親說說體己話，」又對親兒囑咐道是，「遠點去，君子不聽牆角，就拴住你的人一刻，完璧歸趙。」
趙衍之怔神，拿捏不了方寸，只依了母親意思，拜別，
趙衍之到了阿醜身邊，掌攤平貼著禪室門，沒推，「給爺記著，就只妳讓爺愁。」
阿醜抿抿唇，抑了抑不住，「誰想給爺惹麻煩了呢？」嘟喃著，人都有情緒，氣著有委屈，阿醜這回任性了，
「爺治妳，專治妳！」趙衍之見阿醜說不通，甩門離去，得暫捨別，各自表述，
趙衍之嘆氣，踟躕一陣，才繞去禪室外那片竹林內遊蕩起來，
跫音漸遠，狄氏纡纡，瞧向仍獃住於禪室門口的女子，這女子也順目低垂，看著地面恍若在挖寶，
這女人？！叫阿醜的這女人，是否以容貌笨拙隱藏一顆玲瓏心？狄氏想搞清楚，更想知道的是…
狄氏暮卿輕聲而問向，

「這…就是愛麼？」

還可以愛嗎？
我們…

荒煙漫草，蕭瑟土塚，墓碑上無名，唯獨墳前有三柱殘香，幾顆甫被蟲鼠偷嚙得爛損的瓜果，他徒孫還惦記這孤墳祭拜，可缺點心思沒守住才讓野蟲侵門踏戶，
武昌伯趙烈英踢走壞果子，驅跑一群梁上野種，招動手腕，外辦管事畢勇便跪下仔細安置好果類鮮花，還順手除掉礙到眼的雜草併石塊，
「主子，妥當了。」畢勇恭敬遞過線香，武昌伯拿穩後，畢勇以掌心作掩護，將之點燃，一切就緒，畢勇道聲卑職暫退，退出了十步開外，
趙烈英端詳著香煙緩繞，風向一轉，不朝著墳頭去，卻繞回自己周身來，晦氣呀…趙烈英哂爾，「老哥還是愛欺侮小弟，這香慰您在天之靈，您倒好回饋給小弟俺灰頭土臉了？」掩面失笑，「老哥譏諷小弟俺愈活愈回去了吧？甚麼快意江湖、血濺五步，二十年後還是條漢子…」鬆手，悵然若失，那碑上該替老哥寫個銘文，好過空虛一片，「老哥，俺啊，唉…」長嘆，久久無以言語，
他趙烈英若是當年壯烈犧牲，是否勝過如今苟活著呢？有幾個夜晚…他趙烈英就是無法饒恕自己，
立身拜上三拜，趙烈英單膝一跪，插上線香，起身時，撫墳而語，「老哥，衍之成年了，可惜當年應諾老哥結門娃娃親，卻不想哥們默契都是拉拔個童子在身邊，這親家公不成，不如讓他兩結義作兄弟，喊老哥您一聲世伯？」趙烈英琢磨，是誰的男孩年紀更長些許了？
風，悠悠刷過他兩鬢斑白，趙烈英擊掌應道，「自然是您的兒孫稱兄，衍之怎可僭越，那便說定了？說定了。」彎腰，取起酒壺，墳前左右醮上一圈，「改日，讓他倆認認面。」

認認面？早就不打不相識了，
這就是所謂…超前佈署，自己可還真神啊！
翟文公子笑了笑，竄了出來…

做些甚麼來掙扎，為了這場…愛，
我們是愛著的嗎？

狄氏暮卿娟秀纖指捲起一縷烏髮，她是帶髮修行的，平素戴上布帽箍住，偶爾零散沒收束整齊的鬢尾她也不總一絲不苟，「使段子絆脫姚姚以自薦枕席，你這ㄚ頭心機算盡，」姑且這點既往不咎，內宅撕逼，哪個妻妾能夠素手不染？「這副模樣雖不稱頭，嫻熟床幃也有點能耐，然則歡慾是替爺們添錦上花，如若作了妖孽，釀成桃花災，」狠話題前，狄氏暮卿扯斷繞指柔絲，眉眼不皺，「即便我兒袒護…」
「姚姚姑娘，好麼？」彎彎繞繞的贅詞阿醜自動篩選，她關心的是離開春暉園後就沒聽見消息，莊嬤嬤、姚姚姑娘、還有廚房大娘…如今順心嗎？那些小日子，阿醜還是會想念的，也曾想過如果沒隨大公子爺回武昌伯府，自此斷絕，只圖一個安穩，那內心疙瘩，汙過的身子，是否會隨著簡單的日子淡化，是否會海闊天空？
阿醜卻想像不來自己做出另一種選擇…
想像不來另一種選擇，也許這是因為委身於大公子爺乃既成事實，於是自己就有點楞腦筋地只顧想著未來當如何，至於＂追悔＂，阿醜沒敢往死裡想…家鄉老長輩們說過，人的掌心刻劃了一生的坎坷與平順，下意識攤掌看著手紋，阿醜研究自己的命運到底走到哪一段？
吉凶禍福？瞧沒有所以然，存在太多疑惑，阿醜驚覺原來這些糾結始終未曾領悟，於是乎，她瞧往無垢師父方向尋求開釋，

這句＂好麼？＂是何意思？眼高過頂所以瞧不起她狄氏親手調教的婢女？還難不成…純粹只在關切姚姚日子過得好不好？！狄氏斂神肅色，這奴婢竟讓她辨不分明其表裏，
見無垢師父愀變，阿醜多作解釋道，「阿醜認得姚姚姑娘，還有莊嬤嬤、廚大娘以及…」並不多，阿醜不擅與人交往，
「呵…」狄氏暮卿扼語，又一次對此女刷新三觀，惡言威脅，明褒暗貶，彷彿被格擋於此女天生自帶的金鐘罩外，禍水言論自打口出，卻入不進這醜兒福至心靈，
感覺此人棘手…
狄氏暮卿笑的搖擺，「聞得姚姚讓渡予了世子爺，以通房身分倒是撐起了妾室派頭，」原由也怪不上我兒寡淡，是姚姚荳蔻初開耐不住慢熬，莊嬤嬤推波助瀾卻遭浪頭撞碎，只不過，狄氏誤以為姚姚先被衍之收用過幾回了，然後才為情勢逼迫轉送給那趙榮祖，以狄氏替親兒衍之規劃而論，這項發展走向並不圓滿，然而撿用他人鞋無庸置疑算得上是那趙榮祖自搧顏面，算是大快人心，
豈不料，衍之卻只收用了過這醜兒，那番給走姚姚…其中曲折，狄氏需再次推敲推敲，「難道不知，衍之是為了護誰？你麼？」朝大膽方向猜測，狄氏並無底氣，就隨口試探吧，
阿醜一嚇，她對世子爺絕無好感，是我害了姚姚姑娘？！
她竟渾然不知？
她竟渾然不知？！
狄氏握了拳母，驀然縮入僧袖內摸索起佛珠，從身為貴女到身為母親，她讀不懂親兒衍之在男歡女愛上的所作所為，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一執情故生煩惱，天南地北雙飛客，歡趣苦多，誰都無法一心不變，那殉情的是癡昧，那一往無悔的是迷障，至於那遲暮興嘆的…都不過是哀怨起自身曾經可能或不可能，真不知之所謂，

均皆一時而已，

唸不下佛，狄氏棄開佛珠，「世間看得起的是出身，貴女矜持素養而獲男眾追捧，卿若頃城，小可若才殊藝絕，秀玉賢良等，世道奉此圭臬，妳一個…無鹽了才、身瘦骨硬，憑藉甚麼擠昇顯貴，憑藉甚麼恩濃情綿，憑甚麼，皇女尚求不見得如此良緣，仙姑亦挽不回紅塵糾葛，妳醜兒何種能耐，又何有能耐了啊？！」
蚍蜉撼樹，不免傷感，徒留世間，愛恨嗔癡…勸你，趁早修行吧，
無垢師父說得很直白，活在這世間，或許根本不存在話本子裡那種刻骨銘心，乃至於靈魂相契合的伴侶，一切僅是杜撰…阿醜闔目，一點清明，但無法說清楚，她才二十齣，悲喜聚離填塞的寒來暑往，卻也讓她多了體悟，阿醜知道自己愛鑽牛角尖，有時也曾想一不做二不休，但絕多數時候，她都安靜的有點兒清冷地觀察世俗生態，可是，這一顆心啊，會因為施與受而感動，會因為犧牲和委屈而哀憐，然後是那個男人…讓阿醜的心激活出一種能為彼此付出的喜悅，或許，阿醜思考著，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歷程，左拐右彎、橫衝直撞，上天下地…就為求，一段心安，一種相伴…
情愛亦如是吧，

愛上個人，在一起，分開，連結彼此，斷却雙方，誰說得準甚麼才是正確的路子，只有靠當事者，去嘗試，去相處，磨合然後認清，抉擇，
阿醜讓心安下來，不去後悔，無論結果將如何，她會去愛上誰，然後被誰愛著…她有了這個勇氣！
阿醜於是說，「原本認為自己不該再有所求，就這樣，就這樣到老死，然後發現自己有所求，前一刻想緊捉、下一瞬想鬆開，現在，阿醜覺得無所求了，就這樣，就這樣倒老死吧。」阿醜淚水滑落，心卻開懷地笑著，舒暢的，
佛珠從僧袍袖口滑落，打在地上，竟散成一百零八，
無垢看著佛珠滾動或聚貼或碰散，封閉的心，鬆弛開來，
這女孩兒…可以堅持住，於大千世界內，無為而為，有我故無我，阿醜啊，妳…是我兒衍之匹配不上，
「阿醜休哭，」妳淚如甘霖，「誠能信守己諾，便將底細攢於妳，」這個秘密，狄氏不再賭心地要逮往墳墓裡，終於能得一人，分擔，無垢女尼挑戰這姑娘，「敢聽麼？或者轉身離去。」
阿醜抹了抹臉，
託付於妳阿醜了，託付於妳我兒衍之的一世安穩…
「武昌伯趙烈英…並非衍之生父。」

思念盤旋，讓人差點忘了孤單是種甚麼感覺，
言詞表達會尷尬，作為挽回不過難看掙扎，
乾脆擁抱吧，別那麼複雜，擁抱，然後一切隨它去吧…

推開禪房門，阿醜被他臂膀緊緊擁住，幾乎無法呼吸，耳畔是他專屬的吐息，帶種野獸挫折般的嘶吼，話都說得不清不楚了，
「我還氣著！我還在氣著呢…」他趙衍之再也放不開這女人了，該死…
阿醜擠出半張臉，湊去說話，氣息哈著他下顎，「知道，爺別氣？」鼻端貼緊，聞他的氣息，她好喜歡…趙衍之反扣她下頷，吻住她的嘴…

就這樣失去和擁有，就這樣不去思考相愛的理由，
承諾該有的重量沉澱於彼此心中，愈發坦蕩，

蒼天，成全這段愛吧！

一坏黃土，埋的是英雄好漢或無名小卒？
墳前，一位武侯，一位說書先生，相見是歡亦不歡？
揖拜為禮，「請世伯安，瞧見您老身骨健朗，師父也該瞑目了。」端起身子，翟文公子操著文士風雅，拎出一把緞面扇子，清風徐來，自是纖塵不染，說起這扇子是有來頭的，化名鶴西先生的江湖組織不具名第三十五堂堂主翟文公子呢喜愛收集＂有名目＂的物件，好比說這把緞扇是新鮮貨色，恰巧便是他武昌伯趙烈英庶長子用以擲擊他這般文弱說書人的那柄，若能拾扇不昧代表此扇原主不足一哂，卻偏巧著，他翟文公子看上了他那趙師弟為愛天涯的浪漫情操，深得他心啊…
怵地！
武昌伯趙烈英霸掌襲至，揪上這晚輩細腕骨，眼神熱情得，讓翟文公子瞋目結舌，燥得他不由一陣子面紅耳赤，「小侄承擔不起，請世伯高抬貴手。」求饒了，
武昌伯趙烈英冷嗔一聲，這緞扇瞧個眼熟，但也不是金貴之物，「哼，瞧這崽子模範，如何讓你師父長臉？」這崽…是老哥您養成這般娘氣的爺兒？！
武昌伯看不慣，轉想這廝闖過畢勇圈護竟無聲無息，還是打一初就在此處掩行匿跡？爾今自曝竄跳，是想移花接木，讓他趙烈英將就？好你個賊計…就直接廢你這崽子筋脈，
未察覺武昌伯變臉，翟文公子尚且沾沾自喜朝自己臉皮貼金，「師父他老慣愛小侄我彩衣娛親。」天馬行空的腦洞啟蒙可不就是師父一手栽培而成，塞漠之地、魚米之鄉，翟文公子至今仍孜孜不倦雲遊五湖四海也是為了圓他師父未竟之念想，「世伯可別見怪…」
說時遲那時快，趙烈英力勁驅動，元功猛速衝擊欲達此子左膺窗穴，
娘胎肉生的！！這位大佬咋的下殺昭也不眨眼皮子…翟文公子糊塗，他一個晚生後輩禮數俱全，如何作死了？啊…翟文公子了悟，沒準備伴手禮…失策！
武昌伯趙烈英雖打自心根底欲置之於死地，然則，驀地又質疑起此子身分，這俏模樣似乎以點印象…驟地收束了點，活馬當死馬整治，這小崽若即刻護住心脈，給繳隻左臂做束脩，當作是學門教訓，即使斷了筋脈也不算虧欠老哥拉拔，江湖偌大，如若僅憑三腳功夫闖蕩，遲早五殘七缺的，能留住腦袋實屬萬幸，倘若，此次連心脈也給掏去，便替這崽子在老哥墳前堆個塚，黃泉間磕首服侍，輪迴道上勵經圖強，

以強恃弱，

武修者練所謂＂殺氣＂，施展之際，有之者霸道，有之者陰狠，但武昌伯趙烈英顯露得淡漠，仿佛無波，然一牽機，見血封喉，
翟文公子神色瞬凜，抿直唇、刁縮眼，瞳仁一抹促狹，好硬底子，老頭子就是硬！
翟文公子閉鎖九孔，敞開五官，沒閃不躲的接下這一招，他翟文吃軟不吃硬，實力落差卻心知肚明，於是翟文公子賭命取巧走險，結果是，骨酥、肌軟、渾身氣海各方雲集，衝撞得他體內四通八達，臉色病態地摻上七分，詭異的潮紅佈滿他俊身子，幾處大穴浮現瘀傷般的淺紫，真不願往下想去…根苗子造孽，稍待會該換條褻褲了，
「咿…呼…」翟文公子耗上一炷香消化武昌伯趙烈英打進他體內的勁，慶幸武昌伯顧念師父情面上，沒再補上一掌催命，「謝世伯…謝世伯賜功。」趙烈英這股元勁偏生給翟文公子扣上一絲一縷，堵在氣海俞穴，私欲歸化為己所用，正所謂，得宗師一縷功，勝過十年修，
狡猾得很，
趙烈英挑眉，詫異這崽子竟學過江湖秘招＂挪穴轉脈＂，這門功夫是老哥獨派壓箱底活，據趙烈英所知從不曾傳受過任何人，傳功，江湖講究的是機緣還有資質，
「好範兒。」趙烈英拍擊後生肩胛，逼著翟文公子吐出一口鮮血，那一絲一縷攢不緊，只得全數拋售，天地裊然，嘔得翟文公子決計在下部著作中，以武昌伯為樣本設計成遺臭萬年萬民所唾的大反派，您老頭抽我一頓鞭，我奉送您一筆桿，
這，便是文誅筆伐，
翟文公子抹去污血，「不辱師門，讓世伯見笑了。」拜上三拜，
趙烈英撫上這小生脣紅齒白，隨興輕拍了三巴掌，「後生堪慰。」後生可畏，或許在十年不用，這江湖能因這些新生代徹底改換頭面，「今日一晤，見所傳承，倒不信是場單純的機緣巧合，速速交代了吧。」趙烈英負手面故人墳，昔年話別夜雨時，竟無他日翦窗燭，於乎哀哉…
「謝世伯讚謬，」翟文公子臉皮薄，羞了一陣，揉揉腰，才打起身骨，「逢師傅冥誕，故小侄在此候世伯，因師父他交代了一句需告予世伯知曉，」翟文公子尊聲道，「＂歲次甲午，揭竿起義＂。」
武昌伯趙烈英凝重，歲次甲午，時機已至，「＂十年沉潛，亢龍無悔＂。」這崽子當真果然他老哥遺孤，至于兄弟當年信物，他交到衍之手裡，如今該收回成命了，
翟文公子聞言，精神大振，屈膝一跪！額首於地，「懇請世伯重出江湖，爭掌不具名閣主之位！」英雄要生得逢時，梟雄則要用得趁勢，
師父說過，那當年…腥風血雨，梟雄自甘隕歿，換取半壁江山以及半世安穩，冀盼的並非留得青山在，

風中，有股炙熱，沸騰了江湖男兒血脈，

武昌伯趙烈英喝然長嘯天地間，視作無物，
群鳥鼓譟，林獸嚎哮，一時間，黃土墳頭碎石震動，恍若有陰兵將破墳而出滅敵復仇，
十年不晚，
趙烈英俯眼，笑道，「不具名金玉表外內則腐敗，何以奪哉。」
翟文公子瞠目，「並不全然，底下二十幾分支堂主裡應外合，世伯無以為懼…」聲間歇，因對上趙烈英隼眸睥睨，「天子且不懼，」武昌伯趙烈英一字刻劃一字，「這天下不再需要江湖不具名，俺爺將另起＂刀旦門＂。」
「刀旦門…」翟文公子有點錯愕，因為一種沸騰感撓搔他滿腔，握實了拳頭，他師父老人家料事如神…
「刀旦門主，威震朝野。」
「好！」武昌伯趙烈英仰天一笑，他的安排將為自己撕開所有假面具，得以擺脫偽裝，做回自己的真實，
我兒衍之啊，為父，等你開啟這顛覆的源頭，

執刀於旦夕之中，
刀刀破舊立新，旦旦披荊斬棘…
即將要下的第一刀，舔誰人之鮮血！

「嬤嬤，差人遞拜帖至尹太傅府約晤太傅夫人。」貴妃榻上美婦坐，雍容華貴體態腴，步瑤玉鈿釵珠綴，不見一絲嬌氣弱，忠勇侯府深宅內苑，二品誥命夫人崔氏半覷起豆珠似地眼睛將拜帖又從頭順到尾，才放心將這文情並茂，尊重亦不乏客套的押花香箋遞給管事嬤嬤，
主管事務的嬤嬤彎身些許靠近夫人崔氏，以便覆述一回主母囑辦之務，得到崔氏頻頻＂嗯嗯＂的肯定，才將事情親自攬下著辦，
崔氏忙活完畢這件正經，潤圓一伸一握，抽過塞於靠枕下的邸報，續讀每一則枝微末節，時不時發出嗯嗯、嘖嘖聲響，贊同或不贊同，溢於言表，
梨花門啟了一縫間，大婢鬟稟明「稟主母，三小姐前來請安。」這親親小女閨秀已然透過縫眼兒湊頭探惱了，
崔氏失笑，不知打哪樁？指尖還搓記在那小則＂歐陽世子嘴砲華宴樓，說書先生駕鶴歸去…＂
耐不住母親投入他務，沒立時回應，「娘親，娘親…人家不依啦…」忠勇侯府三小姐門口嘟喃，「娘親，綰綰已經與容安郡主約…」
說是請安，卻沒箇安生，崔氏心底明鏡似地，
話雖如此，
「入內說，來，綰綰聽這則，」崔氏興緻一上，才無暇顧及女兒請願，「諾，三小姐請。」大婢鬟得令，放行，三姑娘依依嫋嫋剛至母親跟前，崔氏迫不急待唸起開元雜版上小道消息，「聽娘唸，嘖嘖，歐陽世子華宴飲肉林，說書先生偶撞好事，賦會風雅，歐陽世子嘴上淋漓，說書先生筆下酣暢，大有千雲悠悠，黃鶴一去不返之感…呀啊呀，給娘評評這到底是歐陽世子與說書先生搞一塊了？還是說書先生剽竊歐陽世子風流韻事給自己講古添彩花？這兩人結果究竟是一啪即合還是一拍兩散了呢？」崔氏被文稿遊戲弄得浮想偏偏，
「娘！女兒怎麼好論斷…」還要不要閨譽清白？！「求娘親別再讀了，這都是甚麼亂糟糟的事兒。」三姑娘綰綰攀住親娘臂彎扯住注意力，崔氏不理睬，顧自道，「換作莞莞必有見地，會說了；娘親，歐陽世子也換上幾任相好，這些花天雪地，至末至尾都不過是官官相受，您且等著，下一季歐陽世家舖子肯定有辦活，反勢炒作伎倆罷了。」模仿得維妙維肖，崔氏頗自滿，抬舉豆眼兒瞧她三閨女一本正經，
三姑娘綰綰憂柔清嗔，「嫡姐就是娘親一模子刻的，綰綰還是肖似爹爹的好。」世道哪有女子如此＂離經叛道＂？雖然一半不由己，但另一半卻是她的好嫡姐自找，身為忠勇侯嫡長姑娘便是那位與二皇子府婚約破局，進而遭二皇子李元愔退婚的女子，根據容安郡主透漏乃二皇子正妃燕氏無法接納與嫡長姐共侍一夫，＂智黠而不淑、惠敏而不端＂便是燕王妃所給下評論，故而嫡長姐月容秀貌姿儀萬千，卻自被退婚後，乏人問津，婚事一拖再拖…
「妳呀確實像極老爺。」刻板，而莞莞就是娘親的小棉襖，說起莞莞…
忠勇侯嫡三女依此前車之鑑不會讓自己遭此拖累延誤，故而與容安郡主培養良好閨蜜關係是當務之首，「娘親，容安郡主賞馬會可是貴女圈蔚之風尚，女兒尚未及笄卻破例受邀，這等好事教女兒怎麼錯過…」
崔氏調整墮馬髻上略歪的金蓮步遙，緩緩而言，「才說肖父，怎的就違逆老爺主意？武昌伯府世子誕辰宴是老爺許下，若不出席可是貽笑大方。」找妳爹說去，
「可是…」三姑娘綰綰微微蹲身，撲倒在忠勇侯夫人膝間，「娘親，武昌伯不就是爹爹下臣，去得了，也無須綰綰出面…」不敢猜測，爹爹欲將自己婚事搭在一個伯府，那位武昌伯府世子爺，綰綰不認識也不想認識，
崔氏理理三女兒珠釵雲鬢，這是看不上眼了？綰綰的心思被寵大養肥了，「綰綰來年春才及笄，隨同與宴並未不妥，餘事就別去瞎想。」老爺發話，照辦即是，
綰綰不依，扭絞著崔氏羅裙，耍賴著，「娘親…娘親若不肯允，綰綰…綰綰就隨嫡姐去帶髮修行！」鬧上了，
討糖吃？崔氏失笑，彈指於三女秀額，「碎嘴，莞莞去訪故友，順道參拜，牽扯甚麼，」推搡間，被三女抱上腿，無奈喚道，「來人，將三姑娘請起。」大婢鬟應諾而入，挾腋窩兒將三小姐攙扶，
二哭，
忠勇侯嫡三小姐綴珠連環，海天一色，稀哩嘩啦，「娘親不疼綰綰了…」放大絕，
「好了，好了…」崔氏投降，她心寬體福捱不住家人裝逼，揮手示意讓大婢鬟退開，對著垂喪氣的三女安撫，「綰綰與容安郡主既然約在前，也不好食言，武昌伯府世子誕辰宴那檔，讓妳二姐苑苑隨娘親去。」苑苑是忠勇侯府庶女，去年已及笄，也該時候議門親，崔氏還拿不準自家老爺心思，但預防甚於補救，若真與相看婚配攸關，親嫡女自然不能隨便屈就，苑苑乃妾室所出，素行安分，若嫁去伯府依身分言便是高嫁，倘若武昌伯府覺得不夠稱頭，將苑苑姨娘除賤籍改作良妾便是，
忠勇侯府三姑娘綰綰破涕為笑，「娘親明理。」她年歲尚輕，渴望見識花千世界，當真要論婚嫁二門不邁的，也需得沾上皇親國戚才甘願，武門出身的世子爺就好比作那將軍兒子，他日趕赴沙場，生死難料，守活寡或者一塊貞節牌坊絕非她綰綰想見，她想要開枝散葉，為夫君多生幾個娃，
顏色紅潤，荳蔻姑娘情智未開，卻也會朝思暮想了，

綰綰將神情掩藏於娘親蓬鬆的裙帶間，崔氏不怎細查，只當閨女得償所願正竊喜計畫通，她這個做母親明知道被算計也不懊惱，「取手諭去庫房挑揀幾項，明兒贈與主人家才不失禮數。」囑咐起細節，三姑娘綰綰認真聽取，自心眼感激起母親，有與崔氏膩歪一陣，直教崔氏樂不可支，
「去，行當收拾妥切些，讓妳嬤嬤來一趟，需再交代幾句。」崔氏趕人，老爺忠勇侯即將下朝歸府，這件事還需得吹吹枕邊風，
綰綰腆然莞爾，謝過娘親便要離開，卻又讓崔氏招回來，
「先慢點，」崔氏將一頁抵報塞進小閨女手心，語重心長，「內中一則綰綰可要讀讀，替娘親拿個主意才是。」
綰綰一愁，她接也不接，本就不愛這些小道消息燒腦，「娘親，嫡姐明日回府，給嫡姐瞧了就是。」別麻煩綰綰，對此一竅不通，
崔氏堅持，悄速翻至那一則，「別與莞莞說，唉…」二皇子李元愔承蒙聖眷，下月，將再擇貴女為側妃，還是一選二中，大享齊人之福，
綰綰沒費眼力去瞧，二皇子將選兩位側妃同時入聘，這端倪容安郡主業已透漏，是嫡姐沒福分，難不成忠勇侯府還要去＂申冤＂，或是批評二皇子＂始亂終棄＂？
雙方即便早前有甚麼糾葛，爾今也煙消霧散，去爭？別傻，
「綰綰說說，妳嫡姐她是不是藉此機會，還有可能…」崔氏卻另類盤算，認為二皇子興許對莞莞魂牽夢縈，此舉不過是藕斷絲連，不負王妃燕氏也不負卿…
「不可能！」娘親接受現實，好麼？綰綰仰慕嫡姐，卻也知道這被退婚是嫡姐註定洗刷不掉的汙點，母親怎好再存這點心思？「嫡姐為何要再與他牽扯！」
崔氏支頤，一瞬不瞬瞧著小閨女，「綰綰，婚姻是女兒家歸屬，」「所以娘親指望著嫡姐塞進二皇子府給人做妾？！」綰綰不服氣，嫡姐值得更好的，更好的…
崔氏牽過閨女兒手心放在掌中揉，「女兒家卻不該將自己的幸福葬送於婚姻裡。」女兒養了這把年歲，並非圖給他人委屈，絕非賠嫁予人來掙取所謂世家利益，關於這點，崔氏看得很開，而作為母親的也希盼閨女們有同樣想法，莞莞嫁作二皇子側妃崔氏本就不樂意，奈何老爺忠勇侯堅持，加諸莞莞心悅君兮甘為妾，才讓婚事有了些眉目，慶幸，不日後，老爺忠勇侯與金吾衛右將軍燕奭政見相左，互為制掣，更有燕王妃假公濟私放諸評論於後續，才攪黃了這樁＂美談＂，可令崔氏氣憤的唯一乃因此故莞莞飽受冷眼，而二皇子李元愔卻對此無關痛癢，崔氏不信，是莞莞一廂情願癡戀於二皇子，若非二皇子也有所回饋，如何讓向來拿準主意的嫡親女兒一時糊塗，
崔氏索回抵報，反正這也並非獨一份，興許莞莞早有耳聞，才藉口說去寺裡尋友參拜…
「娘親…」綰綰低眉順眼，「綰綰也是心疼嫡姐。」所以她要嫁得風光，十里紅妝來讓家府長臉，讓嫡姐寬慰，「好，」崔氏攬攬三閨女兒，豐腴身子撲滿香脂味，讓三姑娘綰綰喜歡的栽進去，「母女一心，甚麼大齡愁嫁，底多一則抵報文帖子，燒了便是。」豈不快意！
「燒了，燒將去。」忠勇侯府三姑娘綰綰隨即撕下那一則，哪來不堪？也都是他人碎嘴妄加論述，女兒家明知自己好，何需旁人補丁綴花，

瓦盆中，一小簇微火，紙墨香，縈縈環繞，去當讓去，至於留著的，就當是心底一縷執念，即便還纏繞著，久之，也將淡去…
崔氏母女於這一則消逝於瞳眸之後，無聲地，強化起了各自的心意…

「師姐，趙大公子爺領著他廝從往竹林深處去了。」小尼收回追遠眺望的視線，頗為念茲在茲，說是＂領＂著，是修飾過的＂摟著＂形狀表述，小尼不太能理解趙大公子爺與自箇廝從為何如此過從甚密的原由，反正，一回禪室就幫襯無垢師姐研丹墨、鋪宣紙，正經的勞務卻沒執行，道是讓著那名廝從服侍起趙大公子爺用她端來的涼水淨面，還由著那廝從替無垢師姐揉手，然後一直反覆端茶水，小尼也嚐到一杯，挺滋潤的，
無垢女尼把玩一尊木雕，比掌心略大，區劃出首與身，但並未仔細雕琢，不過一塊初胚，這尊，小尼瞧過兩回，一回在某夜深人靜無垢師姐被魘著驚醒後就取出來抱在懷中，一回便是當下，
「方才畫稿別收拾，不一會就用得上。」無垢女尼與那阿醜一席話畢，知曉在禪室外這阿醜就撞在親兒懷內，兩人隔牆衣鬢香影，耳畔廝磨，聲響雖悄，卻亦十分鬧動，故而，無垢尋事端硬將親兒衍之留住，扯他商議起雙面三異繡事宜，還批開萱草，勾勒丹青，讓親兒陪伴了約莫兩時辰之久，期間，盡情使喚起那阿醜，逼她恪守奴僕職守，還塞給阿醜一項任務，要她於一張半開宣紙上以小楷書寫五十遍南無阿彌陀佛…
無垢清抿，淡然一笑，
那阿醜不識大字幾個，瞧當下她親兒發慌，那阿醜卻較起真來，一連數遍寫得葳葳扭扭，錯誤百出，
她親兒衍之說到，母親快別難為這廝魯鈍，一邊手把手地指導阿醜寫字，然後衍之又斥責那阿醜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爺替妳寫了提交便罷，別再鉻得爺眼花，那阿醜不肯就範，抓著筆桿像是握湯勺，任亂揮灑，墨噴染上親兒衍之顴骨，宛似炸開一朵胭脂花，讓俊兒孤冷憑添一抹詼諧，那刻，無垢嗤笑一聲，掩飾也懶了，隨見得親兒衍之奪過毫筆打花那阿醜丑臉，
一齣胡鬧，
「師姐？趙大公子爺是位活樂的。」小尼見過的香客也有十來種，多半清高或慈憫，沒有這樣與廝從互動的，何況還與無垢師姐央上了，那公子爺說甚麼懇請延交，定讓這廝有個模樣…
小尼噗噗笑，挺逗的，
無垢女尼一愣，
是麼？她兒衍之原來也可以活得舒心，因為那醜奴兒，
身做母親，略有忌妒，卻也，堪慰，
「託小兒去行雲寺門候著，待到趙大公子爺離寺過門，將此物交予。」無垢遞上那尊無面木雕，「給趙大公子爺，知了。」小尼恭敬接過，無垢卻更正，「給那廝從，親手面交，讓她將寫妥的佛號疊起塞進木雕內。」
「好。」小尼聳肩，
無垢女尼扳正顏面，「去。」是時候了，
是時候，讓衍之明白，而這決定權…無垢交到了阿醜手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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