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2【四智九算】【溫赤】【鱗魚】【杏默】【雁俏】泥牆桂（番外－白千層（七，完結））更新 107F 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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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秋霽月

2020-04-29 01:06

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這一篇不能算是配對掛主線的文，所以就打了四智九算，但其實也沒有完全算是典型的四智九算文XD
如果硬要說有配對的話，確實是有一點點溫赤，配上大概一句話的默杏跟一句話鱗魚之類的吧，但配對真不是主線。
主線是要講故事的，而故事在此時此刻有些敏感，我盡力讓它就是個單純的故事。
很久沒寫字了，中文能力退化很多，寫了好一陣就擠出這麼四章，下一章我也不知道要擠多久XD 而且本來覺得五章可以完結的，看起來好像結局離我又遠了．．．

－－－－－－

（一）

那本該是個無事的冬天。

年末向來是年輕人嚮往的時序，耶誕節，跨年慶典，挨著農曆新年一個一個來，熱鬧繁華，常讓人忘了自己身處寒冷的季節。

那本該是個無事的冬天。

欲星移在實驗室裡忙了一個早上，午餐常態地略過，手機裡的會議提醒響起，他下午一點三點五點各有個麻煩的會議，手下這幾個未完成的檢體只能託給硯寒清了。

中午十二點三十五分，他脫下第一層手套，手揮了下感應開控制門，走到前室開始脫第一層髮帽、面罩、口罩、隔離衣、鞋套，連著第二層手套一起進了感染性垃圾桶；然後洗手，戴上新的手套、脫掉第二層口罩與髮帽，連著新戴的手套一齊扔進垃圾桶，走出前室之後直接進了淋浴間。

洗澡成了他的日常生活，平均來說，他現在一天要洗個五次澡；還好他喜歡水，非常非常喜歡。

他走出淋浴間的時候，分針剛好指在數字十一，他還有五分鐘可以趕往會議室，光是等電梯就大概要七分鐘；他已經盡可能動作快了，然而這些步驟都輕忽不得，他不是愛遲到的人，但這下午一點的會議總是讓他破例。

硯寒清從另一頭小跑步過來，嘴裡塞了塊看起來顯然是麵包的東西尚在咀嚼；欲星移不想唸他來得遲了些，也不想叨他午餐就用一塊麵包打發，他們的時間都只有二十四小時，省下吃飯的時間，就能多睡幾分鐘。

他與硯寒清交代了幾個檢體的後續，微微的暈眩感在腦裡慢慢地飄散開來，像打在湖心的一點雨滴，泛起一陣漣漪。

十二點五十八分，他按下電梯按鍵，暈眩在眼前聚成一片黑；他聽見硯寒清略顯慌張的叫喚，他覺得奇怪，他自己並未察覺什麼異狀。

就只是頭暈了一點。

欲星移回過神來的時候是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躺椅上，硯寒清坐在他身邊盯著他瞧，面上有些焦躁。

欲星移揉了揉額角，他不是才剛頭暈麼，是怎地瞬移到辦公室了？「幾點了？」

「一點半。」

「學長怕是要剝了我的皮。」不得不說，他挺訝異的，他以為自己只是暈個幾秒，了不起一分鐘罷，哪來的半小時？「你怎麼還在這，檢體那邊不能拖得太久。」

「我是想去處理，但是……」

話講到一半就斷了，硯寒清偏過頭看著他的腳，欲星移也跟著望去，然後被自己看到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他的魚尾，帶著漂亮銀藍鱗片的魚尾。

變出魚尾對於鮫人來說並沒有什麼。他們本來就是有尾巴的族群，從雙腿變成魚尾只是回歸本相；但欲星移是在毫無意識之下變回去的，不僅如此，他甚至沒有在醒來的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變回了魚身，還需要硯寒清提醒他。

無意識地變回魚身這種事，是那些歷練尚淺的小鮫人才會犯的錯，在欲星移的記憶裡，他從來沒有犯過這種低級錯誤。

幸好當時是硯寒清在他左近，若是讓其他人瞧見了……

「老師，你是太累了吧？」硯寒清左思右想，勉勉強強為他找了個台階。

「我不覺得我有那麼累，鮫人與人類的體力並不是同一個檔次。」

「但你一直保持人身做事，也許對於精神來說耗損較大？」

「我也想這樣樂觀地思考就好，但我覺得這不是正常反應。」欲星移輕輕擺了下魚尾，那銀藍色的尾巴便變回了人類雙腿，硯寒清非常適時地扔了條褲子上去，恰好擋住重要部位。

左右這場會議是去不成了，下一場三點，他還有時間理理頭緒；欲星移穿好長褲，拿出自己這幾個月的行程表來，裡面滿滿的是會議與實驗。硯寒清說得沒錯，他是累了一段時間，但累到不知道自己變出魚尾？

還是不合邏輯。

硯寒清想說點什麼寬慰的話，卻被外頭一陣騷動引去了注意力，欲星移示意他去看看，自己留在辦公室內想事情。

不過半晌，硯寒清風風火火地衝進他辦公室，反手把門鎖了上。

「你是不是激動了些？」欲星移抬起頭，看見硯寒清一臉驚恐，忍不住往自己的雙腿看了一眼，然後又望向硯寒清的腿。「你沒變出魚尾，別緊張。」

「幽冥君的實驗室裡突然出現一隻白狐狸。」硯寒清驚魂未定，他深吸了好幾口氣也無法緩下胸口的心悸感。「那隻狐狸……眉心的花紋是一道紅色十字。」

欲星移聞言一震，感覺眼前有道閃光劃過。「你是說，俏如來？」

那本該是個無事的冬天。本該是個熙攘的年節，本該是他們抓著難得假期輪番出國旅遊的時刻。

然而此刻，欲星移已經連著兩個半月的日子關在研究室裡、未曾踏足家門，然後他今天變出了魚尾，俏如來變回了狐狸。

不可能是巧合，不可能是意外。

一場疫情席捲過人類，在世界的各個國度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帶走了數十萬性命，人們掙扎著浮沉、卻始終看不見終點。

但精怪不會染病──物種不同，表現亦不同；就算是能帶原的蝙蝠精，也不會有什麼病徵。

只是，欲星移目前還想不到有什麼他認識的蝙蝠精。

對於精怪來說，如果有什麼是他們共同的願景，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類面前，以精怪的身分與人類並肩、共同經營、相互競爭。

人類自詡為萬物之靈，要坦然接受比他們更強悍、更長壽的物種幾乎是不可能，這願景聽來荒誕不經，但並非毫無機會；如果人類喜歡那些故事──『精靈寶可夢』、『變形金剛』、『復仇者聯盟』，又何以全然不能接受精怪？

一場疫情給了他們一個希望。

精怪不會染病，所以他們與人類合作、毫無保留地投入了這場戰役，他們穿梭於世界各國的隔離病室、他們穿著隔離衣往來於各個重症單位、他們一頭栽進科研單位裡要找到解方、他們每日閱讀大量的醫學論文、自己也統整資料寫出大量的論文、他們追著疫情設立停損點、制定一篇又一篇的規範。

隔離服裝不是為了保護他們，他們不會染病、卻依然能沾上病原，隔離服是為了保護人類。

欲星移每日被疫情現況趕著開會，研究室裡同步跑著藥物與疫苗試驗的進度，他忙得沒有多餘心思；每當閉上眼，默蒼離的聲音便會如魔音穿腦──

『所有的人都死了，所有的人都會死。』

然後他便會睜開眼睛，如若累倒還要作夢、夢裡還有默蒼離，他真不如也去死。

他們有一個希望。

如果撐過這個冬春，如果攜著人類的手走到了溽暑蟬鳴，也許他們離那個願景，會再進一步──

但這個「他們」，並不包括默蒼離。

默蒼離很早就說過，他們所謂遠大的願景，不過是個不切實際的妄想，人類只能接受兩類與他們不同的物種──

一類是能抓起來關在籠子裡豢養的，另一類是能拿來吃的。

欲星移從不懷疑默蒼離的判斷力，只是他仍有夢想。

但也許默蒼離說得沒錯，又或者默蒼離從來是不會錯的；欲星移想，他們的願景大抵要在今天休止了。

「所以，你缺席了一場防疫檢討會議、又浪費了我三分鐘，就是為了來告訴我，我的學弟與學生有多蠢？」

默蒼離微微瞇起眼睛，面無表情地把手上的會議紀錄拍在欲星移身上，腳下步伐未停。

「學長，這不是巧合，而且俏……那隻狐狸，現在被幽冥君關在大白鼠籠裡。」

動物實驗室二十四小時錄影監控，俏如來要是不變回來也就罷了，萬一變回來了，那就是實打實的證據，史家的所有成員都會被調查。

但萬一真變不回來，幽冥君本著科學家的好奇精神，會把狐狸拿去做什麼動物實驗，誰也說不準。

想到此處，欲星移急切地跟上、想再說些什麼，卻得到那人淡漠的回應。

「你竟現在才明白不是巧合。」默蒼離一個拐彎進了會議室。「狐狸的事情，讓閒得發慌的人去處理。」

──────

「哎呀，沒有道理啊。」

溫皇側臥在躺椅上，手上拎了本植物圖鑑，他懶懶地翻了半個身，望向另一頭正與筆記型電腦奮戰的紅髮男子。「赤羽大人評評理，默蒼離竟然說我閒得發慌。」

「我同意默蒼離的看法。」

赤羽信之介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溫皇煞有其事地捂著心口作痛心貌。「哎呀，赤羽大人怎可如此無情，溫皇分明忙碌了兩個多月，難道你看在眼裡都不心疼嗎？」

「這兩個月，」輕摔了下滑鼠，赤羽咬著牙、一個一個字慢慢從嘴裡擠出來。「你能睡就不醒，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忙碌於你而言只是兩個毫無意義的中文字。」

「唉，赤羽大人真是太過份了。」溫皇搖搖頭，這一回換了個平躺的姿勢。「大多數人類現在只要躺在家裡就能拯救世界了，我躺了兩個半月，還耗盡腦力寫了好幾頁A4紙給欲星移去研發疫苗與藥物，竟然被赤羽大人視為無物。」

如果忽略溫皇鬼畫符的字，那幾頁A4紙也算是極珍貴的醫學研究了，拿起來裱框大抵是可以流傳後世瞻仰的，只可惜那字歪歪扭扭、像是小兒塗鴉，也虧得欲星移竟然能從中看出真意來。

赤羽就不明白，一個小小的病原真能難倒溫皇？「你要是更勤奮點，說不定疫情早就壓下來了，那些人也不用白死。」

他們已經失去了那麼多生命，並且看著死亡在自己身側蔓延；即使非是同族類，也不代表不能為此生出情感。

「赤羽大人如此看重溫皇的能力，溫皇受寵若驚。」見赤羽有些顯而易見的低落，溫皇的語氣帶上了幾分誠懇。

「但真沒有那麼容易，赤羽，」他頓了一秒，「……我確實盡力了。」

「我不是在怪你。」赤羽搖了搖頭，這樣認真的神蠱溫皇讓他不習慣，於是便順勢轉了話題。「俏如來那邊，你打算怎麼辦？」

「要無聲無息放他出來容易，但怕線索就此中斷。而且，」溫皇站起身，把植物圖鑑放到桌上。「在如此短的時刻有兩個人中招，而我們不僅不知對手、也不知媒介，赤羽大人怎知我不會一個失手，也變回原形？」

欲星移連著兩個半月沒離開過院區，俏如來一直在行政與醫學大樓間忙碌，難得能回家也僅止於睡眠時刻，伙食都與同儕一同，外人斷無機會插手；若真有人刻意下手，那人必是內賊。

若對方的目標真是精怪，那他們所有的人都有危險；溫皇是不在意自己，他的化相甚多，且在人類化形中也不只一個身分，倒了這樓還有他處可去。

但赤羽就是赤羽，微生物與免疫所的所長，鳳凰一族的軍師，無論做為人類或是鳳凰、赤羽都是耀眼的身分，特別容易成為目標；正如欲星移是鮫人之首，俏如來是狐族王脈，這些精怪無法拋棄自己的本相身分，是顯而易見的弱點。

溫皇向來喜歡賭一把，而且他勝率向來高，但此次不同，他並不想把赤羽也推上籌碼桌。

赤羽倒不知道溫皇這些心思，在他看來，溫皇這人總充滿算計、凡事都留個一手，有些他固然能理解，卻也未必能體諒。「俏如來大抵是有心人的誘餌，但你若放著他不管、未免有失道義，而且藏鏡人若是找上門，你交代不了。」

「赤羽大人，你以為默蒼離讓我處理俏如來，是讓我用上道義的？」

若真是要神蠱溫皇用上點道義，那還真是不容易，約略是比搞定疫情還要難上一些吧，因為光要從他字典裡找出『道義』兩字，大概就要花上幾十年；相較起不存在的道義問題，羅碧確實是比較棘手，但那於溫皇而言也非是問題，他素來喜愛看那隻黑狐狸炸毛。

「可惜了，本師倒想看看、你這般禍害到底是什麼本相。」

赤羽信之介看過溫皇化身為藍蝶、化身為青蛇、化身為孔雀、甚至化身為一只絨帽，但無論溫皇是什麼形象，都只是障眼法；他的修為在鳳凰一族已是接近頂峰，能覷破大多數精怪的本相，但每一回他試圖去看溫皇，都只能看到一片藍色霧濛。

在這裡，有三個人的本相他不能肯定。

除了溫皇以外，另一個是玄之玄；玄之玄的本相倒不是看不見，只是赤羽每次看都不一樣，有時是孩童、有時是雀鳥、有時又是茶壺，想來肯定也是種特殊的障眼法罷了。

另外還有一個人……

溫皇涼涼的聲音打斷了赤羽的思考，帶著些許笑意而來。「萬一溫皇的本相是隻蒼蠅，赤羽大人能接受嗎？」

「你是什麼我都能接受、、、」赤羽一個口快，再看到溫皇一臉得意時才知道自己中了計。「本師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本相是什麼與我無關！」

「既然無關，赤羽大人又何必心心念念？」拿著不知從何變出來的扇子遮住半張臉，溫皇眨了眨眼睛。「赤羽大人若是關心溫皇，不必害羞，溫皇也很關心赤羽大人啊。」

「神蠱溫皇！滾回你的躺椅去！」

赤羽忿忿地想，雖然他從沒遇過蒼蠅精，但蒼蠅，倒是挺符合溫皇在他眼前的形象啊。

懷秋霽月

2020-04-29 01:08

（二）

夜半時分，終於等到最後一個研究生關燈走人，一隻藍蝶順著通風口、輕飄飄地進了動物實驗室。

大白鼠群與小黑鼠們唧唧地叫著，約莫在討論鼠籠裡的狐狸，溫皇覺得有些吵，一個化形轉成了青蛇，瞬間讓滿屋的鼠類都閉了嘴。

溫皇轉頭盯著最大只的大白鼠，後者瑟瑟發抖，深怕這青蛇是來覓食的，牠提著爪子往狐狸的方向指去──再怎麼說，狐狸的體積也比牠大上許多，青蛇要果腹的話，還是狐狸適合一些吧？

嘖，別犯蠢，誰想吃你。溫皇有些不耐地朝監視器瞄了一眼，鼠群福至心靈，一隻隻在監視器往狐狸那只籠子的路線上排了隊玩疊羅漢，牢牢實實地把監控畫面填滿了大白鼠，一點縫隙都不剩。

溫皇慢悠悠地扭到狐狸籠外，裡頭的小傢伙茫然無助地看著他。

擺著可憐可愛對他溫皇而言是沒有問題的，但對默蒼離大概會被碎屍萬段。「你這種表情，敢在默蒼離面前端上嗎？」

聽到關鍵字，狐狸縮了一下，然後起身抖抖毛。「老師他、是不是很生氣？」

『是不是』？默蒼離生氣這種事，還能有『是不是』嗎？平時精明能幹的小狐狸精哪去了？敢情狐狸是種變回了原身、智商就會落下一半的動物啊？

「你這種問題，敢在默蒼離面前問出口？」

「溫皇前輩……」

俏如來的聲音軟綿綿地，配上那臉無辜，竟有了幾分撒嬌意味；溫皇想起狐狸一族的迷魂術，不著痕跡的退了幾寸。「把你出事前一天的行程，鉅細靡遺地告訴我。」

行程聽來沒有什麼，就是俏如來慣常的工作內容，幫默蒼離整理開會資料、醫療大樓看病人、洗澡、回研究室閱讀論文，就是這樣了，溫皇就算不問也能知道個八九成。

只是，聽說欲星移變出魚尾之前，也是洗了個澡。

病原能沾染各處，接觸過病原的醫療人員都會盡量做好清潔工作，整個院區因而改建了很多臨時盥洗室；精怪雖然不會感染，但沾上身的病原也可能影響別人，所以他們確實很常在醫院洗澡。

到底這是巧合，又或者是故意？

「有人想對精怪下手，你是個誘餌，若此時帶你離開，無疑落入圈套。」溫皇施了個咒在俏如來身上，避免他一不小心變回人形、給人抓個人贓俱獲。「要委屈你繼續當狐狸了。」

「我……」

俏如來伸出右前爪扒著籠子，眼神委屈極了，溫皇忍不住嘆了口氣──

要不是俏如來長得俊，要不是羅碧打人很痛，要不是默蒼離太會折騰人，要不是史艷文的禮節太過週到，要不是赤羽也交代他要好好照顧俏如來，他才不適合在這裡被隻小狐狸撒嬌！

他化回藍蝶形象，無奈地揮了下翅膀。「還有事？」

狐狸垂著耳朵，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擠出句子來，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他們給我吃鼠糧。」

他嫌棄鼠糧，又不能給鼠群知道。

「哈。」幸虧蝴蝶聽得見蚊子叫。溫皇想，這差事倒是早有人領了去，絲毫不勞他費心。「吃的你不用擔心，有人自告奮勇要給你送好吃的。」

溫皇刻意吞掉了最後一句話。

──不用謝，是你學長。

──────

溫皇用自己的保溫瓶從臨時盥洗室裝了杯自來水回去。

他向來不是那種會熬夜逼迫自己把工作做完的人，幾個快速的毒物測試加上光學顯微鏡沒有特殊發現，他也就先擱著了；畢竟有充分睡眠對思考也很重要，對著一杯水沒頭沒腦地做所有的實驗，不是他的作風。

他得翻翻各族的古老書籍，把那些會讓精怪現出原身的傳說都複習一次，再來考慮到底是什麼招數，讓欲星移與俏如來栽了跟頭。

默蒼離與他一直都知道疫情來得不尋常，對可能的始作俑者也有大概方向，然而疫情擴散得太快太廣、帶來的傷亡太大，又沒有其他明顯破綻，他們只能被動應對；但現在欲星移與俏如來出了事，表示對方要出下一步棋了，這是他們的危機、也是轉機，他們是攻擊的目標，但對方同時也必然露出馬腳。

默蒼離讓他處理俏如來，意思就是讓他查這條線，然後順藤摸瓜，能查多遠查多遠，最好摸上整條線連根摘了；溫皇向來不是勤奮的人，但默蒼離眼下要辦的事太多了，無法再分神給這個麻煩──

他能夠多方化形，就算在人前化回本相也還有後路，是辦這件事的唯一人選。

溫皇是應了這事，但能賴別人免費幫忙的部分，他是一項也不會留給自己做的；於是隔日一早，他就踩進了千雪孤鳴的實驗室。

「千雪，幫我看看這瓶水有沒有什麼古怪。」

「溫仔，你找錯人了吧？」

千雪孤鳴的專業是神經解剖相關，突然接到這任務讓他一臉懵逼；如果是要他幫忙疫情相關的事就算了，一杯水是要他看出什麼來？「要看毒物是你專門，要看微生物該找你家赤羽，要看藥物該找鴆罌粟，就算鴆罌粟不想理你，也可以找他的得意門生榕燁。」

「我想知道這杯水有沒有會影響神經系統的成分，這總算跟你有沾上邊吧？只是一種猜測，我能看的部分看過了，赤羽那邊我不想煩他，」溫皇頓了一頓，「其他的，暫時信不過。」

精怪能在有意識狀態下主動變回原身，那麼讓他們無意識化出本相的媒介，肯定是能往神經系統裡動手腳的物質。

「信不過這三字從你嘴裡說出來，真是天地顛倒轉。」

只有聽說過別人信不過溫皇，沒聽過溫皇信不過誰；千雪孤鳴拉出慣用的試驗櫃，他有幾個快速試劑能先把最可能的物質抓上一輪，但如果沒有特殊發現，剩下的就曠日廢時了。

他一邊把水滴進不同試劑中，一邊與溫皇閒聊。「溫仔啊，藏仔要我問你，打算讓他姪子被關多久？」

「又不是我關的，史家若真想要領人，讓史艷文去跟幽冥君談，不也是方法？」

史艷文從他們醫學中心出身，名氣大了之後轉而從政，現在還在他們院區掛個榮譽教授、在政界也有一定權力，溫皇想不出有什麼史艷文不方便跟老同事幽冥君要隻狐狸的道理。

除非，史艷文自己也知道現在不能要。

「眼下不比尋常，大家暫時都聽默蒼離的，他說讓你去辦，自然便是只有你辦才不壞事。」千雪孤鳴盯著那幾個毫無動靜的測試管嘆口氣，轉身開高效液相層析儀的儀器櫃去了。

喵的，他都多久沒弄那些玩意了，那不是他的專業好嘛！要不是小叔丟那台機器在他實驗室裡，他根本不該會那種東西！

看著千雪的動作也知道是什麼意思，溫皇本就有猜到些大概，只是需要證實；如果不是毒理、不是藥理，就剩下微生物一門，但微生物種類繁多、各類特性不同，非是一時能解。「哎呀，竟能讓千雪說出溫皇辦事不壞事，受寵若驚啊。」

「別廢話，現在死了那麼多人，整個世界已經夠亂了，就算我們有史艷文與顥天玄宿，也掌控不了逐漸失控的狀況。」

打從聽說俏如來被關在實驗室裡，千雪孤鳴時時刻刻都覺得煩躁，隨時有一種『馬上就要被拆穿了』的緊張感；就算知道天塌下來會有小叔羅碧大哥二哥跟溫仔頂著，他還是會焦慮。「醫學這邊急不得，政治那一邊又不穩定，萬一這時候被發現精怪的存在……」

若這種時候被發現精怪的存在，又被發現精怪不會染病，那直接扣上他們放出病原，企圖消滅人類、掌控世界的大帽子，也是相當合理；人類本來就無法接受精怪的存在，現在又對無法控制的疫情充滿憤怒，根本不可能用理智來判斷事情。

他也不是怕什麼扣帽子，他們孤鳴家可不是怕事的狼！消滅人類掌控世界也不算擔不起的罪名，問題是他們明明就沒做！這分明是巧合！是巧合……嗎？

就算千雪孤鳴再怎麼遲鈍，此時也覺得不對勁了。

──到底是有精怪想消滅人類，還是有人類想消滅精怪？又或者是，其實他們之中有人起了異心？

「別漏掉兩個兄控啊，羅碧和丹陽侯。」

在政界佈局必須雙線押寶，羅碧跟丹陽侯就是臉長得……比較像壞人，比較適合當反派，所以可以拿來做為暗樁，明槓暗助史艷文與顥天玄宿。

看臉，哪能知道對方是好人壞人呢？溫皇看著玻璃櫃上倒映出自己牲畜無害的臉，又想到默蒼離那張文弱書生面孔，真是前無古人的諷刺。

「有他們四個撐著作戲，讓人們看他們互懟，可以拉走一些注意力，讓我們能有多一點時間。」

羅碧是史艷文親兄弟就算了，那個丹陽侯，明面對著顥天玄宿各種凶狠找碴硬幹，私底下天天溫順地一口一個「學長」「學長」「學長」，簡直是暗樁的極品啊，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一只獒犬。

但即使獒犬再怎麼好，溫皇想，他還是喜歡鳳凰。

「溫、溫仔啊！！！」

千雪孤鳴一聲驚叫打斷溫皇的思路，他本以為是檢驗有了什麼結果，回頭卻見千雪指著窗外，牙微打著顫、連話都說不清楚。「我、我剛剛看到一隻……紅色的大鳥摔進你那排實驗室的窗、、、溫仔！」

藍色蝴蝶撲著翅膀飛走了，千雪孤鳴看著散落一地的實驗白袍、襯衫、長褲、內衣內褲襪子鞋子，也只能嘆口氣然後認命收拾。

──為什麼溫仔每次變身都要讓他撿衣服！然後他還要負責洗乾淨送回去！當他千雪孤鳴是洗衣服的嗎？！

溫皇與千雪孤鳴的實驗室雖在同棟樓，但不僅不同樓層，更是Ｕ型樓道的相對走廊，溫皇的實驗室在六樓，千雪孤鳴在九樓；過去溫皇惹怒千雪的時候，那人從九樓比他中指他都是看得清晰的；他有新奇事物要與千雪分享的時候，提到窗前對著九樓晃一晃，那隻狼馬上會屁顛屁顛的衝進來。

千雪要是看見了什麼東西摔進他的窗，肯定是不會錯的。

所以他不能驚動任何人。

藍蝶飄進實驗室的時候，鳳蝶剛抱起摔在實驗桌上的鳳凰；那鳳凰失了平時的神采，雙眼將閉未閉，滿身金紅色的羽毛濕淋淋地黏在一起。

溫皇很自然地化回了人身──一絲不掛的那種，鳳蝶偏過頭，把手裡的大型鳥類塞到溫皇手上，順便擋一擋妨害風化的畫面。「老闆，你能不能要點臉？」

「莫非你們蝶類原身都是穿衣服的了？」鳳凰的體溫呈現不正常的高熱，溫皇心下著急，說起話也沒能有什麼好氣。「待會若是有好事的來敲門，你看著該怎麼辦便怎麼辦。」

『看著該怎麼辦便怎麼辦』，到底是要怎麼辦呢？別說鳳蝶不知道，溫皇自己也尚未有個標準答案。

他抱著鳳凰閃進了辦公室，把大型鳥類放在自家沙發上，赤羽依舊半昏迷著，他叫了幾次也無回應。

事不宜遲，他得立刻讓赤羽變回人身，既然方才千雪能看見鳳凰飛進他的窗，那肯定有其他人看到，待會就會有人來找碴了；但赤羽是鳳凰一族，鳳凰的化形與涅槃原理相關，非是他這種普通生物可以代為施行的。

溫皇自嘲地笑了笑，他從不認為他有哪一點比不上或配不上赤羽信之介；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還真希望自己是隻鳳凰。

辦公室外頭人聲鼎沸，一群人大呼小叫中夾雜著鳳蝶力挽狂瀾的話語。溫皇挑了挑眉，這些人還真想在他地盤上撒野？

──罷了，難道捏個障眼法還能難倒神蠱溫皇嗎？

於是當鳳蝶擋不住研究中心大批老師與學生的好奇心，迫不得已被一夥人推來敲辦公室的門時，開門的是上半身沒穿、下半身只圍了一條浴巾的溫皇，臉黑得像是包青天再世。

「怎麼這麼吵？你們教授我不能在白天辦事？」

「溫皇教授……」東方秋雨畢竟是輩分大一些的，眼見前後左右都噤了聲，有些害羞的女學生還掩住了眼睛，他不得不代表大家發問。「……請問您有看到一隻紅色的大鳥飛進來嗎？」

「紅色的大鳥？」溫皇冷笑一聲，低頭翻了下自己的浴巾。「……大鳥是有，但不能算是紅色的，東方老師有興趣切磋？」

此話一出，現場的女學生先跑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雖然有些臉紅，但眼底都閃著異常興奮的光芒。

東方秋雨被溫皇的話噎了好半晌，他過去就知道溫皇不好惹、也不怎麼在乎面皮，但不要臉到這個地步，倒是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在他印象中，溫皇從未開過黃腔，無論是課堂上或私底下。「溫皇教授別開玩笑了，我說的是真的、會飛的鳥類，據看到的學生描述，那像是書上才會看到的鳳凰。」

「我說了，剛在辦事，窗內既有兩隻鳥，我實在沒空分神給窗外的鳥。」溫皇刻意側過身，偏頭往內看去，在場眾人也跟著望過去。

在溫皇眼裡，沙發上躺的就是一只昏迷的紅鳳凰；但在其他人眼裡，沙發上躺的是一名閉著眼的銀髮男子，鼻樑挺拔、五官有稜有角、渾身一絲不掛──好吧，下半身有蓋浴巾，跟溫皇身上的還是同一款呢。

才不過看個一眼，剩下那一半的女學生也跑了，溫皇還能從她們匆匆離去的雜沓腳步聲中聽到刻意壓低的驚呼──

「竟然不是赤羽所長！溫皇教授這個負心漢！」
「那傢伙也蠻帥的啊，雖然不是赤羽所長真的好令人傷心……」
「我嗑的CP毀了，我不想活了！嗚嗚嗚……」
「為什麼我一直覺得那個躺在裡面的人好像在哪看過啊？」

女學生跑光了，在場的老師與男學生們面對這狀況也沒什麼好多說的，幾個老師帶頭跟溫皇賠不是，然後一個個灰頭土臉地走了；只有東方秋雨，臨走前一忍再忍，終究還是沒忍住、說了溫皇兩句。

「溫皇教授，你要是有相好的，就不要招惹赤羽所長；要真喜歡赤羽所長，就別把這種破事帶到實驗室來啊！」

──被滿場用看負心漢的表情盯著到底是什麼感受？特別是當他難得一片赤誠。

溫皇沒有回東方秋雨的話，他面無表情地關上辦公室的門；鳳蝶走過來敲了敲門，他沒應。

障眼法是他捏的，他想讓其他人看到誰就看到誰；但實際上他不能讓人看到赤羽在這裡，赤羽的姓名與形象都與鳳凰相關，之後若是精怪的事情真被發現，豈不是等於承認了鳳凰掉進他實驗室裡變成赤羽？

但他為了讓好事者快些離開，設計的場景這般露骨，障眼法若用上其他人的形象、就算是一個完全不存在的人，他未來都難跟赤羽解釋。

沒別的選擇，他只能拿自己的另一個人身形象來用；雖說此時讓任飄渺與他牽連會增加暴露的風險，自己的後路也可能少一條，但比起其他選擇還是好上許多的。

溫皇在赤羽身邊坐了下來，原本濕淋淋的羽毛被鳳凰身上的高溫蒸得差不多乾了，只餘下些微濕氣；他輕輕地拂過金紅色的羽毛，鳳凰的羽毛並不柔軟，帶著點堅韌、又有些扎人，就跟本人的性格一樣。

如果不是這個時機，他也挺喜歡赤羽這個模樣；但眼下的問題是，赤羽到底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才能變回來？

──────

溫皇在實驗室上演春宮秀之際，欲星移在他的實驗室裡忙得不可開交。

讓他無預警變回鮫人的到底是什麼，又放在哪裡？他那日幾乎沒有離開實驗室，到底是什麼東西有問題？

千雪孤鳴剛發來訊息，說溫皇讓他查臨時盥洗室的水。

倒不是欲星移不相信溫皇，只是他這兩個多月每天都洗五次澡，要是有問題早發現了，怎會拖到此時？

但腹誹歸腹誹，他還是把水丟上他實驗室裡所有的試驗管與培養盤，毒理交給溫皇、藥理交給千雪孤鳴，既然溫皇不想打擾赤羽，微生物的部分就只能他代勞了。

是說，他好像從早上就沒見著赤羽？工作狂沒來工作，這種事比可怕更可怕，難道溫皇把人家怎麼樣了？有可能嗎？鳳凰可是精怪中的高等生物，溫皇有這種本事？

而且，他方才聽到誤芭蕉給硯寒清打電話，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疑似在控訴溫皇對不起赤羽、是個負心漢？

嘖嘖，溫皇的腦袋是不是有什麼毛病，要談戀愛或是要搞小三／小王，也不該是這種關鍵時刻啊，要是讓學長知道了，豈不是大家都要一起被削一頓。

欲星移裝了一整瓶的水，丟進所有試驗只用上了一半，剩的那一半也不知道做什麼，他打開窗戶，把水往下澆，然後默數──

三、二、一。

電話很準時地響了起來，欲星移拿起話筒，冥醫氣呼呼的聲音在耳邊狂飆。「欲星移！跟你講一千次了！不要在三樓澆花！」

「我是幫你照顧植物耶，你那麼忙，實驗室又在一樓，要澆花還要走出門，我三樓澆下去剛好。」欲星移頓了下，「而且，我從來沒澆到路人過。」

上回冥醫被潑了一身水，是二樓的鴆罌粟幹的，與他無關。

「這不是重點！我的花我自己澆就好！你不用幫倒忙！」

「我又沒澆到杏花，我只澆了桂花。」

「桂花也是我的！」

「嘖。」小氣巴拉的。欲星移探頭看了看泥牆邊那株桂花，此時是沒有花蕊的，葉片上頭還有些他方潑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著光芒。「冥醫，那不過是一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桂花。」

「你懂個屁！」

冥醫切了電話，翻出窗外去照料他的杏花與桂花，欲星移在三樓看著那道忙碌的身影，微微地搖頭。

植物精怪化形與動物不同，畢竟是不能離土離水的生物，原身必須養在適合的地方，而且不能與化形相隔過遠；所以植物精怪鮮少搬遷、更少出國，畢竟搬遷的時候必須帶著原身移動。也就是說，如果你看到哪個人連出門旅遊都要帶著一盆植物，大抵那就是隻植物精怪。

細心照料自己的原身，合情合理；照顧另一株花卉嘛，就是別有用心了。

這株桂花是默蒼離當初親手種在這裡的，就種在杏花株旁的泥牆底下，他說這樣可以讓桂花長不大，方便日後遷移。

不過冥醫把桂花當自己原身在照顧，澆水施肥除草的天天來，泥牆邊的桂花竟然也長得茂盛茁壯，秋天開花的時候更是香氣撲鼻。

欲星移幾乎可以想像冥醫整理花草時的表情，額上貼著汗、嘴角帶著笑，然後唸點像是「真是的，都不懂得照顧自己」之類的話。

……可惜了，都是徒勞。

他的傷春悲秋沒能太久，硯寒清走過來，給了他一個壞消息與一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溫皇在辦公室等他去處理一只鳳凰；好消息是，早上他們一拖拉庫的試驗裡有一項有了發現──

水裡面有病原。

──那個造成全世界大亂、死傷無數的病原，以極高的濃度分布在水裡，在他們的臨時盥洗室內。

懷秋霽月

2020-04-29 01:09

（三）

鳳凰果真不是普通的動物，他們這些一般精怪沒人搞得定；欲星移最後是賣了老臉拜託凰后，施了個鳳凰一族的祕法，才能把赤羽變回人形還給溫皇。

只是鳳凰化形如若涅槃，一來一往消耗了赤羽泰半精力，還須睡個一陣才能醒；那人堪堪在化回人形時睜開眼睛瞄了溫皇一眼，接著就放心昏迷去了。

……說不是真愛都沒人會信。

試驗有了初步結果，便是要面對默蒼離問話了，欲星移不禁想著赤羽化形能昏迷真好啊，鮫人真是不爭氣的精怪，怎麼就只昏個半小時呢？

「所以說，你們幾隻動物是不挑食的，在洗澡的時候順便喝水？」

默蒼離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但語句的陳述還是讓欲星移有種被攻擊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相當無辜，要知道鮫人可是海中生物啊，海水時時刻刻都從嘴裡進腮邊出的，洗澡的時候喝個水不行嗎？哪個動物精怪挑水的？那不，植物精怪更不能挑水不是麼？

「生活在海裡，喝水很平常，我們不挑。」他半是賭氣半是抗議地頂嘴。

赤羽還在昏迷，凰后有點羨慕，為什麼辛苦施法的是她、要被默蒼離拷問的也是她？「鳳凰天生體溫高，需要攝取大量水分，我們隨時會吸收身邊的水。」

還被關在動物實驗室裡的狐狸表示，我那天只是剛好有點渴。

「有哪些動物跟你們一樣不挑食？」

默蒼離面上平靜如水，分明沒有半點鄙夷之意，但欲星移還是有一種自己被當成某種圈養動物不停吃著食槽裡乾糧的感覺──

好啦好啦他就是豬八戒啦，洗澡喝個水怎麼了嗎，怎麼了嗎？！

「如果是對於水份攝取的話，基本上天上飛的、海裡游的都不會挑。」凰后看著自暴自棄中的欲星移，很好心地接了話。「以雨水海水維生的動物，不太在意水源；陸生動物較易遇到水源汙染，所以對於飲水會比較在意，至於植物嘛～學長應該比我了解吧？」

默蒼離嚴肅地糾正她。「你該叫我默副。」

「老三叫你學長，你就無所謂。」凰后一邊抱怨一邊看向欲星移，後者聳聳肩，一臉無辜。

「那是我勉強承認有這個學弟，」默蒼離放下手上的平板，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他在平板上打了個大大的叉，被那個叉壓在底下的，是欲星移的名字。「在他喝了洗澡水之前。」

欲星移覺得自己全身都插滿了箭。

「諸位，我們能不能先不討論喝洗澡水的事？」溫皇安頓好赤羽，對於討論重點完全被帶到了奇怪的地方有點意見；打赤羽中招之後他就有點冒火，短時間內連續兩次化形對鳳凰傷害太大，智者排佈計謀什麼的是心情愉快時的休閒娛樂，現在他不太愉快、比較想翻桌。「就算洗澡水裡有病原，跟變回原身又有什麼關係？而且按照凰后的說法，不該只有三個人中招。」

看得出溫皇的情緒變化，默蒼離難得地收了向來帶刺的說話模式，毫不含糊。「院區水源的問題，鐵驌求衣在處理。」

讓溫皇作隊友或是作敵人，只需一念之差，但卻會將自己推入天淵之別的境地；但凡智商為正值的人，都不會想捅這個馬蜂窩。

特別是，赤羽這個溫皇的暫停鍵現在不管用，神蠱溫皇很可能如同過往一般、化回任飄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對於默蒼離的態度轉變心領神會，欲星移及時在螢幕上投影出幾篇最新的研究報告。「目前已知這個病原在一般濃度的時候攻擊心肺系統，在極高濃度的時候會再影響神經系統，但不知為何，精怪的心肺系統顯然不受攻擊，神經系統卻會被影響。」

「神經系統的影響未必要由病原本身引發，也可以不是傷害，欲星移與俏如來的腦袋看起來都沒壞；或許可以想做是免疫的自我防禦機制，在接收到大量外來物質入侵時回歸最原始的狀態，畢竟那才是精怪最強的戰鬥狀態。」說到此處，默蒼離頓了半秒，又道，「就算是如此，但病原不耐高溫，欲星移？」

院區的熱水器是熱泵系統，加熱後儲存在巨型熱水儲水槽，儲水槽溫度設定在六十度，這個溫度會殺死所有的病原；換而言之，病原只能存活在冷水水塔中，假若冷水溫度維持室溫二十三度，依照正常人洗澡的水溫，水中會混上一半的熱水，且熱水在途經管道的時候還會殺死一部份冷水中的病原，病原量不該高到能觸發精怪的原始型態。

唯一一個可能性，就是有人洗的是冷水。

怎麼又回到這個問題……欲星移努力地壓下想翻白眼的衝動，然後認命地回答。「對，我喜歡洗冷水，順便喝幾口。」

海水本來就是冷的，深海海水才幾度，洗個二十多度的水對鮫人來說已經是稍熱了，難道大家想看他煮魚湯嗎？

「凰后？」

「……我怎麼會知道赤羽所長喜歡洗冷水還是熱水？」

溫皇很快地接了話。「他喜歡冷水。」

最初的時候，溫皇還以為赤羽是為了省錢才洗冷水，但熱水其實要不了太多錢，比起赤羽家一年四季開著的空調要便宜太多了；後來他牽過他的手，那種手心有悶火在燒的感覺，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他後來才知道，並非是鳳凰一族化形都如此，只是想要的越多、犧牲的就必須越多。

「學弟精神好的時候洗熱水，精神差的時候洗冷水。」上官鴻信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手上還拎著俏如來吃了一半的叉燒包，整個人神采奕奕，想來是方逗弄過他學弟，此刻精神大好。

欲星移終究是沒忍住他的白眼──上官鴻信！沒人問你好嗎！不要一副還想講下去的樣子！大家都不想知道俏如來用什麼沐浴乳！

全場人士自動忽略上官鴻信，倒不是因為他很無聊──雖然他真的很無聊──而是他們已經接近了答案。「如果水源的污染是世界性的，那麼地球這麼大，就只有三個精怪喜歡洗冷水還順便喝幾口？」

很顯然，本院區水源的污染是有人故意為之。

但如果真的有效，那麼試驗成功之後必定會推及全世界。

──反正世界那麼亂了，死了那麼多人，再亂一點也不會有人發現；況且，大部分人類不會去喝完全未經處理的水源，好歹會煮一煮，病原又無法存活在高溫之中，汙染水源對精怪的影響會比對人類還要高。

況且，他們目前還不知道病原對精怪的神經系統影響到何種程度，如果會讓精怪的神經系統感受威脅、無意識化回原型，是不是也可能觸發非自主的攻擊行為？如果會，那豈不像是自己挖好坑往裡頭跳？

「不用猜，確實會。」

鐵驌求衣黑著一張臉進來，提著一只剛被拍暈的美國短毛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鐵驌求衣手腕上有幾道微微滲血的口子，顯然與貓爪相符。

默蒼離給鐵驌求衣的任務是去處理有問題的水源，現在他帶著貓咪出現，不用問也知道是風逍遙在處理過程中了招。

凰后怎麼可能放過這種消遣人的好機會。「老二，你需要打破傷風嗎？」

「破傷風打一劑五年有效，你認為五年內他會只抓傷我這一次？」

趁隙喝茶補充水分的欲星移差點噴出滿口茶來，鐵驌求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在默蒼離面前可以這樣說話？「等等，老二你這句話是在放閃嗎？在學長面前放閃？」

「化為人形的指甲跟貓類的爪子，抓起來意義還是不同的。」凰后做了個貓爪抓的動作，對著鐵驌求衣挑眉。「老二，除非你對著小貓咪也能……」

「我不能呼吸了。」

默蒼離終於出了聲，瞬間結束這一局。

凰后從藥櫃裡拉出優碘與紗布扔給鐵驌求衣，欲星移自動自發地接過貓咪，溫柔地揉了揉小貓的後頸，「小逍仔，起床啦，你家老大要生氣了。」

貓咪的回答是給他的魚際肌一記啃食，然後繼續睡。

欲星移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有齒痕、倒是沒有傷口──所以基本上貓咪是很機靈的，即使是昏迷，還是很能分辨誰能用力咬、誰只能輕輕咬。

一邊包紮傷口一邊看著欲星移逗自家貓，鐵驌求衣的臉色又暗了幾分，到底這隻貓是誰養的？他可比老三用心多了吧？風逍遙這吃裡扒外的傢伙。「化回原始狀態，連風逍遙都會攻擊我，如果到現在我們還沒頭緒，就等著大爆炸後讓人扣帽子上來。」

估計是鐵驌求衣被貓攻擊了，而自己沒有被鳳凰攻擊，溫皇的心情突然又緩和了許多，他大大方方地在默蒼離的沙發上半躺下來，涼涼地道。「頭緒不難。」

頭緒他們一直都有。對方是誰、用什麼手段、目的是什麼，他們一直都有方向，但沒有證據。比起證據，更麻煩的是──

默蒼離的眼光掃過了在場的每個人，不過三個月的時間，這些精怪中的菁英已因疲於奔命而憔悴許多，還有人是昏迷的、有人是被關起來的。「有頭緒，不代表有解方。」

──即使知道答案，你也沒有解決的方式；因為這早已不是哪個人挑起的對決，這是世界性的災難，沒有輕易收尾的機會。

就為了恨一個人，值得？

──────

後來的日子，大抵與鐵驌求衣說的差不多，又或者其實就是與他們預想的差不多。

全世界的人類都發現他們週遭的動植物多了起來。

起初人類非常高興，他們認為是工商活動下降，所以野生動植物得以喘息，連繁殖跟產卵都變頻繁了，有些瀕絕動物甚至有機會延續下去。

但當後來動物越來越多，甚至逐漸有動物傷人的事件出現時，他們開始覺得不對勁。

在都市裡，為何會有那麼多不尋常的動物？像是在高速公路上散步卻沒有動物園承認的熊，突然出現在內陸公園中央的海豹，還有在路邊水溝卡住的旗魚；兔子跳進農田偷個紅蘿蔔、猴子鬧個市場什麼的還算是小事，但老虎出現在大街上傷人，這可就超過了人類覺得「正常」的範疇。

除了大量動物出沒之外，還有很多的暫時失蹤事件，有的人突然找不到老公，報案後過幾個小時又出現了；有的學校突然少了老師，有的公司少了員工，但過一段時間又會自行出現。

輿論裡逐漸有一種聲音，說那些無故出現的不是普通動物，那些無故消失的也不是普通人類，他們是精怪，無故消失是因為變回原形；這個說法在最開始是沒人信的，大家只當成笑話，但時間久了、奇怪的事情發生多了，這個說法愈發地合理起來。

在人類的危急存亡時刻，精怪出現做什麼？

待得『動物不會染病，所以精怪不會染病』的論調出現時，人類已經炸了鍋；原本聽來可笑的推論，此時卻成為了人人信服的所謂「真相」──

『病原是精怪放出，為了滅絕人類、取而代之。』

沒人能想到，世界竟然可以比亂還亂。

每個人都在懷疑自己身邊的人是精怪、是來滅絕自己的，朋友間建立了數十年的信任一夕傾毀，夫妻間的情感蕩然無存；有些丈夫只是加班晚了兩小時回家，有些妻子只是逛街多逛了三小時，就被自己的另一半當作精怪報警抓起來。

理由是他們「無故消失」了幾小時。

但其實從來沒有人親眼看過誰從人形變成動物，那些被指控為精怪的人，沒有一個被證實過；拘留所裡扣了一堆被指為精怪的人，大幅增加警察的工作量，然而根本沒有人知道如何證實這些人是不是精怪。

就算一個人是精怪，他到底犯了什麼罪？又要如何處置？這也是人類法務機關無法處理的事。

拘留所擠了一堆不是精怪的人類，而真正的精怪因著風聲鶴唳，又不知自己何時會受到病原影響；他們壓根不敢回到人類家園，索性變回原身歸返本族，在人類中成了紮紮實實的失蹤人口。

這些失蹤人口，被當作不知在何地死於疫情的人數。

但精怪化人本是投入大量心力在疫情防控與藥物研發，大量的精怪歸族，讓能夠幫忙的人越來越少，疫情愈發的不可控。

「沒有其他辦法。」

在修儒與風間始住進加護病房插管的那一天，默蒼離如此與欲星移說。

他們在那之前已經失去了幾個人類小夥伴，小夥伴們無論知或不知他們身分，皆不曾懷疑過他們，但他們保不住這些人；再這樣下去，他們只剩兩個選擇：撤退，或是如傳聞所述，滅絕人類、取而代之。

時間不多了。

於是欲星移在同一日黃昏，推開了醫院的院長室大門；彼時窗外天色橙中帶黑，與他的心情相符。

「來得比我想的快。」

逍遙遊的桌上一如既往地擺著古琴，客桌上那杯給欲星移的茶卻是溫度正好；欲星移想，若是他來得與逍遙遊想的一般慢，大抵就是要喝冷茶了。

但無論如何，欲星移可沒打算喝那杯茶，若是待會變出魚尾被逍遙遊抱出去，他大概一輩子沒臉見默蒼離了。

逍遙遊也不調侃欲星移，又或者說，他的目標從來就只有一人。「如何？他為何不親自來？」

「院長是真期待他親自來？」欲星移挑了下眉，他也不是沒想過默蒼離自己來，一人做事一人當；但任性的後果難測，默蒼離若是來，到底是誰會爆炸先？「如若他親自來了，這話還能好好說嗎？」

「你該掂掂斤兩，或許我並不想與你談話。」

「院長也該衡量衡量，或許你在他面前並無機會說話。」

「狐假虎威，需知我從未將你放在眼裡。」

「唉，我真是做人失敗。」欲星移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姿勢，他知道眼前這人向來討厭他，語句裡多是貶意；或許是因為默蒼離待他比待逍遙遊要客氣些許，引發逍遙遊忿忿不平的心態。「行了吧，院長總不會希望我是來與你討論誰該放誰在眼裡的。」

「他讓你來，做什麼？」逍遙遊撥了下琴弦，他是知道欲星移來做什麼，但既然是默蒼離的任務，總是該問一問。「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投降？」

「哈，院長是認真的？」

「是怕你們招架不住了，提供一個建議選項；不選最好，我才不會對他失望。」

這種時刻，投降最為合理；他們不是沒有辦法，而是沒有人力與能力了，各方面資源都被逼到了極限，能抵債的只剩生命。投降也沒什麼，至少對欲星移而言沒什麼，反正他都對默蒼離投降三萬次了，簡直跟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失望？他何曾讓逍遙遊失望過？是百年前做為策天鳳的時候，還是五十年前做為黓龍君的時候？又或者……」

欲星移盯著逍遙遊手下的那張琴，海洋動物對音波極其敏感，即使聽在人類耳裡什麼聲音都沒有，他也知道那琴弦正細微地顫動著。「……對他失望的，其實不是逍遙遊，而是無常元帥？」

逍遙遊面色一凜。「講出那些名字，你該有覺悟。」

「我講了什麼？講了誰？誰認識？」口頭勉勉強強佔了點上風，欲星移甚感欣慰，畢竟他今日的最終結局就是丟臉，現在能贏一點是一點。

「油嘴滑舌，他教出來的人就是這種程度。」

欲星移覺得逍遙遊對默蒼離一定有什麼誤解。如果油嘴滑舌有用，老七還會處處被學長損得那麼慘？而且，他還真不是默蒼離教出來的，如果有哪個人真的算是得到說話模式上的真傳，應該是那隻雁。

「看來，院長是更喜歡與上官鴻信講話。」

在整個院區裡，可以跟上官鴻信好好講話而不會想暴揍他的人，大概不會超過五個，欲星移挺遺憾自己不在名單內，他每次都想暴揍上官鴻信；但也只有想而已，因為他打不過人家。

以逍遙遊的武力值而言，肯定是可以暴揍上官鴻信，想來跟上官鴻信講個話也不會怎樣；反正真能惹怒逍遙遊、讓他失控的，自始至終便只有一人。

「還是言歸正傳吧，我沒空與你閒扯。」逍遙遊再次撥動琴弦，把已問過的問題重複了一次。「他讓你來，做什麼？」

欲星移想起昨晚接到了北冥封宇給他的信，從海底寄來的貝殼，裡面藏了一顆小小的鮫珠；北冥封宇沒有給他寫上隻字片語，他知道那人的顧慮。

那人希望他想家，希望在此種艱難時刻，他能記得自己還有最溫暖的一處能去；又怕他想家，怕他此時變得脆弱、放棄自己的夢想，回家後遺憾終身。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讓我來投降。」

懷秋霽月

2020-04-29 01:10

（四）

植物精怪的修煉之路，向來比動物要來得困難。

畢竟修煉需要時間，而身為植物，很多事無法操之在己。有些植物的壽命與生俱來就只有一兩年，無論如何努力，都註定全族不可能生出精怪；而有些植物縱然能擁有較長的壽命，但能否真存活那麼久，卻與環境息息相關。

空氣、溫度、陽光、水源、土壤、養分，沒有一樣是植物能自行挑選的；即使這六項條件都齊全也不代表就萬無一失，因為這類多年生的、健康的木本植物，常是人類進行屯墾採伐的標的物。

要是被採了種在花園、或是做成盆栽，倒還有點機會，被做成傢俱或是當柴燒了，那就只能來世再見了。

所以出乎一般人所意料地，中型植物反而比大型植物有更多成精的機會，因為他們即使被採伐，也常是移種到了其他地點；大型木本植物因為條件好，變成傢俱的比例較高。

要天時地利人和，百年以後才有機會養出一只植物精怪；如果動物能修煉成精是萬中選一，那麼植物修煉成精，便是萬萬中選一了。

所以，植物精怪通常瞧不起動物精怪。

對他們這種千錘百鍊而生的精怪來說，動物精怪簡直就是天生的好命子；於他們眼裡，動物大抵就是什麼都不做只負責吃喝拉撒就能成精的低階物種。

而反之亦然。

動物精怪因為存活率高，同類之間的競爭也多，必須要彼此搶奪資源，而且一樣要躲避人類的獵捕；他們認為植物精怪一輩子沒有跟誰競爭，只要投個好胎、運氣夠好，然後吸收陽光水分養分空氣，站著不動就能成精。

雖然為了生存利益而勉強維持表面的和平，不過動植物精怪不和的事情，早已不是新聞。

……其實也是真有過幾次的紛爭。

有那麼幾個年歲較長、資歷較深的植物精怪，反覆地去挑釁年幼無知、甫成精的動物精怪，引小動物們去攻擊植物精怪原身的棲息地，遙山遠水。

植物既然成了精，就不可能讓自己的原身暴露在危險中，大半的精怪會選擇遷移自己的原身；而除了那些能帶著自己原身到處走的中小型植物，大型植物們通常會選擇讓自己的原身棲息在黓龍君與逍遙遊共同建立、時刻有人顧守的遙山遠水。

在人類的說法裡，那叫做植物特別保育區或是國家森林公園。

動植物的爭執在那年夏天變得劇烈起來，遙山遠水一直不平靜，雙邊的領導者已經盡了力，但在有心人的挑撥下，主戰派的勢力變得越來越大。

無常元帥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他戴著面具，來無影去無蹤，每次出現必然要殺隻精怪。

只要是主戰派的、無論動物或植物精怪，在夜裡被無常元帥摸走頭顱或毀滅原身這種事，幾乎日日發生。

本來的氣氛是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在無常元帥出現後，變成了恐懼與混亂。

精怪們的紛爭是減少了、主戰派是噤聲了，但猜忌與不滿反增不減，甚至開始懷疑同志、懷疑每個身邊的人就是無常元帥。

那種完全失去彼此信任的氛圍，就與現今人類懷疑自己身邊有精怪、懷疑精怪放出病原，沒有兩樣。

最後一個無常元帥出征的夜晚，遙山遠水起了一場火；以人類的說法，那是夏季焚風導致的森林大火。

逍遙遊及時趕到，堪堪救回大半同族，其中也包括愛喝酒的浪飄萍。

但同遭祝融焚噬的還有逍遙遊的府邸，那同時是他保存原身的第二地點；黓龍君的家也在那一晚燒掉了，黓龍君與那株桂花亦隨之消失。

失去原身的植物精怪，幾乎都會立刻死去，但逍遙遊沒有；在那一年夏天來到之前，他的修煉恰好抵達了能夠無原身存活的境界。

但也只是存活而已，失去了原身，他的修煉不能再有進境，也無法再進行任何化形。失去了原身，他只不過是個能力比較好、壽命比較長的人類，他與人類一樣會老化，只是速度較為緩慢；他不再被植物精怪們尊為領導，甚至不再被視為植物精怪的一員。

那一年，植物精怪同時失去了黓龍君與逍遙遊，自此一蹶不振，再不能與動物精怪相提並論。

四十年後，逍遙遊第一次見到那個叫默蒼離的青年。

默蒼離送了他一張古琴當見面禮，琴曰不世並，那是一塊梧桐木做的琴，琴尾有木頭燒焦的痕跡──

那曾經是他的一部份，他不用看也能認出。

逍遙遊存在世上已久，人類的道理他學得很多；但他不知道有什麼道理、能讓他輕易放下這件事。

以牙還牙，合情合理。

傷害默蒼離沒有用，先不說此事的難度，傷害默蒼離本人並不能真正傷害到默蒼離。默蒼離在乎的事很少，但也很多；什麼都不在乎，也什麼都在乎，一視同仁地在乎。

既然如此，那他就一視同仁地進行他的局，這世上的所有生命，都一視同仁。

「哈。」

欲星移的答案也許很意外，又也許一點都不意外，逍遙遊笑了。

他在這裡、站在醫院院長的高度上，與職位在他之下的默蒼離奮戰了十年，那人從未對他服過一次軟。

現在，派人來投降？

欲星移幾乎沒有看過逍遙遊笑，連應酬式的也沒有；他想，大抵逍遙遊與默蒼離都是那樣的人，社會化的笑容對他們而言毫無意義，又或者他們的臉部肌肉都僵硬了，想擠也擠不出來。

這推論大概也可以說明，為何此刻逍遙遊笑得那麼難看。

「院長笑得很暢快啊。」欲星移道。

逍遙遊收了笑容，這只是起頭，而且也已覆水難收；就算那個人投降，就算他真願意接受，也為時已晚。

更何況，他根本還沒讓他的劇本走到高潮。「他若是真想投降，該從他辦公室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爬到我這裡來；讓你來，簡直笑話。」

「嘖嘖，我覺得院長對我不只是非常有意見哪……你說得沒錯，他是不該派我，跟梧桐樹講海魚如同夏蟲語冰，也許他該讓鳳凰來，是吧？」

欲星移挑起眉，逍遙遊就是個明顯有種族歧視的人，對他的各種貶低紮紮實實地踩了他的底線，偏偏為了大局、他還不能頂嘴太過；面對逍遙遊不能頂嘴，面對默蒼離頂嘴不能，那他練得一口舌燦蓮花到底做什麼用的？「但是你對鳳凰做了什麼事你自己應該清楚，又或者院長其實是希望凰后來？」

「處處挑釁，我看不出你有半點投降的誠意。」

「好吧，我代表他誠心誠意地來投降，院長指條明路吧，活不下去了。」要他欲星移每天從早忙到晚、睡眠飲食都降到最低，還要被人暗算，然後再被逍遙遊與默蒼離輪流奚落，他真活不下去了──

再這樣搞他，他就要擺擺魚尾回家了！反正人類與動植物再怎麼亂，也只能在那不到百分之三十的土地上亂，他們魚類還有百分之七十的海洋，他家超大他屬下超聽話他老闆超體貼，他到底為什麼要在這裡受氣！

「戲子擺上了戲台，就必然會演完戲分；耐心點，等到那個契機到了，他自然會知道他該做什麼。」

意料之內的回答。

欲星移本也沒期待這場對話會有什麼好結果，他接了任務便來，得了答案、便要回去給默蒼離一個交代，只是他仍是有些不明白。

「題外話，」他問道，「自業自得，你需要這樣恨他嗎？需要牽扯全世界進來？」

「低等的動物精怪，你懂什麼？」逍遙遊一掌拍在琴上，琴弦震盪著發出了幾個低頻音，聽在欲星移耳裡、像是什麼東西在嗚咽。「毀去植物精怪的原身，讓他永遠沒有辦法再修煉、不能化形，這也算是正義？」

「在黓龍君那麼做之前，無常元帥做了無數次這種事、害死多少動植物精怪，難道就是正義？」說到此處，欲星移停頓了下；有件事情，浪飄萍不知道，甚至逍遙遊也以為沒有人知道。「況且，無常元帥的計畫中，那株梧桐本就在毀滅的名單，既然有人不欲讓人懷疑到自己身上，黓龍君只不過是讓他的計畫執行得更徹底些。」

那個夜晚來臨之前，逍遙遊早將他自己的原身分了株，原株在遙山遠水，而分株則在他府邸院落；遙山遠水的大火是他所為，除了意圖消滅某些主戰派之外，他也打算藉由重傷自己的原身、佯稱養傷來進行隱遁，讓無常元帥能毫無後顧之憂地繼續做「正義的化身」。

既能消滅政敵，又能讓自己排除於嫌疑名單，還能繼續無常元帥的計畫，一石三鳥。

遙山遠水的大火燒得比預期猛烈，天際一片亮紅，但水援不及，他只有一次機會能選擇救自己或者浪飄萍；他選了浪飄萍，不只是因為他有分株，也是讓無論是聲望或資歷都相當深厚的浪飄萍欠自己一命，看來是相當划算的交易。

但黓龍君對他的府邸下了手。

真的，他作夢都不曾想過，他逍遙遊竟會失去那株梧桐；更未曾想，始作俑者竟敢將那塊殘木做成了琴，在四十年後送還給他。

四十年，在他好不容易能沉澱心情、幾乎要放下此事的時候，那人為什麼要出現在他面前？又為什麼要如此挑釁他？

「需知，植物精怪修煉時間長、異心者眾，管理困難，有些事不得不為，非是你這種年幼的低等動物能懂。」

欲星移嘆口氣，沒想到他在逍遙遊面前除了低等，還被貼了個年幼的標籤；按年紀來說，他確實沒有逍遙遊年長，但要說年幼也未免太過了。

逍遙遊是不是對他有什麼誤會？他可不是默蒼離的小徒弟啊。

他端上一臉笑容、清清喉嚨，朗聲道，「上面那句話，我替黓龍君原封不動還給你，『植物精怪修煉時間長、異心者眾，管理困難，有些事不得不為』；如此，你便能明白黓龍君待你的手段了。」

他聽見琴弦未受控制的一聲尖銳，然後是逍遙遊壓抑的嗓音──

「滾出去。」

──────

赤羽醒轉的時候，發現自己是泡在浴缸裡的。

水龍頭的冷水還在嘩啦啦地沖，不停地替換掉被他體溫蒸得冒煙的熱水，溫皇坐在浴缸外看他；整個家裡的空調全開了，溫度被設定在最低溫十六度，冷風一陣陣地從外頭灌進浴室，浴缸旁邊還有好幾個水桶，個個放滿了冰塊。

鳳凰涅槃是浴火重生，而化形如若涅槃，讓他原本就高於常人的體溫又變得更駭人，他清醒的時候還能用靈力壓一壓溫度，但既然靈力耗盡、陷入昏迷，就只能任體溫自由發展。

在過往，因為意外而無法使用靈力，導致體溫一路飆高、直至死亡的鳳凰精怪，也不是沒有過。

他練的是鳳凰一族內極為深奧的祕法，肉體能承受的溫度高於一般鳳凰，但體溫上升的幅度也相對地更不講理；會不會哪天失手把自己燒死，他心裡還真沒什麼把握。

赤羽想，溫皇大概也是束手無策了才想出此招，畢竟鳳凰特別麻煩，不是誰都能養的。

「你不冷嗎？」這種溫度對赤羽而言很舒服，但溫皇不是鳳凰，大概是吃不消的。

「赤羽大人沒看到我身上的棉被？」溫皇抬了抬手，赤羽這才注意到他披在背上那件，正是加厚羊毛被。

「行了，我既然醒了，你就不需要這麼麻煩。」

赤羽說著便提起手要去關冷水，被溫皇擋了下來。「你靈力才恢復多少？不要用在這種地方。」

「至少不用再泡下去了，我只是體溫高，不是缺水。」赤羽張開雙掌，十隻指頭已經因為泡水而變得皺巴巴的。「再繼續泡，我的手就要變雞爪了。」

「哈。」溫皇輕笑一聲，轉身去拿大浴巾，把人從水裡撈出來包好。「赤羽大人若是尚無氣力穿衣，神蠱溫皇很樂意代勞。」

「披個袍子需要什麼氣力？」赤羽白了他一眼，又道，「但你平素懶散，此刻願意勞動倒是值得嘉許，本師便允你處理吧。」

「那溫皇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赤羽整個人其實乏得很，能穩穩站立於地已是勉強，他從浴室的鏡中看見溫皇微彎的嘴角；那本該是個欠揍的笑容，此刻卻在歛下的眉睫襯托中充滿情意。

鳳凰擇偶困難，很多同族終其一生都是孤鳥，但他們的壽命極長，只要有同族願意繁衍，倒也無絕種危機；赤羽雖然是鳳凰一族的軍師，在擇偶上卻沒有什麼壓力，大可順心而為。

起初，他曾經很認真地想知道溫皇的本相到底是什麼，而他又能接受溫皇是什麼；在腦裡把動植物都想過一輪之後，他也曾問過自己，到底溫皇是恆溫動物好一些呢，還是冷血動物好一些呢？後來，他便漸漸不那麼想了。

溫皇的本相是什麼，其實從來就不重要；重要的，一直是「溫皇」這個人。

「不問我發生什麼事？」

「溫皇等著赤羽大人開口。」溫皇繫好衣帶，扶著赤羽躺到床上。「雖說院區水源被汙染是已知的事，但赤羽大人平素並不在院區洗澡，更不在洗澡時喝水，我不認為事情有這麼容易。」

「既然覺得事有蹊蹺，在與默蒼離開會時為何不提出來？」赤羽那時是昏睡了，但對外界的感知還存在，雖然無法參與，但他聽得見內容。

「赤羽大人不能親身參與，我不想多提。」

「有人駭進了病原實驗室，試圖取走裡面的變種病原。」想到此事，赤羽仍心有餘悸；他那日衝入實驗室時，所有的防盜鎖都已被破解，連變種病原的恆溫櫃閘門也解鎖了，只差東西還沒被拿走。

在此次病原肆虐之中，有幾株病原在經過傳播與變異之後變得特別凶殘，致死率極高，故而被赤羽鎖起來進行研究；也許是因為致死率高、感染的人非死即傷，故而近期較少患者是感染到這些病原，赤羽正覺得可以鬆口氣，沒想到竟然有人想偷這幾株病原。

有心人大費周章偷變種病原，圖個什麼？看看院區的水源汙染，不用想也知道圖什麼。

為了盡快確認病原狀況正常且株數無誤，赤羽在防護裝備並不齊全的情況下接觸了病原，事後直接去了除汙室進行徹底清理，然後……然後他的下一個記憶就是他飛著撞進溫皇的實驗室了。

「赤羽大人，可有需要溫皇加固下防盜系統？」

赤羽認真地端詳溫皇的表情，那人神態自若地說著話，而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相信、不相信，或者不敢相信、不敢不相信。

溫皇是個天生的駭客。整個院區的人都知道，神蠱溫皇要駭你，只有他想不想，沒有做不做得到。

說赤羽從來沒有在這件事上懷疑過溫皇，那是騙人的。溫皇做很多事都沒有道理，今天幫誰、明天扯誰後腿，常只是因他心情愉快或不愉快；誰能知道溫皇會不會因著無聊或是對誰不滿，而去駭入實驗室？

在過往，赤羽從不讓溫皇介入自己的工作範圍；實驗室的防盜與加密，赤羽向來都是按照院方規定，讓資訊室系統負責設置，再由自己保管密碼。

──但眼下沒其他人可以信任了。

駭客只分兩種，溫皇、與溫皇以外的人。如果是後者，那麼他讓溫皇做加固便是正確的；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做什麼都沒有用。

赤羽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如果駭入實驗室的真是溫皇，那麼溫皇最終必然會對他坦白，他只需要靜靜等待。

他彎下身打開公事包，把自己的筆電拋了過去。「先想辦法猜對我筆電密碼，再搞定病原實驗室吧。」

知幽	2020-04-29 09:24
四智九算全員廚狂喜！！！給太太遞筆捶背端茶倒水！！！

sanin0202	2020-05-01 01:54
互動實在太好看了 )^`V{iD 非常期待後續發展! Kw7uUJR A2.GNk 但還是要說 9C a }+ 看完印象最深刻的 X#>:9 "我喜歡洗冷水順便喝幾口" 9e*o$)j_ 師相太可愛了吧XDDDDDDDDDDD

yanchouqiji	2020-05-01 13:53
这个设定好可爱啊，大家的本体都好萌wwww等太太的后文！

懷秋霽月

2020-05-01 15:58

引用
引用第4樓知幽于2020-04-29 09:24發表的 : 9C8 G(r
四智九算全員廚狂喜！！！給太太遞筆捶背端茶倒水！！！ [ahwJF#r

謝啦，可是沒有很好看的談情說愛啦～～故事性多一點～～

引用
引用第5樓sanin0202于2020-05-01 01:54發表的 : Z^BZH/I?
互動實在太好看了 A)gSOC{3F)
非常期待後續發展! ^oYRBEIJH
LqXVi 80
但還是要說 M?=I{}!@Q
看完印象最深刻的 3ZbqZ"rE
....... 7|yEf

我也覺得師相很可愛，自從他戰血再出之後他在我心目中的人設就開始往諧星的方向偏移了～ＸＤ

引用
引用第6樓yanchouqiji于2020-05-01 13:53發表的 : t>OEzUd9
这个设定好可爱啊，大家的本体都好萌wwww等太太的后文！ ]t~'wL#Z

本體真的很萌，可是故事有一點不是太快樂～～

懷秋霽月

2020-05-01 17:01

照慣例的，第五集都會爆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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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深夜的院區資訊室，理論上該空無一人，但此刻卻傳來持續敲打鍵盤的聲響。

穿著白色西裝的男子走入時，裡頭那位在電腦前奮戰的人才驚覺有人來。

「任飄渺先生？」沐搖光抬起頭，一臉困惑地望著他。「您為何會來……不，您為何進得來？」

任飄渺隨意地拉了張椅子坐下來，伸手按了某台閒置電腦的開機鍵。「沒人跟你說嗎？院區的資訊系統，是還珠企業子公司設置的，也就是說，我是你的大大老闆。」

沐搖光倒不是不知道資訊系統隸屬哪家公司，只是他的身分算是院區員工，並不歸屬於設置資訊系統的公司；任飄渺這話算是歪理，但他一時也找不出話來反駁。「呃……但您為何又會在這種時間來呢？」

「那就要問，你現在在做什麼？」任飄渺點了幾個鍵，輸入一串亂碼，三秒內把沐搖光眼前那台電腦的螢幕主控權拉了過來。「哦，你在試圖破解水塔與各實驗室的加密系統。」

沐搖光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任先生說笑了，院區所有的加密系統都是資訊室控管，我只是在進行密碼定期更新，怎會需要破解呢？」

「是嗎？但密碼定期更新是一月一次，上頭顯示這幾個密碼，都是十天前才更新過。」

任飄渺指著更新時間，日期確實是十天前。這他再清楚不過了，十天前溫皇才駭進系統裡、把整個院區的密碼換了一輪，加設四重加密；院區的資訊室理論上早該發現他們雖是管理員帳號、卻進不了加密系統，但這群人竟然靜悄悄的？

所有密碼都被駭客換掉這種事，是整個院區資訊的危機，無論是資料或者實驗物質都很可能外流。這些人毫無反應，要不是怠工到沒發現問題，就是早知道是誰駭入系統；又或者，讓東西外流才是目的？

「是、是這樣嗎？」沐搖光抓了抓頭，看來有些慌張。「那，那大概是其他同事處理的，沒交班給我。」

「你半夜在資訊室裡，就為了做密碼定期更新，我倒不知道院區資訊室現在這麼努力工作了？但既然你這麼努力，又怎竟不知道更新已經完成了十天？」

「這……」

「還是別裝了吧？」任飄渺站起身，緩緩靠近沐搖光。「之前水塔與病原實驗室的加密系統在短時間內接連被破解，外人恐怕沒有這般能力，自己人的機會高一些吧。」

「若是要懷疑自己人，那麼身為還珠企業總裁的您，應該也是嫌疑人、、、啊！」太陽穴突然被槍口抵住，沐搖光瞪大眼睛，臉上映著些許不可置信。

「我不是很有耐心跟愚蠢的人對話。」既然今日來的是任飄渺，繞繞彎彎的對話就不是他喜歡的模式了。「讓指使你的人出來，或者，承認你自己就是那個人。」

「任先生如此聰明，怎會不知這樣的手段無法收效？誠如您所言，您是我的大大老闆；那麼，能指使我的人又有誰呢？」

既然對方承認了，任飄渺也不囉嗦，大大方方地收了槍。「如此能言善道，你還是用原本的形象吧，別頂著別人的皮相。」

沐搖光歪歪頭，露出個與他本人不相襯的笑容來，然後閃身變回了玄之玄，正是資訊室主任本人。「那麼任先生呢？不打算坦誠相見嗎？」

對方既然是玄之玄，那麼神蠱溫皇與任飄渺的關係也就不是秘密了，他以什麼表象示人也不重要。「任飄渺就是任飄渺。倒是你，沒有什麼要解釋的？」

玄之玄不甚在乎地聳了聳肩，他十天前就發現院區密碼系統整個被駭入換掉了，不過一看就是溫皇的手筆，他自知解不了、也不怎麼想到默蒼離跟前去自取其辱，索性就安靜地在這裡等待。

反正溫皇駭進系統的目的是要防止有心人再次把加密系統解封，但又不止於此；溫皇平時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但他們對赤羽信之介下了手，以溫皇錙銖必較的性格，定然要揪出那個『有心人』──

所以玄之玄根本不在意系統被溫皇改過，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動、溫皇沒幾天就會找上門來，而他等的就是這一刻；這十天日夜不停地坐在電腦前面亂打字、假裝自己有在破解密碼實在累死他了，要是溫皇不來，他可就白搞了。

「資訊室隸屬行政單位，我的頂頭上司是行政副院長默蒼離，而資訊室的加密系統是還珠企業負責，任先生若是要問我，我向來是聽命於人啊。」

言下之意，便是無論如何玄之玄都有人可以推責任，而這人要不是管理者默蒼離、企業總裁任飄渺，就是大大方方駭進系統的神蠱溫皇。

任飄渺勾起嘴角，對方比他想的更有意思。「看來你早知我會來。」

「我是早知神蠱溫皇會來，但是來了任飄渺，我更開心。」

說到此處，玄之玄向後退了一大步，天花板與地板同時飛出的縛妖網恰恰罩住任飄渺。「秋水浮萍任飄渺，資訊產業跨國龍頭的總裁，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就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今晚不是我上你的鉤、而是你上我的鉤？」

他是想等溫皇來，不過任飄渺更好──一隻有跨國公司、有國際知名度的動物精怪，正巧能讓人們相信現在外頭流竄的謠言是真相。

任飄渺低頭看了看縛妖網，玄之玄心思縝密，此網網眼很小，變成蝴蝶也飛不出去；網上佈了豐沛靈力，對他隱隱有壓制之效，但若僅止於此、還不能讓他就範。「這困得住我嗎？」

神蠱溫皇任飄渺，並不如他人所想、是躺著修煉出來的懶散精怪。他幼時顛沛流離、少時身經百戰，對各族精怪多少交過手，也在戰鬥中修煉出剋制敵方之法；故而在動物精怪中，少有能真正壓制他的種族。

能困住任飄渺的靈力屈指可數，而且幾乎都是出自於植物，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可能的來源──

原來如此。

──默蒼離，你的鍋，自己接著。

就著任飄渺出神一秒，玄之玄憑藉靈力壓制，使勁拉住任飄渺一臂，在靜脈裡推了藥。「任飄渺何等人物，玄之玄怎敢怠慢？物理性質上若要久困，大概是困不住的，所以要用些化學性質。」

那針管裡一樣滿滿是病原，玄之玄在知道自己要與溫皇正面對槓時、就明白這回不成功便成仁，他把量下得特別重，還直接打血管，就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他看見那挺拔的男人微晃了一下，然後蹙緊眉蹲踞於地，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喘息；再下一刻，他眼前已無任飄渺，僅有一只憤怒張狂的雪豹在縛妖網內嘶吼。

明知道縛妖網對精怪原身的壓制效果翻倍，玄之玄仍是退了好幾步；沒人見過神蠱溫皇任飄渺的原身，不想竟是這樣兇悍的猛獸，要不是親眼所見，實在難以把眼前的雪豹與那個聰明又懶散的傢伙視為一體。

「相當令人滿意的效果。」玄之玄掛在胸口的攝像頭內傳來另一人的聲音。「這張網鋪得太大了，該收一收了。」

──────

赤羽信之介覺得這些天好似有什麼不對。

溫皇好幾天不見人影，連鳳蝶都說不知道人去哪裡；雖說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那懶人狡兔有三窟，時常窩在某個住處一個躺床就不上班，但連平素一直丟來騷擾他的訊息都沒了，實在太不尋常。

有件事情他一直沒問過溫皇。這幾週他的院內信箱常有人寫信來，要他別相信神蠱溫皇，不過這種信件在很多年前他與溫皇開始走得近的時候就有過一陣，是以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這次，這些信件的量也太大了；電子郵件就算了，紙本信件也有，有些甚至是有署名的，都是他認識的學生。

但理論上，他的學生都該知道他不喜歡別人干涉私事。

有幾封匿名信措辭強烈些，直接挑明了說，溫皇與其他人有親密關係，要他分手；老實說他不是真的很在意，因為他與溫皇並不能算是在交往，他們從沒有過確立彼此身分的談話，也沒有過承諾。

換言之，交往一詞是有目的性的、要往某種結局走去的意圖，但他們之間並沒有；精怪的生命太冗長，而不同精怪間的壽命落差又太大，他們只是在生命的某一段時光中相遇，陪伴比之於結局更為重要。

雖然赤羽是這樣想，不過他還是有那麼點想聽溫皇親口說，偏偏溫皇卻在這種時候失聯了。

他覺得不太對，但又沒有不對到讓他放下手邊工作去尋人的程度，更何況最近的工作關係著千萬條人命，他沒有道理為了一個可能在某處睡懶覺的傢伙而慢了進度。

工作狂是不怎麼上網看人嗑牙的，所以當整個地球都在為一個還珠企業總裁變成雪豹的視頻炸鍋時，最近剛好沒人騷擾的赤羽信之介專心一志地完成了變種病原的基因定序，並且埋頭把結果紀錄在論文中準備發表於世。

本來赤羽可能會更早一點知道，因為默蒼離比全世界早了三小時收到那個視頻，但即使欲星移認為這件事並不會影響赤羽的決策能力，默蒼離仍是決定將他排除於應變團隊之外、對他封鎖了這個消息──

『不會影響決策能力不表示不會壞事，任飄渺為了給赤羽信之介討個公道，你看他做什麼蠢事去了？』

是以當赤羽信之介得知這件事時，已經是全世界大爆炸的五天後，還是個女助教來實驗室幫忙時忍不住為他抱不平，他才知道有這麼回事。

「所長，這幾天在院區都沒看到溫皇教授，他肯定是為了那個任飄渺的事在忙吧？」把試驗管一個個排進離心機，趁著等離心的時間、雨音霜帶點試探性地問道。

在過往，赤羽要是遇到有人問他與溫皇的事，清一色會給個硬到不行的釘子碰；倒不是他不願承認與溫皇的關係，只是他並不喜歡自己成為八卦嗑牙的主角，更厭惡有人假藉關心之名打探私事。

但今日不同。溫皇已經消失了好些日子、音訊全無，而雨音霜原本並不是個喜好探人隱私的人，且她還說出了任飄渺之名，這確實讓赤羽感到事有蹊蹺。

他花上數秒消化了雨音霜的話，才開口問道，「『那個』任飄渺？」

「是啊，就是那個任飄渺！」得了赤羽的回應，雨音霜的膽子也大了些，索性把一直積在心底的不平給講了出來。「溫皇教授太過分了，他一邊與您交好，一邊卻與任飄渺糾纏不清，我們都很為您不值！」

「溫皇與任飄渺糾纏不清？」赤羽又覆述了一次雨音霜的話。對他而言，神蠱溫皇就是任飄渺，雨音霜這句話根本邏輯不通。

「哎呀，所長您上次不在院區，不知道溫皇教授有多過分。」說到激動處，雨音霜還拍了下桌子。「幾週前我們看到溫皇教授帶了個銀髮男人回辦公室做……做那種事，當時我就覺得那男人很面熟，事後才想起來，那男人就是還珠企業的總裁任飄渺！」

「溫皇帶任飄渺回辦公室？還讓你看到他們在親熱？」赤羽覺得更不可置信了，恐怕凰后的小黃本都寫不出這種情節。

「我……」大概是回想起了那個場景，雨音霜臉頰有些紅。「我是看到溫皇教授沒穿衣服，只圍了件浴巾就來開辦公室的門，裡面那個躺著的任飄渺也只蓋了一件浴巾。」

好不容易有了點合理性，赤羽從一片漿糊裡找出一絲頭緒；溫皇是障眼法大師，他準備好才打開門給你看的、肯定就只是他要你看到的東西，絕不是事實。「那是哪一天的事？」

「大概是三週前啊……」雨音霜低頭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啊，就是院區出現鳳凰的那一天！我們本來是要去問溫皇教授有沒有看到鳳凰的，因為有人看見鳳凰摔進溫皇教授的實驗室！」

「原來如此。」終於得到答案，赤羽彎了彎嘴角，他現在知道雨音霜口中那個跟溫皇糾纏不清的『任飄渺』是誰了。

難怪他後來問溫皇有沒有人看見他化出原身摔進實驗室、有沒有人來找麻煩，溫皇都說不知道、大概沒人看見；他就覺得奇怪，大白天的上班時間，怎麼可能沒人看見窗外有隻鳳凰。

「溫皇教授這麼待您，所長您還笑！」離心的時間到了，雨音霜忙著從離心機裡取出試管，嘴裡的抱怨卻停不下來。「而且，如果那個任飄渺是個好人也就算了，最近大家才知道任飄渺是個欺世盜名的精怪、已經被國際聯合組織逮捕；現在大夥人心惶惶，我們身邊說不準也隨時有精怪要害我們，溫皇教授卻在此時拋下您，他要不是被任飄渺迷惑了、就是他也是個精怪！」

「等等，你說、」這段話的信息量有點大，赤羽的腦袋一瞬空白。「……任飄渺被逮捕？」

原來是被抓走了，難怪一點消息都沒有。但這麼大的事，默蒼離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麼沒人通知他？

「對啊，這新聞燒五天了，所長不知道？」雨音霜脫了手套，從皮包裡摸出手機，點開任飄渺化為雪豹的視頻給赤羽看。「聽說這場肆虐全球的病原是任飄渺與他的精怪同夥放出來的，目的是要滅絕人類、取而代之；既然溫皇教授和他交情匪淺，要嘛也是個精怪，如果不是精怪、怕是性命不保。但所長你也不用為溫皇教授難過，那是他咎由自取。」

視頻很顯然是剪接過的，只有任飄渺拿槍指著沐搖光，然後是任飄渺身陷縛妖網、蹲下身變為雪豹的畫面。

赤羽盯著視頻中任飄渺的臉，那傢伙是任飄渺的時候幾乎不曾有過表情，露出這樣的神態，必然是很痛苦吧。「……這視頻分明後製過，隨便一個電視劇都比它逼真，你們連這也信？」

「可是國際聯合組織發了聲明，說任飄渺認罪，他們才逮捕他的。」

認罪？赤羽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驚訝，但心底已經亂成了一團。作為精怪，溫皇可以隨意化形、可以捏出無數個障眼法訣；作為人類，他能言善道、舌燦蓮花，任飄渺是跨國企業的總裁、要什麼有什麼；這視頻有那麼多後製痕跡，他有那麼多方法可以脫身，而且他們確實從未放出過任何一隻病原，這明顯是嫁禍，結果他選擇了認罪？！

──神蠱溫皇，你最好有個很好的理由，否則赤羽信之介跟你算不完。

赤羽緩下情緒，若無其事地問道。「逮捕任飄渺，下一步又要如何？」

「啊，您不問我還忘了，任飄渺今日要接受公審啊，電視跟網路都有全程直播、、、」雨音霜看著飛奔而去的赤羽，更篤定了心底的猜想；肯定是因為任飄渺橫刀奪愛，所以赤羽所長才會在意任飄渺有沒有被定罪！「所長看似不在乎，心底還是挺介意的嘛……」

院區的電視，向來只有幾個無線台，全程直播這種事自然是看不見的；赤羽打開電腦，國外有直播的幾個著名電視台都因為連線人數過多而爆頻寬，他把手機平板一起拿出來連線，試了院區的Wifi、學術網路，還試了自己的手機行動網路，每個畫面都在轉圈圈。

Wifi與行動網路就算了，但學術網路應該是最快速的，院區的頻寬為什麼這麼不中用！

倒真不是院區頻寬不中用，是通通被默蒼離拉走了；如果赤羽夠冷靜的話，他就會想得到這個時間應該整個院區都在看一樣的東西，這問題只消他走到默蒼離的辦公室就能解決。

默蒼離的上網設備，向來是最先進齊全的，而且他們早早就用不同設備連上了數個國外電視台，每個都是高清流暢畫面。

但好幾個高清畫面在此刻只是讓眾人的心情更加緊張。

欲星移打從公審前一個小時就坐在那裡了，他的坐姿一直沒有動過，但是已經喝掉了八個保溫杯量的水；坐在欲星移旁邊的鐵驌求衣一直想問欲星移到底需不需要去上廁所，他怕待會看到一半旁邊會有水流過來。

凰后還算是悠閒，抓著時間剛好才慢慢踱進來，只是沙發都被坐滿了，她只能提個板凳坐在液晶螢幕邊，少了幾分平日的風情萬種。

上官鴻信拎著一只白狐狸坐在鐵驌求衣另一邊，他後來跟幽冥君套好了關係，幽冥君也看不出狐狸有什麼古怪，便偶爾讓他把狐狸帶去遛達；只是因著施術者失蹤，白狐狸身上的法訣一直沒辦法解，上官鴻信倒是擼狐狸擼得開心。

「要是任飄渺回不來，你就一輩子當狐狸了，學弟。」他湊在白狐狸耳邊輕輕地說，然後毫無意外地得到了一記憤恨的啃咬。

手臂被咬出兩個小洞的上官鴻信來了興致，又戳了戳狐狸的肚子。「別假裝不會說人話，快叫聲學長來聽聽，晚餐才能吃好的。」

──自然又是狠狠一口咬在手指上。

鐵驌求衣清了清喉嚨，往默蒼離的方向看去；他覺得這畫面不是太宜人，如果上官鴻信能在這麼嚴肅的時刻這樣搞，那他理論上也該帶他家小貓來。

默蒼離微低著頭在滑平板，完全沒有反應。

當他們熟悉的人影出現在各個通訊設備的畫面時，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由於一直有人質疑先前流傳的視頻是經過後製，國際聯合組織選了一個一百一十九樓的城市高塔頂進行公審，除了天空有直升機與無人機進行空拍攝影之外，同時在地面上也有大屏幕實時投放；雖是防疫期間，但公審非比尋常，大量的群眾聚集到城市高塔邊，將附近數公里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旁邊幾個高樓上也擠滿了人，有些人還特地架設望遠鏡去看城市高塔樓頂，就為了確認眼前所見為真。

「還珠企業總裁任飄渺。」丹陽侯先開了口，他的面色異常嚴肅，眼神像是隨時能殺人。

事實上，他確實很想殺人；任飄渺何等人物，搞到這一步到底是什麼居心？要讓他與學長來頭疼，史艷文跟藏鏡人都不管管的嗎？還有那個提供檔案的玄之玄，不是默蒼離手下的人嗎？默蒼離不用負責？

任飄渺仍在那張縛妖網之內，他已經恢復了人身，看上去有些疲憊，但嘴角仍彎著那一點令人不愉快的弧度。「正是本人。」

「任飄渺，琉璃醫學中心資訊室主任玄之玄舉發你，說你夜半入侵資訊室企圖破壞院區加密系統，被發現之後還襲擊資訊室人員沐搖光，最終他們制伏你，卻發現你是一隻……精怪，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是。」

丹陽侯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把胸口那股要炸出來的爆脾氣壓下來。「依照玄之玄所提交的證據，院區的加密系統在那之前就被破壞過，而且水塔被破壞後、水源還遭受過汙染，整個水源都充滿目前正在肆虐的病原，這你認不認？」

聽聲音就知道丹陽侯在努力壓抑火氣，任飄渺勾起一個輕蔑的笑。「認啊，為什麼不認？」

就在丹陽侯要爆炸的那一秒，顥天玄宿碰了下他的腳，然後把話接過去。「任飄渺，院區的水源遭受病原汙染，那是不是表示……目前在全球造成無數人傷亡的病原肆虐，也與你有關？」

「我記性不好，你說是就是吧。」

炎魔幻十郎發出一聲冷笑，審問若是像顥天玄宿這樣溫吞，怕是三小時都問不出個屁。「天下之大，精怪不可能只有你一隻，你一人也不可能讓病原肆虐全球，你的同夥呢？」

「哦，這麼看不起我？」任飄渺斜眼看向炎魔幻十郎，分明身是階下囚、竟有了幾分睥睨的意味來。「我任飄渺什麼身分，需要與誰同夥？病原肆虐是個結果，起初也只是數人染病罷了，憑我之力為何辦不到？」

缺舟一帆渡拉住要衝上前動手的炎魔幻十郎，接著問道。「你為何要這樣做，難道真想毀滅人類、取而代之？」

「需要嗎？任飄渺隨便就能當還珠集團的總裁，毀滅人類有什麼意思？分明是你們人類能力太差、自取滅亡，推到我身上來不過想尋個出口、要冠我罪名，我有什麼可說的？」

「學長，他是故意的吧。」丹陽侯原是被任飄渺氣得忍不了，後來越聽越覺得不對，便心識傳音給了顥天玄宿。「他這分明是在吸仇恨值，連我都能看出來。」

「人類是盲目的，此時不會想那麼多。」顥天玄宿看著地面那些激憤的群眾，輕輕地嘆了口氣。「丹陽，他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們得幫他。」

丹陽侯有些不快，每次壞人都要他來當！但是學長永遠是對的，所以他還是乖乖開了口。「玄之玄，你說你有任飄渺是精怪的證據，但那視頻被很多人質疑是後製，今日此處有萬眾見證，也有全球直播，你可有方法證明此事給世人看？」

「那是當然。」玄之玄提了一個保冷箱，從中取出一管針劑。「這是我請國際病原研究院特別準備的，裡面正是此次害死無數人命的病原。」

他頓了兩秒，低頭望向眼下的數萬人，嗓音添了些許感傷。「我們悼念那些無辜喪命的人，但病原是有心人所放，罪在人而不在病原本身。蒼天有眼，這病原給了我們一個機會，雖然精怪由於物種不同而不會染病，但大量病原進入精怪體內卻會誘發精怪的本能，使其現出本體；之前那個視頻便是任飄渺接受病原注射後的反應，絕無後製。」

「媽的，這傢伙超會演！」丹陽侯又忍不住用了一次心識傳音。

「丹陽，不要罵髒話。」雖然顥天玄宿也對玄之玄的演技嘆為觀止，不過他還是維持著溫和中立的態度。「那麼，請你將病原交給我們，我們來做測試吧……炎魔幻十郎是不是有意願來進行測試？」

直接點名炎魔幻十郎是刻意的，事實上他們之中只有炎魔是人類，其他人都有可能因為誤觸病原而變回本相；正巧炎魔幻十郎也對任飄渺非常有意見，他自然不會拒絕這個提議。

當那支針劑被炎魔幻十郎粗暴地打進任飄渺的血管內，上官鴻信手上的白狐狸閉上了眼睛，他學長抱緊他，輕輕地給他順毛安撫。

大抵上來說，那畫面就跟每個人預期的差不多；任飄渺晃了一下，然後傾身變成了一只憤怒的雪豹，跟視頻裡沒什麼兩樣。

丹陽侯正想著他是不是該演個震怒說句「果真如此」之類的話，後續發生的事情卻與視頻截然不同，他們毫無機會反應──

只見雪豹在縛妖網內掙扎了數次，忽地一陣狂吼，隨之掙開了那個號稱對精怪原身壓制力倍增的縛妖網，一口咬上玄之玄的脖頸，然後拖著他從城市高塔墜下。

那是一百一十九樓的城市高塔，無人來得及反應。

現場數萬人驚懼的眼光從實時屏幕上轉到了高塔外，所有的人都看著一人一獸在高塔牆外急速下墜，沒有人有辦法阻止。

現場的人無力回天，看直播的人就更不可能了，默蒼離的辦公室裡一片死寂，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

下墜的時間理論上很短，但於眾人而言很長，當他們聽到落地的重響時，現場同時充滿了驚呼與竄逃的人們；丹陽侯與顥天玄宿對看一眼，這結果不在預期之內，他們是不是搞砸了？

而在那之前的數秒，始終連不上直播的赤羽信之介終於走到默蒼離的辦公室門口。他推開門，眼前七十吋的液晶螢幕上那隻美麗而憤怒的雪豹正咬住玄之玄的脖子、飛身縱出近兩米高的柵欄，雙雙從六百公尺的高處落了下去。

他定定地看著螢幕，直到落地的聲音傳來；他知道辦公室裡的人幾乎都轉過頭來看他，他仍盯著螢幕不放。

螢幕上那落地的一人一獸明顯沒有了生命跡象，直播畫面很快地做了處理，赤羽怎麼看都是一片模糊──

是因為畫面做了處理，絕不是他流淚，他不是這樣感情用事的鳳凰。

是的，他是一隻鳳凰。

所以如果當時他在場，他就可以反應。

──他可以飛上去接住那隻雪豹，就像那人當初穩穩地接住鳳凰一樣。

sanin0202	2020-05-01 17:32
怎麼會這樣! g~i%u,Y< 溫皇會沒事的吧QQ ZFxr;)d 配對不是主線該不會是說沒有好結果吧QQQQQQ

懷秋霽月

2020-05-01 22:14

引用
引用第9樓sanin0202于2020-05-01 17:32發表的 : p*_^JU(<p
怎麼會這樣! a2MFZe
溫皇會沒事的吧QQ XDWR]
配對不是主線該不會是說沒有好結果吧QQQQQQ ?!4xtOA

也不是說沒有好結果啦…
就是主要是故事比較重要，配對是其次……（赤羽：你再說一次！）
呃呃，我是說配對也是有一點重要……（老溫：這還差不多。）

不過這一篇可能不能算是傳統意義上的happy ending啦…但不至於bad ending，大概啦XD

知幽	2020-05-02 03:53
心疼菌絲QVQ ;c!}'2>vM 溫赤之間的感覺太正了，有劇裡內味了！心意相通彼此思慕又因為心裡的驕傲不願意表露，我磕爆！ E9]/sFA-] 給太太爆燈~

懷秋霽月

2020-05-02 08:44

引用
引用第11樓知幽于2020-05-02 03:53發表的 : COF_a%
心疼菌絲QVQ Z uh!{_x;
溫赤之間的感覺太正了，有劇裡內味了！心意相通彼此思慕又因為心裡的驕傲不願意表露，我磕爆！ SP,#KyWP0)
給太太爆燈~ /:YJ2AARY

是吧，我也覺得赤羽有一點慘……大家要做什麼都瞞著他，明明他也是一隻厲害的鳳凰！
連大家約看電影（誤）都不邀他……等他跑來已經大結局了，實在太慘了……（重點完全錯）

每次寫到溫赤，都有種揮之不去的老夫老妻感XD

懷秋霽月

2020-05-05 01:00

感覺我離結局很近很近！！喔喔喔！！

（六）

－－－－

丹陽侯本來是有一點討厭默蒼離。

──現在是非常討厭。

重要的嫌犯與報案人一起在大庭廣眾下沒了，這還不是殺幾個人的嫌犯，是造成全球數十萬人死亡的罪魁禍首，結果就這樣沒了。

有人檢討城市高塔的防墜設施，有人檢討國際聯合組織粗心大意、掉以輕心，有人說網子一點用也沒有、為什麼不用籠子──偏偏他們不能跟人類說他們很懂籠子困不住這隻精怪，說了豈不表示他們本來就知道任飄渺是個厲害的精怪。

最令人頭痛的是國際瀕危動物保護團體，因為雪豹是瀕危動物，他們一直在聯合組織的大樓外舉牌抗議，抗議國際聯合組織把雪豹帶到危險的高樓、還刺激雪豹的情緒害牠墜樓身亡。

拜託，除了女婿跟男朋友之外，根本沒人能刺激任飄渺的情緒好嘛！

缺舟一帆渡給欲星移打過電話要問默蒼離的打算，結果欲星移只說了現在氣壓很低，不適合討論這個，就掛了電話。

要是電話是丹陽侯打的，他肯定會回說聽你在放屁，無情的時候默蒼離比誰都無情，他就不信默蒼離有為了任飄渺的事而增加過任何一下心跳；就算是他們搞砸了好吧，總是要有下一步啊，現在世界比十天前要更亂一萬倍了！

再說，誰曉得任飄渺能掙開縛妖網、還不顧一切地跳下去啊！他承認他們都懷疑過那張縛妖網是否真能困住任飄渺，但任飄渺乖乖在裡面待了五天，那傢伙可不是這麼乖巧的精怪，如果能脫困那早該脫困了，他們哪知道這種事會發生在那一日……而且就算掙開了，誰能猜到任飄渺要跳，還要拖個陪葬的！

好吧，就算任飄渺無人可管，但默蒼離管不住玄之玄總是默蒼離的鍋吧？為何現在怎麼說都是他們的錯，沒有任何一個人或是精怪同情他們。

汪的，國際聯合組織從未如此窩囊過。

就因為國際聯合組織搞這一齣讓世人對他們失了信心，後續的調查變得分歧起來。有些國家自行成立獨立調查機構，有些本來不做這個的國際組織也來參一腳，網路上充滿各種猜測與謠言，還有一堆號稱公民記者的人煞有其事地發表一篇又一篇的調查報告與個人評論。

但能調查的東西實在不多。任飄渺一生孤傲，除了那間富可敵國的還珠企業之外，竟沒有跟什麼其他人事物扯上關係；還珠企業的管理階層只以他一人為尊，其他清一色是他的屬下，個個身家清白、謹守分際，這麼大一間公司竟調查不出什麼毛病來。

任飄渺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也沒有為人所知的伴侶，調查他簡直拿石頭砸自己腳。

於是有些人轉而調查玄之玄。

再怎麼說，玄之玄能抓到幾乎沒有把柄的任飄渺、還能把任飄渺變回精怪本相，大概也不會是省油的燈；特別是高濃度病原能讓精怪現出原身此事，如果沒有試驗過怎會知道？但玄之玄如果曾試驗成功，為何不舉報他試驗成功的精怪？除非他是拿他自己、或他的同夥試驗──

在起初的混亂過去之後，好些個思慮清楚的人類慢慢梳理出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慢慢地把世界推向一個更深的漩渦──

玄之玄大概也是隻精怪，而他一個院區資訊室主任不可能有與任飄渺對抗的本錢，任飄渺或許可以一人犯案，但玄之玄必然還有同黨。

玄之玄負責的是資訊室，在職務上他拿不到病原，但他的直屬長官、行政副院長默蒼離拿得到。

所以說欲星移並沒有騙缺舟一帆渡，現下他根本無法跟默蒼離說話。

欲星移與赤羽信之介的實驗室裡都有病原研究在進行，欲星移研究的是疫苗與藥物，赤羽的實驗室裡存放大量病原，進行的是基因定序與變異研究；他們兩個必須與默蒼離毫無私交，才可能在調查下過關。

欲星移覺得自己幾乎不可能全身而退，他與默蒼離的來往太頻繁了，任誰都會懷疑到他頭上來；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委屈──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跟默蒼離毫無私交啊！

本來赤羽信之介要過關應該不難，他隸屬於醫學院，與默蒼離確實不算有交集；而且在任飄渺事件之後，赤羽回了自己的實驗室就再沒走出來過，與默蒼離根本算不上有見面。

但就在這種時候，網路上突然有了一種說法：聽說，任飄渺有個不為人所知的情人，就是同一個醫學中心的毒物學家神蠱溫皇，人已失蹤多時；而神蠱溫皇，與赤羽信之介交情匪淺。

這消息一出，輿論就分成了兩派。

一派說任飄渺與溫皇交好、溫皇又與赤羽信之介交好，所以赤羽信之介肯定是他們同夥；而另一派則嘲笑前者不懂人心，這看起來赤羽信之介與任飄渺分明是情敵關係，要如何合夥？

又，赤羽信之介管理大量病原，對病原的認識遠超常人；若他與任飄渺是同夥，又怎會讓任飄渺誤中玄之玄的圈套？

無數個所謂「調查機構」每天推出不同的「最新調查進度」，欲星移都不知道那些故事到底是從哪裡編出來的；他與默蒼離是分別被約談過，但他被約談也就一兩次，怎麼那些大小媒體時時刻刻都有新東西可以寫？

「你好歹也吃點東西。」

欲星移提著一碗過橋米線，大搖大擺走進赤羽信之介的實驗室，然後逕自進了實驗室最裡面的辦公室。

「不勞費心，鳳凰辟穀的時間可以很長。」辦公室的主人還埋首在一堆基因序列中，連頭也沒抬起來。「人類的食物你拿回去，不要放在我辦公室。」

赤羽這樣說也是有道理的，任飄渺已經走了半個月，欲星移每天都換著花樣給他送吃的來；能放的堆得滿山高，不能放的都進了垃圾桶，赤羽信之介生性勤儉，每天丟掉食物總覺浪費資源。

「我真的沒想到，向來最明理、最知進退的赤羽信之介，嘔起氣來竟會比任何人都絕。」欲星移嘆口氣。他更沒想到的是，竟然會有一天，赤羽信之介嘔氣的對象是他、而不是神蠱溫皇。

他想，說不定赤羽本來就是個任性的人，只是因為常跟溫皇在一處，才顯得赤羽特別正常，是一種比較後的錯覺。

「嘔氣？」赤羽挑了下眉，隨即又把注意力放回電腦上。「你說是便是吧。」

或許他真有一百個一千個理由與欲星移或默蒼離嘔氣，像是默蒼離在影片公諸於世前三小時就收到對方的威脅卻毫不作為，或是這些人明明有五天的時間可以反應卻按兵不動，又或者是對他刻意地封鎖消息。

赤羽信之介寧願他能嘔氣，但他沒辦法有那種恣意的情緒。

他失去了一部分感覺。

聽覺與視覺勉強還可以，但觸覺嗅覺與味覺都逐漸在消失，做什麼都像隔著一層氣罩、像飄在空中，幾乎感受不到其他的外界刺激；他只能不停地把自己埋在電腦中，因為在工作裡、他至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他知道任飄渺為什麼去資訊室，是因為他說了實驗室的加密被破解，是因為他中了別人的招、在短時間內化形兩次，搞得元氣大傷──

任飄渺是為他去的資訊室。然後他什麼都不知道。他甚至還想著去尋那人是浪費時間。

每當他回想這些事，他就發現自己的感官功能變得更微弱。

「你能不這麼自虐嗎？」看赤羽這個樣子，欲星移想起自己久遠以前的過往，類似的心情他也有過；他不是不知道那種痛苦，隨便換個人到這個位置恐怕都無法釋懷，赤羽已經算是自制了。

但此時此刻，已有人將調查的方向轉到了赤羽身上來，這人現在這種魂不附體的樣子豈不是坐實了同夥之名？

「明天有個獨立調查機構指名了要約談你。」

「約談我？」總算有了點反應，只是赤羽信之介的視線仍是沒有從電腦前離開。「約談你都沒談出什麼，為何約談我？」

現在誰跟默蒼離扯上關係誰倒楣，赤羽對自己算是有把握；他與默蒼離幾乎沒有私交，對他們彼此而言，互相瞭解已經足夠，論交是沒有意義的。

而且，憑欲星移與默蒼離的關係，約談欲星移都沒能有結果，怎會有人想約談他？

「任飄渺前些日子出現在溫皇辦公室的事被傳開了。」這個院區藏不住秘密，任飄渺的事在當時也不算是個秘密，傳開是理所當然的事；欲星移只是不明白，就算要護住當時赤羽的鳳凰身，溫皇有的是千千萬萬種障眼法，為何會拿自己的壓箱底來做戲？怎麼會有人為了可以簡單處理的小事去賣掉自己的重要退路？這人竟還是神蠱溫皇。

「現在外頭的劇本是，溫皇是任飄渺的情人，而你與溫皇過從甚密，所以你有問題。」

赤羽思考了好些時間還是想不出這段劇本的邏輯，就算溫皇與任飄渺的情人關係成立，也無法推出他有問題的這個結論；以這種幼稚推理來說，千雪孤鳴全家跟藏鏡人全家都應該接受調查才對，因為溫皇與他們更是關係匪淺。

「所以你現在是擔心我給人抓到把柄、壞了你們的事？」赤羽想，欲星移來這裡跟他說這件事，不外乎是怕他在約談中露出破綻，這未免對他太沒有信心。「放心吧，我腦子沒壞，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

欲星移有點受傷。他注意到赤羽把本該是「我們」的詞句換成了「你們」，表示赤羽沒有再把他們當盟友了；之前可不是這樣，過往溫皇耍懶拖慢他們進度的時候，都是赤羽幫著他們盯人的。「赤羽，你知道對方就在這個院區裡。」

赤羽信之介盯著螢幕，他的視覺似乎也開始不是那麼正常了，有好幾個基因序列的字母變得模糊。他當然知道對方就在這個院區裡，他們一開始就大概能推敲出對方是誰、也知道誰是叛徒；溫皇總是說默蒼離會處理，總是讓他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別管默蒼離的鍋、別讓自己捲進別人的糾紛，但現在、、、

如果不是分明知道對方就在這個院區，大抵他連默蒼離是個陰謀家都能相信。「我還知道默蒼離也在這個院區，然後我確定我與溫皇沒有放出過任何一隻病原。」

欲星移瞪大眼睛，對於剛剛那句話是出自於赤羽嘴裡感到不可置信；他還腦補了赤羽化回鳳凰攻擊他的畫面，也許人身的時候他們能力相當，但化回原身的話他肯定只有被鳳凰啃食的份。

「唉，如此誠懇還是被嗆，我是不是做人真的很失敗？」他緩緩地靠近赤羽的辦公桌，把那一碗米線放到電腦旁，放緩了聲音。「算我求你，有人警告過我，要是讓你少了一兩肉，他回頭就要割我的魚翅，我的魚翅岌岌可危。」

就在聽到那句話之後，赤羽突然發現自己聞到了那碗米線的氣味，於是他終是從電腦螢幕前抬起了頭，欲星移的面容在他眼裡勉強算得上是清楚。「你手上那碗米線加了竹笙，我不吃竹笙。」

──如果鳳凰的感官功能正常，他可以從嗅覺裡聞到大雜燴的所有食材，連一點味精或魚露都跑不掉。

「哈，我重買就是了。」看赤羽稍稍恢復了點活人樣，欲星移提起米線，大步地往外走。

這碗米線涼了也糊了，但他現在心情不錯，可以將就著當午餐吃。

──────

不同於欲星移或赤羽信之介，默蒼離此刻是在風口浪尖上。

這不意外，因為在調查如此紛亂的情況下，勢必有很多所謂的「知情不具名人士」會在網路上發表一些不負責任但是號稱鞭辟入理、公平公正的言論。

而偏偏默蒼離是個有很多壞話可以寫的人，比之於欲星移還能算是毀譽參半，赤羽信之介的唯一缺點是交了神蠱溫皇當男朋友，寫默蒼離的評論簡直沒半句好話。

可是人們最喜歡看這種東西。

反正現在沒有證據說是默蒼離放出病原，那就一直塑造他是個壞蛋的形象，一直塑造到全世界都相信是他放出的病原、都覺得他如果安分地不放出病原很奇怪，目的也就達成一半了。

但病原從哪裡來呢？終究還是要從欲星移或赤羽信之介的實驗室來吧？可欲星移與赤羽信之介看起來又沒什麼問題，約談過這兩人的獨立調查單位都說毫無破綻，更沒有證據說這兩人的實驗室在疫情爆發前就有病原存在。

就在消息各種紛亂的時刻，有兩個比較驚人的訊息橫空出世，奪去了世人的眼珠。

其一是默蒼離有個學生近期變回了狐狸原身，而這個學生叫俏如來，是史艷文的兒子。

其二是默蒼離有個至交──他一輩子就這麼一個至交──叫冥醫，在院區種了一杏一桂，每天好生照顧，還會對著樹講人話。

聽來當然是第一點比較吸引人，俏如來是隻狐狸不算什麼，問題是史艷文全家都是狐狸才是爆點！史艷文一家是什麼角色，從史豐洲史艷文藏鏡人算下來，要是個個都是狐狸，世界豈不要炸了？這還不說那兩個嫁給史艷文還能生下孩子的劉萱姑跟波娜娜，還有嫁給藏鏡人也能生孩子的姚明月；若是生物學仍可應用於在精怪上、不同物種無法繁衍後代，不就表示這一大串肉粽通通都是狐狸嗎？

那、那個藏鏡人他女兒一直追著南宮恨跑，莫非南宮恨也是隻狐狸？

南宮恨表示：你才狐狸！你全家都狐狸！

史艷文想，南宮恨這樣說好像也沒有錯啊……但此刻他當然不可以這麼說，全世界都在等他的解釋呢。當務之急是要立刻把這個事實變成假的，但又不能斷然否認，一定要給點小部份正確而大部分錯誤的解釋，這樣才能令世人滿意。

於是他從善如流地開了記者會，承認他在二十多年前登山的時候救了一隻受傷的小白狐，後來帶回家照顧了一段時間，小白狐有天突然就變成人形，然後他聽聞小白狐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才心存仁善地收養了他。

沒有一開始就與世人交代他兒子是隻狐狸精怪是他的錯，但他兒子在他二十多年的教導之下，是個謙和有禮、乖巧良善的孩子，絕不可能做出危害人類的事，目前小兒已回歸原身，他定會嚴加看管；此次為了小兒的事占用媒體資源，給大家造成困擾非常抱歉。

史仗義看完記者會後大笑三聲，史家人的親情啊，是天下間最可笑的悲哀！但他不得不說他心裡突然平衡很多，這表示他老爸並不偏心；過往他一直以為他爸最疼他大哥，現在看來，該切割的、他老爸一個也不會放過。

藏鏡人說史艷文你這不要臉的！連你家破人亡都說得出口！連兒子你都不要！

然後史存孝為了這記者會跟他老爸大吵一架，又離家出走了。

突然變成被收養的俏如來頹喪地在上官鴻信手下蜷著，先是溫皇棄他而去、再是被自己老爸次元刀切割，他一點都不想動了。

所以說平時做人假掰一點、扶老太太過馬路積積陰德是挺重要的的事，雖然史艷文分明就在胡扯，但是大眾竟然還是信了；光就積陰德這點而言，默蒼離是萬萬分比不上史艷文。

既然第一點被史艷文打太極打掉了，那世人就轉而關注第二點。俏如來就算不是史艷文親生的，也確實是默蒼離的學生，反正默蒼離一定有鬼，他的好友也就有鬼，他好友種的花肯定非常有鬼──

於是在所謂的公平公正獨立調查機構介入之下，某日早晨冥醫打開窗子的時候就發現他的兩棵樹都不見了。

植物精怪的修煉有分為很多個層次。基本一些的、是到哪都要帶著自己的原身；進階一點的、是像冥醫一樣，可以讓原身長久待在安全一處，化相可以離開一段距離，只是不能過遠；像逍遙遊那樣的，無原身存活是最高段的修煉。

杏花不見了，但他還活著，表示他的杏花至少還沒被燒掉；那、桂花呢？

「蒼離啊！」

冥醫風風火火地衝進默蒼離的辦公室，卻發現自己是在錯誤的時機走到了錯誤的地方。

默蒼離坐在辦公桌前，與過往一般無異地滑著平板；逍遙遊坐在單人座的沙發上，旁邊擺著兩株植栽，正是他們的杏花與桂花；三人座的沙發上還有兩位西裝筆挺的男士與一位風情萬種的女人。

「好久不見，冥醫，來得正是時候啊。」泰玥皇錦朝他瞟來一眼，示威意義不言而喻。「這兩位不用我介紹吧？讓缺舟一帆渡與元邪皇連袂而來，默副真是好大好大的面子。」

「來是你們自己要來的，作為東道主，我們也是被迫招待。」逍遙遊冷冰冰地回了泰玥皇錦，然後看向另外兩人。「三位自稱受眾多國際組織與獨立調查機構所託而來，卻拿不出謠言以外的證據，樹我也差人給你們挖了，三位意欲如何？」

從來不相信逍遙遊會真心力挺默蒼離，泰玥皇錦冷笑道，「意欲如何？自然是希望默副能提出合理的自清了。」

五十年前遙山遠水那場大火，她失去了兄長與丈夫，逍遙遊失去了原身，而黓龍君帶著原身遠走高飛；現在這個男人、這個與黓龍君一模一樣的男人，不缺一角地坐在她面前，那株桂花好端端地擺在逍遙遊身邊，她只恨不得能撕碎他。

「我說過了，你們要默副院長自清，必須要有證據，而不是謠言。」

「我們回溯性地調查玄之玄在院區的所有進出紀錄，發現他在兩個月前進過欲星移的實驗室，而他原本並沒有實驗室的權限。」元邪皇對於自己被推舉來當調查員這件事其實也不太能接受，雖然世人總說他是智將，但智將怎麼樣也都是將，叫他來跟默蒼離逍遙遊打對台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還給他們配了個泰玥皇錦，他只能說幸虧尚有缺舟一帆渡。「給他打開這個權限的，是默副院長。」

「默副院長，你怎麼說？」

默蒼離微抬起頭，他還是願意給戰功彪炳的元邪皇與缺舟一點尊重，前提是這空氣不要那麼令人窒息。「欲星移跑實驗數據的電腦壞了，他是電腦白痴。」

「欲星移的電腦壞掉這件事，他本人在接受約談時也說過，時間點相符。」缺舟一帆渡附和了默蒼離。「但是玄之玄手上的病原確實來自於欲星移的實驗室，我們後來解剖了任飄……那隻雪豹，他的體內有兩種不同株的病原，一株來自國際病原研究院，另一株與欲星移實驗室裡正在進行疫苗研發的病原株完全相同。」

「如果沒有欲星移或默副授意，玄之玄能拿走病原株、還能用聚合酶連鎖反應造出含有大量病原的針劑嗎？他的本科可是資訊工程，不是分生工程啊。」泰玥皇錦敲了敲桌子，美麗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微微變形。「缺舟一帆渡用他的人格做擔保，說欲星移絕對沒有問題，就不知道誰願意為默副做擔保了？」

冥醫正欲開口，泰玥皇錦又加了一句。「冥醫說的不算，他有私心，不算是公正的一方。」

被指為沒有私心的缺舟一帆渡心虛了一秒。

「我們此番來，便是因著任飄渺的解剖結果出爐，又多了一點證據，所以想請院方給世人一個解釋。」元邪皇轉頭看向逍遙遊與那兩株植栽。「當然，若是院長能擔保默副院長沒有問題，我們也未必要對無辜的植物下手。」

冥醫皺起眉，這話怎麼越聽越不對了。「等等，你們要對我的花幹什麼？」

「自然是燒了它們。」泰玥皇錦臉上掛著諷刺的笑，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外頭都說你與默副是植物精怪、是這兩株植物所化，默副若要自清，除了燒掉植物之外，難道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

「三位需要的是默副院長自清，與冥醫無涉，本人雖無法為默副擔保，但冥醫向來恪守本分、兢兢業業，與病原也毫無關聯。」逍遙遊把手邊的杏花株推到冥醫面前，轉身面對默蒼離。「至於桂花株如何處置，就看默副的答案了。」

「我不在乎。」默蒼離放下平板，定定地看著逍遙遊。「你們想燒多少植物就燒多少植物，想燒哪棵樹哪株花、對我而言只是增加溫室效應罷了，我不在乎。」

逍遙遊想起了五十年前那場大火，如果黓龍君能趁他不備、燒掉他家，那表示黓龍君早知道他的計畫；但黓龍君做的不是阻止他，而是把他的計畫推到極致，燒死無數同伴。

他想，默蒼離大概是真的不在乎，又或者默蒼離也練成了無原身存活的本事。

他確實是希望默蒼離嘗嘗失去原身的感受，但若燒了桂花株反而讓默蒼離全身而退，那又與他的希冀相去甚遠了；他搞出這麼一場大戲，可不是為了燒一株桂花就了結的。

「默副這麼說，我倒是有些可惜這株桂樹了。它長年居於泥牆邊，光照不盛，能長得如此茂盛全靠冥醫一番悉心呵護，默副當年將它親手種下，怎地竟不是惜花人？」

「說要燒樹的人不是我。」

「世人的疑問是在默蒼離，而不在一株桂花上。」元邪皇大概能聽出逍遙遊的意思，他也很擔心他們浩浩蕩蕩、只差沒敲鑼打鼓地來，萬一燒了一株桂花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又要如何被整個世界奚落？世界聯合組織已經掉了一次漆，他們不能重蹈覆轍。「若是默副能如任飄渺那般給世人一個交代，相信結果必能令人滿意。」

「所以，你們滿意任飄渺的結果？」默蒼離面無表情地掃向元邪皇與一旁顯然有些尷尬的缺舟一帆渡。「我是不是該提醒你們，你們是在全世界直播的情況下、對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以暴力在他身上打入高濃度病原，如果他不是精怪，你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們該慶幸他孓然一身，如果他有家人，國際聯合組織還不準備被告到破產？」

「但事實證明他是、」

「證據呢？」打斷泰玥皇錦的話，默蒼離站起身，緩緩逼近眾人，略帶沙啞的聲音此刻竟隱隱含著懾人的殺氣。「誰證明過高濃度病原打入體內、不會讓人類變成其他型態？如果沒有，你如何斷定任飄渺本來就是精怪？又或者，你們誰願意親自參與這個人體試驗？」

其實今日來到這裡的人都是精怪，誰都不能參加這個試驗；而人類更不能了，早在體內病原遠低於那個濃度之前，人類便會染疫而死。

在場眾人一時無言，最後還是缺舟一帆渡勉勉強強擠了句話出來。「默副這樣說，未免有些強詞奪理。」

「找不出證據反駁別人，就檢討別人的態度，缺舟先生的做法相當符合時下流行。」

缺舟一帆渡閉了嘴，他今日對欲星移那超乎常人的忍耐力有了新的認知。

「默副果真有三寸不爛之舌，非是我等可比擬。」逍遙遊說著也站起身，兩個做主人的都起身，通常也就意味著要送客了；元邪皇正想著他們這樣無功而返到底該如何是好，不想逍遙遊一句話竟然給他們鋪了一條好路──

「但今日調查組織抱誠而來，便是為了給世人一個答案，有關於默副的負面傳聞太多、亦不全是空穴來風；而今，我縱了杏樹又放了桂樹，默副總是要給點交代。」

冥醫猛然回過神，他此刻終於知道為什麼那兩株植栽會出現在此處，自己在此間又是什麼角色。

──植栽只是引他來的陷阱，而他是人質，是逍遙遊用來威脅默蒼離的一步棋。

「辭不達意，文理不通。」

話是對著逍遙遊說的，默蒼離的眼睛看向的卻是冥醫，冥醫知道默蒼離的意思是讓他安靜，通常那表示默蒼離是有辦法的。

「但無所謂，你們想要什麼我很清楚。」默蒼離繞過逍遙遊身邊，舉起桂花植栽交給缺舟一帆渡。「冥醫的桂花請缺舟先生暫且保管，至於我的部分……」

冥醫聽見默蒼離的嗓音，那聲音與他相熟不只百年，他早已習慣在怎麼樣的場合會聽見怎樣的話，每個對話對他而言都如同孩童的床邊故事般熟悉。

但這一次，那人說的話卻如此陌生，陌生得彷彿他們從未相識過──

「……備好你們的病原，默蒼離恭候。」

ester	2020-05-06 21:00
哎呀呀教授看起來是要出大招了阿......希望這對不要BE =l%\|W[OO 9iGp0_J 莫名其妙從親生變收養，俏狐狸別哭，你家雁師兄會疼你的 E>kgEfzxP `%=!_\| 還有我堅信雪豹絕對沒有死，這一切一定是心機溫精心規劃的陷阱引幕後黑手上鉤!! 拜託千萬不要讓赤羽大人守活寡阿嗚嗚嗚

懷秋霽月

2020-05-08 15:02

引用
引用第14樓ester于2020-05-06 21:00發表的 : ]Waa7)}DM
哎呀呀教授看起來是要出大招了阿......希望這對不要BE M1Xz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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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從親生變收養，俏狐狸別哭，你家雁師兄會疼你的 } BnPN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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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堅信雪豹絕對沒有死，這一切一定是心機溫精心規劃的陷阱引幕後黑手上鉤!! 拜託千萬不要讓赤羽大人守活寡阿嗚嗚嗚 K[9{]$(Z

XD
糟糕，因為寫了悲慘的第七章，我突然不知道怎麼回才好XD
好啦要對老溫有信心，不過默教授你也懂的．．．他就是比較極端XD

懷秋霽月

2020-05-08 15:05

主故事線應該差不多寫完了．．．
對於難得能寫出這麼不長的故事感到欣慰，雖然有點悲慘orz
但其實也不能算是bad end啦真的！

－－－－－

（七）

──────

逍遙遊坐在桌前輕撫著不世並，默蒼離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突然有種錯覺，彷彿他們還在五十年前，還能偶爾談笑偶爾機鋒。

植物精怪是打從有生命起就孤獨的種族，你孤身降生，旁邊那些長得與你一般的同族不會認你為親；你若熬過風吹日曬、萬中選一地成精，其他的植物精怪不會與你有革命情感，因為你們從未是一個群體過。

當狐狸多好，出生在父母的懷抱中，成長在親友的關愛中；當鳳凰多好，飛上枝頭便有萬鳥朝拜；當魚類多好，雖然不見得知道誰是父母，卻有為數眾多的同族相伴。

他真的也曾經想過的，也許他也能交幾個朋友，也許他也能擁有一點孤獨以外的事物。

他知是妄想，又或者五十年前他就該知道的。百年前的策天鳳，五十年前的黓龍君，而今的默蒼離，都是一樣的絕情人。

「你竟然答應了。」默蒼離已經走到了他面前，而他想了半天，只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事實上，他們並不知道植物精怪在高濃度病原入體的時候會有什麼反應。不同於動物精怪是本相化形一體，植物精怪的本相與化形可以距離甚遠，所以如果人身化形真接受了一樣的高濃度病原測試，不太可能變回本相，因為本相是獨立存在。

但會不會有其他的反應呢？譬如說化形消失，靈體歸於本相？又或者是變成本相的一部份特徵，像是花朵或樹枝之類？還是，植物精怪真因物種差異過大，所以完全不會對病原產生反應？

畢竟動物精怪化回原身的反應是一種受到入侵的抵禦本能、是準備反擊的原始型態，但植物似乎並沒有這種能力；通常植物如果遭受病蟲害，都只有被吃或是等著人類來救的命運。以此點來說，或許植物精怪對病原真可能毫無反應。

可是誰知道？默蒼離將桂花交給缺舟一帆渡，答應接受病原試驗，等於是將自己的本相與化形都暴露於危險之中，若途中有一丁點不對，默蒼離根本沒有退路。

話又說回來，就算最後什麼都沒有發生，默蒼離也必須解釋，若他不是精怪，如何在接觸高濃度病原的情況之下不會染疫？

這個理由，逍遙遊倒是幫默蒼離想好了，屆時欲星移必然會說他在默蒼離身上試驗了剛出爐的疫苗。所以，這個因子要先去除，引他說一句『疫苗尚未進入人體試驗階段』便可；但欲星移不算好騙，若此計麻煩，那麼死也可以、失蹤也行。

「如你所願，不是嗎？」

逍遙遊微抬了下嘴角，他確實很想知道，默蒼離這種雲淡風輕的模樣到底是哪來的自信。「我是不明白，你還有什麼辦法能全身而退？」

默蒼離緩緩地走到逍遙遊桌前，提手在不世並的弦上敲了一下，低沉的共鳴音在琴上飄散開來；這琴是他送逍遙遊的，他熟悉得很。「休琴忘譜逍遙遊，能用死木繼續修煉，我又為何不能逃出生天？」

逍遙遊面色一凜。

他本失了原身，不可能在修煉上再有進境，但默蒼離送他這把讓他恨得牙癢癢的琴，他摸了十年是為了提醒自己復仇，後來卻發現自己與琴有共鳴；雖是死物，但仍有機會寄存原身、再行修煉。

「你何時發現的？」

「能困住任飄渺的縛妖網，我如何能不發現？」以逍遙遊留在人形上那點靈力，光是佈滿整片縛妖網就已是不足，能困住身經百戰的任飄渺，必然是逍遙遊有了進境。

以死物修煉的精怪並不是沒有過，不世並以逍遙遊原身的梧桐木製成，與逍遙遊同出一源、靈力更可能相融，默蒼離並不意外。

又或者說，早在他送出這把琴時，他就預期到會有這一天。

「明知我用不世並能繼續修煉，你還自願跳入這個陷阱，可讓我訝異了。」逍遙遊原本也想過，默蒼離其實也可以什麼都不做，主動踏入這個陷阱莫非是對五十年前的事心懷愧疚？但他必然是想多了，默蒼離不可能會有愧疚這種情緒。

「怎麼，你怕了？」默蒼離拉過椅子，就坐在逍遙遊面前，他不是來與逍遙遊討論這些既成之事的。「難道說，只要是我，無論如何拙劣的計策都能讓你畏懼三分？」

「哈。」

「既然要做，就做得俐落些，合法是基本要求。」把一份厚達兩公分的文件拍上逍遙遊的桌面，默蒼離的聲音絲毫不帶情緒。「打病原不是合法治療，要申請人體試驗，人體試驗要有主持人，受試者不能兼任，自然只有你能做。」

整疊文件的內容都寫好了，上面貼滿了螢光色標籤，是逍遙遊要簽名的位置。

元邪皇等人才離開三小時，這疊東西必然是默蒼離在開始有風聲之時就準備好的。「人體研究倫理審查委員會會通過這一案？」

以常理來說，當然不會過。此案試驗顯見對人體沒有好處、只有壞處，就倫理來說根本是零分；但現在情勢不同，特殊案件這種事也是可理解的。

「不通過反正也要做，畢竟輿論壓力太大，申請只是做個樣子，而且國際聯合組織都示範過了，院區的人體研究倫理審查委員會阻止不了什麼。」

逍遙遊冷笑了下。「你倒是想得周全。」

「行政副院長的職責還不僅於此。」默蒼離從文件夾中翻出第二份文件，扔到逍遙遊眼前。「直播總要有點回饋，這幾家國際媒體你若是滿意，我就讓上官鴻信去把轉播權利金談高點。」

那都是些國際大媒體的轉播合約書，逍遙遊翻了翻，上面的權利金高得嚇人。「你確定這些國際媒體願意出這個價？」

「再加十倍他們都願意，能加多少就看上官鴻信有多少本事。」默蒼離說話的時候平靜如水，如果不知道他是那個要被直播試驗的人，真會以為這家醫院的院長與副院長此刻是認真地在討論醫院財務。「這對院區的經費是大筆的挹注，能一勞永逸最好，省得我每月看財務報表看得頭疼。」

受到疫情影響，全球經濟衰退，逛醫院當逛菜市場的人少了，醫院裡的常規手術都取消了；雖然收治了一大堆染疫的病患，但收治染疫病患對醫院而言其實是賠錢居多，更不用說折損了很多醫療人員，整個院區的收入一直在下降。

收入下降了，但醫療人員防護設備要錢吧？要研發藥物總需要錢，研發疫苗總要燒錢吧？錢哪裡來？總不能每次都要大夥共體時艱吧？

這種時候，拿幾筆千萬美金的權利金不是剛好而已嗎？

逍遙遊覺得特別好笑。他當初誘導玄之玄放出病原、又用高濃度病原去讓精怪現形的時候，只想要默蒼離給他跪下磕頭，結果整個地球都翻過來了，默蒼離不只沒有跪下磕頭、還在此處給他計算院區財務狀況。「上官鴻信能談成？」

「你該知道你不需要懷疑我的能力，但你此刻已經提了五個問句。」默蒼離露出了些微的不耐，磨磨蹭蹭的逍遙遊一直在浪費他的時間。「如何？還是你真怕我怕到了這個地步？」

「笑話。」

「嗯。」看著逍遙遊在人體試驗申請上簽了名，默蒼離收起文件。「那便這樣辦吧，待上官鴻信談好權利金價碼，會再找你簽名。」

默蒼離與逍遙遊在院長室「討論院區財務」的時候，上官鴻信去了欲星移的實驗室把人拉出來，順道還叫了硯寒清來接手實驗。

「喂喂喂喂等等等等，我還沒洗手洗澡、手機也沒拿，」欲星移一邊被拖著走一邊嚷嚷，「上官鴻信，我跟你又不熟，你要幹嘛？而且外頭風聲鶴唳，我現在也不適合跟學長見面啊！」

上官鴻信面無表情地繼續拖拉魚類往目的地走。「老師叫你去看學弟。」

「啊？你說學長叫我去動物實驗室看俏如來？」這個方向確實是往動物實驗室沒錯，但欲星移還是搞不清楚狀況。「怎麼了？我可不是養狐狸的，養魚我還會一點。」

「他在鬧脾氣。」

「呃？」鬧、鬧脾氣？欲星移努力地把腦裡那個乖巧有禮的孩子與鬧脾氣搭在一起，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可能。

「他被溫皇與史艷文先後拋棄，老師叫你去處理一下他的情緒問題。」

「等等，我應該不是精神科醫師啊！」而且，什麼時候默蒼離會在意學生的情緒問題了？他那傢伙不是向來都把有情緒問題的學生與學弟妹繼續搞瘋的嗎？你看老七，就是被搞瘋了才會這樣。

「他現在需要熟悉的人陪伴。」

熟悉的人？欲星移站在動物實驗室門外，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合理；他能算是俏如來熟悉的人嗎？俏如來可是有父母弟妹等等一大堆家人──呃好吧，現在暫時算是沒有；俏如來有好朋友修儒跟硯寒清──呃，一個目前住加護病房插管中、另一個一直在閃避；那俏如來之前總是跟溫皇撒嬌──呃好吧，這個也沒有了。「赤羽也可……赤羽現在不行，但那也應該是你或是學長吧？」

反正不管怎麼樣，他在俏如來的熟悉名單裡面應該無法排在十隻手指頭之內才對。

上官鴻信挑了下眉。「你確定？」

想像了一下默蒼離與上官鴻信溫言婉語地安慰俏如來的場景，欲星移一陣惡寒，然後乖乖地接受了任務。「好吧，我去。」

欲星移走進動物實驗室，穿過一整列大小鼠群，沒看到狐狸的蹤影──

「俏如來不在這、、、」他回過身，看見上官鴻信已經在強化玻璃門外落了鎖。「上官鴻信！」

「老師有交代，讓你在這待五天。」上官鴻信把門壓得牢牢實實，門鎖之外還另加了三只大鎖，最外面用寰宇詔空拉上橫向十七排斷雲鎖鏈，就算欲星移撞開門也出不去。「我給你放了一大袋魚飼料在最裡頭的角落，魚缸裡的水喝五天沒問題。」

欲星移用力地拍了兩下門，他被關不算什麼，但默蒼離要關他、肯定有什麼問題。「上官鴻信！學長要做什麼！今天誰來過了！」

他就是近期刻意與默蒼離保持距離才沒掌握到這個資訊，一定是早上誰來過，默蒼離必然要做什麼驚人的事。

──一百年前是這樣，五十年前也是這樣，默蒼離永遠要騙他，他為什麼每次都會被騙！

「老師說，你會壞事。」

上官鴻信頭也不回地走，欲星移憤慨地攀到氣窗上對他大吼。「上官鴻信！快放我出去！默蒼離是在騙你！」

「你知道，你不可能說服我或是老師，那就在這裡待五天，五天後門鎖跟斷雲鎖鏈都會自動解開。」

「你會後悔，上官鴻信，讓我出去！」

「我一百年前就認識老師了，他不會騙我。」

欲星移覺得上官鴻信簡直沒救了，默蒼離會騙所有的人，包括你包括我、包括冥醫；這人跟在默蒼離身邊這麼久了，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上官鴻信！」

即將遠去的鴻雁停下腳步，他想，也許欲星移說得是對的；但比起相信欲星移的實話，他更寧願相信老師的謊言。「欲星移，我跟你又不熟。」

撂完話之後上官鴻信就真走了，欲星移連手機都沒帶出來，根本無法跟任何人連絡；鮫人有長時間活動或沉睡的本事，他大可以在這裡睡上五天五夜，但默蒼離明顯是有事才將他關起來，他怎能不想想辦法早點出去？

此刻欲星移特別特別地懷念溫皇，到底那傢伙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點離開他們呢？

──────

冥醫把便當從保溫袋裡拿出來，默蒼離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滑平板，絲毫沒有要換動作的意思。

「蒼離，我說你啊，連吃飯都懶。」雖然在他的植生目標中從來沒有一個是成為愛碎念的老媽子，但冥醫終究還是成為了不折不扣的老媽子。

「不是還有你嗎？」

「你是真的想要我餵你啊？」冥醫握著湯匙，他想要是他舀一口飯菜遞過去、默蒼離大概真的會張嘴，但這麼沒羞沒臊的事情他做不出來；這更像溫皇跟赤羽會做的事，要這麼做肯定必須有人不要臉到極致。

──只是冥醫不想承認而已，其實默蒼離從不在乎他的臉皮。

於是默蒼離轉過頭來，張開了嘴巴，冥醫就那麼鬼使神差地把湯匙送了進去。

「還行。」默蒼離點點頭，吞下了那口飯菜。「但你還是加了香菇，我不要吃那個。」

「我加來提香味而已，不會讓你吃到啦！」冥醫想到這個就有點來氣，一個不要紅蘿蔔又不要香菇的人，還想要求每餐飯都好吃哪有可能！還有，去年邀溫皇跟赤羽來家裡作客，結果一個不吃竹笙一個不吃苦瓜，不請自來的欲星移還加一句他不想吃魚！

這些人簡直把他當餐館大廚，但吃了也不付錢，意見卻一個比一個多。

「這幾日天氣越來越熱了，你長時間待在空調環境，注意溫差。」吃飯還不忘要碎念其他東西，冥醫想到什麼唸什麼，然後趁著默蒼離面色平和的時候，忍不住問了早上的事。「蒼離啊，你早上是真心答應他們？」

「不然呢？」默蒼離斜了他一眼。「沒有更好的辦法，不是嗎？」

「這有危險，雖然植物精怪可能真的對病原毫無反應，但我們並不能肯定啊。」冥醫皺著眉，一臉糾結。「話又說回來，萬一真沒反應，不是也很難解釋？」

「你忘了，欲星移手上有實驗的疫苗。」

天氣真有些熱。默蒼離起身去開冰箱，再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罐冰啤酒；他拉開拉環灌了一大口，冥醫看了忙去搶。「搞什麼，這種東西是你能喝的嗎？你身體虛又一杯倒，學人家喝什麼啤酒？」

「今天想喝。」

「不行啦！」冥醫搶過啤酒，自己一口氣乾了一罐，然後氣呼呼地瞪著默蒼離。「給你準備了熱湯補身體，配冰啤酒就白補啦！是不是我問到了你不想回答的問題，你就故意要引開我注意力啊？」

默蒼離看著冥醫，並不答話。

那一刻冥醫看見那張臉上的微笑，溫柔而和煦；他全身的冷汗瞬間迸出，他是不是漏了什麼、到底是什麼、、、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冥醫倒在沙發上，點點亮光從身上散出、一陣陣地往外飄去，他的身軀逐漸透明，直至最後只剩下衣物鞋襪尚在原地。

默蒼離打開窗，如冥醫平日一般翻過了窗櫺，提起澆水壺，在那株閃閃發亮的杏花樹上緩慢而細心地澆著水。

他與他的前緣，僅是滴水之緣，僅是桂樹化成的少年給了杏樹一瓢水。其實少年也沒有那樣熱心良善，他是想，這株杏樹已過百年、明日就要成精了，今日卻要枯死在此處。

他只是舉手之勞，因為有人跟他說，做功德也是精怪修煉的一個項目。

冥醫是把滴水之恩、湧泉以報做了個徹底，而他沒有什麼其他了；可以給的，還是只有這麼一壺水。

今夜月色很美，星子也有幾顆，你抬頭看看吧。

再見了，杏花。

──────

當默蒼離在一早出現在充滿攝影機的那一間病房時，在場眾媒體都繃緊了神經，各就各位地抓好攝影器材，就怕錯失任何一個重要時刻。

上回任飄渺突然就從高樓跳下，有些站錯位置的媒體根本拍不到好鏡頭，一堆外派記者回去被上司罵得狗血淋頭；這一回，他們不會再重蹈覆轍。

默蒼離環顧整個房間，逍遙遊對他算是不錯。頭等病房，有書桌有冰箱有熱水瓶，床榻棉被都是新的，浴室很乾淨；有一塊隔離區是給媒體架設攝影器材之用，與他之間隔了強化玻璃，但隔音不算太好，他聽得見記者的交頭接耳。

窗戶被封死了，外頭還加了鋼架，想來是怕他像任飄渺一樣跳了樓；沒有電視，給他的平板鎖了網路，但預先幫他載了十幾個小遊戲，至少他還能玩消消樂。

神蠱溫皇、欲星移與冥醫都被他處理掉了，赤羽信之介不再當他是盟友，俏如來是變不回來的狐狸身、而且也得不到史家人的幫助。

凰后與鐵驌求衣走的向來是明哲保身的路線，不會牽涉進來；只剩上官鴻信，但那人寧可相信他的謊言，也不會信欲星移。

把欲星移關起來，還能讓逍遙遊打消先下手為強的念頭。

現在，會壞事的人，一個也沒有了。

「我記得，我們簽的合約是十四天的直播。」默蒼離眼風掃過隔離區那一整排如臨大敵的記者。「你們有需要緊張得像是我隨時會消失？」

「合約上寫的是十四天，或是到你變成精怪那日，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到我死那日。」知道記者說不下去，默蒼離大發慈悲地接了話。「提前解除直播的一方，無論是你們或是我，都需要繳鉅額的違約金；那金額我就算再活十輩子也拿不出來，所以我不會違約。你們這麼緊張，是覺得我會馬上變精怪、還是會馬上死？」

其中一個記者老實地回了話。「……自然是變精怪，上回任飄渺就是這樣的。」

「你們今日來，不就是認為我是一棵桂樹？」默蒼離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所以，你是怕一棵桂樹咬你，還是怕自己被桂花淹死？」

眾媒體啞口無言，直到逍遙遊出來打圓場，他們才能開始進行該做的工作。

直播就在這種不是太和平的氣氛中開始了。

病原是從國際病原研究院拿來的，畢竟國際聯合組織不可能相信欲星移或赤羽信之介拿出來的東西；施打高濃度病原的是穿上全套防護隔離裝的缺舟一帆渡，他有醫療背景，施針輕柔而精準。

缺舟一帆渡在默蒼離手上留了個軟針，默蒼離看著那只軟針，想著也許他該感謝缺舟，他知道這是做什麼用的。

──如果一劑不能產生反應，隔日再加一劑，總數最高到四劑；這是他自己寫的人體試驗流程，逍遙遊簽過名，缺舟一帆渡肯定也看過了。

十四天的直播，這些國際媒體當然不可能連續兩週、二十四小時都只在電視上放著默蒼離坐在床上滑平板的畫面，；但合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除非默蒼離變成精怪、或是死亡，否則十四天直播不能中斷。

這種時候，在電視螢幕上分割畫面自然很重要。

所以大多數時間，默蒼離赤腳蹲坐在床上滑平板的畫面，就會跟各國元首口沫橫飛痛罵他居心叵測的演講放在一起；又或者是政論節目瘋狂地與各「專家」討論他的直播何時會有結果，然後旁邊是默蒼離趴在書桌上畫圖的分割畫面。

第一天過去，默蒼離沒有反應，於是缺舟一帆渡在第二天早晨從軟針給了第二劑高濃度病原。

第二天過去，默蒼離沒有反應。

世人是沒有耐性的，開始有人打電話到電視台，要求取消直播；因為一直在分割畫面看到默蒼離真的很無聊，而且默蒼離根本沒有反應。

取消直播的一方要支付鉅額違約金，而且對於電視台而言，默蒼離只是佔了一個分割畫面，他們不會為此取消直播，只是把默蒼離的分割畫面縮得再小一點。

默蒼離不太在乎他的分割畫面是大還是小，他洗澡之後還是要掛著一頭溼答答的頭髮走出浴室，冥醫不在、沒人幫他吹頭髮，那就不吹；他連在肩上圍個毛巾都不幹，髮尾的水珠爭先恐後地滴在睡衣上，讓半件睡衣變得透明。

輪班顧攝影器材的記者們不太知道他們到底是要把透明睡衣鏡頭拉近、還是拉遠。

第三天早上，缺舟一帆渡又打了第三劑病原。

第三天默蒼離依舊沒有什麼反應，他的分割畫面在螢幕上更小了，以致於在他半夜翻身時輕咳一聲的時候，根本沒有人注意到。

第四天早上，缺舟一帆渡拿起最後一劑病原，將它接在軟針上。

那個時候缺舟聽到病房外頭有激烈的爭吵聲，其中一個聲音他很熟悉，是欲星移；他正想起身去看，默蒼離拉住了他。「打完再去，人體試驗要照流程來，不可以改動。」

缺舟點點頭，繼續推完那一劑病原，而欲星移就在那一刻衝進病房──

「默蒼離！缺舟一帆渡！」他都記不清楚他有多久沒有直呼過這兩人的名字了，但他現在很生氣，非常生氣。「這是第幾劑？快告訴我，這是第幾劑？！」

「你早了一天脫困，能力還不算太差。」默蒼離拿起身旁的平板，又開始玩起消消樂。「不過我算得更好，第四劑剛打完。」

「默蒼離！」打進血管裡的病原也不可能再拿出來，欲星移咬咬牙，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冥醫呢？你把他關哪裡去？」

「他回他老家探親。」

冥醫根本就沒有老家，當然也沒有親人，欲星移氣結。「連編個像樣的謊話你都不想！」

「我說的是實話，就跟你這幾日在動物實驗室裡進行疫苗的動物試驗是一樣的道理。」默蒼離的消消樂稀哩嘩啦地過了關，叮叮噹噹的分數聲在這種氣氛中顯得特別滑稽。「是因為你的疫苗試驗做了太久，才會這麼晚來，但你的能力就是這樣而已，這種事我懶得計較。」

欲星移深吸一口氣，再講下去他大概會在全世界直播下罵出髒話來，要是封宇看到了肯定會擔心。「我走錯路了，當我沒來過。」

他奪門而出，缺舟一帆渡也跟了出去，默蒼離毫無反應地繼續下一場消消樂，原本已經被放大成整個畫面的直播又縮回了分割畫面。

民眾已經打爆了電視台的所有客服，他們覺得即使是佔畫面九分之一的分割畫面還是很煩人，只看得到默蒼離一直在滑平板跟畫圖，於是電視台又把分割畫面做得再小一些。

實在太無聊了。電視台老闆們很想取消直播，他們是國際數一數二的新聞台，怎能連續十四天播放同一個人吃飯睡覺打電動？但違約金太高了，這年頭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那天傍晚，默蒼離開始發燒，溫度燒得並不高，但足以讓他懨懨地躺在床上。

得知消息的欲星移搬著一大箱藥撞開門進來，默蒼離閉著眼睛，連看也沒看他。

「把手給我。」

對方沒有反應，欲星移去翻默蒼離的棉被，那人縮著手臂不讓他碰。「這是人體試驗，你不要隨便破壞流程。」

「人體試驗有不良反應就要叫停！」欲星移覺得自己額上青筋隱隱抽動，又看那幾個記者拿著攝影機對著他，心頭更是來氣。「你是打定主意要這樣到底嗎？」

「說要做病原試驗的不是我。」默蒼離翻了個身，用棉被把自己整個人包起來。「叫停人體試驗需要主持人決定，你去問院長，他是主持人。」

「你讓他當主持人？！」

欲星移實在不想知道默蒼離在把他關起來的時間裡到底都做了什麼事，他們不是都很清楚嗎？逍遙遊的目標就是默蒼離，為什麼還讓逍遙遊擁有決定權呢？

「沒有用的，」聲音從那團棉被裡飄了出來，微弱沙啞卻堅決。「無論你做什麼，都沒有用。你做越多，我要收拾的就越多；你越掙扎，你自己就越痛苦；所以，停止你的一切行動。」

「你以為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

「你與我第一天見到你時一樣，沒什麼進步。」

為了不要讓自己氣死，欲星移決定放棄與默蒼離爭執，轉而去找逍遙遊。

逍遙遊的回答是，輕微發燒不算在不良反應之列，不到能中斷人體試驗的程度。

第五日，默蒼離有些喘，醫療團隊給了他一點氧氣。

第六日，默蒼離的血氧濃度在氧氣面罩支持下只有八十出頭，問他喘不喘，他點頭又搖頭。

欲星移終於從逍遙遊那裡取得了中止人體試驗的申請書，然後他把他手上所有試驗中的、有效的、可能無效的、不知道有沒有效的藥物通通用在了默蒼離身上。

……已經太遲了，他想。

他坐在病房裡聽著默蒼離不規則的呼吸聲，那人現在把所有的氣力都拿來喘氣，一句話也與他對不上；若他此刻要懟默蒼離，他大概可以得到百年難得一求的勝利。

第七日，非再吸入性氧氣面罩的氧氣濃度已經開到一百，而默蒼離的寫氧濃度連七字頭都追不到，胸部X光片看起來是一大片的白。

「我該給你插管了。」欲星移看著坐在床上的默蒼離──現下他根本喘到躺不住。「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一百年前，他問他，師兄，有什麼要交代的？

五十年前，他問他，學長，我要去哪裡找你？

現在。

「……不要再找我了，小魚。」默蒼離勉強從喉嚨底擠出幾個字，欲星移瞪大眼睛，對於能聽到最後兩個字感到不可置信。

但他沒有更多緬懷過去的機會，默蒼離說完話便猛咳了一陣，血氧濃度掉到四十多，他不得不立刻把氣管內管插上。

插管之後，他們必須讓默蒼離睡覺，要睡得很沉很沉、動都不動，完全配合呼吸器；但那人的血氧濃度還是不怎麼樣，於是他們又把人翻成趴臥，讓血氧濃度看起來是個比較靠近活人的數字。

第八日，第九日，第十日。

他們看著血氧濃度不受控地往下掉，看著心跳開始飆升而血壓開始下降；於是欲星移打電話給了心臟外科，讓他們來放葉克膜。

這時候的直播早已經不是分割畫面了，電視台不停地在討論默蒼離的病況與倫理問題──

默蒼離的病程與人類無異，顯見他並非是精怪，那麼國際聯合組織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逼迫一個人類去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精怪、而在體內注入高濃度病原，這是不是毫無倫理？

──當然，人們不會承認，早在十天前他們也是那一群要求默蒼離接受測試以證清白的人。

人類現在後知後覺地知道要怕，如果國際聯合組織能抓個人類指稱是精怪來注射病原，那他們豈不是每個人都有可能被這樣對待？要是誰與他有仇怨、隨便去舉發他是精怪，他便會被這樣「測試」？

這可怕的氛圍讓人們有了危機感，於是國際人權組織宣稱要徹查國際聯合組織，以及這起人體試驗委員會的主持人逍遙遊；理由是他們藐視人權，在明知試驗有極大致死率的情況下，脅迫當事人參加傷害性人體試驗，而且還是讓當事人在毫無隱私的情況下進行。

隨著直播中默蒼離的病況越不穩，人們的不安情緒越盛；各國的通訊傳播委員會開始發函給各媒體，要求他們控制播放內容，最好是不要繼續直播，以免讓大眾更心慌。

但因為違約金太高，而各國通訊傳播委員會又沒有太多約束力，所以默蒼離的直播仍在持續。

第十一日，默蒼離出現腎衰竭的症狀，他們在葉克膜上加了洗腎機，二十四小時持續洗出毒物與水份。

第十二日，默蒼離的血小板掉到兩萬以下，全身各處管路都在滲血，他們緊急輸血，把整個院區的血小板都用光，還得跪求捐血中心先給他們一些血品。

第十三日，默蒼離的總膽紅素爬到超過三十，整個人泛著土黃色，他們找來血漿置換機，讓默蒼離進行所謂洗肝的處置。

那一間頭等病房擺滿了維生儀器，呼吸器、葉克膜、洗腎機、血漿置換機，要走動都沒有空間；記者們只把攝影器材架好就離開，畢竟那畫面太怵目驚心，沒有人敢待在裡面。

第十四日，欲星移撥開默蒼離的眼皮，看見大大的瞳孔，對光無反射；他仍是送那人去做了一組腦部電腦斷層，腦裡是大片的出血，腦室中滿滿的血塊。

他叫來心臟外科，把葉克膜撤除。

那一天，直播終於結束，按合約的十四日、或是到默蒼離死為止。

欲星移走出病房，有很多人在外面，大批媒體撤掉了病房中的攝影器材、拿著麥克風在等他──

於是他又走回了病房，坐在那具他幾乎要認不出原貌的身體前，把臉埋進自己的雙手中。

最後，滿手的珍珠磕得他臉疼，從來沒有那樣疼過。

cathytan	2020-05-09 13:12
雖然前面作者有提過不算BE,但看到最新章還是好抖啊。結合時事的情節很精采，希望每個人都能好好活到最後......(既然是精怪，人身掛了只要本體沒掛，應該還有機會再修煉成人身?)

懷秋霽月

2020-05-09 19:14

引用
引用第17樓cathytan于2020-05-09 13:12發表的 : wDMjk2YN
雖然前面作者有提過不算BE,但看到最新章還是好抖啊。結合時事的情節很精采，希望每個人都能好好活到最後......(既然是精怪，人身掛了只要本體沒掛，應該還有機會再修煉成人身?) +t Iz[+u

嗯貼了第七章之後我有一直被大家質疑我BE，明明我就不是一個會用BE折磨自己的作者咩…
不過教授在這裡真的是人類喔，所以是掛了……

懷秋霽月

2020-05-11 00:37

嗚嗚嗚讓我哭一下我竟然寫完了我竟然可以寫這麼短！！！
我感動萬分我痛哭流涕啊～～～
結果寫完之後竟然萬分捨不得他們．．．他們每個人都可愛！我想我應該是OOC了，他們本來應該沒這麼可愛吧．．．

--------

（八）

──────

院區出了這麼大的事，拿人命做一個已知會致死的人體實驗，還做了全世界直播，想掩蓋都蓋不來；而這一案竟然有事前送過人體研究倫理審查委員會，雖然人體研究倫理審查委員會喊冤說他們尚未開會通過，但整個管理階層還是被牽連到不得不全部換人。

人體試驗案的主持人更是眾矢之的，更何況這人還是醫院院長，根本知法犯法。

在逍遙遊被迫撤職、接受調查的時間點，一個不明來源的光碟片送到了缺舟一帆渡的辦公桌上。缺舟一帆渡經歷了任飄渺與默蒼離的死亡，默蒼離那四劑病原還是他親手注射，說心底沒有陰影是不可能的；他深切地覺得自己不能再碰這事，於是把光碟片轉給了丹陽侯。

丹陽侯其實也不是太想管事，他現在心情比起之前更不好；精怪們奉默蒼離為尊，但默蒼離為何會是個人類？既然是個人類，又為什麼要在明知會死的情況下接受測試？

他後來決定放棄思考，畢竟他大概想一百年都想不透默蒼離的心思。

於是丹陽侯拉來顥天玄宿一起放了那張光碟片。

雖然光碟中的影像有些晃動，他們仍看得出那與當初玄之玄放出的任飄渺化身雪豹視頻是同一個場景，只是方向不同；光碟中的拍攝角度是對著玄之玄，以相對位置來說，拍攝者應該是在任飄渺那個方向才拍得到這樣的畫面。

畫面不算是太穩定，是那種看了會頭暈的搖晃方式，最終在一陣劇烈震動之後，視頻中出現了另一人的聲音──

『相當令人滿意的效果。這張網鋪得太大了，該收一收了。』

畫面的玄之玄沒有張口，必然不是他在說話，而這聲音相當熟悉、與逍遙遊有十分像。

顥天玄宿把視頻送去做了聲紋比對，與逍遙遊的聲紋完全符合。

事情到此，終於真相大白。

丹陽侯為這光碟來的時機太晚而扼腕，但顥天玄宿與缺舟一帆渡的看法一致，這光碟就是一直在某人手上，等著默蒼離死亡後再送出。

畢竟，在默蒼離死之前，就算有這光碟，逍遙遊仍然有太多甩鍋的機會；不能一擊斃命的線索，就一點意義都沒有。

在逍遙遊被捕之後，欲星移從院長辦公室裡取走了不世並，在泥牆下的桂花樹前燒了乾淨，連一塊木屑也沒剩下。

他當初就不該聽黓龍君的，說什麼留一塊殘木、留一條退路，那人又何曾給自己一點退路過。

一隻鞋直接踩在還帶著微火的殘灰上，不怕火的人在這個院區裡只有一個；欲星移抬起頭，赤羽信之介的眼裡有殺氣──

「你什麼時候知道他是個人類的？」

欲星移能早一日脫困，是狐狸身的俏如來從氣窗外發現了他，去央赤羽信之介來幫忙放人；若不是欲星移知道什麼其他人不知道的事，默蒼離沒有道理將他關起來。

而且，欲星移知道默蒼離被注射病原之後的反應與其他人都不同；精怪既不會染疫、也就不會需要藥物，欲星移卻急切地搬出了實驗室裡所有實驗中的藥物，顯見他早知默蒼離是人類。

欲星移算了算手指。「如果你指的是默蒼離，那是三十五年前。」

「如果我指的是默蒼離？」這個答案帶出了另一個問題，赤羽很快地反應過來。「那如果是黓龍君？」

「黓龍君的話就更久了，」欲星移歪著頭，認真地回想了好一陣。「大概是八十年前吧，太久了，詳細時間有點不確定。」

「策天鳳呢？」

「策天鳳不是人類。」欲星移看著旁邊那株杏樹，默蒼離也未免把藥下得太重，都過了快一個月，冥醫竟然還沒變回人形。「策天鳳是桂花精怪，是那個帶杏花君來與我相識的少年，是我師兄。」

「所以，他們是三個人還是一個人？」

「三個人，」欲星移斬釘截鐵地說道。「但靈魂是同一個。」

「三個人？」赤羽的眼神有些迷惘，他相信欲星移說的是實話，但這聽來又那樣不真實。「所以這株桂花，只是個騙局？」

欲星移輕輕地撫著桂樹的枝葉，他真的很想知道他的旅途到何時才能結束、他何時才能回家。「是個騙局，但不只是個騙局。」

百年前，策天鳳為上官鴻信擬定的計策裡，把自己的性命與原身都賠了進去；而他並不是個道行高深的精怪，無原身就不能存活、也不可能重新修煉。

幸而欲星移少時曾因被師兄欺負到哭珍珠而偷折他師兄原身的枝條，後來自覺心虛而拿去嫁接在了其他的植物上；在策天鳳死後，他在嫁接的桂花株上感應到了他師兄的一點靈力。

既然當初是他折的枝條、是他嫁接的植株，那此刻他在此株上感應到師兄的靈力必有其意義；作為一只植物精怪，策天鳳成精後只活了四十四年，陽壽未盡，必會再次歸來。

於是欲星移帶著桂花株，展開了他的旅程。

起初，他只能確定桂花株與他師兄會有感應，卻不知他師兄會以何種型態出現於世間。他注意所有的植物與動物、注意所有的小精怪們，沒有一個小精怪像他師兄；後來，他開始在茫茫人海中找尋，揹著桂花株走過一個又一個城市、越過一個又一個鄉間。

等欲星移找到黓龍君的時候，那少年已經十四歲了。與策天鳳一樣，黓龍君淡漠而不易親近；幸虧欲星移很清楚他師兄的性格，他硬是將自己化成了小少年的樣貌，進了同一所中學，像個牛皮糖一般、天天黏著他學長。

欲星移這麼明顯的別有用心自然不可能逃過黓龍君的眼睛，他對這塊牛皮糖的耐性在二十六歲那年用到了盡頭，趁著出遊的時刻一把將欲星移推進深不見底的湖泊，然後冷漠地看著欲星移在危急之刻自然化出的魚尾──

『忍耐你十二年了，你接近我，到底圖什麼？』

欲星移摸摸鼻子，乖乖地把所有的事和盤托出，然後得到了黓龍君嫌棄的眼光。『老鮫人裝小孩唸中學、裝得一點不像，我要不提醒你，你還會忘記要長大。』

那倒是。陪黓龍君求學的日子裡，欲星移常忘記自己得隨時間長大，總是要黓龍君提一句像是『便當店老闆娘說你有一張娃娃臉』之類的話才會想起來，然後他隔天就會突然變成長了五歲的樣貌。

──五毛錢的偽裝，簡直侮辱黓龍君的智商。

其實欲星移並不想得到什麼，他只想彌補他心中對於師兄的遺憾、想把那隻桂花精怪還給杏花君；畢竟當初，若不是他信了策天鳳的謊言，他與杏花君都不能全身而退。

彼時，杏花君已成了冥醫。欲星移領著黓龍君與桂花株前去，大喜過望的冥醫對於策天鳳當年受了重傷、休養至此刻才能前來相會的說詞，不疑有他。

欲星移回了家，他以為他的旅程早已結束。上官鴻信與黓龍君相隔甚遠，他覺得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但黓龍君遇上了逍遙遊。

黓龍君與策天鳳幾乎沒有不同，算無遺策的計謀中，總是放上自己的性命；大抵是一般人都無法如此狠絕地對待自己，所以策天鳳與黓龍君總是能贏。

多年以後，欲星移接到黓龍君的信，信中詳細敘述了計畫，唯獨在關於他自己的那個點上騙了欲星移。

他方告別北冥封宇，便遇上了遙山遠水、逍遙遊與黓龍君府邸三處同時大火的事件。欲星移照信上交代去了逍遙遊府邸，只找到一塊殘木；他匆匆趕回，在火光中撈走奄奄一息的黓龍君與焦了半株的桂花，本想送黓龍君去冥醫那裡，他想或許冥醫會有辦法，但黓龍君阻止了他──

『如此，他便會知道你我都在騙他。』

他送黓龍君去了另一家醫院，撐了幾日、人還是走了；臨走前，他問那人該往何處相尋，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答案。

那一年，黓龍君四十四歲。欲星移想，或許這人就是活不過四十四歲，那能直接跳過嗎？下輩子，他直接幫那人慶祝四十五歲生日好嗎？

還好桂花株最終讓他拉回了一點生息，他還有一絲機會。

把黓龍君的骨灰撒在當初那人推他落水的湖泊，欲星移再次揹起桂花株，開啟了他的第二次旅程；這一回他知道、他只需在人類中找尋。

──他後來想通了。策天鳳未盡的那些陽壽，本該以人身度過，所以這些補足陽壽的輪迴歲月，那人都會是個人類。

他找到默蒼離的時候，那孩子九歲，冷情寡言，但畢竟年紀還小、還有機會教化。

老鮫人化身少年可能還行，但九歲有點難度，特別是他還得化身得比默蒼離小一些，才能嚷著學長黏上去。

於是他用魚翅跟溫皇換了為期十年的障眼法，不得不說溫皇真是個天才，障眼法無懈可擊、還會自行更換緩慢成長的外貌，他根本不用在乎時光。

他理所當然地變成了八歲的小魚弟弟，自我介紹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無恥。

障眼法毫無破綻的另一個缺點是，當十年期滿之後，默蒼離很快地發現了他的異常。

這一次，默蒼離在二十歲的時候就把他踹下瀑布。

『老實承認，你到底幾歲？』

二十歲的默蒼離，面容上還有些未脫的稚氣，欲星移想了半天，不情願地比了個七。

『七十歲？都能當我爺爺了，還好意思自稱弟弟？』

『呃，』欲星移考慮幾秒，為免他日後被削得更慘，最好還是老實交代。『……是一百七十歲。』

──默蒼離對這人的無恥程度有了新的認知。

但欲星移覺得這挺不公平，植物精怪的年紀是不算上尚未成精的年份，那少說是百年；但動物精怪的年紀卻打原身出世便開始算，他從起頭就多了一百歲，怎麼算都比較老。

如果要公平點的話，那七十六年前策天鳳死的時候是四十四歲；若他當年沒死，至今是一百二十歲，再加上成精前百年，那默蒼離就該是兩百二十歲。

公平公開公正來算的話，他還是比這人年輕五十歲好嗎？當個弟弟怎麼了，很過分嗎？

欲星移照慣例交代了來龍去脈，然後領著默蒼離去見冥醫，臨走前把桂花株與那塊殘木留給了默蒼離。

他離開海洋太久，靈力在減退、鮫人一脈也在蠢蠢欲動，他必須回去；這一世他與默蒼離相識得早，他以為默蒼離能活得像個正常人些。

他的夢想，從來就不是與人類平起平坐，那是其他精怪的夢想；生長於大海的精怪，絕大多數無法長時間生活在陸地，與人類平起平坐根本毫無意義。

他的夢想，就是讓他師兄有個長長久久的、壽終正寢的一輩子，那對一般人而言只是如常。

正常的植物精怪有數百甚至上千年壽命，假設策天鳳本該有千年陽壽，那這樣每四十四年輪迴一次，就表示他師兄要以各種悲慘的模樣連續死去二十三次──

欲星移一點都不懷疑他師兄搞死自己的能力，每當你覺得不可能更慘的時候，那人就可以搞出更慘的結局讓你見識。

但如果天道有情，就該還給他師兄一次如常；若天道在這麼多次的輪迴中都不給一次機會，他會懷疑良善的定義。

其實，他真的很懷疑。

他師兄的出發點或許都是好的，但不擇手段、沒有底限，雖然做得到別人做不到的事，也許天道並不認同；又或者，天道討厭一天到晚逆天的人。

欲星移千算萬算，就沒算到默蒼離會再次遇上逍遙遊，還會把殘木做成不世並去挑釁逍遙遊；還有，默蒼離竟然又遇到了上官鴻信。

──天道這種安排是什麼意思，簡直不給人活路。

他更沒想到的是，五十年前的無常元帥只對個別的精怪下手，五十年後的逍遙遊卻對世界進行無差別攻擊──

到底逍遙遊是比較透徹他師兄的，傷害任何一個個體、都不能傷害到那人，一視同仁的傷害才是對他師兄的反擊。

是啊，他師兄確實在意這場害死幾十萬人的大疫，在意到能將自己再次賠進去。

那些個流言，關於溫皇是任飄渺情人的、關於俏如來是狐狸精怪的、關於冥醫有兩株植栽的，還有千千萬萬關於默蒼離的負面消息，欲星移很難區分哪些是逍遙遊放的、哪些又是默蒼離自己放的。

他錯失了那個跳過四十四歲、提早給默蒼離過四十五歲生日的計畫，默蒼離再次死在四十四歲；他想，如果不是忙於防疫，或許他本來不會忘記的。

百年前策天鳳死在亂槍之中，五十年前黓龍君死於大火；而如今，默蒼離千瘡百孔地死在他面前。

欲星移慶幸自己是一隻老鮫人，他已經夠了解他師兄，也已經堅強到不會為此瘋狂。

但上官鴻信沒有這樣的幸運，默蒼離在最後一步將上官鴻信對自己的信任利用到極致、最終再毫不留情地徹底毀棄，那個孩子的心、此番必然要死第二回。

鴻雁一族不世出的天才，此生大概不會再有能力感受溫暖了。

「神蠱溫皇，也知道默蒼離是人類？」默蒼離是人類的事實，對赤羽而言並不算難接受；默蒼離是這個院區中他怎麼看原身都看不出來的三人之一，另兩人是溫皇與玄之玄。

既然默蒼離是人類，那一切就有解了。

但為何，他們所有的精怪都看不出默蒼離只是人類？一個普通人類，如何騙過所有精怪、還能讓精怪奉他為首？

「我們沒有開誠佈公地談過。」欲星移仔細回想，他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溫皇這個人是驕傲的，知道與不知道、皆不會改變他的作法，他也不是個因為多知道了些什麼就會拿來做為籌碼的人；只要不主動挑釁他，他大部分時候懶得理你。「但溫皇幫了我十年期障眼法，又數次幫我加強桂花株上幾乎要消散的靈力，甚至頻繁地在默蒼離身上施障眼法，讓默蒼離看似擁有與桂花株相同的靈能，他大概不可能不知道。」

原來如此。赤羽想，那株桂花上與默蒼離一般無異的氣息，竟是溫皇動的手腳，難怪沒有人能察覺。

精怪的生命相當長，要與人類相處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就換身分；而由於樣貌不會有太大改變，在轉換身分的時候，也需要長時間的消失，以免被相識的人類認出。

從策天鳳到黓龍君、從黓龍君到默蒼離，他們樣貌相同，轉換身分的時間點與消失的歲月都合理，做的事情也有一致性與連續性；再加上溫皇與欲星移藉由桂花株創造出的假象，竟騙過了所有的人類與精怪。

「你們三個，」赤羽很清楚默蒼離加溫皇再加欲星移是怎樣的組合，這其中兩個人聯手、或許還有第三個人能察覺，他們三個人組隊、天都能讓他們遮下來。「……怎麼忍心一再地欺騙冥醫？」

「關於冥醫的所有決定，一直都是師兄一個人的決定。」欲星移舉起雙手表示無辜。「杏花君能成精是因策天鳳，策天鳳選擇一直讓他以為自己還活著；這事關情感，我們其他人插不了嘴。」

「最後一個問題，」赤羽信之介閉了閉眼，他既已知來龍去脈，就不會再相信那些戲台上的戲碼；欲星移不希望默蒼離死，如若光碟當初在欲星移手上，就不會到默蒼離死後才寄出，那麼光碟必然是在那個人手上。「……神蠱溫皇在哪裡？」

──────

按欲星移的說法，任飄渺在城市高塔上咬住玄之玄那刻，為了阻止玄之玄化形逃命、他不能鬆開玄之玄後頸的命門，所以雪豹是真真切切地從一百一十九層的高樓墜落，粉身碎骨。

殺玄之玄是這整個佈局裡最難的一環，因為玄之玄的原身是變形怪，心思縝密而性格陰險；而他又是內賊，人在默蒼離底下、卻與逍遙遊交易，要在院區動他，基本上沒有可能。

要殺他，就得給他一個耀武揚威的機會，讓他主動離開院區；任飄渺是國際名人，是達成任務的不二人選。

戲必須演得夠逼真，把那種你套我我套你的戲路做得徹底，還得讓玄之玄以為縛妖網與病原真能控制住任飄渺，這一步才有機會成功。

國際聯合組織挑了城市高塔很好，任飄渺便不必擔心自己的靈力在縛妖網消耗之下咬不死玄之玄；能咬死最好，不能的話、城市高塔的高度足以讓玄之玄摔死，他只要確保玄之玄無法化形逃走即可。

但任飄渺之於溫皇，並不同於那些隨心所欲的化形，他是溫皇的半個原身、分出培養已近百年，擁有獨立的思考與人格；所以溫皇確實失了一半原身，暫時無法與赤羽相見。

「這個任務那麼難，他那麼懶，你們如何讓他同意？」赤羽問。「你的魚翅已經超支了，肯定不是這個答案。」

欲星移有些不好意思，連赤羽都知道他早就超支超貸了，他真是做人失敗。「他說，要默蒼離把你排除在所有的計畫之外。」

所以任飄渺被抓的事，默蒼離是刻意什麼都不說。他們都知道赤羽信之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經過那樣的事，赤羽不會繼續與他們結盟。

赤羽信之介平靜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反正，只是暫時。反正，他的鳥生還長。反正，他有的是時間與溫皇算帳。

世界被疫情攪得大亂，國際領袖們還共同推出兩場直播鬧劇，像是嫌世界太過和平；而院區一下失了院長與副院長，溫皇不知其終、冥醫不見人影、上官鴻信一去不回，整個偌大的醫學中心亂成一團。

俏如來在某日清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變回了人形，然後是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他，算是他老師與學長留給他的告別禮物。

現今俏如來的身份特別珍貴，他是全世界唯一一個被證實為精怪、但又為世人所接受的存在，等於在人類與精怪界都能光明正大地橫著走了。

赤羽信之介本以為欲星移基於良知，至少應該留下來與他們一同收拾殘局；但欲星移在此刻揹起行囊，帶走了桂花株，還讓硯寒清回了大海。

他說，等冥醫恢復人身的時候，還請赤羽代師兄給冥醫一個好解釋。

──赤羽早該想到的，他們這群人根本沒有良知。

三個月後，終於把爛攤子收拾得差不多的赤羽信之介把回歸人身的冥醫與俏如來請進了院長室──這現在是他的辦公室了──把他所知的一切，那些欲星移笑著或偶爾掉著珍珠說出的故事，一字不漏地轉述。

小狐狸一開始還忍著，後來索性撲到赤羽懷裡哭得唏哩嘩啦；冥醫倒是挺鎮定，他說，他能感受到這三個人細微的不同。

只是他覺得，無論是誰、以何種方式回到他身邊、那總是他認識的那個桂花少年。

然後冥醫說，植物精怪的壽命很長，他有的是時間等那人歸來。

赤羽微微一笑，他與冥醫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赤羽信之介送走冥醫與俏如來，回身時看見一隻俄羅斯藍貓站在沙發上；但比起一般的俄羅斯藍貓，這隻貓的眼睛顯然小了很多，大概是混種或是基因突變。

「又是障眼法？」赤羽挑起眉，坐到沙發上，藍貓很自然地跳到他懷裡。「現在是夏天，你這樣不覺得有點熱嗎？」

聞言，藍貓扭了扭身體，赤羽頓時覺得貓身上似乎散出一股涼氣，像個活動空調。「你還會這招？」

「赤羽大人總不會想抱隻蛇。」藍貓在赤羽懷裡調整了幾個姿勢，最後終於找到最舒服的角度。「嗯，少了足足有八十兩肉，一兩換一只魚翅，欲星移不知道有沒有那麼多魚翅能賠。」

──八十只，加上之前零星欠下的，就算欲星移是章魚都不夠吧，還不如遁入佛門、看能不能早日修個千手觀音來得機會大。

「魚翅大概是沒有，珍珠倒是留了很多。」

後來，為免整個院區的人觸景傷情，赤羽決定打掉那間頭等病房；打掉前他去了一趟，意外在地上發現滿地珍珠。

聽到珍珠，藍貓眼裡充滿不屑。「那種策天鳳隨便一戳、欲星移就能哭一堆的東西，沒什麼價值。」

那些珍珠可是貨真價實，要是拿去賣也能得個好價；雖然院區現在根本不缺錢，默蒼離留給他們的轉播權利金非常足夠，大概二十年內他都不用擔心經費問題。「你對欲星移的評價真低。」

「拖拖拉拉、感情用事，做些毫無用處的掙扎，我想不出什麼可以獲得好評的理由。」

「欸？」赤羽瞪大眼睛，這評價從藍貓嘴裡說出來，真是奇了。「你這樣說話，會讓我以為有人還魂了。」

「赤羽大人很不公平，我應該也要算是還魂才對啊。」藍貓懶懶地一爪拍在赤羽胸口以表抗議。「我是真的死了耶，赤羽大人都不擔心。」

「你又知道我不擔心了？」赤羽抓下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把貓爪肉墊夾在指間。「我只是在想，好像還有帳沒跟你算。」

「我可不記得我有對不起赤羽大人。」

「是嗎？」赤羽一把拎起藍貓，拉到與自己平視的高度。「要默蒼離把我排除在所有的計畫之外，這是什麼意思？你怕我死？你想救我？還是你不信任我的能力？」

赤羽知道默蒼離的計畫有多可怕，不只會傷敵、更會傷己；進入那人排佈的計劃，不只是很大機率會死，更要有隨時會被背叛的心理準備。

但溫皇沒有經過商量就幫他做了決定，他覺得溫皇不信任他。溫皇還瞞著他拿命去換條件，他心底更不舒服；彷彿他赤羽信之介、鳳凰一族的軍師，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弱者。

赤羽做好了準備，要聽溫皇長篇大論地、巧舌如簧地闡述為何要這樣做；但藍貓掙開了他的箝制，跳到一旁的小桌上，賭氣般地別過頭不看他。「……我只是在救我自己而已。」

換而言之，如果赤羽信之介有什麼萬一，無法得救的是他神蠱溫皇。

──比起平素那些號稱以誠待人的五毛錢情話，這句若也能估個價，大抵不會比默蒼離訂下的違約金更低。

縱有再多不滿，赤羽仍是被這難得的真誠打動；他嘆口氣，伸手攬過藍貓、輕輕柔柔地順了兩下毛。「溫皇，你是不是暫時無法化形？」

「現在才叫名字，我還以為赤羽大人忘記我了。」溫皇抬起頭，赤羽竟然從一隻成年藍貓臉上看到了小媳婦般委屈的表情。「如果只是要墜樓，並不會造成太大傷害；但玄之玄是個狡猾的變形怪，殺他必然要付出代價。現在，我只能維持這個形體，赤羽大人該不會嫌棄了吧？」

赤羽彎起嘴角。「你不知道嗎？鳥類都討厭貓。」

雖然話是那麼說，溫皇卻感受到那雙抱著自己的手又收緊了些。

「是喔，那真不巧。」把頭靠在赤羽臂彎裡，溫皇瞇起眼睛──雖然他有瞇沒瞇都一樣。「赤羽大人不知道嗎？貓科動物都喜歡鳥。」

──────

默蒼離死後五年，欲星移帶著桂花株回到了院區。

先發現這事的是照慣例從二樓給杏花樹澆水的鴆罌粟，他一盆水當頭澆上了正在泥牆邊挖土的欲星移。

「……」欲星移提起衣袖擦了擦臉，突然覺得冥醫禁止他們從樓上澆水，實在是個正確得不得了的規定。

「欲星移？」鴆罌粟捧著空水盆愣了幾秒，然後突然回過神來，一把抓起院內分機。「神蠱溫皇，那個欠你一百支魚翅的傢伙回來了！快把他抓起來先切兩支，再關著他、等他每年長出兩支，關四十九年他就能還清！」

「？！」欲星移咋舌，他不過離開了五年，院區的風格已經變成這樣了？還有，他的魚翅切掉並不會每年長出兩支來好嗎？他又不是壁虎精怪！話又說回來，他當初不是欠七支魚翅而已嗎？什麼時候變成一百支了？溫皇你能這樣坐地起價的嗎？奸商啊！

「你欠人家東西沒還？很貴？不能哭點珍珠還？」小男孩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柔軟細嫩的綠髮在艷陽下透著光。

──他遇見這個叫欲星移的怪叔叔那一日，怪叔叔光是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抱他就浪費了三分鐘；他等得不耐煩時看到怪叔叔臉上有顆珍珠掉下來，他覺得這個謀生技巧相當好，一輩子不愁吃穿。

欲星移一本正經。「我師兄教我，不是欠什麼都一定要還。」

「我覺得，你每次做壞事的時候，都會說是你師兄教你的。」小男孩搖搖手指，一臉不以為然。「你不是說，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

「……」欲星移覺得自己還不如變啞巴好。他想了想，就算被淋了一身濕，今日來此處的目的還是得完成的，於是他伸手去拉男孩的手。「蒼離，我帶你去認識個新朋友。」

──就算是他沒有創意好了，他還是覺得這個名字留下的遺憾太多，這一世非得補上不可。

小男孩拍開他伸過來的手。「我會自己走，我四歲了。」

「但我需要人牽。」欲星移再次伸出手。

「……你師兄有沒有說過，你臉皮很厚？」

「沒有，」欲星移不由分說地拉著男孩的手往前走。「因為我師兄臉皮比我厚，我求學的時候，臉皮是我們師兄弟裡最薄。」

「那我覺得你應該是畢業之後，在臉皮厚度上有大幅度的進步。」

欲星移扶了扶額角，現在的育幼院到底都教小孩什麼？他四歲的時候明明還在跟北冥封宇玩你追我跑。「四歲的人，能不能別這麼講話？」

「四歲應該講什麼？巧虎佩佩豬、喜羊羊與灰太郎？」

再次被噎到極致的欲星移看著男孩眼底毫不掩飾的嫌棄，嘆了口氣。「蒼離，你這樣交不到朋友。」

「你不是說你要帶我去認識？」

欲星移覺得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繼續的好，他跟這小鬼談交朋友，簡直跟自己過不去。「……好了，我投降。」

「講不贏就假裝投降換話題，也是你師兄教的？」

「沒有，我師兄從來沒有講不贏過。」

「嗯。」

男孩終於滿意地閉了嘴，欲星移拖著隻小祖宗，心下直嘀咕：冥醫為什麼不好好待在實驗室裡呢？這種時候，人是跑哪去了？

「欲老師？」俏如來剛收拾好論文，一開門就看到欲星移拉著個小孩；他向來是個有禮貌的好青年，不會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盯著別人家孩子看。「欲老師效率挺好的……才五年，小孩這麼大了？」

「我生不出他。」「他不是我爸。」

一大一小同時糾正俏如來，然後欲星移把人推到了尚未反應過來的俏如來面前。「我也覺得我效率挺好的，才四歲，你看，能跟小杏花做個好朋友。」

失敗為成功之母，在連續兩輩子的失敗之後，欲星移終於悟出了一個道理、一個他早在八十五年前就該悟出的道理──

該跟他師兄一起長大的、該從小給予他師兄愛與關懷的、應該是杏花君才對，他到底是腦袋哪裡壞掉了，連著兩輩子化身小孩陪他師兄長大？這事他為什麼到現在才想通啊？要是早想通，他早就回家了！跟封宇現在大概都能有七百個孩子了！（並沒可能）

欲星移見過年少的策天鳳，十四歲的黓龍君，九歲的默蒼離；對他來說，認出他師兄孩提時期的模樣並不太難，但對俏如來而言，就不那麼容易了。

「啊。」俏如來愣了楞，邊咀嚼著欲星移的話、邊看著那個綠髮男孩；最終，在那張圓滾滾的臉上硬是看出了一點他老師帶著冷肅殺氣的秀麗眉眼，頓時熱淚盈眶。「他是、、、但欲老師你剛剛說小杏花……」

走廊上的另一間辦公室忽地推開門，打斷了俏如來的問題。「俏如來啊，不是說拿論文過來，才幾步路，怎麼走那麼久啊？！」

「呃，」俏如來吸了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冥醫老師，欲老師回來了，還帶了……」

「帶了小杏花的朋友，小蒼離。」欲星移打斷了俏如來，他把小男孩帶到身前，對冥醫眨眨眼。「冥醫，快去叫小杏花出來認識新朋友。」

「……？」冥醫自然認得那張臉，如果不是怕嚇到孩子，他肯定會把人抱過來；但欲星移說小杏花是什麼意思？他都幾歲了，連化成青年都勉強，要他化成孩子哪有可能？

「嘖。」欲星移咬咬牙，這冥醫怎麼這麼死腦筋啊。「……小杏花，大概是在溫皇辦公室。」

冥醫恍然大悟，點點頭說去找人。

俏如來領著欲星移在院區隨意地走，順道給他講一些這些年來的事，小蒼離就跟在旁邊靜靜地聽；包括赤羽院長如何力挽狂瀾、把整個院區從兵荒馬亂整頓到井然有序，神蠱溫皇又是如何以一介貓身直接復職、順道把他們院長拐帶回家。

「他現在還是貓？」欲星移瞪大眼睛。「不會吧？」

俏如來想了想，努力地從自己腦裡找出最合適的字彙來形容。「不是貓，溫皇教授現在是隨心所欲。」

「那不是跟以前一樣嗎？」

「不算是，他現在連化形時機或地點都不避諱。」

「那還是跟以前一樣啊？」

「真的不是。」太抽象的區別講不清，俏如來決定舉個例子。「他現在上課上到一個段落，會在學生自習的剩餘時間直接變成貓睡在講桌上……當然，如果他討厭那堂課的學生，就會變成蛇。」

「……」欲星移突然不知該說什麼好。「赤羽不管他？」

「院長說，這樣沒什麼不好。」

在疫情過後，冷靜下來的人類終於有機會回頭去審視那兩場所謂的「精怪測試」直播，與在這其中所有發生的一切。

他們現在知道任飄渺是精怪、俏如來是精怪，兩人在人類世界裡都是優秀的人才；但凡智商超過五十的人都能明白，在人類世界中活動的精怪絕不可能只有這麼兩只。

任飄渺與俏如來沒有傷天害理、亦無素行不良，如果有什麼錯，便是生而為精怪；但人類為了要抓出其他的精怪，逼死了默蒼離，那恰巧是人類中少之又少的菁英。

於是出現了一個關鍵問題：人類是不是真有需要、為了一個不可知的、不知對方是誰、不知對方在哪、亦不知是否真有傷害的可能性，反覆去懷疑、測試自己身邊的人？

最終，國際聯合組織發了一個聲明，亦呼籲各國政府跟進：精怪可能確實存在於人類世界，但只要遵守各區人類奉行的法律、沒有危及社會安全，不需要過度緊張，舉報或抓捕皆不具備意義。

大概是從那個聲明之後，溫皇就完全放飛了自我。反正，從來也沒人相信他會是個人類。

震驚的欲星移正考慮著要把小蒼離丟包後就回大海，神蠱溫皇懶洋洋的聲音竟從全院廣播中傳來──

「欠我一百支魚翅的、、、更正一下，是欠我一百零二支魚翅的欲星移教授，院長請你到院長室來一趟。」

「才幾分鐘，你又多欠了兩支？」一直很安靜的小蒼離挑眉看向欲星移。「你真是做人失敗。」

欲星移肯定他在俏如來眼底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笑意。

他們走進院長室的時候，赤羽與溫皇坐在三人座沙發的兩邊，一臉緊張的小杏花坐在中間，看起來活像一家三口要合照；欲星移差點就有了把小蒼離塞進這個和樂融融大家庭、自己拍拍魚尾走人的衝動。

不同於前兩世長於一般家庭，小蒼離這一世是父母雙亡的身世，欲星移既從育幼院領了人、就得負責把孩子養大；本來他也可以選擇讓冥醫養小蒼離，然而他希望陪小蒼離長大的是小杏花，那麼就得有人來養孩子。

養大這只小祖宗少說還要再十多年，欲星移真的很想回家，而且他才養了一個月就快招架不住了；溫皇與赤羽反正也不生孩子，領養個小孩應該很合適吧？

但溫皇搶在欲星移之前開了口。「欲星移，放棄你無謂的妄想，否則我就把你抓起來先切兩支魚翅，再關著你、等你每年長出兩支，關五十年你就能還清。」

「……我沒想。」欲星移不得不懷疑，溫皇死過一次之後是不是連讀心術都會了？

小蒼離拉了拉欲星移的衣角。「他說你想什麼？丟包我？我覺得你一路都想丟包我。」

「沒那種事、、、」被小蒼離的眼神看得心虛，欲星移再次舉白旗投降。「好啦，再想我都不會做。」

「嗯。」

小蒼離點點頭，轉身去看小杏花；那男孩與他年齡相仿，有一頭漂亮的天藍色髮絲，身上還有淡淡的杏花香。

赤羽拍了拍小杏花肩膀。「去啊，別楞著。」

小杏花想，我不是楞著、我是還有羞恥心，我都幾歲了要我當四歲小孩，還要我在一堆老同事面前表演……

但那些嘀咕都在他跳下沙發的那瞬間消失了，他想起一百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那個桂花少年的場景，那時候他說了什麼、那人又回了什麼？

『你好，我叫杏花君……唔，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也許是吧，杏花君，好久不見。』

那個桂花化成的少年，對他一直都是比較溫柔的。於是他鼓起勇氣，對著小蒼離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杏花君。」

小蒼離看了那隻手一眼，並沒有馬上回應。「我叫默蒼離。」

小杏花不屈不撓，伸在半空中的手沒有收回。「蒼離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這一回，小蒼離盯著小杏花的眼睛看了許久；久到小杏花的手都有些發酸、正考慮著該不該放下的時候，突然被另一隻小手握在掌心。

「也許是吧，」記憶裡那少年的身影彷彿與眼前孩童疊合，杏花君看見小蒼離張了口、聽見他說──

「杏花君，好久不見。」

（完）

懷秋霽月	2020-05-11 00:38
這邊是多按到的．．．網路有問題，多發了一次，但刪不掉～ >IjLFM+U 如果版主有看到麻煩請幫忙刪。

知幽	2020-05-13 02:37
完結撒花！！！ 2,0F8=L 這HE看得我眼淚嘩啦的欲與失敗魚試比高 mA@+4& 太感動了太感動了謝謝太太～

sanin0202	2020-05-13 19:16
這個結局好溫柔 id'#s 教授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Bnq\Gg 希望這次有冥醫陪著可以給他一段美好的童年 wP"\|$HN 那邊那個師弟就回家找王吧(x

懷秋霽月

2020-05-13 22:34

引用
引用第21樓知幽于2020-05-13 02:37發表的 : e]h'
完結撒花！！！ d.oFlT
這HE看得我眼淚嘩啦的欲與失敗魚試比高 -74T C
太感動了太感動了謝謝太太～ %$| k3[4V

感謝喜歡~~！！
雖然我自己覺得失敗魚在這裡有點愛哭，不過感覺都很該哭～～XD

引用
引用第22樓sanin0202于2020-05-13 19:16發表的 : E,yK` mPp^
這個結局好溫柔 UROi.976D
教授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MiM=fIuw@s
希望這次有冥醫陪著可以給他一段美好的童年 |/s2AzDD
那邊那個師弟就回家找王吧(x 2tm-:CPG

師弟還要養孩子啦，小蒼離還是要食衣住行的，小杏花要把戲演好不能太早露餡。
這次魚大概養孩子到十八歲就可以解脫。
北冥封宇：師相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家．．．

懷秋霽月

2020-05-13 23:16

這是泥牆桂的番外，往回講溫赤的故事。
雖然我向來很不擅長寫溫赤初識，不過這是小夥伴點的，剛好可以寫個短短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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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色羽（上）

──────

這真是間與眾不同的醫學中心。

赤羽信之介才踏進來不到半小時，就有了這樣的認知。

精怪的生命太長，為了不讓周遭的人起疑心，他們通常會與同一群人類一起工作十幾二十年，然後假借人生規劃等理由回到本族中休養十數年，之後再換一個人類世界生活；一般而言，兩次人類生活的轉換間必須換職業，以免在專業領域上被認出來。

但這樣的生命，對赤羽信之介而言很痛苦。

他是個工作狂，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也希望能做出一番成果；要他每隔十幾年就放棄那些做出來的成就，休養十幾年後、直接換另一個領域從頭再來，這簡直是歲月在凌遲他。

低調是精怪進入人類世界的第一要點。赤羽信之介一直不太能理解，像史艷文或顥天玄宿那樣的人，全世界都認得出，未來要換身分豈不是很困難？所以他選擇的，向來是那種走在路上也沒人會認出來的職業。

漫長的時光裡，他做過公務員、機師、做過政客的幕僚、當過高中教師、也開過餐飲店；為了縮短被迫休養的時間，他通常會換國家去過人類生活，這樣被認出來的機會便能大大降低。

畢竟，你要是退休後旅遊到義大利山城，看到你高中老師在山城裡賣冰淇淋，你都變老阿伯了但他依然是青年，任誰都會認為那只是個長得很像高中老師的人。

但即使是縮短了休養時間，赤羽還是很痛苦。

雖然他是鳳凰一族的軍師，然而鳳凰對其他動物而言是個遙不可及的存在，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外敵，自然也不會有他族的朋友；而族內的鳳凰數目不多，大家活得太久而懶得爭權奪利，所以不會有內鬥；但因自小相處太多年歲，做朋友亦無什麼趣味。

總的來說，作為一隻鳳凰，大抵就跟個沒人理的退休老人差不多。

全身充滿「奮鬥」「努力」「上進」的赤羽信之介受夠了這種生活，他想要找個一直做一直做、怎麼做都做不完的工作，最好可以做到沒人發現他連續三四十年都沒變老、最好可以做到他都不用回本族，到底哪裡有這種工作可以做？

「呃……」競日孤鳴看著自己的義式冰淇淋已在紅髮老闆手上從一球份變成了七球份，有點猶豫到底該不該打斷他；他並不是很想吃那麼多冰淇淋，但他挺想知道這老闆到底可以把它堆多高，可他又怕待會接過來的時候會被冰淇淋高塔攻擊。「老闆，我只點了一球。」

憤恨挖冰中的赤羽信之介抬起頭，看到一隻笑咪咪的狸貓，手上捏著兩歐元。

他把那份足足有五十公分高的義式冰淇淋給了狸貓，只收兩歐元；原因無他，狸貓這種動物向來錙銖必較、又喜歡捉弄人，他不需要為了幾塊錢跟自己過不去。

收攤的時候，赤羽發現狸貓還坐在店門口的長椅上，看起來像在等人。

「您在等人？」見對方點頭，他拉了拉帆布。「但我要收攤了。」

「無所謂。」競日孤鳴從善如流地站起身。「因為我等的是你，鳳凰一族的軍師。」

現下是黃昏，山城裡還有些遊客，赤羽勉強忍住化出鳳凰刃的衝動。「你認得我？」

「軍師不也早就看出我是隻狸貓？」競日孤鳴眨了眨眼，他是會一些化形騙術沒有錯，但每種精怪都有天敵，在鳳凰面前最好不要隨便嘗試。「在下競日孤鳴，今日路過此處只是巧合；但在下覺得，以軍師的能力，在這山城賣冰淇淋是不是太浪費了些？」

「狸貓的壽命是多久？五百年？」赤羽自問自答，又問競日孤鳴。「你知道鳳凰的壽命是多久？」

「按我族內古書上記載，如果沒有遭逢變故，鳳凰精怪一般能活上三千年。」

「那便是了。」赤羽點點頭。「對三千年而言，我在這裡挖冰淇淋挖個十幾年、回族中休養十幾年，都是彈指之間的事；做什麼不是重點，能填補上這些歲月就足夠。」

「軍師……」雖然赤羽看似坦然，但競日孤鳴硬是從其中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你是不是沒朋友？你很無聊？」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沒說不打笑臉狸貓，赤羽再一次逼迫自己忍住拿鳳凰刃砍狸貓的衝動。

「軍師別生氣，要知道我們這種一般精怪都不敢跟鳳凰交陪，你們畢竟比較高等；古書上都說，冒犯鳳凰會遭天打雷劈，惹怒鳳凰會被天火焚身，傷害鳳凰會死無葬身之地。」競日孤鳴臉上的笑容又更燦爛了，他突然有個好點子。「要是你不嫌棄，我這裡有群朋友好便宜的、、、」

「我不需要朋友，」赤羽無情地打斷了他。「聽說狸貓一族向來很有辦法，你能不能幫我找個怎麼做都做不完的工作？」

「怎麼做都做不完？有啊。」競日孤鳴想，他現在的工作就是怎麼做都做不完，軍師絕對是在鳳凰一族待久了，不懂人心險惡。「不過這工作需要一點專業、有一些東西要學，軍師乾脆來唸個研究所、順便當研究助理如何？只是當助理嘛，待遇可能不會很好。」

「待遇不重要，我不缺錢。」

狸貓覺得開心，哪來這麼好的獸力……啊不對，是禽力，還不要求薪水；我那裡不只有怎麼做都做不完的工作，還會有怎麼煩都煩不完的同事呢。

──第一次拐鳳凰就上手，我競日孤鳴真是狸貓界的驕傲！

於是赤羽信之介此刻便站在這間醫學中心內了。

如果讓他來說的話，這地方的活人不是很多──他的意思是，這地方根本是動物園；譬如說剛剛他看到一隻小狐狸咬著原文書從他眼前跑過，手裡還扯著一隻心不甘情不願的小鮫人；又譬如他路過某間實驗室的時候，看到一隻氣呼呼的棕毛狼在跟一只鴆鳥抱怨試驗管品質不佳；在院區走廊上，隨便看都是動物。

不只動物，連植物也有。

在赤羽過往的人類生活中，他很少遇到精怪，通常都是與大量人類相處，時時刻刻必須謹慎；但這院區裡滿坑滿谷的精怪，讓他覺得相當新奇。

赤羽走進實驗室時，狸貓坐在最裡面那張辦公椅上等他。「如何，軍師還滿意嗎？」

「軍師這稱呼不適合此處，你叫我赤羽信之介吧。」

「我看我還是叫赤羽先生好，冒犯鳳凰會遭天打雷劈，我們狸貓很迷信的。」競日孤鳴站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疊報到資料跟鑰匙。「走吧，院區報到手續繁瑣，再快也要半天；我陪你去，他們手腳會快一點。我還有間閒置的實驗室兼辦公室，雖然與另一位老師共用，不過還是挺寬敞方便的，你剛好可以使用。」

這麼周到？他不是只是個研究助理嗎？赤羽腦海中閃過一句話──無視獻殷勤，其中必有詐，特別對方還是隻狸貓。

赤羽跟著競日孤鳴在院區走了好幾個點、一一蓋完章，還被要求去了趟體檢；赤羽接受問診的時候，競日孤鳴就坐在診間外頭等他。

「你沒事要忙？」身為一個研究助理，體檢的時候讓自己老闆在外頭等，赤羽覺得挺奇怪的。

競日孤鳴笑吟吟地答道。「我從今天開始有研究助理了，我不忙。」

赤羽信之介有種感覺，似乎自己上了賊船。

午餐時間，競日孤鳴拉著赤羽信之介去了院區的簡餐店，赤羽很想說他們鳳凰並不需要這麼頻繁進食；但身為一隻鳳凰，不使用身分壓迫其他動物是一種道德。

簡餐店裡的動物很多，早上那隻跟鴆鳥嗚啦嗚啦抱怨的棕毛狼也在，一看到他們，立馬就黏過來了──

「小叔叔！」千雪孤鳴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對著赤羽興味盎然地打量。「這就是你說的那個……」

競日孤鳴咳了一聲。「研究助理。」

「喔喔，是研究助理。」千雪孤鳴搔了搔頭，對著赤羽揮揮手。「你好，我叫千雪孤鳴，我小叔要是太為難你，你記得來找我告狀啊。」

赤羽想，到底為什麼棕毛狼的叔叔會是一隻狸貓呢？這基本不符合生物學。「幸會，我是赤羽信之介。」

千雪孤鳴還想再套點交情，一個低沉卻響亮的聲音叫住了他。「千雪。」

赤羽抬頭去看，那是隻黑色亮毛中帶著一些白色雜毛的成年狐狸，看起來有些面熟，似乎是藏鏡人？千雪孤鳴這樣看似單純的人，竟然與藏鏡人有私交？

藏鏡人與千雪孤鳴坐到了不遠處的座位，座位上還有另一個人在等他們。

赤羽轉頭去看另一個人，卻只有一片藍色霧茫；他不死心地又加了些靈力進去，還是看不出所以然。再要增強靈力之時，競日孤鳴閃身擋在他面前，對他搖了搖手。「軍師，你越線了。」

鳳凰的靈力對地獸是有傷害的，赤羽用這樣強的靈力去探測別人，對方立刻搖開了扇子遮臉；藏鏡人則是一個暴起、差點就要衝過來揍人，被對方與千雪孤鳴一同按下了。

「不要緊。」對方朝赤羽瞟來一眼，用不大聲、但赤羽絕對聽得見的音量說道。「羅碧，難得有人中意我呢，你生氣什麼，難道是嫉妒？」

「神蠱溫皇，你找死是不是！」

藏鏡人暴怒的對象一下子換成了溫皇，千雪連忙將人拉住。「好啦藏仔，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心機溫；是說心機溫啊，那是我小叔叔新請的研究助理，你別打人家歪腦筋。」

「哎呀，明明是人家先揪著我不放，怎能怪我現在盯著人家看呢？」溫皇搖了搖扇子，他這話是沒有錯的；鳳凰的靈力加倍使在他身上，就跟拉扯他沒什麼兩樣，他差點就原地被轉了一圈。是說，鳳凰一族的軍師竟然願意來當競日孤鳴的助理，溫皇怎麼想都覺得趣味。「話又說回來，千雪啊，人家長得俊，我多看兩眼又怎麼了？」

「長得好也不表示你能一直看啊，而且如果要說好看的話，還有很多人好看呢，我覺得史艷文就特別俊！」

「千雪，你是不是欠抽！」

──────

也許是看不出精怪原身讓赤羽受到了不小震驚與打擊，他一直到下午搬進了辦公室，才開始覺得自己午餐時間的行為太過失禮。

用週邊所有精怪都感受得到威脅的靈力，去探測一個陌生人的原身；他一隻受過良好禮儀訓練的鳳凰，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下做出如此出格的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

越想越不好意思，赤羽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微熱。

但在辦公室的門打開之後，他的臉就不只是微熱了；神蠱溫皇走進來，路過他身邊還瞥了他一眼，勉強算個打招呼的意思。

「神蠱溫皇……老師？」赤羽唸出名字之後，又忙不迭地在後頭加上老師二字，以免聽起來太過無禮，畢竟他現在的身分是競日孤鳴的研究助理。

在過往與人類的相處中，赤羽作為一般人的下屬從不覺得有困難，他並不是那種在意身分的人；反之，他相當享受那種與人自然相處的感覺，不會有人當他是一隻鳳凰、或是一族軍師。

但在此處又不同了，這個院區的精怪數量甚多，競日孤鳴既然能認出他，別的精怪也能。這表示他可能隨時遇到清楚他身分之人，想到這一點，就讓他渾身不對勁。

譬如說，這個他看不出原身的神蠱溫皇。

「讓軍師大人那樣稱呼我，我可能會折壽。」神蠱溫皇繞到赤羽對面的辦公桌前坐下來，指尖在桌面敲了兩下。「還是稱我溫皇就好。」

──他果然知道我的身分。但我不知道他是誰。

自赤羽有記憶以來，只有對方不知道他、沒有他不知道對方這種事。鳳凰的穿雲眼修煉到最高段，可以覷破所有精怪的原身與障眼法；但神蠱溫皇，在穿雲眼裡只是一片藍霧。

「呃……溫皇，」赤羽信之介在沮喪中打轉十數秒，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理智與聲音。「中午的事，是赤羽信之介失禮了。」

「軍師大人，你並不真的覺得自己失禮。」神蠱溫皇臉上掛著笑，聲音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如果你為了中午的事抱歉，就該收了穿雲眼；若否，那你並不尊重其他精怪。」

精怪修成人形來到人類世界生活，他的化形便是他願意別人看他的模樣；像赤羽這樣擁有高段穿雲眼的鳳凰，說得好聽是道行高深、能看見精怪原身，說得難聽便是侵犯隱私了──

要是你身邊有個高人，練就一雙可以看到所有人裸體模樣的眼睛，你大概不可能不討厭他，是吧？

但要說赤羽是故意窺探倒也非是事實，穿雲眼是一種能力而非物事，打他練成之後就一直與他共存；在過往的人類生活中，穿雲眼讓他幫助不少精怪度過難關，也讓他幫助不少人類避開精怪設的陷阱，他自己從未意識到不妥。

赤羽幾乎想不起來他上一次被罵是什麼時候。在鳳凰族內自然沒有人敢，即使在人類世界中，也幾乎沒人有機會罵他；但這個神蠱溫皇，才跟他見第二次面──嚴格來說是剛見面，竟然就當面指責他。

「抱歉。」但溫皇的指責很有道理，赤羽想。於是他從善如流地關閉了穿雲眼。

在穿雲眼之下，看到的精怪是原身模樣，雖也能看到人形，不過只是虛浮的一層影子；赤羽收了穿雲眼之後，溫皇的人形慢慢變得清晰，像一本書在他眼前展開。

這人的頭髮是黑色混雜著幾綹藍絲，眉宇軒昂、俊雅風流，長得算是對他眼緣；真要挑什麼問題的話……嗯，就是眼睛有點小。

「收了穿雲眼，軍師對在下依然如此感興趣。」溫皇好整以暇地對上赤羽的眼神。「莫非，在下真對了軍師的口味？」

「溫皇莫要玩笑。」將專注力放回到競日孤鳴給的那一整疊文件上，赤羽低著頭看文件，卻依舊能感受到對面的視線在他身上繞來繞去；他不禁心裡有氣，這個神蠱溫皇未免太過州官。

他猛地抬頭，正面迎上溫皇的眼光。「溫皇又為何一直盯著我看？」

「欸，那自然是軍師對了我的口味啊。」搖了搖手上的扇子，溫皇在辦公椅上挪了個舒服的姿勢，往後躺去──那張椅子瞬間變成了躺椅。「軍師中午不也聽我說了？你長得俊，我喜歡。」

赤羽一咬牙。「神蠱溫皇！」

「是，軍師大人？」

「你、」險些化出鳳凰刃的赤羽有些懊惱，這樣下去還得了？這工作都沒開始就不得安生，要是現在就搞砸，怎麼可能做個三四十年？「……罷了，收起你那些虛偽的奉承，以後不要再叫我軍師，大人更是不必。」

「哎呀，雖然溫皇是個內向害羞的人，但既然軍師如此豪放，那在下也就不必這麼矜持了。」溫皇坐起身，滿臉笑容地說道。「你說是吧，信之介？」

赤羽全身的雞皮疙瘩──是鳳凰皮疙瘩，都掉了下來；他再沒忍住，化出鳳凰刃直接插進了溫皇的辦公桌。「神蠱溫皇！」

「怎麼了，信？」

「神蠱溫皇！」鳳凰刃這回抵在溫皇頸間，赤羽被一個字的稱呼噁心到手都有點抖；他真的是錯了，他不該對這個看不出原身的傢伙放下戒心，更不該對他客氣，給點顏色這傢伙都能開染坊！「叫．我．赤．羽！」

在樓下休養生息順便聽牆角的競日孤鳴伸了個懶腰。「啊，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充滿活力呢。」

──────

研究助理，大致上來說有兩種。

一種的重點是「助理」，通常是全職。舉凡接電話打電話寫公文送公文跑公文訂便當買老鼠買實驗耗材修電腦修印表機收錢算帳催帳做財務報表幫老闆記錄所有行程並且提醒他記得按時開會等，都是研究「助理」的工作。

另一種呢，重點是「研究」，通常是研究生兼職。包括養老鼠餵老鼠麻老鼠對老鼠這樣那樣然後殺老鼠泡檢體包檢體切檢體切冷凍看玻片跑層析跑分光做實驗組對照組整理數據負責報告統整然後寫成論文另外要管理液態氮管理螢光染劑管理各種巴拉巴拉還有負責實驗室清潔以及收垃圾等等，這些算是「研究」助理的工作。

赤羽呢，他是「研究」「助理」兼研究生，全部都他做。

你應該有遇過那種同事吧，什麼都不做的那種，什麼都閃、什麼都推，你會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但你如果遇到赤羽信之介這種，什麼都做、什麼都好、動作還特別快，你會恨他恨到骨子裡去──

喵啊，這豈不表示其他人都廢物？

赤羽信之介在一個月內清空了競日孤鳴所有積壓的公文跟實驗計畫，動物實驗室裡該死的老鼠都死了，該活的也都活著，沒有屯著浪費糧食的；所有做到一半的實驗都完成了，冰箱裡堆的檢體全部處理完畢，剩餘的實驗耗材全部整理好做成列表紀錄；財務報表整整齊齊一大疊送到競日孤鳴桌前，收支連一塊錢都沒有出入。

研究所的課沒有一堂遲到早退缺課，雙週進度報告井然有序、可圈可點。

重點，競日孤鳴還不能自詡為他的老闆，因為赤羽信之介看了薪水條之後，果斷地把薪水直接貢獻給實驗室當作雜支經費。

原本實驗室裡的其他研究助理是挺喜歡赤羽的，把什麼推給他都可以；但當他們發現赤羽能在一天內做完他們本來會拖三個月的東西，他們就不再歡迎這個人了。

如果老闆發現他只要花請一個赤羽信之介的錢就能完成所有的事，他還需要花錢請你嗎？而且請赤羽信之介還不用錢；但如果老闆不花錢請你，你哪來的錢邊念研究所邊付房租水電費？

世界的通則是這樣，你最好出身不錯，出身太差你不容易往上爬；你必須要努力，不努力的人會被淘汰；但你別出身太好，出身太好的話你一切的好都會被歸類為靠爸；你最好也不能過度努力，太努力會讓身邊的人感受到威脅，繼而排擠你。

赤羽就是不幸中了後面兩樣，一隻過度努力的鳳凰族軍師。

「呃……」競日孤鳴清了清喉嚨以掩飾自己的震驚，這種效率難道是鳳凰一族的本能？還有這麼多複雜的實驗跟學理，這人竟然沒有障礙？研究所才剛開學三週，課都沒上幾堂呢！「赤羽先生以前學過這些？」

「我的基礎知識有大學水平，公文跟財務的部分從人類那裡學了一些，其他沒學過。」

「基礎知識有很多部分，但你應該是第一次接觸生物醫學，連老鼠實驗都能完成？」

「老鼠的話，我小時候……」赤羽正想說他小時候都與同伴捕獵各種地獸，偶爾也會做做解剖，但又覺得這樣對競日孤鳴很不禮貌。「唔，我小時候養過天竺鼠。」

「養天竺鼠能學實驗？所以赤羽軍師是把自己養的天竺鼠剖了嗎？」鳳凰養天竺鼠？想像一下鳳凰拍著翅膀戳天竺鼠的樣子，競日孤鳴覺得這畫面太美他不敢想。「不說動物實驗，你連一般實驗與檢體都處理得很好。」

不要跟他說鳳凰連生醫實驗都能無師自通，最好是鳳凰有內建高科技系統！

「這一部分，承蒙溫皇指點。」

溫皇會教人，真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就先不說他有多懶，他如果願意教你什麼，肯定是要從你身上拿走什麼。

競日孤鳴眼睛一亮。「你們交往了？」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赤羽一臉茫然，倒不像是裝的；競日孤鳴有些失望，還以為他有新八卦能跟千雪嗑牙呢。「那他怎麼可能教你？」

「他要我順便做他那邊的實驗。」

競日孤鳴覺得自己被坑了。雖然共用別人的研究助理這種事很常見，但溫皇連招呼都沒打！搶人助理如同殺人父母，神蠱溫皇你這天殺的！「喂！你是我的研究助理！」

「是沒錯，但我沒拿你的薪水，也沒拖欠你分配的工作。」赤羽有點無辜，競日孤鳴生氣的理由是什麼？競日孤鳴交給他一堆他不會的工作、但沒有教他任何事，給他的合約裡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卻沒有下班時間；那他做完了自己的工作，順便做溫皇那邊的，還可以換得學習機會，這有什麼不對？

「你……」競日孤鳴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出反駁的話，難道他只能怪自己居心不良？「溫皇不是個好人，你不要隨便與他來往。」

話一說出口，競日孤鳴就後悔了，這聽起來跟父母告誡子女不可以交男女朋友有九成像啊！赤羽這隻鳳凰說不定都好幾百歲了，他搶著當人家爸爸幹嘛？

而且，他當初拐赤羽到這個院區來就沒安好心；他本就是想讓赤羽來做牛做馬、順便還能擋擋煩死人的溫皇，現在兩項都成真了，他到底在不開心什麼？

──難道他真覺得自家的白菜被豬拱了？

競日孤鳴拍拍自己腦袋，狸貓你醒醒啊，赤羽信之介不是你家的白菜，神蠱溫皇想怎麼拱是他家的事，你坐等論文從天上掉下來就好，其他什麼都不要說。

一隻狸貓說別人不是好人，真的不是很有說服力；赤羽認真地想了想，似乎他的幾個同事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既然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又為什麼要讓我跟他分同一個實驗室？你故意的？」

競日孤鳴心涼了一半，沒事去算計鳳凰族的軍師，他真是有毛病。

事實上，赤羽信之介的確覺得溫皇不是好人。

但不重要，精怪在各族間的來往本就是交易為主。精怪不是人類，對於各種情感──友情、愛情、親情──沒有太多執著；對於好人壞人的定義，常憑對方在交易時是否誠實而定，而不去論對方是不是真的「做好／壞事」。

──狸貓一族就是因為交易時常常做手腳，所以不被視為好人；但若真去細探的話，狸貓並不完全存著壞心害人。

所以，赤羽也把自己與溫皇的互動，當作是一場精怪間普通的交易；用實驗室工作換取溫皇教他實驗室裡的一切，只是公平合理的交易。

溫皇教他泡製所有的實驗用溶液，每種成分的濃度與泡製容量都用鬼畫符的字寫在小本子上；非常有助於他直接把配方記起來，因為認出溫皇的字比背誦更痛苦。

溫皇教他使用所有實驗室內外的儀器，冷凍切片機、石蠟包埋機、石蠟切片機、流式細胞分析、多功能細胞分析、螢光顯微鏡、高效液相層析、超高速離心機……教他的時候，溫皇什麼都會；但每回有學生來問儀器操作方式的時候，溫皇一概說自己不會、有事問赤羽。

溫皇教他有關於一切與大白鼠小黑鼠相處的模式，包括公鼠比較溫馴、母鼠比較敏感、大鼠比較呆、小鼠會咬人；包括抓老鼠的時候到底是要抓後頸還是抓尾巴；包括麻醉的方式可以是拿麻醉針戳肚子，但跑去鴆罌粟的實驗室偷開麻氣更方便；包括餵養老鼠的食物與水源、所有幫老鼠插管打針的技巧。當然，也包括如果搬著老鼠走在院區，老鼠突然掙脫箱子跑走，千萬不要追，裝不認識就好，最好還能跟著問一句「咦，那是誰家老鼠？」。

「你是不是做過這種事？」赤羽挑起眉，他覺得溫皇就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溫皇愜意地再次把他的椅子變成了躺椅。「不不，我從不搬老鼠，那不優雅。」

溫皇教他把亂七八糟的實驗數據整理成完整的表格，教他使用各種不同的統計軟體讓數據變成一目瞭然的圖表，教他用螢光顯微鏡拍出漂亮的照片，教他讀醫學論文──

從標題開始，摘要、背景、實驗材料與方法、結果、討論、結論，一個一個專有名詞解釋，一個一個小節教他，一篇篇地帶著他讀。

然後，帶著他寫醫學論文。

赤羽信之介寫出他鳥生第一篇醫學論文的時候，距離他踏入這個院區才九個月。

研究所指導教授掛的是競日孤鳴，一整排的論文作者裡沒有神蠱溫皇，赤羽對溫皇有點不好意思，還特地找了個時間鄭重地表達歉意；而溫皇在躺椅上翻了個身，睡眼惺忪地表示剛剛你說什麼？論文掛名？那不重要。

他神蠱溫皇想要的，才不是在赤羽信之介的論文掛名。

如果真要掛的話，他想掛在身分證配偶欄。

louise_kedge	2020-05-14 02:18
哈哈哈哈初见就野心勃勃的温皇啊，这时候的赤羽大人真的好拐，温皇下手真是快狠准。

懷秋霽月	2020-05-14 10:12
引用引用第25樓louise_kedge于2020-05-14 02:18發表的 : E~_]Lfs) 哈哈哈哈初见就野心勃勃的温皇啊，这时候的赤羽大人真的好拐，温皇下手真是快狠准。 G;~V /,!B2 Bn (W"=1 手把手教學最為致命，不過這也不能怪溫皇啊，畢竟小王用赤羽算計他，赤羽一見面就挑釁他，他當然要以誠待人一下啊～～

tsty	2020-05-15 16:13
我的疑问同样是，为什么狸猫会是狼的叔叔，这不仅不科学也不精怪

懷秋霽月	2020-05-15 17:51
引用引用第27樓tsty于2020-05-15 16:13發表的 : Xt'sQ} 我的疑问同样是，为什么狸猫会是狼的叔叔，这不仅不科学也不精怪 )}_a 0bt T9879[ZU\ :"!9_p(,, 當然就是老老狼王娶了一隻狸貓小妾然後生出一隻狸貓，然後小妾被懷疑帶球嫁進來給老老狼王戴綠帽之類的故事...... d:i;z9b@to 這種故事還是別寫出來好XD

懷秋霽月

2020-05-15 17:53

請讓我對老溫發個花癡，老溫偶爾也是有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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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色羽（中）

──────

溫皇教了赤羽這麼多，赤羽還會說溫皇不是好人，絕對是有道理的。

溫皇從來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吃他豆腐的機會，無論是言語上或是動作上；能手把手的、就絕不會讓赤羽自己來，能從身後貼過來的、就絕不老老實實從身旁教學，遞東西時能順便摸一下手的、就絕不願放棄機會，講解的時候能貼在耳邊的、就絕不保持社交距離。

至於誇他好誇他俊誇他美等等各種濫詞，任何時間都會突然蹦出來。

赤羽覺得這根本就是新聞上會被爆料的那種、用教授權責各種吃女學生豆腐的色瞇瞇死老頭；但溫皇不是老頭，他也不是天真女學生──

他每次都給溫皇架拐子，但溫皇就是不肯放棄，屢敗屢戰，彷彿多摸到鳳凰一塊肉就能多活一百歲之類的。

赤羽覺得奇怪，如果溫皇的嗜好真的是對學生毛手毛腳，那分明還有很多目標可以選；可是溫皇對其他的學生或研究助理的態度嘛，用冷淡來形容可能還不到位，幾乎可以算是視而不見。

唯一一個能讓溫皇正眼看待的是他的全職行政助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叫鳳蝶；赤羽雖然收了穿雲眼，倒也很容易感覺得到這女孩真的是一隻小鳳蝶。

有關於溫皇與鳳蝶的相處模式，赤羽還特別觀察了一陣；按理說，會吃豆腐的人就是隨時隨地都會，溫皇不吃其他人豆腐大概是因為討厭其他人，但鳳蝶與溫皇相處融洽，溫皇沒道理不吃鳳蝶豆腐。

但赤羽連續看了好幾個月，也沒看溫皇碰過鳳蝶一片衣角。

赤羽想了想，或許溫皇不喜歡女生？但溫皇對偶爾來實驗室的男學生們也沒反應。又或者鳳蝶的後台很硬，溫皇怕被揍──

這樣也不對，他後台也不算軟，但溫皇一點都不像要打退堂鼓的樣子；而且這人一天到晚挑釁他、挑釁藏鏡人，哪可能怕被揍啊？溫皇滿臉就寫著「揍我，快揍我」。

後來赤羽決定放棄思考這件事，他覺得溫皇可能就是喜歡戳他、看他暴怒的樣子，大概是一種無聊人的閒暇娛樂。

他照樣會給毛手毛腳的溫皇各種肘擊，地點適合的時候，他也不介意來個過肩摔；反正溫皇看起來也不怕痛，怕痛的人怎會這麼學不乖。

在一段關係中，有兩種事情最為致命。

一種是習慣。

赤羽信之介發現，無論他如何拍開溫皇的手，他都已經習慣那個人會在各種時間、各種地點，用各種角度勾住他；有時是脖頸，有時是臂彎，有時是指節。

每個月，溫皇都會消失五天。在那五日裡，赤羽通常會慶幸自己有了清淨；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沒有人打擾他做實驗，實在有些不習慣。

有一回他路過院區超商，聽到千雪孤鳴在跟人討論追對象的事，千雪孤鳴大剌剌地說「岳仔啊，這你就不要客氣啊，你就一直纏著問他要不要跟你出去，問個一百次他就習慣啦，會答應的啦。」

啊，原來是這樣嗎？赤羽覺得，溫皇好像也是用這一招。

另一種是還不了。

等到赤羽信之介自己走過了那一段學習的路途，看遍了其他教授對待研究生與研究助理的態度，甚至到他自己收了學生，他才意會到溫皇對他做的事情、是多麼與眾不同。

根本沒有任何教授會手把手帶研究生做所有的實驗，通常都是把新進研究生丟給大一點的研究生，他們自己會搞定；也沒有任何教授會帶學生唸論文，通常是學生唸，教授負責批評唸得不好；更沒有教授會帶著學生一句一句地寫論文，通常是學生寫、教授負責退回重寫，學生再寫、教授負責掛名。

赤羽不是說那樣不好，因為溫皇對待其他學生也是如此，甚至後來他自己帶學生、也沒有溫皇待他那樣的耐心；他只是想，溫皇對他別有用心，到底是因為覺得有趣、還是因著他是鳳凰一族的軍師？

但無論是哪一種他都還不了。

在所有的給予之中，還不了的東西最麻煩。知識、陪伴、溫情，這些東西他一樣也還不了；就算把溫皇掛在他所有的論文作者欄，也無助於償還，更何況溫皇根本就不在乎論文。

「你這樣待我，到底圖什麼？」

在某個赤羽熬夜工作、溫皇側躺在躺椅上打盹的深夜，他這樣問過。

他知道溫皇是個懶惰蟲，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能不動就不走。聽說以往溫皇根本十天半個月才會進一次辦公室，動物實驗室更是一年難得踏足一次；但溫皇在此處陪他度過了無數個夜晚，他在任何一個環節有疑惑，只要思索時的鼻息稍提、或是敲打鍵盤的聲音一頓，溫皇都能立刻醒來、問他有什麼問題。

他還不了。

「我圖什麼，赤羽大人不是一直都知道嗎？」溫皇睜開一隻眼看他，眼底一點睡意也無。「初次見面的時候，溫皇說得還不夠清楚？還是赤羽大人忘了？」

──『你長得俊，我喜歡。』

赤羽當然沒有忘，只是他給不了。

「那不行，你換一個吧。」鳳凰一族的軍師，不可能對人交心；而且，他根本不認為溫皇是真心，他甚至不知道溫皇是什麼本相。

即使相識經年，他仍是在意那一片藍色霧濛。

「哈。」溫皇翻過身，繼續夢周公去了。

赤羽不死心。「溫皇，你換個容易一些的，對彼此都好。」

「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溫皇的聲音從躺椅的那一邊傳來，聽上去有些悶。「你給不了，就欠著。」

「赤羽信之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不喜歡欠人。」

溫皇打了個呵欠。「那就等你能給的時候，再連本帶利還吧。」

赤羽沒再說什麼，他回頭繼續敲打鍵盤，這樣的對話在他們相處的日子裡早已重複過多次。

神蠱溫皇，你要的，赤羽信之介永遠都不能給。

──────

事情開始有些轉變，是在赤羽信之介博士班的第三年。

其實很早溫皇就跟他說，他能早點畢業，論文丟出去就行了。但赤羽覺得自己過往不是學這些生醫，敏感度需要靠時間培養，惡補終究會有填不滿的地方；他寧願多待點時間，老老實實地唸滿碩班兩年博班三年。

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歲月。

赤羽的論文質量很夠，隨便挑一篇都足以讓他畢業；但那每一篇裡溫皇的影子都太重，他無法說服自己拿去當畢業論文、無法坦蕩蕩地與教授群進行答辯。有鑑於博士論文這種東西會在自己這一段人生裡反覆被提起，赤羽希望生一篇與那人不要有太多關係的。

大概從赤羽博班的第二年開始，他就一直在進行這件事。設計一個跟溫皇專業相差甚遠的主題，在實驗進行中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向溫皇提出疑問；整理數據的時候、使用統計軟體的時候、編寫論文的時候，半點不與自己辦公桌對面那人討論。

這很困難，因為隨口問溫皇問題已經是他的習慣。很多時候，赤羽的問題說了一半，才想到那與他的畢業論文相關，又揮揮手說沒事；這種事情怎麼可能不讓溫皇察覺，赤羽想撇清關係的意圖太過明顯，但溫皇並沒說什麼。

在博三開始沒多久，赤羽信之介大致完成了他的論文，指導教授掛的一樣是競日孤鳴；這一篇論文沒有溫皇幫他看過，他不很確定自己實際上實驗設計有沒有什麼缺陷、整體文章邏輯性如何，所以他把文稿寄給競日孤鳴。

拖欠各種工作是競日孤鳴的特色，這一點，身為競日孤鳴研究助理的赤羽信之介再清楚不過，所以他才要提早完成論文。

理論上，如果論文有問題，現在打掉重寫還來得及；如果沒問題，以競日孤鳴的能耐，肯認真看的話半小時內能掃完這一篇。

但赤羽等了兩個月，論文跟包子餵了狗一樣。

他有些頭疼，打算近日直接去找競日孤鳴，面對面討論、直接把論文的事情一次解決。

他在某個尋常的夜裡照慣例把幾本有名的期刊翻出來讀，通常他除了看最新一期，還會看in press的文章，是一些已被接受、但尚未刊出的文章；看in press能讓他更快掌握到其他研究者的觀點，是溫皇向來很推薦的部分。

但那天晚上，他在一本極好的期刊、在in press上，看到了自己提交給競日孤鳴的論文；第一作者掛了蒼越孤鳴，通訊作者掛了顥穹孤鳴，競日孤鳴的名字放在某個毫不重要的位置上，他的名字當然沒有在上面。

他一瞬如入冰窖，四肢麻木，眼前除了那一篇論文，其餘的東西都閃著黑點、逐漸模糊不清。

「怎麼了？」溫皇轉過頭，他對赤羽讀論文的節奏已經非常熟悉，幾秒要點一次滑鼠鍵、幾分鐘要「嗯」一聲幾乎都很固定；而且這是讀論文、不是寫論文，赤羽不應該停頓這麼久。

「……沒，沒什麼。」這是自己的事，赤羽忍住腦中的天旋地轉，對溫皇搖搖頭。

「我認識你四年多了，你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溫皇懶得在赤羽到底有沒有事這種問題上浪費時間，他果斷地把赤羽的螢幕拉過來自己電腦上共用；這是他們之前為了方便討論而加裝的設備，雖然溫皇答應過赤羽、共用螢幕與否是由赤羽主控，但那不表示他不能在赤羽不對勁的時候把螢幕拉過來。

「溫皇！」

攔住衝過來關電腦的赤羽，溫皇眨了眨眼睛，盯著螢幕發出讚嘆聲。「『特異病原感染及其所致之發炎反應與血管新生因子的分布』，嗯，蒼越孤鳴一個申請大學的高三生可以寫出這種東西，還登在這本期刊，顥穹孤鳴跟競日孤鳴真是不枉為嚴父與良師啊。」

「……溫皇，我有點累，先回家了。」心知再這樣下去自己必然會失態，赤羽推開溫皇，抓起桌上的鑰匙就往外衝。

其實赤羽很少回家休息，他每天回家的目的都只是洗漱，常是洗過澡之後又回到實驗室裡泡上一整晚、趴在桌上將就一夜，然後隔日再繼續戰。

但今晚不同，他不能待在溫皇面前。

赤羽開著車直接飆上了高速道路，時速直逼一百六，車都像是要飛起來；深夜的高速道路沒什麼車，他連飆了四十分鐘，才隨意找了一個出口下去。

他把車停在某個超商旁邊，在超商買了一瓶可樂，坐在外頭的花圃邊仰頭灌了一大口；他本來想要一些酒精，但他還得開車回去，除非他想露宿街頭。

他可以放棄那篇論文，現在重寫還來得及；要是他懶，他也可以不重寫，直接拿他過去的那些論文當畢業論文。搶走學生論文的事在學術界並不少見，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師恩難報四字的重量，有時壓得人喘不過氣。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非常在意，他來人類世界工作是一種充實生活的方式，得到的一切放進三千年的歲月裡都只是虛名。

只是……

一瓶氣泡甜酒塞進他手裡，換走了可樂。「想喝就喝，車我幫你開回去。」

赤羽不可置信地看著在他身邊坐下來的溫皇。「你怎麼來的？」

「坐你車來的。」溫皇一臉無辜。「你飆車，嚇得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先喝個可樂壓壓驚。」

你怎麼坐車的我怎麼不知道？還有那罐可樂我剛喝過……赤羽話還沒出口，溫皇已經咕嚕咕嚕地喝掉了剩下的可樂。

「算了。」他自暴自棄的開了氣泡酒，一飲而盡。

「你酒量怎麼樣？」溫皇瞄了酒瓶一眼，7%的酒精濃度。

赤羽想了想，很有把握地說道。「沒醉過。」

於是溫皇又回到超商裡，買了一瓶13.5%的白葡萄酒。「那就喝這個，氣泡酒容易脹。」

那晚凌晨三點溫皇扛著一只大鳥回家，他終於知道赤羽為什麼說沒醉過。鳳凰碰到酒精就升體溫、意識狀態開始不清楚也會升體溫，升到失控程度就直接變回原身；燙手的溫度像是隨時要自燃，讓他不得不把大型鳥類直接丟進浴缸泡水。

溫皇試了幾個法訣，發現自己對鳳凰化形毫無解法；幸而在酒精散去之後，赤羽便自行變回了人身，只是仍昏睡著。

還好，他在赤羽意識模糊的時候套出了那篇論文的事。

──大狼王，你是不是以為大家都得怕你？

赤羽說沒醉過是真的，因為他沒喝過酒。

等他頭痛欲裂地從床上坐起來，手機裡嚇到他的並不是一百多通未接來電，而是日期與時間──

他竟然睡了一天半！現在是兩日後的下午了！難怪光是競日孤鳴就給了他六十七通電話！他一通也沒接到，是誰給他的電話關了靜音！等等，這不是他的床，他在哪？

有記憶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溫皇扶住他肩膀，赤羽整個人跳了起來，身上的衣服沒有一件是他的。

「神蠱溫皇！」

赤羽氣急敗壞地衝出臥室，但溫皇並沒有在這間屋子裡；餐桌上留了一張字條，字一如往常地鬼畫符，還好赤羽很能認溫皇的字──

『車鑰匙在鞋櫃上，多出來的那支是我家鑰匙；衣服在沙發上，餐點在電鍋裡保溫，吃點東西再走，五日後辦公室見。』

是溫皇例行性的五日假期。赤羽想，既然溫皇必須離開家，表示每個月這五日，溫皇並不是在休息；這傢伙那麼懶，如果真在休假，肯定不會出門。

沙發上的衣服是他的，已經洗好烘乾摺得齊整；他打開電鍋，裡面有一盤蘑菇鮮奶燉飯、一份起司蛋包與一杯溫豆漿。

有那麼瞬間，赤羽突然覺得、溫皇此時此刻不在這裡，實在有點該死。

他心不在焉地吞著那盤燉飯，一邊翻看手機裡那些未接來電。除了競日孤鳴與其他實驗室同事之外，總機打來過十幾通，也有一些是千雪孤鳴打來的；比較令人意外的是一通他手機裡沒有存檔的院內分機，他打去總機問了一下，總機說是新來的教授、默蒼離研究室的分機。

默蒼離？他沒見過本尊，但聽說是個紅人，一來就空降了個醫務秘書長的位置，只在院長與副院長之下。他是個小博班生，這人找他做什麼？

赤羽還來不及意外，總機又加了一句。「赤羽先生，你還是快接電話吧，一直有人打來我這裡讓我找你，院區兵荒馬亂，我頭疼得很。」

赤羽想，大概是他平常攬了太多事在身上，一個失聯讓大家不習慣了。

他沒想到『院區兵荒馬亂』這幾個字，所要傳達的真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個時間點，醫院中庭花園裡正有一場大戰。

──────

在大戰的六小時前，溫皇看似隨意地走進了顥穹孤鳴的辦公室。

「溫皇？」顥穹孤鳴有些意外，這人平時懶得跟什麼一樣，怎麼一早就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他沒印象最近跟這人有牽扯。「有事？」

「幫大狼王處理煩人的事。」把手裡那疊文件放在顥穹孤鳴桌上，溫皇臉上掛著沒有溫度的微笑。「這是撤回論文的相關資料與要寫給編輯的信，理由我幫大狼王想好了，文情並茂，請大狼王簽名。」

「撤回什麼，我什麼時候跟你有論文？」顥穹孤鳴看了文件一眼，臉色瞬間變了。「這是蒼狼的論文，與你何干！」

「狼族之王一言九鼎，說謊不怕天打雷劈，溫皇拜服。」溫皇歛了臉上笑容，指尖敲在顥穹孤鳴電腦螢幕上。「你長期監控競日孤鳴的電子郵件，這不干我事、我不管；但看到喜歡的論文，不經任何詢問就拿來自己發，好意思說與我無關嗎？」

「王叔的學生寫的論文，本王拿來發是看得起他！」

「哈。」看得起？溫皇覺得這簡直是笑話。「大狼王這是在與我開玩笑，還是真沒有看寄信人是誰？」

「赤羽信之介，又如何？」

顥穹孤鳴倒是真不知赤羽信之介什麼身分，這篇論文發出去之前競日孤鳴是知道的、也在作者聲明書上簽過名；總之，競日孤鳴有意瞞他，便是裝傻也裝得十分像。

「哦，看來競日孤鳴並不是對大狼王全然坦誠。」溫皇搖搖頭，語帶諷刺。「果然是狸貓，不同族就是沒辦法，無法與狼同心啊。」

「神蠱溫皇，注意你的言辭，挑撥對本王無效！」

挑撥對很多人來說無效，但對大狼王向來都有效，而且是特別有效；溫皇聳聳肩，不以為意。「難道大狼王確真不知，赤羽信之介是鳳凰一族的軍師？」

蒼狼申請大學並不需要一篇醫學論文，那孩子本身就夠努力，競日孤鳴也打過包票說沒問題。然而，正如過往所述，你出身不能太差，但出身太好會讓一切的努力都變成靠爸；顥穹孤鳴就不想讓人說蒼狼沒有什麼特長、能有成就只是靠爸，所以去競日孤鳴信箱裡撈了一篇論文想加個分──

估計大狼王的邏輯與正常人的腦迴路都不同，蒼狼本來還算是靠自己，他一這麼搞不等於坐實靠爸兩字？

顥穹孤鳴陷入沉默，他確實不知赤羽信之介是鳳凰族軍師。

但要他因著赤羽信之介的身分而撤回論文……豈不是表示他們狼族怕了鳳凰？「鳳凰又如何？有能耐，他大可以再寫一篇。」

「他當然可以再寫一篇，」溫皇深吸口氣，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耐心有用罄的跡象。「他可以再寫十篇、百篇、千篇，但你就是得把這一篇撤回；如果你不撤，我不介意寫信給編輯。」

通訊作者自己寫信給編輯撤稿，可以有無限個理由，而且溫皇已經幫顥穹孤鳴寫好了合情合理的撤稿信，這是最好的下台階方式；如果讓別人寫信去給編輯要求撤稿，通常都是不怎麼光彩的理由，那故事就完全不一樣了。

對蒼越孤鳴、顥穹孤鳴、整排有掛名的作者、甚至整個院區來說，都是不好的名聲，未來這筆紀錄永遠查得到。

溫皇在國際上不算是非常有名的大學者，因為他懶，而且他的研究主題是毒理，是偏冷門的一門專業；但他也是小有名氣的孤狼教授，幾乎所有的論文，從編輯信、評論、回顧整理、原創文章到多系列統合分析，都是一人作者。他很清楚該如何把文章寫得合乎邏輯、有理有據；加上他手上有赤羽電腦裡的原始數據資料與實驗圖片，要讓編輯相信提交這篇論文的作者有不當事實，簡直易如反掌。

「你敢威脅本王！」顥穹孤鳴拍桌而起，溫皇竟敢威脅他！「你敢寫，我就讓赤羽信之介畢不了業！」

溫皇的眼神冷了下來。一個本來能簡單處理的事，承認自己做錯了撤回就好，一定要這樣嗎？

他不是很在乎赤羽畢不畢業，他相信赤羽本來也不是太在乎，哪隻精怪不是在人類世界裡找一個消磨光陰的方式？能不能達到哪個高度並不是重點。但大狼王的困難是什麼？顏面太重要，不能有一點缺角是嗎？

「你敢讓赤羽信之介畢不了業，我就讓蒼越孤鳴入不了學。」

顥穹孤鳴又拍了一次桌，溫皇只是個冷門科系的教授，沒權沒位，憑什麼說這種話。「笑話！你辦不到！」

「大狼王，你哪來的自信，」溫皇的聲音低得像墜入冰谷，再一秒，他已成了冷漠的銀髮青年。「覺得你能阻擋任飄渺？」

「任飄渺，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生長在狼族地界！」

任飄渺甩了衣角，轉頭就走。「又如何？大狼王可曾照拂於我？」

談話的結果是不歡而散，顥穹孤鳴氣得發抖，急電競日孤鳴來商討對策；競日孤鳴一邊找理由拖延，一邊窩在辦公椅上拼命打電話給赤羽信之介。

競日孤鳴早知會發生這種事，他當初在作者聲明書上簽名的時候就預見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他的身分並不適合去糾正顥穹孤鳴；至於他的小蒼兔，怕顥穹怕得要死，爸爸說簽名就簽名，從來不知道文章是哪來的。

他本來的算盤是，只要雜誌社退稿、或是要求要修改，依著顥穹孤鳴的性子，必會不耐煩地找下一篇，這樣也就解套了；但投稿是顥穹孤鳴的研究助理負責，直接被期刊接受也是意外，只能說赤羽太過優秀。

對策，他也沒有對策啊。競日孤鳴抱著頭，第一次覺得狸貓的腦容量不夠用；好姪兒，你監控我的電子郵件我都不說什麼，你為什麼要得罪赤羽信之介呢？那你既然已經動了赤羽信之介，又為什麼還要得罪神蠱溫皇呢？

重點是，赤羽信之介你為什麼不接電話！全勤四年的人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消失！四年來沒有漏接過一通電話的工作狂為什麼在這種時候不接電話！快接電話啊！文章我可以賠給你，畢業論文我包你過，你快來搞定溫皇好嗎！

這還不是最糟的，在競日孤鳴走進顥穹孤鳴辦公室之際，他們兩人的手機與院內分機同時像爆炸般此起彼落地響了起來，清一色是助理群的哀號──

「老闆，電腦掛了！實驗數據都不見了！」

太明顯了，能在四小時內準確抓出每個競日孤鳴與顥穹孤鳴的助理電腦ip，還能駭進去刪資料的，這個院區就只有一個人；而且這人才剛跟顥穹孤鳴吵過架，他根本沒有要隱藏身分的意思，這是挑釁……不，這大概是報復。

顥穹孤鳴忍不了，他直接往溫皇的辦公室衝；競日孤鳴拉不住人，只能跟著跑，邊跑邊打電話給千雪孤鳴，說他兄弟要殺他兄弟了，快來幫把手。

千雪孤鳴接到電話的時候，還以為是藏鏡人要殺神蠱溫皇，這種話藏仔都講了一百年了，也沒哪次把溫皇打成重傷過；結果他小叔氣喘吁吁地糾正他，是你二哥要殺溫皇！我不知道最後會變成誰殺誰！你快來！溫皇辦公室！

顥穹孤鳴才衝到溫皇辦公室外那條走廊，就見任飄渺在門外等著他，態度倨傲。「怎樣？大狼王可改變心意了？」

「本王說過，你敢威脅本王，我就讓赤羽信之介畢不了業！」

又是這一句，任飄渺冷笑道。「哦，那我就讓蒼越孤鳴入不了學。」

「你以為你一個雜種算什麼？你辦不到！」

顥穹孤鳴已經失去理智，雜種兩字不只攻擊任飄渺，同時也直刺匆匆追來的競日孤鳴心底；任飄渺冷眼看向競日孤鳴，對方的臉色有些難看，就不知是喘的還是氣的。

把隊友當敵人，大狼王，你真是好一個王。

他心一橫，再無顧忌，瞬間化成了張牙舞爪的白虎，這是任飄渺習慣的作戰型態。「死人也入不了學，只入得了殮。」

「任飄渺！」哪個做父親的聽到人當面說要殺他兒子能冷靜？更何況他是顥穹孤鳴。他一擺手，直接變回了長毛灰狼。

「天啊。」競日孤鳴退後兩步，他一點都不想跟這兩隻發瘋的猛獸有關係，狸貓一族的天賦不是點在打架啊！他急急捏了障眼法，至少先別讓人類發現院區有猛獸在打架，然後又撥了一次電話。「小千雪，要爆炸了，你到底在哪啊？！」

千雪孤鳴趕是趕到了，但並沒有什麼用；他的能力與任飄渺或顥穹孤鳴都有一段落差，要拉住兩頭凶獸根本沒可能，他只能一下攔這個、一下擋那個，然後不停地被他兩個兄弟甩飛。

「哎！」千雪孤鳴無法，眼看他們一路從走廊打到掉出窗外、在空中交手數十回、然後落到地上繼續打，兩隻動物都掛了彩，他總不能眼睜睜看他一個兄弟打死另一個；於是他做了狼生中錯誤到不能再錯誤的選擇──

把他的第三個兄弟叫來幫忙。

問題是彼時藏鏡人正與南宮恨打架中，他來「幫忙」也把南宮恨拖來了；然後顥穹孤鳴的精怪助理群看苗頭不對，全部都回了原身上去助陣；路過要約鴆罌粟看電影的岳靈休才考慮著到底要不要去湊熱鬧，南宮恨直接大招往他臉上招呼。

「一氣化九百！」
「空勁大歸還！」
「一氣化九百！」
「空勁大歸還！」
「一氣化九百！」
「空勁大歸還！」

鴆罌粟從二樓窗子探出頭來，一臉生無可戀。「岳靈休，趕快打完回家，別給我丟人。」

「小鴆啊，我是要幫哪一邊啊？」岳靈休一邊打一邊問，他根本看不出現在是誰在打誰。

「幫人少的那一邊……不對，可以的話你幫我打死溫皇吧，清靜。」

岳靈休看了看戰場上滿片塵沙跟猛獸群，還有全世界最兇悍的黑狐狸與熊貓，他一隻德國牧羊犬要在這之中打死溫皇實在有點困難；而且，溫皇到底是哪一隻啊？

戰場上的動物越加越多，競日孤鳴心如死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障眼法的靈能加到最強，讓路過的人類學生跟員工們都只看到一群野狗在打架──

「到底為什麼今天院區會有這麼多野狗跑進來？而且還一直在打架？」
「不知道啊，這到底歸誰管？環保局？」
「先打給總機問問好了。」

總機小姐就是接到一堆人找赤羽信之介、又聽一堆人說野狗打群架，所以認為赤羽是專門負責處理野狗的；她跟赤羽說『院區兵荒馬亂』，典故就是這麼來的。

一抹綠影站在七樓的研究室窗邊，這裡剛好能看到中庭的全貌，是一大群野狗在互咬；他戴上他學弟特地託人送來的眼鏡，打群架的灰狼白虎狐狸熊貓牧羊犬看起來比野狗互咬更蠢。

他嘗試要深呼吸，但覺得空氣真的很稀薄；於是他拿起院內電話，再一次撥了總機──

「再幫我轉一次微免所研究助理赤羽信之介。」

懷秋霽月

2020-05-18 23:50

趁著這段番外完結，配上近期的劇，有感而發地寫一段。
認真地算起來，我的木頭人戲齡大概是......二十四年，可能比很多人的年紀都還要大。
木頭人的戲，就是永遠有會讓你吐血到棄劇的橋段，三個不同的木頭人系列加起來，我大概棄過一百次吧。
買了一堆光碟，佔位置又傷心。
但他們明明也有讓你愛得恨不得重播一萬次的段落。
我已經不想知道編劇為什麼要這樣玩我，就算他們有一萬個合理的理由我都不想。
後來，我覺得寫衍生是一種與自己與木頭人和解的方式，一種自我療傷的方式。（另一種是買偶，但這種方式比較燒錢）
所以雖然在我年輕時與我一起混同人的作者都不見了，我還在這裡。
只是真的老了，文字跟思考都開始退步了，熬夜能力也大幅下降了。（笑）

－－－－

螢色羽（下－完）

──────

赤羽信之介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大戰已經進行了兩個半小時，太陽都快下山了；他人站在默蒼離的研究室裡，默蒼離以一種快窒息的表情把窗簾拉開，讓他看中庭花園的戰況。

「那隻白虎是你的，他受傷不輕，你負責拎他回去。」

赤羽開了穿雲眼，所有打架中的精怪都是原身，只有白虎是一片雪景；雖然形體沒有半點相似，他仍可以肯定那隻傷痕累累的白虎就是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天天死皮賴臉纏著他的傢伙。「其他人呢？」

「我已經把蒼越孤鳴跟憶無心找來了，鴆罌粟跟千雪孤鳴也在，理論上可以搞定；但你必須先帶走白虎，他只有你能解決。」默蒼離轉過身，示意赤羽快去。「論文的事，競日孤鳴會給你個交代。」

赤羽信之介兩天前才剛化形兩次，此刻靈能並不足，連穿雲眼都只能開出幾秒；但面對此情此景，他沒什麼好猶豫的。

於是赤羽推開窗子，化為鳳凰飛了下去；他準確地在一片混亂中叼起白虎的後頸、用最後一點靈能掃出朱雀天火逼退狼群，然後優雅地騰空高翔而去。

白虎的重量不輕，赤羽身上的溫度開始飆高，這是他兩天內第三次化形，再飛下去會要他的命、還會連著白虎一起燃燒；但他仍得飛得夠高夠遠，才不會被人類看見，幸而此刻是黃昏，火紅色的鳳凰在雲端與晚霞融成一片，人們只覺得今日的夕陽特別美。

他最終在一處隱密的竹林前用罄了氣力、離地尚有些高度就鬆開了白虎，白虎一落地便化回任飄渺，剛好來得及牢牢接住落下的鳳凰。

「赤羽，別睡，溫度太高了，會燒起來。」

鳳凰勉強抬起眼皮去看，銀髮青年全身光裸、五官冰冷而帶著稜角，眉眼睥睨而不帶溫度。

他沒看過這種模樣的溫皇，只有眼神中些微的急切還有幾分那傢伙的神韻；要不是親眼確認過，他大概會以為默蒼離讓他拎錯了人，這人……他應該在電視上看過，分明是還珠企業的總裁任飄渺吧？「……我不記得我認識你。」

聞言，任飄渺的表情柔和幾分；他現在受傷有點重，赤羽狀況不好，他剩餘的靈力不適合浪費在任飄渺與溫皇之間的化形。「軍師大人怎麼就翻臉不認人了？明明約好五日後見，你特地提早來找我，可是特別想我？」

外型沒一點像，胡言亂語倒是完全沒有變。鳳凰連拍翅的力氣都沒有，但嘴上絕對不能輸。「別以為我現在揍不了你、就可以胡說八道，過肩摔記在帳上。」

「記帳好，軍師大人的過肩摔，我現在也受不起。」

任飄渺苦笑，他現在身上有虛空滅、飛瀑怒潮、陰陽一氣與天刑大審判造成的傷，沒個十天半個月是不會好；千雪啊千雪，這種時候把羅碧叫來，你是來勸架的還是來添亂的？還有，為什麼大家都打他？難道真是他做人失敗？不對啊，他又不是欲星移。

「會怕就好，哼……」

鳳凰的眼皮垂了下來，任飄渺抱著大型鳥類，叫了好幾次也沒得到回應。他自己是還有點餘力再化形，可是對於鳳凰他沒有辦法；耗盡靈能的鳳凰會昏迷、會高燒、可能還會自燃，簡直自殺炸彈。

太過高等的動物真麻煩，他天天隨心所欲，就算一秒化形一次、整天連化八萬六千四百次也不會燒起來──這樣看來，做隻鳳凰真是沒什麼好羨慕的，頭銜好聽而已。

任飄渺現在不想光溜溜地抱隻鳳凰走到馬路上叫計程車，就算障眼法可以瞞過一般人的眼，但他身上有傷，靈能可以維持多久是個問題；赤羽的體溫還在飆升，他不能冒險，唯一的辦法是叫救命。

還好任飄渺是個爭氣的企業家，一通電話打出去，酆都月三分鐘就到。

「任總，需要找醫生來看嗎？」狐猴一邊開車一邊從後照鏡看向後座，他老闆連衣服的障眼法都懶得捏了，他一眼能看見滿身傷。

「不用，休息就會好。」

酆都月點點頭，他向來是隻聽話的好狐猴，老闆說什麼他聽什麼。「回溫皇教授家，還是任總家？」

「任飄渺家。」還珠企業事情繁多，每月只有五天化為任飄渺已是壓縮到極限，此次化形什麼都還沒處理，他倒是先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公司的事情你先處理，有待裁定的一起送來我家……晚一點，後天再來。」

「好。」酆都月收回了看向後照鏡的視線。他其實很想說，任總你手上那隻鳳凰狀況很不好，體溫高到我車內冷氣開十八度都像三十八度；這種高等精怪我們束手無策，要不我繞個路、直接把鳥送回鳳凰族內？但他向來不會講這種話，他是好下屬，不頂撞不提議不自作聰明。

手裡的溫度越來越燙手，任飄渺一到家便抱著鳳凰下了車，直奔浴室。

水龍頭裡的冷水開到最大，沖在鳳凰身上之後都變成沸騰的水蒸氣；他衝去外面開了所有的空調到最低溫，把冰箱裡自動製冰機的冰塊通通搬出來倒進浴缸，但鳳凰的近身之處依然只有水蒸氣。

他感覺得到，溫度還在升高，將他蒸得口乾舌燥；這不是一般鳳凰能到達的溫度，至少他以往見識過的鳳凰，在這個溫度之前便會死去。

赤羽還有心跳，但他隱約看見鳳凰尾羽因高溫而蜷曲、散出一點一點的螢光、甚至開始有些飛灰飄落，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無論赤羽能承受的溫度多高，眼前這個鳳凰身都將在烈焰裡成為灰燼。

神蠱溫皇任飄渺很少有絕望的時候，在他過往無數次面臨死亡的時刻、當他意識到自己是不被允許的存在，他都不曾絕望過。

但此時此刻，他徹底被絕望包圍。

他想起那一千多個日子裡赤羽專注的側臉，想起他每次去勾赤羽小指被拍開、勾赤羽臂彎被甩開、勾赤羽脖頸然後被過肩摔，想起他耍無賴的時候赤羽裝凶狠瞟他的那抹眼尾。

他想起赤羽在碩士論文口試中堅定而飛揚的神色，想起赤羽無數次拒絕他的決絕，想起那晚赤羽看到論文時一瞬顯露的脆弱。

這是天底下唯一、尋遍人界與精怪界的唯一；明知道他有多少能耐，但打從第一次見面便未想過利用他、亦不與他友好、也不畏懼他。他的存在，對於赤羽而言大抵就如呼吸喝水一般，沒什麼大不了。

這麼巧，他就剛好特別喜歡這隻鳳凰。

他自嘲地笑了下，還是搞砸了。本來他以為、這次能離這隻鳳凰近一些。

冷水還沒有關，浴室裡滿滿的高溫蒸氣，任飄渺想、再待下去他可能要變一塊蒸肉；既然進退都是絕路，他留著那點靈力有什麼意義。

他化回雪豹原身，聚上所有靈力灌進自己天靈，瞬間將整座宅邸化為雪景，玻璃窗上結了厚厚的霜、院落飄著薄薄的雪，連帶浴室的溫度都降了下來。

這是唯一的辦法，只是不知道有沒有效。

雪豹消失前轉頭看了鳳凰一眼，雖仍是熱氣蒸騰，但浴缸裡聚了薄薄的一層水。

──────

赤羽信之介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雪原中，似乎便是他開穿雲眼去看白虎時看到的雪景。

「溫皇？」

他躺在雪原裡的一方溫泉裡，身上不著寸縷，他試探性地喚了聲溫皇，迎面走來一只雪豹。

毛色雪白，深褐花紋均勻而沒有雜色，還有一雙紫色的眼睛，真算得上是隻美麗的雪豹。

「我開不了穿雲眼，你這又是障眼法了？」赤羽朝雪豹伸出手，那只大貓乖乖地低下頭，在他掌心舔了兩下。「雪豹跟白虎，意思不是一樣？你這人就是沒事找事。」

雪豹抬起頭，臉上寫著理所當然。「白虎打架方便。」

而且白虎叫聲宏亮，吼起來氣勢比較夠。

「就想打架，都當到教授了，只是論文的事而已，不能好好講、一定要打架？」赤羽想到醫院中庭那個畫面就好氣又好笑，顥穹孤鳴、神蠱溫皇、藏鏡人、南宮恨、岳靈休，這些人都什麼身分了？精怪能修得在人類文明世界有一席之地，要花上多少歲月，遇到事情還是打一頓解決？

「講過了，狼族不講理，講不通。」雪豹往赤羽手心蹭了下，眼裡閃著名為委屈的光芒。

「你好意思說，你自己又是個講理的人了？」赤羽知道顥穹孤鳴是不怎麼講理沒錯，但從談判破局到大打出手之間，理應還是有個距離的吧？「讓競日孤鳴去處理不就好了嗎？」

「我向來以誠待人。」雪豹講到競日孤鳴，頓時齜牙裂嘴了起來。「而且狸貓不可信，作者聲明書他也有簽，他知道他賣了你。」

「就算是吧，也不需要打成這樣啊。」摸了摸雪豹的頭算是安撫，赤羽嘆口氣，他現在覺得論文不算什麼了；早先他在默蒼離研究室裡看到那隻被圍攻的白虎，他就真心認為自己的論文根本無足輕重。「只是一篇論文而已，而且我又不是你什……」

赤羽收了口，溫皇為了一篇他的論文搞成這樣；滿身是傷不說、未來與顥穹孤鳴或競日孤鳴的關係大概也砸了，他實在無法在此刻說出自己不是溫皇什麼人。

但他真的不是溫皇什麼人，為何這人要如此做？

「不是一篇論文而已，是『你的』論文。」雪豹懨懨地趴在溫泉邊，說出的話帶了些抱怨。「我都這樣了，你還急著與我撇清關係。」

「溫皇，我以為我與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那是你沒有想清楚，赤羽。」雪豹別過頭，與發脾氣的小貓沒有兩樣。「你從來都沒有認真地考慮過我，你應該再想想。」

跟任性大貓談這個無異拿石頭砸自己腳，赤羽決定換個話題。「……你先告訴我，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要怎麼出去？」

「在這裡是因為別無選擇。」這是用元神構築出的意識境界，只有把雪豹的靈力全部灌入元神，才有機會化出與鳳凰高溫相抗衡的雪景；但雪豹靈力不足，能抵抗的時間無法太多。

換個方式來說，如果在他耗盡元神之前，赤羽都不能醒來，那就要一起死了；所以他進入自己的意識境界把赤羽的意識拉過來，目的是為了把人叫醒。「赤羽，你若能醒來，我們就能出去。」

「醒來？我現在不是清醒的？」赤羽擰了把雪豹後頸。「所以你這樣不會痛？我是在作夢？」

「……我還以為，確認是不是作夢應該要捏自己？」雪豹滿心的欲哭無淚，這是他的意識境界，他蠻痛的。

「喔，抱歉。」赤羽改掐了下自己的臉。「真不痛，原來這是作夢啊。」

「赤羽，你要是不醒來，就會跟我死在一起。」赤羽剛捏過的那片臉頰泛著微紅，雪豹湊過去蹭了兩下。「我是無所謂啦，要登的報紙頭條我都想好了，還交代給我屬下了；你覺得哪個好？有『顥穹孤鳴搶奪學生論文，學生憤而輕生，同室教師陪死』、『競日孤鳴利用研究助理謀取不當學術成就』、『重磅！輕生的學生疑似與溫皇教授不倫師生戀！』……」

赤羽惡狠狠地把雪豹的嘴巴壓住。「神蠱溫皇！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死！」

雪豹掙了兩下，沒掙開赤羽的手，但他還是能發聲；畢竟這是他的意識境界，可以不受外來者控制。「我就在想我到底是死好，還是不死好。你醒不過來便會死，要我失去你還不如一起死；但你要是醒來了卻不要我，那我活著還是沒意思。」

「溫皇，你這是在勒索我。」赤羽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們怎麼又回到這個話題了？

「才沒有，」雪豹弱弱地抗議。「我還是選了讓你最可能醒來的方式。我想好了，就算你不要我，我一樣能繼續糾纏你，多少年都可以。」

「你……」

赤羽手下一鬆，雪豹站起身來，在他臉上輕輕舔舐。「所以赤羽，趕快醒來吧。」

這一次，赤羽信之介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又一張不認識的床上；體溫仍有些高，牆上的壁掛式冷氣顯示著十六度。

他彎了下手指，勉強算是可活動，只是整個身體很沉重。

外頭有對話的聲音，赤羽不想偷聽，不過鳳凰的感官敏銳，字字句句還是進了耳裡──

「您的意思是，任總暫時不能現身？」這聲音沒聽過，是陌生人。

「如果需要出席重要場合，障眼法能擋一擋。」是溫皇的聲音。「如果不必要露臉，你就先處理吧，需要裁決的事按往例一月一送，送溫皇家。」

「溫皇教授，任總需要休息多久？他對公司很重要。」

「酆都月，你多話了。」溫皇的聲音相當冷淡，赤羽想，除了第一次見面之外，他好像沒有再聽過溫皇這樣不帶溫度的聲音。「還是，你不信任我的能力？」

「屬下不敢。」

「沒事就去吧。」

叫酆都月的人走了，赤羽從床上坐起身時，溫皇正推門走進房間。

「醒了？不再睡一陣嗎？」溫皇找了件薄外套披在赤羽身上，雖然他知道赤羽根本不怕冷，會冷的其實是他自己。

「你、」赤羽想了想，有些事還是要親眼確認才行，意識模糊時看到的可能是幻覺、夢裡的不作數；他扯過溫皇的衣領，一抽一拉把那人的上衣脫了。「你……身上有傷，所以那隻白虎是你，酆都月口中的還珠企業任總就是你，你就是任飄渺？」

溫皇看向赤羽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他一點都不介意赤羽把他衣服脫了，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赤羽能脫更多──但在那之前他能先調升空調溫度嗎？太冷了。

「軍師大人的熱情，真是讓溫皇受寵若驚。」他看著赤羽一瞬收回的手，心裡直嘆可惜。「任飄渺是溫皇，但溫皇不是任飄渺。」

赤羽信之介想，大抵任飄渺也是溫皇某一個慣用的化形；一個化形能創立還珠企業，溫皇或許沒有表面上看來那麼懶。

雖然是夢，但那只撒嬌的雪豹不像是障眼法；赤羽想，如果溫皇會慣用任飄渺那樣的化形，原身是雪豹倒也挺符合的。「任飄渺人呢？為什麼說暫時不能現身？」

神蠱溫皇還不想讓赤羽知道，任飄渺是他的分體，如果有朝一日需要、任飄渺可以獨立於他之外；他也不想讓赤羽知道，為了降下高溫、任飄渺的元神消耗過重，無法支撐形體，所以傷勢通通回到他身上；他更不想讓赤羽知道，任飄渺此番折損，少說要三年才有機會再出現。

這些事他不想說，有些是為了後路；不過更多的是，在赤羽尚未接受他之前，說出這些事就像是在討要什麼報酬。他起初是為了赤羽去討個公道，也是為了赤羽才犧牲任飄渺；但赤羽為了他險些送命，且當初要不是他買了酒給赤羽、也不會造成鳳凰化形。

他與赤羽，到底是誰欠誰多一些，早已分不清楚了。

話又說回來，到底是誰逼赤羽化形第三次來中止戰局？扣除場上與場邊那幾個選項，剩餘的可能人選也不多了，他想這筆帳還是算在欲星移身上吧。

溫皇伸個懶腰、順勢往後躺，正好躺在赤羽腿上。「哎呀，軍師大人在床上把溫皇衣服脫了之後，又一直問別的男人，溫皇可是沒有那麼大度啊。」

「神蠱溫皇！你的過肩摔要不要對個帳！藏鏡人為什麼還沒有打死你！」

對著腿上的無賴怒吼，赤羽倒沒打算此時來個過肩摔，溫皇身上的傷有多重他是清楚的。「一堆過肩摔記在帳上，你還得了嗎？」

「軍師大人給我機會還，我就還得了。」

赤羽沉默下來，他知道溫皇的意思；溫皇不曾認真開口的事，雪豹在夢裡說了──

『那是你沒有想清楚，赤羽。』
『你從來都沒有認真地考慮過我，你應該再想想。』

他確實沒有考慮過溫皇，這是一個鳳凰族之外的精怪，而且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溫皇是什麼。

身為一隻公鳳，擇偶的合理標準是一隻母凰；當然這不代表隨便找一隻母凰放在他面前，他就能接受。活太久的生物基本沒有絕種考量，鳳凰三千歲，擇偶可以等到兩千九百歲的時候再考慮，沒有適合的人選、也可以永遠不考慮。

但既然可以永遠不考慮，為什麼他不能考慮溫皇呢？

反過來說，不考慮不是很正常嗎？你不會因為你家缺個擺設，你就帶個炸彈回家吧？他今天才知道溫皇就是任飄渺，誰知道會不會改天他發現溫皇也是競日孤鳴？說不定溫皇還是史艷文呢，君不見藏鏡人打溫皇那麼起勁。

鳳凰一族的軍師有其責任，不是能任性的身分。「我不能考慮我不知道確切是誰的人。」

「那我自我介紹，我是神蠱溫皇。」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赤羽，你自己有沒有發現，」溫皇坐起身，深深地嘆口氣。「你一直在用你其實毫不在意的理由、來逃避你心底真正的想法？」

他從來沒聽過赤羽說討厭他，拒絕的理由永遠都是『我不知道你是什麼』，這肯定不只是一種禮貌，會把人過肩摔的講什麼禮貌。

倒不是他不願讓赤羽知道自己的本相，只是他並不能肯定自己的本相確切是什麼；從有記憶以來他就是隻在狼族地界生長的雪豹，他也一直以為自己是雪豹。

直到他分出了任飄渺，任飄渺確實是雪豹，但他卻在諸多化形中找不到自己的原身；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原身，但他在意赤羽不停地拿這一點來作為擋箭牌。

該如何解釋呢？他連任飄渺能獨立於自身之外都沒有辦法與赤羽坦承，一個隱瞞造成的破網，要用千千萬萬個謊來填補；但面對像赤羽這樣的聰明人，什麼都不說、總好過不停說謊。

「如果真的不喜歡我，你直接說出來就好。」他定定地看向赤羽。「你說一次，我便不再糾纏。」

「我不喜……」話說了一半，赤羽突然頓住；溫皇叫他說的話通常有五千個陷阱，他為什麼要乖乖聽？「不對，你為什麼一定要糾纏我？」

「我喜歡你。」

「你到底喜歡我哪裡？」

「你長得俊。」

原來是皮相問題嗎？像是在夜店看到了帥哥美女，沒約進小旅館一次就不甘心的那種感覺？

在過往數次的人類生活中，赤羽也曾被同事帶去夜店，確實遇到過幾個煩得不得了的傢伙，男女都有；他好不容易擺脫之後問他同事，這些人為什麼纏他？他同事用一種看古代人的眼光看他──

『你不知道一夜情？我還以為你長這樣，應該很有經驗？』

長這樣跟很有經驗的關係是什麼？赤羽覺得他最好不要問出口，以免同事發現他真的是古代人、還是隻古代鳳凰。

──一夜情，如果溫皇要的是這個，他也不是給不起。

想到此處，赤羽清了清喉嚨，坐正身體，神色嚴肅，以鳳凰一族的軍師之名發令。「如果是這樣的話，本師倒是可以允你一夜情。」

溫皇拍了拍腦袋，他覺得自己應該一頭在床頭櫃上撞死；如果藍蝶身跟青蛇身撞不死，他不介意換隻貓身，能撞死就好。

「軍師大人，你看過有人為了一夜情等了四年的？」

軍師大人！一夜情通常都是第一次見面的那一晚要進行的事！我搞了四年你許我一夜情，這不成啊！

「神蠱溫皇，別得寸進尺！」

「總之我不要一夜情。」送上嘴來的一口鳳凰肉不吃，是為了以後可以吃百年千年，神蠱溫皇對於自己的耐心、恆心與毅力感到敬佩。

「你還是沒有想清楚，赤羽，你再考慮考慮吧。」

──────

赤羽信之介足足隔了一週才再度出現在辦公室裡，他走進實驗室的時候聽見了滿場助理的歡呼聲，還疑似看到了競日孤鳴感動的淚光。

「這個，論文我已經撤回來了。」

競日孤鳴老老實實地把撤回的文件與編輯信交給赤羽，此次搞到差點不能收拾，是他小覷了神蠱溫皇搞事的能力、也輕忽了溫皇的決心；原來，那傢伙對赤羽是真心的？那人也有真心？「我不想與顥穹有所衝突，原以為會被要求修改就能換一篇，沒想到被直接接受了，非常抱歉騙了你。」

「為一篇論文差點送了命，也不是太有意思。」早知道會搞成這樣，當初默默再寫一篇就是了，他也不至於把自己賣了。「顥穹孤鳴沒有為難你？」

「默蒼離讓凰后去請了貴族的祭司來跟顥穹『談談』。」競日孤鳴眨了眨眼，眼裡如有繁星點點；撇開不老實的部分，狸貓一族向來以可愛著稱，競日孤鳴總是眉眼帶笑，更稱得上是俊美。「鳳凰一族，果然都如軍師一般優雅。」

赤羽有些意外，祭司大人來過了？他怎會不省心到讓祭司大人出馬？「只是一篇論文，這種事情，竟然還要麻煩到祭司。」

「顥穹本來就願意撤回論文，只是拉不下臉；至於桐山大人，她是來給顥穹台階、順便讓顥穹賠罪的。」

對上赤羽不解的神情，競日孤鳴解釋道。「你在兩天內化形了四次，早就超過了鳳凰能承受的極限；最後一次幾近涅槃，劇烈高溫震動了鳳凰族譜。桐山大人說你向來謹小慎微，從不恣意妄為，會行到此處必有其因，她要個交代。」

競日孤鳴沒有說的是，桐山薰此次出鳳凰族是有備而來，連溫皇都見過了；至於他們說了什麼，這種事他可沒勇氣聽牆角。

赤羽想，他大概是要回族內請罪了；鳳凰一族的軍師，為了外人而死在族外，是絕不可饒恕的重罪。他歛下眉，語氣有些低落。「赤羽信之介，確實沒有任性的本錢。」

「你若是應了那人，才叫真的任性。」

「多謝指點。」競日孤鳴話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赤羽苦笑道。「想來，他也沒少得罪你？」

神蠱溫皇，能殺你的都想殺你，能挖你牆角的都不遺餘力，你到底是得罪多少人？不自我檢討一下嗎？

「不不，軍師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競日孤鳴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他這次要是再搞砸，別說溫皇、怕是連小千雪都要與他翻臉。「既然沒有任性的本錢，任性二字就特別難得，難得的事、豈不很值得用一生去追尋嗎？」

──難得的事，豈不很值得用一生去追尋嗎？

赤羽信之介走在長廊上，想著競日孤鳴的話；如果溫皇用一生去追他這個未知，他用一生去追一個任性，好像也不算太虧本。

他是允了溫皇的糾纏，但承諾他沒給過。

他能活三千年，溫皇肯定到不了這個歲數，一生對上一生不見得公平，他們不提承諾。

他們也不提關係，所有的關係都是一種綑綁限制；人類壽命不足百年，多少人類連維持一段未滿半百的關係都困難，他何苦用關係綁著彼此上千年。

那他到底允了溫皇什麼呢？勾小指不拍開、勾臂彎不甩開、勾脖頸不過肩摔？但他其實已經習慣成自然，每次溫皇的手過來他就忍不住反射動作。

辦公室近在咫尺，他聽見裡頭有人聲，照樣是溫皇不冷不熱的聲音。

「你師兄逼他化形，你最好有很好的解釋。」

另一個聲音裡明顯帶著一些討好。「我沒有解釋，只有魚翅。」

「你現在連替他找藉口都懶。」溫皇躺在躺椅上，真想剁了眼前人兩支魚翅然後直接丟回大海，想到一模一樣的事每四十四年要上演一次他就煩。「要是已經厭倦了輪迴，就不要再自尋煩惱，回你的大海去，省得我麻煩。」

「我不是厭倦了，我是無話可說。」

欲星移覺得心累，為什麼他此時此刻會在這裡呢？不是還有十年嗎？他才跟封宇過了十四年好日子，十四年啊，那麼短！誰來告訴他為什麼這個院區會有逍遙遊？又為什麼他師兄會一到這個院區就動上神蠱溫皇的人？老天真的不是在整他嗎？「不贊同師兄的做法，你是希望赤羽軍師以人身加入戰局，還是眼睜睜看你被圍攻至死？」

「我有那麼容易死嗎？」

「那就要問南宮恨跟岳靈休了，顥穹孤鳴跟藏鏡人打你是很有道理，另外那兩個為什麼也想打你？」欲星移剛被溫皇理所當然地取走了一瓶鮫人血，他能看出溫皇的傷不簡單。「話又說回來，師兄也沒說怎麼做，化形帶你走是赤羽軍師的選擇。」

赤羽走到辦公室門口，接了欲星移的話。「是我的選擇沒錯，不需要怪別人。」

「在下欲星移，感謝赤羽軍師救在下一支魚翅。」

「我可說我放過你了？」瞪了只差沒抱上赤羽大腿的欲星移一眼，溫皇轉向赤羽道。「這傢伙是新到職的感染科醫師，欲星移，默蒼離的學弟，魚頭人，做人失敗，不重要。」

涉及鮫人名譽，欲星移覺得他有必要澄清一下。「是魚尾，我的頭是人頭。」

「好，魚尾人，做人非常失敗，非常不重要，看到他可以當沒看到。」

「難得看你這麼嫌棄人，平常都是別人嫌棄你。」赤羽忍俊不住，他剛剛還以為他看到溫皇翻白眼了，那表情多熟悉啊，跟他平常翻溫皇白眼的表情不是一模一樣嗎？「風水輪流轉啊。」

「因為這人欠我很多魚翅，都不還，還好意思開口一直借。」

大概是欲星移拉赤羽當擋箭牌得心應手的樣子戳到了溫皇的點，溫皇本日的攻擊力特別強，欲星移忍不住又往赤羽身邊退了兩步。

赤羽倒是覺得特別有趣，看來溫皇與這個……魚尾人，應該是鮫人吧，肯定認識很久了，似乎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故事。

「溫皇，你這種嫌棄的樣子倒是有點熟悉……」赤羽想了想，他好像在哪也看過類似的場景？「啊，鴆罌粟在嫌岳靈休的時候，也是這個口吻。」

鴆罌粟跟岳靈休？拿來形容溫皇跟欲星移？

罩子向來很亮的欲星移一拍腦門，幾步就跳出了辦公室。「兩位，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他為什麼就走了？」赤羽一臉茫然。

溫皇搖搖頭，他現在可以肯定，赤羽在漫長的鳥生中沒有談過戀愛。「軍師大人不知道嗎？你吃醋了。」

「吃醋？吃誰的醋？」赤羽還是搞不清楚，他這樣就算吃醋？「欲星移？他是長得挺俊的，符合你的擇偶標準啊。」

吃醋是一種感覺，而吃醋不承認大概是一種本能；溫皇站起身，一手攬過赤羽肩膀。「赤羽，你什麼時候對我的擇偶標準這麼清楚了？」

「你還有什麼標準，不就是長得好看嗎？」赤羽努力壓抑想順手過肩摔的反射動作，他實在搞不懂，溫皇講話就講話，手一定要亂放到底是什麼毛病。

跟別人講話就沒這毛病，還是跟別人講話的時候溫皇的手都斷了？

「耶，這麼說可就錯了，我的擇偶標準只有一個、」

赤羽一掌捂上溫皇的嘴。「本師知道，你不必說。」

他想，也許他沒有自己認為的那樣灑脫；也許他從沒有設想過，溫皇會對別人同待他一般；也或許，他並沒有做好準備、接受自己不是那特別的唯一。

他允那人一段相伴，時間長短、親密疏離都無所謂，終點隨時可改換、目的地不以生命盡頭作為標準。

『罷了，你想陪本師走一段路，就自便吧。』

唯約定分道揚鑣時必須道別。

──至少，讓他做好準備。

在很多年以後，在赤羽見到那隻夢中的雪豹從高塔墜下、粉身碎骨之際，他想這不是分別──

那人沒有道別，他們有過約定，所以這不是分別。

（番外－螢色羽－完）

sanin0202

2020-05-20 01:54

年輕時的故事好棒
這個溫皇意外的以誠待人
沒有故意釣軍師XD
希望其他角色也有番外~

最新的一集真是我人生中難得不能接受的劇情
或者以前也有只是太難受被自動屏蔽了(?
從幼稚園接觸布袋戲到現在應該也有20幾年
中間因為劇情或各種因素棄坑無數次
但最終都還是會繼續看
就是這樣編劇才會那麼狠的傷人吧
戲迷不管怎麼駡都影響不了劇情
只剩同人能撫慰心靈
謝謝樓主創造的另一個世界

懷秋霽月

2020-05-20 12:59

引用
引用第31樓sanin0202于2020-05-20 01:54發表的 : 0ntf%#2{
年輕時的故事好棒 T{Y;-m
這個溫皇意外的以誠待人 pG(%yIiAi
沒有故意釣軍師XD Q R<q[@)F
希望其他角色也有番外~ 9#ZR0t.cY
z2Rg`1B
....... C6cEt5

老溫也有想要釣過但是赤羽完全沒有鳥蛋他XD
他只好以誠待人了XD

其實不能接受的戲真的超多的，只是有時候過去了就慢慢會平復傷痕
我現在都很習慣了，給我爛劇我就立刻棄，過陣子看情況再撿回來。
是說二十年前你幼稚園是吧！！！XD
二十年前我已經在寫衍生了......（遠目）

知幽	2020-05-21 03:44
嗚嗚您太能寫了真的，老溫赤推心滿意足到落淚TVT yPhTCr5pK 一直覺得溫赤之間一定是老溫先動心，然後他倆那種不可言說的朦朧的感情，原來真的可以寫出來啊TVT tsvh/)V 如果可能的話，還有更多番外嗎？ t?<pyw $ (深夜溜去重溫溫赤cut了)

懷秋霽月

2020-05-21 10:28

引用
引用第33樓知幽于2020-05-21 03:44發表的 : JXA!l?%
嗚嗚您太能寫了真的，老溫赤推心滿意足到落淚TVT c^s%t:)K
一直覺得溫赤之間一定是老溫先動心，然後他倆那種不可言說的朦朧的感情，原來真的可以寫出來啊TVT Tz{f5c&
如果可能的話，還有更多番外嗎？ z.%K5vrO>
(深夜溜去重溫溫赤cut了) WY 'QhieH

溫赤的篇幅交代了一些，再來應該是補上一點從頭到尾只有存在感卻沒有存在過的鱗魚XD
還有失敗魚帶小蒼離的快（ㄉㄧˋ）樂（ㄩˋ）生活～～～
溫赤可能就只會偶爾出現打醬油了XD

是說我看別人寫溫赤都很有feel也可以很肉慾，三兩下就床上清潔溜溜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溫赤連kiss都有困難，老溫一定超討厭當我的溫赤男主角，搞四年還在為了牽手奮鬥XDDD
一定是我老了啦～～XD

懷秋霽月

2020-05-22 00:07

說好的鱗魚，結果鱗王再次連個影子都沒有！永遠只有存在感，沒有存在過！打了tag但是我心虛到爆！！
鱗王：我懷疑你根本就不想寫我！這故事快十萬字了我還是只有名字！連溫皇的戲都比我多！
我想我們目標就放在第十萬字的時候鱗王可以出場好了......

-----

藍鯨靈（上）

──────

雖然魚生總是充滿做人失敗與欠一屁股債，欲星移心底始終覺得他是很幸運的。

如果說，在遇到赤羽信之介之前的神蠱溫皇是毫無破綻的人，那他欲星移就是個充滿了破綻的人。

有人愛他，永遠愛他；有人討厭他，永遠討厭他；有人與他的關係緊密，永遠緊密；有人讓他欠下的債還不了，永遠還不了。

他降生在一望無垠的藍色波浪中，成長在眾星拱月裡，在拜進師門、遇到他師兄之前，是有那麼點不知天高地厚；但縱使他師兄虐他千百遍，他仍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

一個人在成長環境裡得到多少愛，註定他未來面對極大壓力的時候有多少抗壓性、註定他面對失敗的時候有多少站起來的能力；欲星移一直覺得，幸虧他一路走來都充滿了愛，才能成為少數站在他師兄身邊卻還沒瘋掉的人。

家人，愛人，朋友，師父，師兄弟，徒弟，冤親債主，他一樣不少，只差個兒子。

現在，他的魚生趨於完美了，他有了個兒子。

「你帶我們來兒童樂園要幹什麼？」小蒼離冷眼把遊樂設施掃過一圈，然後抬眼看他。

「兒童樂園，顧名思義，是兒童會覺得很快樂的園地。」欲星移按了按額角，明明是小杏花說這週末要出來玩、明明是小蒼離自己答應的，四歲小孩不玩兒童樂園，難道你是想逛藝術博物館？「你四歲，你不是應該覺得很好玩嗎？」

「誰會覺得把自己放在亂甩亂飛的東西裡面很好玩？」

眼看兩個人要槓起來，小杏花拉了拉小蒼離衣袖。「蒼離啊，要不然我們去看一下表演吧，摩天輪也可以啊，看風景還不錯。」

「嗯。」

兩個四歲小孩，大部分遊樂設施都需要大人陪；欲星移一路陪著兩個小鬼頭坐了旋轉木馬、咖啡杯、摩天輪、4D實境動畫、旋轉飛碟、地底飛車……越到後面越眼神死，並不是他不喜歡兒童樂園，而是小蒼離看他的眼神越來越鄙視──

這真的太不公平了，要是小蒼離真的不想坐，就不要答應小杏花啊！答應了又鄙視他幹嘛？

一般的老爸被兒子氣死還能說是上輩子欠的債，他可是很確定自己沒欠小蒼離上輩子一毛錢！上上輩子也沒！！上上上輩子也……好吧，有欠，但明明只欠一支桂枝！！！

討債的兒子太可怕，欲星移決定此生用盡一切氣力也一定要活得比溫皇長，這樣下輩子才不會變成溫皇他爸！

「師相？」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欲星移僵硬了一秒，還是轉過身去面對現實。

「哎呀，真的是師相耶，阿觴這邊！」飛淵向一旁的男伴揮了揮手，自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然後很快地發現欲星移一手一個、一個藍髮一個綠髮。「師相好久不……啊哈哈，孩子這麼大啦！」

──欲星移有一種大勢已去的絕望感，對象是飛淵跟北冥觴，他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我說呢，十幾年不回海境，原來是在外頭成家立業了。」北冥觴慢慢地晃過來，眼神掃過兩個孩子，面色不豫。「這倒也是看得出像誰，原來桂花與鮫人這種組合也能生出後代，欲星移，你不簡單啊。」

北冥家早就為了欲星移到底是愛北冥封宇多一點、還是愛策天鳳多一點，進行過無數次的革命與投票；雖然北冥封宇一個人有八票可以否決七個兒子的結論，但這並不能讓北冥觴服氣，他一直都覺得欲星移背著他父王、在外面亂搞。

看，這不就抓到了？沒亂搞哪來的孩子？還一藍一綠！剛好兩個！

雖然心知說什麼都不會有用，欲星移還是象徵性地澄清了一下。「太子誤會了，他們不是我生的。」

「我沒誤會啊，公鮫人理論上不會下蛋，他們應該是策天鳳生的，植物精怪沒有雌雄限制。」

「唉。」欲星移想，策天鳳最好是能生出這兩只，那傢伙死到骨頭都能打鼓了……不對，策天鳳死的時候是一株斷成數十截的桂樹，沒有骨頭。

而且太子你的生物學應該要重修，不同的動物精怪之間要生出後代就很困難了，更何況是動物跟植物，這是沒可能的啊。

「被我說中了？沒話說了？」北冥觴忿忿地甩了手，撂下話就走。「你敢做這種事就該勇敢承認，自己老實去跟我父王說，別欺騙他老人家感情！」

「師相別太難過，雖然我很希望當你兒媳，但我也知道感情這種事不能勉強。」飛淵拍了拍欲星移肩膀，一臉同情。「既然孩子都生了就該負起責任，我會幫你勸勸阿觴跟王，祝你跟你師兄百年、不，五百年好合！」

飛淵跟著北冥觴跑遠了，欲星移站在原地發呆，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有幾千個做人失敗；小杏花捏了捏他手心算是安慰，小蒼離用眼尾掃他、眼裡帶了些不以為然。

「為什麼不解釋清楚，你平時對我可不是這樣含糊。」

欲星移牽著兩人往雲霄飛車的方向走去，他現在需要一點刺激。「你不好含糊，含糊不會過關。」

「你這樣也不算過關，除非你是想利用那兩個人擺脫麻煩。」小蒼離認真地想了下剛剛的對話。「所以你喜歡你師兄？不喜歡那個大哥哥的父親？」

「不是。」被四歲小孩拷問感情問題，欲星移覺得自己的頭很痛；而且什麼都知道的杏花君就在旁邊聽，他有點尷尬。「正好相反。」

「你每次講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時，確實都會提你師兄。」小蒼離蹙著眉，他之前就覺得奇怪了，欲星移老是提師兄，但他一次也沒見過欲星移的師兄。「我倒是沒聽過你提什麼王的。」

欲星移咳了兩聲，他幹嘛跟小屁孩提封宇？封宇是放在心裡想念的、不是拿出來當八卦講的好嗎？「一個成熟的大人，不會一天到晚把喜歡的人放在嘴上。」

「是嗎？」小蒼離瞄了小杏花一眼，他可不這麼認為。「我看小杏花他爸爸時時刻刻都把他媽媽放在嘴上，我覺得他爸爸非常喜歡他媽媽。」

「……」欲星移壓抑住想怒吼的衝動。

小蒼離你什麼不提，要提小杏花的爸爸媽媽！對！小杏花他爸很喜歡他媽！但小杏花他爸不是個成熟的大人，他爸是幼稚大貓！正常的成熟大人真的不會像他爸那樣！而且他媽也不是個正常媽，他媽是全世界最堅忍的鳳凰，所以才沒有拍死他爸！

小蒼離與小杏花被擋在雲霄飛車之外，理由是身高不足一百二十公分，不能上車；於是最後只有欲星移一人上了雲霄飛車，天知道他為什麼一個人也要玩雲霄飛車。

一隻魚不該妄想飛天，當初他就不該遇上策天鳳、不該攤上這一樁完結不了的輪迴。欲星移閉上眼睛，暗自希望待會他的雲霄飛車的安全桿乾脆飛走好了；從雲霄飛車上掉下來摔死，好過被一群熊孩子氣死。

而且，這種生活還要再過十幾年。

欲星移本來是打算過些時日把小蒼離寄放在赤羽家，自己回大海一趟；但既然今日在此處被北冥觴與飛淵撞見了，回去會面對怎樣的陣仗，他不用想都知道。

光想到四大三小魚苗圍攻他，封宇在旁邊勸這個、拉那個、時不時朝他使眼色的場景他就累；在過往，他對熊孩子的抗性可沒有這麼低，但自從身邊帶了個小蒼離，他覺得他再忍不得半個熊孩子。

大抵每個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鮫人的最高耐受度就是一個默蒼離，再多一絲一點都不能承受。

但如果他懟了所有的魚苗，封宇又會很為難。

還是乾脆不回去？但他已經……十五年沒回去過了。在默蒼離身邊工作的十年，他要應付默蒼離丟出來的工作海，還要讓所有的精怪相信默蒼離就是黓龍君、就是策天鳳，更要提防這人低到極點的天運自爆；鮫人來回一趟大海跟常人回一趟家不一樣，就算花上月餘都只能來去匆匆，當時默蒼離身邊有逍遙遊與上官鴻信，他不能離開那麼久。

等默蒼離死在他面前之後，他只想立刻找到那個輪迴的孩子、越快越好，然後就一路到現在了。

十五年轉眼就過，也許四大三小魚苗應該已經是七大魚苗了，誰知道呢？

曾經他認為鮫人壽命很長，離開個幾年只是魚生中無足輕重的一段時光，他求學、與策天鳳共事、找尋他師兄的輪迴、與黓龍君共事、找尋他師兄的輪迴、與默蒼離共事、找尋他師兄的輪迴、、、

為了師兄耗去的歲月加一加，恐怕也要超過一般人類壽命；反過來說，他與封宇度過的時光卻太少、太零碎。

但他能怎麼辦呢？小蒼離現在四歲，無法與他回大海生活，溫皇也不可能允他把孩子長久寄放；而且，讓小蒼離有個正常的成長軌跡是他的夢想。

誠如他一直相信的，一個人在成長環境裡得到多少愛，註定未來面對事情的抗壓性與圓融度；沒什麼不可能，如果溫皇能在兩百多歲時遇到赤羽信之介而成為一個有心的怪物，他未必不能扭轉他師兄在輪迴中不停慘死的命運。

既然他是那個在成長中得到所有人溫情與關愛的人，他有義務把愛留給別人。

「你失戀了？」小蒼離手上抓了蘇打口味棒棒冰，嘴裡吸著塑膠套裡半融化的甜冰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棒棒冰！欲星移瞬間瞪大眼睛──

四歲！吃冰！吃糖！吸著充滿塑化劑的塑膠套！會蛀牙！會不愛吃飯！會長不高！會糖尿病！會容易氣喘跟過敏！對睪丸有毒性！以後長大會不孕！

──估計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想得太多，策天鳳黓龍君默蒼離都不吃棒棒冰，也沒哪個開過花結過果。

欲星移壓抑住自己想把棒棒冰拿去丟掉的衝動，轉頭瞪向咬著葡萄棒棒冰的杏花君。「你們哪來的錢買冰？」

小杏花抓抓頭，他不知道要怎麼跟欲星移說，是小蒼離趁欲星移出神的時候拿走了放在牛仔褲口袋的皮夾，而他並不具備阻止小蒼離的能力。「呃那個……」

「錢從你皮夾拿的。」小蒼離用滿是糖水的手捏著欲星移皮夾，一把塞回他口袋。「兩支棒棒冰而已，沒多少錢，你哭點珍珠就能買一大把。」

「……」欲星移覺得自己確實該大哭一場。

冥醫你可以再沒用一點！你是外表四歲，不是真的四歲啊！你就不能教教小蒼離、偷竊是不對的行為嗎？！你一定要在七隻魚苗跟一個小蒼離之外、當第九個熊孩子嗎？你是不是在報復我之前一直瞞著你！

「所以你是真的失戀了？」欲星移臉色越發難看，小蒼離卻沒有放過他。「你從剛剛遇到大哥哥之後，心情就很不好。」

「……」他垂下頭，一點都不想多做解釋。「算是吧。」

遠距離戀愛可以談到連續二三十年毫無音訊，再這樣下去跟失戀也沒什麼差別了，他不知道到底是該唾棄自己、還是該佩服封宇的耐心。

欲星移終究是沒有回大海去。

即使赤羽連著幾次暗示過他可以把小蒼離託給他們，他還是沒能下定決心；去一趟大海，會受到七只熊孩子攻擊──簡稱七熊攻擊，然後回到陸地之後，會被小蒼離攻擊到爆炸。

大海與人類世界通訊不易，那些沸沸揚揚的事、關於任飄渺的、默蒼離的，恐怕封宇一件也不知道；他給家裡寫了信，大略交代有關於溫皇死了一半、他師兄又死了、然後他又找到了他師兄的輪迴云云，順便也把被北冥觴遇上的事簡單提了一下。

他想在信尾寫上「我很想你」，但又覺得寫出來太矯情，如果真的那麼想，他為什麼不回家？

於是最後，他的信只寄出了那些瑣事。

封宇，我很想你。

──────

小蒼離五歲生日的時候，欲星移幫他辦了一個慶生會。

但除了小杏花，沒有別的小朋友想來，畢竟小蒼離實在不能算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這種時候就應該把自己的徒子徒孫送進火葬場，不然俏如來跟硯寒清是做什麼用的？

「老師，我一定要這樣嗎？」從大海被撈出來救急的硯寒清頂著一頭金色的西瓜皮髮型，可愛的圓臉上有一雙一直想翻起來的白眼。「我跟師伯又不熟識。」

「你就當作陪陪俏如來，反正你們也很久沒見面。」

「是啊，順便可以敘敘舊。」小小俏團子喜孜孜地在硯寒清身邊打轉，對於自己變成五歲完全沒有不適。「硯寒清，你小時候長得像一顆金蘋果耶！」

硯寒清白了俏團子一眼，不得不說小小俏真的長得特別好；要不是知道這團子掰開裡面是黑的，硯寒清也會想捏個幾把。「哼，你長得像一支棉花糖，真可惜那隻鵝不在。」

如果讓上官鴻信同時看到小蒼離跟小俏團，那傢伙應該有機會變回朝氣陽光好青年。

欲星移拍了拍腦門，硯寒清這是什麼可怕的念頭。「他要是在，師兄這輩子大概又完蛋了。」

慶生會辦在任飄渺家的庭院，大夥才鋪好桌子、擺上蛋糕，一隻青蛇就從草叢裡鑽出來，悠悠哉哉地捲上赤羽小腿。

「神蠱溫皇！」赤羽一把抓起青蛇，反手甩到旁邊去。「今天什麼日子！你不能應景一點嗎？」

「喔，好吧。」青蛇搖搖晃晃地扭了幾下，變成了一只赤尾青竹絲，還吐了吐舌。

──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他有變身，雖然顏色與小蒼離的髮色一致。

「不是這種應景！今天是小蒼離生日，你正經點！」

青竹絲竄上樹頭，一轉身、百隻彩鳥滿天飛舞，然後齊刷刷地在赤羽面前揚翅，恰恰是個百鳥朝鳳的勢頭。

赤羽面上一紅，溫皇這招是什麼時候練的、他怎不知道？「神蠱溫皇，生日的是小蒼離，不是我！」

──於是溫皇飄下來，變成了蛋糕上裝飾的蝴蝶。

赤羽信之介咬咬牙，決定等一下點蠟燭的時候順手燒掉那只蝴蝶。

但等到後來點蠟燭的時候，小蒼離許了個願──

「我爸失戀了，我想要有個媽媽。」

全場突然安靜下來，連蛋糕上的蝴蝶都被嚇回俄羅斯藍貓，一個飛撲進了赤羽懷裡。「赤羽是我的，默蒼離你休想！」

赤羽給了藍貓一個爆栗。「神蠱溫皇，你哪裡有毛病！」

欲星移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發現滿場都盯著他看，他忙不迭地搖搖手。「沒、沒有的事，蒼離，媽媽是不行的。」

被拒絕的小蒼離眨了眨眼，轉頭又對著蠟燭許願。「沒有媽媽就把爸爸變成媽媽，那我還要再多一個爸爸。」

「魚仔，你真的失戀了？需要幫你物色對象？」風逍遙蹦蹦跳跳地湊過來，看似關心但明明就一臉興奮，馬尾在腦門後搖個不停。「我師兄好像有喜歡的人了，但是敖鷹前輩喪妻很多年，他那個人除了泡茶難喝之外沒什麼缺點，成熟穩重又講道理，你要不考慮一下？」

「多謝，不必。」敖鷹？別鬧了吧，那是飛淵的爸爸！這樣亂湊起來，他只是從北冥觴的小媽變成北冥觴的岳母而已！熊孩子一個都沒少！

鐵驌求衣走來，一把拎回只差沒黏在欲星移身上的自家小貓。「老三，我記得老忘也喪妻很多年了，看在師兄弟一場，要不你考慮一下？」

嫁給忘今焉，膝下立刻有風花雪月一整群熊孩子，輩分瞬間高出顥天玄宿與丹陽侯整整一輩，連鐵驌求衣都要看在風逍遙的份上叫他一聲伯母了。

苗疆國師的續弦，苗疆軍師的伯母，苗疆鐵軍衛軍長他青梅竹馬的後母，多好的位置；正所謂飛上枝頭當鳳凰，大概就是這種榮耀吧。

欲星移覺得這肯定是種報復。「老二，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鐵驌求衣冷笑，揪著他家小貓走到旁邊等吃蛋糕；欲星移覺得估計是因為風逍遙喜歡跟他親近，所以老二才特別記恨他。

「蒼離，」孩子許了願，總是要給一點回應；欲星移無奈地蹲下身，視線與小蒼離齊平。「你的願望，我會努力的。」

「你師兄說過，做事情要有計畫，」得到了承諾，小蒼離一臉嚴肅。「你把這件事的近程、中程、遠程目標訂好，每個階段計畫寫一寫，明天跟我報告。」

「噗～！」硯寒清把可樂噴在了俏團子身上，俏團子手忙腳亂地擦衣服，但臉上一直帶著謎之笑意。

欲星移掩住臉，他覺得他真有些撐不住。

他沒有收到封宇的回信，兩個月了，他真的失戀了。

──────

赤羽信之介覺得不太好，欲星移越來越不在狀況上，臨床表現是還可以，但整個人明顯是有些消沉。

這種消沉從默蒼離死的時候就開始了，後來找到小蒼離的時候似乎恢復了稍許，但現在又更加嚴重，像是魚離了水那樣慢慢枯竭；說起來也沒錯，欲星移這隻魚已經離水十幾年，狀況不佳是可以理解的。

連飯都吃得少，鮫人又不是鳳凰，不攝食撐不了多久。

「你要不要回大海一趟，靈力撐不住了吧？」暗示既然沒有用，赤羽索性就明講了。「孩子可以住我家，小杏花不須操心，小蒼離也很懂事，並不麻煩。」

「沒關係。」欲星移坐在院長室的沙發上輕輕地喘氣，似乎是離水太久了，靈力衰退得很厲害；鮫人不該是活動於陸地的精怪，失去靈力便會失去在陸地生存的能力。「我……回家泡浴缸就行。」

他昨天有在超市裡買一包海鹽，勉強可以倒進浴缸裡撐一下；反正他失戀了，回大海有什麼意思呢？

赤羽搖搖頭，幾年前欲星移唸他的時候說什麼？嘔氣？看看這人這種樣子，是誰比誰更會嘔氣？北冥封宇可是活得好端端的。「如果你不快樂，你就不可能帶出快樂的小蒼離，這種事你應該比我更了解。」

「回去也不會快樂。」封宇從來沒有不回他信過，每次都是八百里加急、限時快捷郵件，兩週內一定回信，只為著給他送上幾個字。

通常是愛你，想你，或者等你。

這次一點音訊也沒有。

「北冥封宇再怎麼說都是個成熟的大人，又是鱗王，他不會因著北冥觴毫無根據的氣話就誤會你。」

「他沒有回我的信。」

「本來就不該寫信交代，你應當回去當面解釋。」這點赤羽倒是覺得欲星移處理得不好，在外面有孩子這種事，怎能期待一封信講清楚？「如果溫皇遇到這種事，十五年不見只給我一封信，我會宰了他。」

赤羽想，可能不是宰了溫皇這樣簡單，大概他會走得無影無蹤，讓溫皇一生都再找不著他。

「我怕我要是回去、封宇真的不理我……」

「說出這種話，你是不是離開大海太久了？可是算起來，你離開最久的一次應該是陪黓龍君的時候，那是二十六年，這次還不到十六年。」赤羽印象中的欲星移分明是個自信但不高傲的人，眼前這隻小媳婦是誰啊？到底是失戀造成的，還是跟小蒼離住久了、精神崩潰了？是不是該送去精神科看一看？「你當時有這種情緒嗎？」

「沒有。」

「那是為什麼？你心虛了？」赤羽感受得到欲星移身上的靈力所剩無幾，要不是鳳凰的靈力會對鮫人造成傷害，他真想渡一些過去。「你發現、自己真的比較喜歡你師兄？」

「不是！」

欲星移一個激動，整個人呼吸困難起來，他蜷在沙發上喘氣，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紅、唇色卻是微微發紫。赤羽戳了戳辦公桌上那只懶貓，示意貓給人渡點靈力過去；藍貓伸展了下身子，對於赤羽把他當靈力補充罐的行為沒什麼意見，乖乖地分出一些適合魚類的、帶著水氣的溫和靈力，扔到欲星移身上。

──反正他晚上再跟赤羽大人討一些回來便是了，不虧。

眼見欲星移恢復了一些精神，赤羽一扇敲在他肩上。「那就回一趟，一隻鮫人回大海天經地義，有什麼問題嗎？」

一隻鮫人回大海，有什麼問題嗎？當然沒問題！

吸收了溫皇靈力、被赤羽鼓舞的欲星移又燃起了一點希望，他向小蒼離解釋自己的家在很遠的地方，現在必須要遠行一趟，赤羽叔叔跟赤羽叔叔的貓會幫忙照顧他們。

「你是說那隻會變成蛇跟蝴蝶跟鳥的貓？」小蒼離腿上放著西遊記，一語道破。「那不就是小杏花的爸爸嗎？」

「嗯，沒錯，如果你看到他『本人』，記得稱他一聲溫皇叔叔。」想到讓小蒼離跟溫皇在他不在場的時間相處，欲星移還是不放心。「盡量別得罪他，他比較愛記恨。」

「爸爸這種東西，」小蒼離扯著自己的瀏海，一邊回想著他在小杏花家看到的溫皇、一邊認真分析。「就是負責好吃懶做、騷擾媽媽、假鬼假怪、愛吃醋又佔有慾強的生物？」

「呃，你不能用溫皇、」作為爸爸這種生物的定義，這個人唯一能定義的生物是怪物，貓鳥蛇蝶人虎豹都不能作為代表。

欲星移很想把話說完，但小蒼離並沒有要聽。

「我比較希望你帶個媽媽，你說不行；爸爸這種生物，我不喜歡。」小蒼離蹙起眉，他平時並不特別親近欲星移，可至少他能感受得到、欲星移是待他好的。「不過……如果你會很寂寞的話，我可以不介意你帶個爸爸回來。」

欲星移想，其實他真的不是寂寞，如果對方不是北冥封宇的話，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是也沒有那麼寂寞啦……不是還有你嗎？」

「我不會安慰你。」小蒼離翻了書頁，把注意力放回書上。「你還是帶個爸爸回來吧，按照你計畫上說的那樣。」

既然赤羽跟小蒼離都放行了，欲星移沒有道理不回大海。

他選了個陽光普照、風平浪靜的晨間，好天氣有助於他早一點游回家；只穿了短袖短褲，輕便的服裝比較不影響化形後的海中移動；找了一片沒有沙灘的岩岸，這樣才不會還沒游到深海區就被浮潛客當溺水拖回來。

波光瀲灩，看不見海的那一頭，但他知道那裡有他心心念念的人；他在一塊略高的礁石上躍起，縱身跳入汪洋大海。

一入水化出魚尾，他的靈力便開始恢復，心情也稍平復了一些；他在熟悉的藍色水域逗留一陣，積攢了要進入深海的靈力，按住怦怦跳的胸口，往深海的方向而去。

但他還沒到達深海的魚牆，遠方突來一條飛魚，將他撞出深海區。

「請問，我們認識嗎？」欲星移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這隻飛魚他根本沒見過，也不像封宇手下的人；而且，依照這種靈力的氣息，這隻飛魚應該尚未成精。

飛魚如欲星移所想、尚未修成精怪，人話不會講，但領著人升到海平面這種事還是辦得到；飛魚擺了擺尾，示意欲星移跟上──

當欲星移把頭伸出海平面，看見金紅色的鳳凰飛在他眼前的時候，他便知大事不妙。

「赤羽？師兄他怎麼了嗎？」

「小蒼離不見了。」正常的幼兒園上學放學，旁邊還有小杏花陪著，赤羽搞不懂為什麼連這樣也能不見，他去接人的時候就只剩下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小杏花；但這還不是最糟的。「院區泥牆下的桂花株也不見了。」

本來赤羽不想打擾欲星移的返家之路，但桂花株不見，他沒有東西可以感應小蒼離的去處；而且，這表示帶走小蒼離的人、知道桂花株與小蒼離的牽連，肯定不是簡單的人物。

「師兄對人戒心很重，不可能被一般人綁架。」欲星移上了岸，坐上赤羽的車。「而且，我才離開師兄不到二十四小時，帶走他的人把時間抓得這麼準，必然知道我要回大海。」

赤羽把油門踩到底，他對欲星移是有些抱歉的；當初把話說得那麼滿，結果才過不到一天，他就得用鳳凰族軍師的身分、逼一隻正巧飛上天的倒楣小飛魚幫忙把人拎回來。「或許那個人的性格稍微急躁了一點，再多等上幾小時，我就找不到你了。」

「又或者這就是那個人的目的，不想讓我回去。」欲星移嘆口氣，他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現在又旁生枝節；難道這就是報應嗎？老天要讓他知道，他不能什麼都想要，不能既想要愛情、又想還他師兄一個圓滿？

赤羽有些好奇，他本來以為弄丟了小蒼離、欲星移會失去理智，但欲星移這種口吻，倒像是知道些什麼。「你有頭緒？」

「不很確定，」欲星移腦裡閃過了非常多道人影，每個人阻止他回大海都有道理。「但一定是海境人。」

不管如何，一定不是封宇，那人再生氣都不可能不讓他回去。

tierialockon	2020-05-22 21:32
超級喜歡太太的風格！看到有新文點進去壹眼就覺得好熟悉，再壹看果然是寫天際線的太太，嗚嗚嗚入坑太晚錯過了本子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機會。這篇的小動物也是萌到我嗷嗷叫，菌絲鳳凰實在是想想就美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懷秋霽月

2020-05-25 00:08

引用
引用第36樓tierialockon于2020-05-22 21:32發表的 : ?V{AP&#M$x
超級喜歡太太的風格！看到有新文點進去壹眼就覺得好熟悉，再壹看果然是寫天際線的太太，嗚嗚嗚入坑太晚錯過了本子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機會。這篇的小動物也是萌到我嗷嗷叫，菌絲鳳凰實在是想想就美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W4 X4@

不要敲碗本子啦XD
看網路很好啊.....本子多厚重XD
我自己很喜歡這一篇的小動物植物們，比天際線要歡快很多～～～

懷秋霽月

2020-05-25 00:13

令人感動，鱗王終於出場了！！
（鱗王：你是說，最後一句話嗎？（崩潰））
（別這樣，明明整篇都很有存在感嘛～～）

－－－－

藍鯨靈（中）

──────

小蒼離坐在雅緻的公寓式飯店裡玩他人生第一台平板，旁邊方桌上那株桂花他認得，是欲星移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身上揹的那一株。

他跟這個阿姨走，是因為阿姨身上與欲星移一樣、有一種大海的氣息，而且阿姨身上有那株桂花；當然，有平板玩也很重要，欲星移都不讓他玩這個。

每次他說要平板，欲星移的表情就像吞了隻青蛙似地凝重，一聲都不吭。

「欲星移說他要回家一趟，你想找他，可能要等上一陣。」平板裡灌了很多消消樂類的程式，小蒼離想，這人知道他喜歡這類遊戲，肯定是有做過功課的。

「無妨，我時間很多。」未珊瑚從冰箱裡取出一罐汽水，倒進有小熊圖案的塑膠杯裡，放在小蒼離面前。「而且，我對你比較有興趣。」

深海區的魚牆守衛是她的眼線，欲星移寫給北冥封宇的信被她攔截了。在那之前，北冥觴回到海境連著七天參了欲星移七本；大意是海境師相長期遊歷在外、放著海境事務不處理，還在外境與他人有了孩子，對方是讓欲星移長年不歸的策天鳳。

當時她便知道，只要在魚牆等個幾天，就能等到欲星移的信。

信的內容讓她有些震驚。小孩是策天鳳的輪迴？在她認知中，策天鳳從來沒有死過，他是黓龍君、又是默蒼離，每一次的死亡都只是消失在人類眼前的藉口；若非如此，欲星移為何不回海境？

未珊瑚將信看了又看，百般推敲。信中提到策天鳳僅有寥寥數語、並未鉅細靡遺交代，不像是現在才與北冥封宇提起的事；那麼，到底是欲星移為了與他師兄長久相處、而早在百年前就扯出這漫天大謊、連有孩子都想好推託之辭，又或者是欲星移真沒說謊、策天鳳確實死在百年前？

這個問題，仍須親身一探。

她將欲星移的書信略作變造，只要稍改數語，就能讓內容看起來像是欲星移真認了有孩子，先阻了北冥封宇離開海境尋人的可能性；再讓魚牆守衛截下北冥封宇的回信，如此便能引欲星移離開孩子、獨自回海境。

她不擔心欲星移會回到海境與北冥封宇見面。只要她帶走孩子，按赤羽信之介的能力，在欲星移到達深海魚牆之前，就會被赤羽信之介尋回；就算欲星移真到了深海魚牆，那裡也還有她的人守著，他終究進不了海境、必須回到人類世界。

小蒼離對著小熊塑膠杯蹙了下眉，欲星移從不給他用這種自以為可愛的東西。「我並不有趣。」

未珊瑚聳聳肩，指了指方桌上的桂花株。「欲星移有與你說過嗎？那株桂花的事。」

「那是欲星移的花，與我無關。」

「怎麼可能無關呢？」未珊瑚讓桂花株飄上半空，飛至小蒼離頭上，帶著淡雅桂香的鵝黃色光芒頓時從小蒼離身上散出，與桂花株連結成一道光橋。「看，你與桂花有感應。」

小蒼離面色未變，他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有秘密；一年多前，欲星移找到他的時候，他身上也曾有這樣的反應。

但不管他有什麼秘密，都與眼前這人無關。「欲星移是個精怪，他可以在我身上放任何法訣。」

「既然你知道他是個精怪，你就沒懷疑過他與你的關係？」

「我有記憶，我長在育幼院，是欲星移領走我。」

育幼院？未珊瑚突然有種預感，也許自己的猜測並不對。如果這是策天鳳為欲星移留下的孩子，他不可能讓孩子在育幼院長大；但如果這不是他們的孩子，這張長得與策天鳳一無二異的臉又是哪來的？「說不定在你沒有記憶的時候，是欲星移把你丟在那裡的？」

「這樣做並不符合邏輯。」小蒼離瞥了未珊瑚一眼，他是不知道這阿姨做不做無謂的事，但欲星移不會這麼做。

「欲星移是個精怪，那你知道植物也能修成精怪嗎？」未珊瑚托住半空的桂花株，放回方桌上。「這株桂花就曾是個植物精怪。」

「那也與我無關。」

小孩子嘴硬？未珊瑚笑道。「你被欲星移領回來，又與欲星移手上的桂花有感應，還能說桂花與你無關；小朋友，你可不是這麼傻的孩子啊。」

「你的話充滿似是而非的誘導，但不合邏輯的地方太多，是刻意引我往陷阱去想。」小蒼離有些不耐，眼前這人肯定是跟欲星移有怨，但他向來不負責處理欲星移的麻煩事，更何況一直扯到他身上來。「我已經說過了，欲星移是個精怪，他可以在我身上放任何法訣，任何感應都可以解釋。」

他一向早慧，書籍看得相當多，有些字句初識便那樣熟悉，像是他上一世未曾飲盡孟婆湯；但要說他記得什麼亦非如是，他確然對前世的事沒有記憶。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秘密，也知道欲星移與自己的關係不會只是領養人與被領養人；他夢過自己與欲星移對談，夢裡的自己與欲星移年紀相仿，在夢裡、欲星移喚他『師兄』。

這麼巧，欲星移與他對話，十句有四句是用『我師兄說』作起頭。

也不如何，就算他上一輩子真是欲星移口中的師兄，現在的他只是他。

「你堅持他在你身上放了法訣，這樣的想法，不也是一種自欺欺人？」未珊瑚想，那兩人的關係有太多的故事可以編派，雖然寫故事是凰后的特長，不代表她不能神來一筆。

「想想看，如果他是你父親，害死你母親之後一直帶著你母親的桂花原身，拋棄了你又後悔、再去領你回來、讓你認為他是你的恩人，不也是很合理的事？」

「阿姨，你國小的時候是不是沒有上自然課？」小蒼離覺得此處的空氣不太好，他有點呼吸困難。「欲星移，理論上應該是一隻魚；如果一隻魚跟一株桂花可以生出一個人類，那麼每間水族館的魚缸裡都有魚跟水草，人類就會一直從水族館魚缸裡蹦出來。」

欲星移給他的自然課本已經到小五階段、數學到國一，這是唯二有計畫表的科目；除卻這兩科之外，其餘科目不控管，隨他想怎麼學就怎麼學。欲星移的理由是，希望他多玩一些，不希望他花太多時間在學習，所以要控制他不能學得太快。

「還有，與他生活讓我多了很多麻煩，我從未把他當恩人。」其實小蒼離常覺得，比起完全沒有人想理他的育幼院，欲星移管他管得太多了些，也常把他拖去做一些他並不感興趣的事。「但就算我沒有把他當恩人，也不表示我就會相信你這些毫無根據的指控。」

未珊瑚歪了歪頭，這種口吻、這種邏輯與敘事方式，在五歲小孩身上？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言詞，我改變想法了。」她伸手去碰桂花株，帶有淡香的靈力飄在空氣中；她想，也許欲星移並沒有對北冥封宇說謊。「你不是那個人的孩子，你就是那個人。」

「我不是哪個人，我就是我，我是默蒼離。」

植物精怪向來有千萬種不確定性，由於能與原株分離，人身化形的死亡未必會帶來真正的死亡；反過來說，也能像逍遙遊那樣，原株的死亡不見得必然造成人身化形死亡；又或者，像逍遙遊曾經計畫過的、提前將原身分株，就算原身與化形同時死亡，也可能尚留一息。

當然，若是本身修煉尚淺，上述任何一種情況都能讓精怪回天乏術。

海裡的植物基本是食物來源，所以海境幾乎沒有植物精怪，海境的動物精怪與世隔絕，未珊瑚並不特別了解陸地上的植物精怪；欲星移信上所述不一定是事實，她很難判斷小蒼離與桂花株的關係到底是哪一種。

但最合理的猜測是，桂花株是原身，策天鳳黓龍君與默蒼離是死於不同事故的人身化形；每一次人身化形死去後，需要花上十數年重新修煉──

如此，可以解釋為什麼欲星移留在人類世界的時間那麼長，又為何總是隨身帶著桂花株；因為重新修煉化形的時間，不能遠離原身。

未珊瑚確定心中所想，以靈力放倒了小蒼離。「不錯，你是默蒼離，我怎麼沒想到呢？若你不是，他不可能許你這個名字；畢竟默蒼離，在他心目中只有一個。」

她拾起手機，打了通電話。

「夢虯孫，我找到策天鳳了，但狀況有點麻煩，」她瞄了眼在沙發上沉睡的孩子。「策天鳳現在五歲，我該取他哪個部分給欲星移當見面禮？」

五歲？夢虯孫不以為然地啐了聲。「策天鳳現在合理的年齡是一百五十歲，你看到的五歲仍有可能是他們的孩子、或是障眼法，別忘了欲星移背後有溫皇這個怪物。」

「不，這是五歲的策天鳳；別忘了，典籍上說植物精怪若留得原身、化形死亡後還是有機會從人身重生，只需十數年就能修回完整記憶與靈力。」未珊瑚嘆道。「你真該來親自來跟這個小孩說話，只要兩句，你就會相信他是策天鳳。」

「沒那麼誇張吧，欲星移小時候也是機敏過人，他們的小孩，聰明一點不為過。」

「不，我確定欲星移五歲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未珊瑚記得，欲星移五歲的時候還願意與她扮家家，這個小孩估計不知道什麼是扮家家、要不就是根本鄙視這種遊戲。

夢虯孫不想與未珊瑚在這個點上爭論，他可沒見過欲星移五歲的樣子。「就算不是他們的孩子，也不表示不是障眼法。你堅持他是五歲的策天鳳，前提是六年前默蒼離真的死了；但有欲星移在他身邊，你相信默蒼離會死？」

「人類世界有十四日的直播檔案，我給你寄了一份精華版，夢虯孫，你應該抽空看看。」未珊瑚不想承認，但她反覆看了數十次；有血有淚、會著急會憤怒的欲星移，對她、對整個海境而言，都太難得。「無論就任何一種角度來說，都是珍貴畫面。」

大海裡的鮫人之首，幾乎不會有情緒波動，笑與怒都只是一種基於目的而為的表現，實質反應情感的成分不多；檔案裡錄下的那個欲星移，她從不曾見過。

欲星移，本是海境的寶藏，是大海裡近千年來難得一見的天才。他原有無限種可能，像是與她們一起設計讓鯤鵬滅絕，或是一手遮天、架空鯤鵬對海域的制霸性；鯤鵬這樣的生物，不該存在於世間。

欲星移往人類世界學習，起初確實是為了解決鯤鵬的問題。如果不是遇上了策天鳳……

未珊瑚始終不能明白，策天鳳到底做了什麼，讓欲星移反過來護著鯤鵬一脈？如果是與北冥封宇的情誼，那早在欲星移離開大海之前就存在；而且欲星移既然在人類世界與策天鳳過從甚密，為何又要維持與北冥封宇的關係？

無論細節是什麼，處理掉策天鳳一直是她們的目標；鮫人有數百年壽命，只要沒有策天鳳，她們還有機會讓欲星移回心轉意。

「好吧，如果那真的是孩子，無論他是誰……」夢虯孫接受了未珊瑚的說法，但他們不能對五歲小孩下手。「取個頭髮，意思到了便成，我良心雖然不多、偶爾還是要有。」

「桂花株呢？聽說策天鳳向來是戰五渣，修煉也不知到不到位，我可不確定燒了之後，孩子還活不活。」

對桂花株就不需要手軟了，那可是策天鳳的原身，正是他們的目標；若是孩子的性命跟著桂花株消逝，那也只能怪得策天鳳修煉不夠，非是他們心狠手辣。

「一試便知。」

──────

當赤羽信之介與欲星移回到院區之時，一個外送員送來了包裹，說是故友要給欲星移的禮物，並轉達故友的話──『非常期待在老地方與你相見』。

欲星移看著那只青藍色帶著漩紋的精緻包裹，腦裡的人選瞬間剩下一人，但如果是她，他沒有勇氣拆包裹。

赤羽直接用靈力探了探包裹內容物，是一小縷綠色頭髮、與燒成焦炭的桂花株。

「誰讓你送來的？！」他的嗓音拔尖竄高，一把揪住外送員。「你可有看清委託人的長相？」

「先生，麻煩輕一些。」外送員拉開赤羽的手，將頭上的鴨舌帽拉好。「我們是手機app的外送服務，我沒看見委託人，東西是寄放在超商，要傳達的話也是在app上寫的。」

欲星移擺了擺手，示意赤羽放過外送員，他知道赤羽探過了包裹。「赤羽，裡面……有沒有師兄的頭？」

如果有的話，他死都不拆包裹。

「沒有，你振作點。」赤羽把包裹推到欲星移面前。「只有小蒼離的頭髮，但桂花株大概是沒了。」

欲星移深吸口氣，緩緩地拆開包裹；小蒼離的綠髮薄薄的一撮、用藍色緞帶繫著，桂花株已成焦炭、一截截散在包裹裡。

策天鳳死的時候，桂樹斷成了數十截；黓龍君死的時候，桂花焦了半株；現在，這株桂花終於變成了數截焦炭，從此以往，他再不須有念想了。

「這樣……也好。」欲星移伸手按在眉間，悄悄地抹去眼角那顆珍珠。

沒有了也好，本來就不該有的；桂花株因著他而在這個世間多留存了百餘年，現在又因他而逝。畢竟逆天也有極限，他偷藏著師兄那一點靈力，終究會被老天收回的。

赤羽原想安慰欲星移幾句，一瞥眼卻看見外送員還站在包裹旁。「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外送員按了按黑框眼鏡，一臉無辜地遞出快遞單。「麻煩欲先生幫我簽收一下。」

欲星移乾脆地簽了名，開始思索那人所謂的老地方是什麼地方；桂花株死了、他可以說服自己放下，但小蒼離一定要活著回來。

外送員方走出辦公室大門，赤羽忽地怒喝，「大膽宵小！」然後便追了上去。

「赤羽？！」欲星移跟著跑出辦公室，見赤羽在外送員身後窮追不捨，周身的靈力快速提升，頗有又要化形的態勢。「赤羽，你才剛化形！」

開什麼玩笑，要是又讓赤羽在短時間內化形第三次，怕是溫皇要剝了他的魚皮。

赤羽身形一慢、稍作猶疑，外送員頓時跑得不見人影。

欲星移小跑步到赤羽身邊，一臉困惑。「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追起外送員？」

「欲星移，你還真不在狀況上啊。罷了，非常時期、不與你計較。」赤羽沒好氣地白了欲星移一眼，那麼多破綻，這人平時那麼聰明的腦袋、現在竟一點都看不出？「剛剛那個外送員有問題，你沒感覺嗎？」

「我沒有穿雲眼，看不出哪裡怪。」

「我也沒開穿雲眼。」自從溫皇當年說過那些話之後，赤羽的穿雲眼就一直是備而不用；方才他並沒使用穿雲眼，但外送員的破綻大得想看不見都難。「方才與他來往，我都用上七分力；但那個外送員可以輕易拉開我的箝制，奔跑的速度與我不相上下，說不知寄件人是誰、卻拿一張空白的簽收單給你簽，還有……」

赤羽拉過欲星移一直輕輕攏著的右手，讓他把手掌展開，裡頭空無一物。「他趁你簽名的時候順走了你的珍珠，你沒感覺？」

欲星移愣了幾秒，下意識地要再去追外送員，但都過了這麼久，還哪來外送員的影子？

「有頭緒嗎？」赤羽看著眼前失魂落魄的鮫人之首，總覺得這人與過去他認識的欲星移有一段不小的落差。「外送員送包裹來，如果能知道他是誰，也許就能循線找到小蒼離；又說不準，他就是帶走小蒼離的人。」

「不可能。」

赤羽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說，不可能。」欲星移很肯定地說道。「那個外送員是封宇，但他不可能帶走師兄、更不可能燒掉桂花株。」

「那人是北冥封宇？鱗王本人？你如何肯定？」

欲星移捏了捏自己的指尖，那裡曾有顆珍珠的觸感尚未完全消失。「鯤鵬是海中王者，對於所有的海系精怪都有絕對壓制力；鯤鵬再小的把戲、就算只是低階障眼法，無論多強的鮫人都勘不破。」

真的不是因為他笨、才不知道外送員在騙他，真的不是因為他出神、才不知道外送員偷走他的珍珠，是他一輩子都感覺不出封宇戲耍他。絕對的能力優勢，要用絕對的智力抗衡；他本是隻被眾人捧在掌心長大的聰明魚，會對所有事殫精竭慮，就為了彌補鮫人與鯤鵬之間的落差。

別說封宇了，那七只魚苗的把戲才多，他早年常不能從小孩手上全身而退；幸而魚苗們混種居多，能力不如純種鯤鵬，加上他後來也透徹了魚苗們的手段，這才能換得些許平靜。

「鯤鵬這麼強勢？」就算是鳳凰，在陸空也並非全能制霸。赤羽有些訝異，他本以為像欲星移這樣優秀的鮫人，在海中應該無所不能。「那你豈不是有點委屈。」

「說起委屈，精怪界收了神蠱溫皇任飄渺的赤羽信之介若排第二，欲星移是萬萬不敢稱第一。」

「你少笑話我些吧，五十步笑百步。」赤羽已經很習慣這些挖苦，現在聽到這種話他連臉紅都不會。「我的意思是，策天鳳師門講求的、不就是平等與一視同仁？但你拜入師門，仍選擇北冥封宇這樣的對象。」

挑選一個能力絕對強過自己、永遠不可能改變的人作為伴侶，也許是很多人的夢想；但不可能是欲星移的夢想，在拜入師門之後更不可能。

「理想與現實，總是有落差的。」欲星移的眼神黯下來，他就算學了再多道理，也不可能扭轉自己的心意。「而且他說，他不會誆我。」

「然後你一個鮫人之首、策天鳳的師弟，就相信了？」比起來，溫皇的以誠待人還更有說服力呢。赤羽挑起眉，愛情使魚盲目、真是沒有道理的東西。「就算過去他真沒有騙過你，方才他也做了；就算他真不是帶走小蒼離的人，送來包裹肯定也是想看你反應。」

「我知道。」欲星移點點頭。「但沒有關係，當務之急是找到師兄。」

雖然封宇不可能是帶走小蒼離的人，但既然封宇出現在此，那麼他對於老地方是什麼地方，似乎就有了一點眉目。

──────

欲星移找到一間海邊的百年老飯店，飯店大廳有咖啡吧，坐在窗邊、望出去便是沙灘；北冥封宇與他說過、百餘年前曾來人世尋他，數日在此暫住。

只是那次，起初他並不知北冥封宇來過。

那時候，他去了羽國邊界，救回散盡靈力、只餘原身的杏樹，順便帶走了策天鳳的屍體──那只是一截截的斷木，邊緣有著煙硝味。

他遺憾沒有見到策天鳳最後一面，又慶幸自己沒見到。

咖啡吧靠窗的位置上，有他熟悉又不熟悉的青藍色身影，秀麗的側臉一如既往。

「未珊瑚。」既來之則安之，他逕自入了座。「果然是妳。」

未珊瑚抬起頭，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與少女時期相比，也不過是少了幾分天真、多了些許成熟內斂。「怎麼，有出乎意料？」

「用了那樣的包裝，我再怎麼想裝作意外，戲也演不真。」

「我倒是好奇，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未珊瑚看著窗外，夕陽在海的那一頭，逐漸要隱沒了。「這是我當初帶北冥封宇來陸地找你的落腳處，但你應該不知道，因為那次北冥封宇見到你為策天鳳落淚，他什麼都沒說就回大海去了。」

本來她的計畫，是聯合欲星移將北冥封宇擊殺在陸地；當時欲星移為解決鯤鵬制霸的問題而往人世修習，已數年沒有音訊，她想欲星移大抵已經準備好了。鯤鵬的能力在陸地會受到環境壓制，無法像在大海那樣無所不能；以她與欲星移的能力，設個不太複雜的局，應可得手。

但北冥封宇看到欲星移抱著枯木落淚，就直接回了海境，她根本沒有機會；現在想來，即使不是那樣的陰錯陽差，她仍是沒有機會──

結識了策天鳳的欲星移，根本不想處理鯤鵬的事情；又或者，欲星移打從一開始就無法處理北冥封宇，是她高估了他。

「這種事，王當然會告訴我。」欲星移沉吟半晌，北冥封宇確實是說來過人世，但說的是沒等到他，沒說見到他為師兄安葬的事。

為什麼不說呢？難道封宇也真心介意他與師兄走得太近？

「我對你們之間的關係早就免疫了。」未珊瑚擺擺手，她不想知道欲星移與北冥封宇有多少私交，她今天來、是有事要做。「欲星移，你不該背叛盟友。」

「你不該自詡為盟友，我從來沒有應允你們任何事。」

鯤鵬在海中的絕對強勢當然是個問題，他也確實是為此離開大海尋找解方，但他從不曾認為這樣就要消滅物種。在長久的生物演化中，因著某種生物強悍、造成另一種生物離開生長環境、或是繁衍出更適合環境的後代，都算是常見解法。

漫長的地球史以來，從來沒有任何強勢生物的滅絕，是由被其長期壓制的弱勢生物造成；當然，這之中不包括人類，人類是種極其弱小、但可以滅絕所有生物的特殊種族。

所以說，與生俱來的能力要用智力解決，這便是人類戰勝所有生物的唯一武器。

未珊瑚的指尖在桌面敲了下，她不相信、從頭到尾欲星移都沒想過去動鯤鵬一脈？認識策天鳳前、總是有想過吧？「難道鯤鵬一脈在海裡的絕對優勢，是你這樣的人可以忍受的？這就是你師門倡議的所謂一視同仁？」

「鯤鵬可以滅絕，但不是誰決定。」就像恐龍那樣，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欲星移反而擔心鯤鵬一脈，沒有天敵、不知道平時要防備什麼，敵人便會從你沒想到的地方出現。「自然界有祂的法則，一物剋一物，總會有其道理。」

「你很清楚，在海裡，鯤鵬沒有天敵，根本沒有所謂一物剋一物。」說沒有天敵恐怕含蓄了些，是根本無人能與其抗衡。鯤鵬成精之前便有體型與攻擊力優勢，成精之後加上能力與靈力優勢；只要戰場在海裡，一隻鯤鵬就能獨自對戰其他種族全族而不落下風。

北冥封宇固然是一隻相對溫和的鯤鵬，不會對其他種族下手，但誰知道下一隻是誰？不趁著北冥封宇信任欲星移的機會處理掉鯤鵬一脈，大海裡的其他生物要如何擁有未來？

未珊瑚每思及此，便覺得欲星移是徹頭徹尾地自私；他不在意其他所有的生物──包括鮫人在內、未來是否會在鯤鵬的制霸下滅絕，是因為他自己未有子嗣，更是因為他所在意的人要不是鯤鵬、就是生活在陸地，不會受到鯤鵬威脅。

欲星移嘆口氣，他承認未珊瑚的出發點完全合理，但大自然的運作，不是他一人之力能扭轉；就算撇開所有的私人情感，他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消滅鯤鵬。「妳不覺得，有時候順其自然也是一種最好的安排？」

「但你的做法是保護他們！」大概是欲星移的話激起情緒裡最不能接受的部分，未珊瑚拉高了音調。「而且，依照生物界的規則，鯤鵬原本不該有那麼多子嗣，北冥封宇卻有七個兒子！」

「皇子們不是我生的，把這個歸罪於我，是不是太過了？」

「你做了什麼，以為我不知道？」手提起來像是要拍桌，未珊瑚頓了下、最終還是勾起了她的咖啡杯，回復一貫的優雅。「北冥封宇鍾情於你，本對后妃之事並無太大興趣，是你說服他要多留子嗣。鯤鵬幼子初生之際極其脆弱、不易存活，要修煉成精更是困難；那些個姓北冥的皇子，哪個不是用你的血養活的？哪隻成精不是你護持？欲星移，那些都是北冥封宇與其他人的孩子，你能不在乎？你的心可真大啊。」

那些事情，欲星移確實不在意。就算做第一次的時候有些什麼不一樣的滋味，做了七次，他早當是例行公事；大抵與人類要定期繳稅給政府一樣，痛一下也就過了，其他的日子裡、不會再想起來。

未珊瑚也許不明白，但純種鯤鵬幼子的存活率並不算太低、至少好過混種鯤鵬；他清一色地用鮫人血養活那些魚苗、助他們順利成精，是為了保留鯤鵬中的母系多樣性。若未來掌管海境的鱗王是混種鯤鵬，對自己的母系種族總是不至於下手；而讓鯤鵬有更多不同母系的子嗣，是為了相互制衡──

每隻魚苗都有屬於自己的母系勢力，彼此便會互相忌憚，即使其一為王，也未必敢妄動其他種族。

這便是他在師門修習多年的心得，以鯤鵬制鯤鵬是唯一解方，他們這些弱勢種族，想要舉大旗消滅鯤鵬一脈、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這些話他不能跟未珊瑚說，也不能讓北冥封宇知道；無論他做的事看起來有多麼正當，動機說白了都是算計，把皇室后妃與子嗣放進算計的藍圖裡，是他碎屍萬段都不足以贖萬一的罪。

但就算北冥封宇知道了，恐怕也不會賜死他，那才是更麻煩的事。

就讓未珊瑚認為他一意偏袒鯤鵬一脈吧，這點罪名，他還擔得起。

「說到后妃之事，」他岔開了話題。「嫁進北冥家的可不是我。」

「我為什麼嫁北冥封宇，你該很清楚。」

「不，我並不清楚。」欲星移搖搖頭，要是未珊瑚也生了一隻小鯤鵬，他還能認為她與他的想法一致，但未珊瑚並沒有；在欲星移作為師相的後宮，她想玩出把戲，未免是小覷了他。「與敵人，我還是比較喜歡站在對立面，站在同一邊、我怕我會精神錯亂。」

「所以你現在是在宣告，與我是敵人？」

不是嗎？欲星移覺得有些趣味，都把話說成這樣了，難道大家還能做朋友嗎？還是，未珊瑚認為他還有可能在此刻與她一起圍殺封宇？「如果你把小蒼離交出來，也許不必要此刻便做敵人。」

「如果不交呢？」

「那就是敵人了，」欲星移理了理衣領。「請你稱我一聲，師相。」

「說不定北冥封宇也希望除掉策天鳳，你在師相的位置、為策天鳳與我為敵，也許並不符合身分。」

「我覺得，你對王有很多誤會。」欲星移並不清楚整個海境怎麼看待他與策天鳳，那不是他太在意的事，他只要確定北冥封宇對他並無誤會即可；他也許在很多地方隱瞞過北冥封宇，但對於師兄的事、他向來坦誠。

愛情就是一種，強得可以越過所有障礙、又弱得容不下一點欺騙的特殊關係，他對此深有認知。「但算了，你對鯤鵬一脈的成見，不是我可以改變。」

「那個孩子，我沒辦法還你。」既然談判破局，沒有其他話題可以談，未珊瑚直接回了欲星移的話。「桂花株燒掉之後，他就死了。」

欲星移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逼近未珊瑚。「不可能。」

哈，果然嗎，策天鳳才是真愛？未珊瑚笑了笑，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些許。「師相，你身上的靈力很稀薄，要動手，你不會成功。」

靈力很弱確實是真的，雖然在海裡待了半天，但欲星移的靈力耗損了十幾年，僅在淺海區些許時間、根本補不了千分之一；但靈力不重要，他不信小蒼離會隨著桂花株死亡，小蒼離是人類，根本不該跟桂花株有生命牽扯。「小蒼離在哪裡？」

「我說過了，他死了。桂花株死後，他就化成一陣淡黃色煙霧消失了。」

「那不可能！」

「雖然我也很意外，不過正巧我有錄像。」未珊瑚滑開手機，這個結果本不在她預期之內；算起來，策天鳳成精也已經一百五十年，沒想到修煉這麼不到位，竟然無法在原身死亡的時刻保住人身化形。「原本是要給夢虯孫看的，既然你不相信，自己看吧。」

欲星移看著手機內的錄像，小蒼離睡在沙發上，桂花株在他身邊緩緩燃成焦炭、在火光中散出一點點的光芒；在桂花株不再有光芒圍繞之後，小蒼離便化為一縷鵝黃色煙霧，消失在畫面裡。

怎麼可能……

那只是個孩子。他可以放下桂花株，他可以放下策天鳳，他可以放下他師兄，他可以說服自己放下那些已經過去的遺憾，但小蒼離才五歲。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去尋孩子，他師兄在輪迴裡總能活上四十四年；但他帶回了小蒼離、誓言給孩子充滿愛的環境，卻連累小蒼離被海境人所害──

『我該給你插管了。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不要再找我了，小魚。』

欲星移想到六年前默蒼離死前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腦袋一片空白，終究是他自以為是、做了不該做的事，犯了不該犯的錯。

他回過神，發現自己的手已捏在未珊瑚脖頸。

「師相，你真要動手？」未珊瑚看著那人扼在自己頸間的手，這靈力低得令人唏噓，她連拍開都不需用力。「我說過了，你離水十數年，就算根底再強都打不過我，更何況你不是個珍惜身體的人。」

「不勞費心。」不想在咖啡吧裡嚇到人，欲星移一個空間轉換，把未珊瑚帶至海灘上，起手便是相星九絕。

「還浪費靈力在空間轉換，師相，你會死於自己毫無意義的悲憫。」

化出潮汐瑰瑕，未珊瑚劍行詩仙劍序，僅僅數招就讓欲星移掛了彩；眼見對方將元神灌入滄海珍瓏、顯然欲行極招，她冷笑一聲。「不自量力，你今日死在此處，北冥封宇會傷心的。」

極招相對的那一刻，一身卓然英姿帶著宏大靈力飛入他們之間，將兩股極招化去，順手接住倒下的欲星移──

「本王不會，因為師相不會死在此處。」

slanki	2020-05-26 16:38
感覺杏花會很無奈地說：我習慣了，真的，我習慣了。 C%v@u$N B\|%=<1? 整個人灰灰地去當植物了．

知幽	2020-05-27 02:10
王終於正式出場了！！！感動落淚 /U)w:B+p/g 關愛空巢老魚，魚魚有責

懷秋霽月

2020-05-27 15:45

引用
引用第39樓slanki于2020-05-26 16:38發表的 : (7}v}3/
感覺杏花會很無奈地說：我習慣了，真的，我習慣了。 3Du&KZ
4ej$)AdW3
整個人灰灰地去當植物了． #>~$`Sg

杏花不要傷心～～～不過杏花應該真的習慣了。
杏花：反正我化回植物身，時間就可以過很快了～～

引用
引用第40樓知幽于2020-05-27 02:10發表的 : 7"*- >mg
王終於正式出場了！！！感動落淚 PpU : 4;en
關愛空巢老魚，魚魚有責 HK&F'\'}

XDDD因為王的戲份太少被小夥伴們狂攻擊的作者表示：要王就給你王！之後全部都是王！！

懷秋霽月

2020-05-27 15:49

要王，就給你王～～整篇都是王！！
這篇就是標準的大魚王搭失敗魚文！！
但是一篇寫不完XD
完結篇晚點寫完貼嘿～～～

－－－

藍鯨靈（下，未完）

──────

昏迷的欲星移已經化回了鮫人原身，北冥封宇一手托著他、另一手提著滄海珍瓏，轉身面對未珊瑚。

「珊瑚，你是讓本王出手，還是自己回去？」

唷，還能自己回去？未珊瑚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動了你心愛的欲星移，不該當場格殺嗎？」

「人還活著，好說。」收了潮汐瑰瑕，北冥封宇側頭瞥向大海，示意未珊瑚自己回去；處理掉未珊瑚只需要一招，但他還需要未珊瑚活著，那是逼迫欲星移對他坦白的最好手段。

「你問過他，到底是愛你、還是愛策天鳳多一些？」未珊瑚躍入大海，餘下的話仍有些許挑釁。「又或者，他愛的是鯤鵬之王、還是北冥封宇？」

北冥封宇覺得手裡的鮫人有些太單薄，又覺得相當沉重；未珊瑚與欲星移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這些事情，本王會親自確認。」

綠髮的小身影從休旅車後面鑽了出來，對著北冥封宇手上的大型魚類探頭探腦。「這就是欲星移的原身？」

「嗯，他是一隻鮫人，有魚尾。」

「他為什麼昏迷？」

北冥封宇沉吟半晌，對啊，師相是為什麼要拚命？分明靈力薄弱得連人身都維持不住。「……大概是因為，他以為你死了。」

小蒼離皺了下眉頭，伸手戳了戳欲星移的臉，那上面有幾道傷痕。「他死了嗎？」

「沒有，只是需要休息。」隱去兩把劍，北冥封宇抱起欲星移，硬是騰出一隻手牽著小蒼離。「同夥的，待會我要麻煩你幫我一個小忙。」

讓時間回到幾小時前。嗯，就回到北冥封宇帶走小蒼離的那個時間點好了。

所謂鯤鵬一脈的絕對強勢，確實是不太講邏輯的；很多時候，北冥封宇也覺得自己做為一隻鯤鵬，對其他努力生存的生物不太好意思。

他打從收到了那封『欲星移的信』就覺得不對勁，欲星移在信中簡略地認了與默蒼離有孩子，現在五歲；這與欲星移過往的說法大相逕庭，理論上默蒼離是個男性人類，而欲星移毫無疑問是隻公鮫人，他們不可能有孩子。

就算欲星移要承認過往百年都是在騙他，依他的師相那個性子，肯定會回大海來請罪，不會用一封書信想交代過去。

在海中，無論任何種族都不能在鯤鵬面前玩把戲。

於是他施了個法訣，清楚地看見那封信上所有變造的痕跡。

北冥封宇自認不是欲星移那樣的聰明魚，但他與欲星移從小一起長大，思考的能力還是有的；變造信的人把信寫成這樣，想要的是什麼結果？

想要他大發雷霆、千里追殺欲星移？但這不是他的作風。

想要他命欲星移回來交代清楚？這倒是有點道理。

如果依著欲星移原本信件的內容，他也許會到陸地探望這人一趟；既然有心人不讓他去，那他就更要去。

欲星移的信能被攔下變造，表示魚牆守衛有問題。對北冥封宇一隻鯤鵬而言，要在魚牆守衛裡找到有心人的眼線，基本是易如反掌；於是他隨手寫了幾句讓欲星移找時間回大海請罪之類的話，使了反間計要那個眼線交到未珊瑚手上。

既然知道對方是未珊瑚，接下來的事就不難了。

他花了點時間把海境政事交接給北冥觴，派人去監視夢虯孫；做好萬全準備後，就跟著未珊瑚後頭出了海境。

北冥封宇覺得未珊瑚說得對，鯤鵬真是一種沒有道理的生物、不該存在於世；他跟蹤未珊瑚跟了十數日，未珊瑚這麼謹慎細膩的人，竟毫無所感。

鯤鵬在海中無敵，需要的時候還能飛翔於空；唯一缺點是原身的身型太大，但那沒什麼影響，他們會隱身術。

未珊瑚燒桂花株的時候，他就在窗外拍翅膀，趁著桂花株死亡的時候用障眼法轉走了小蒼離，留下一點桂花香與淡黃色煙霧。

北冥封宇知道小蒼離的消失會讓未珊瑚花上一段時間消化，而他有些事情想親自確認，所以截了那個包裹、親自送去；只是，鳳凰果然不是簡單的種族，他在大海裡無敵久了，都忘了陸地上有能夠看破他手腳、與他勢均力敵的精怪們，險些就被逮個正著。

早知道就不順走珍珠了，但他看到珍珠實在忍不住；師相的珍珠都是他的！所有的都是他的！

他從院區狂奔而出、衝上休旅車的時候，小蒼離正巧清醒。

「你是誰？那個阿姨的同夥？」無緣無故就被放倒，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位置從沙發變成了車內的安全座椅，聽起來就很像擄人勒贖的案件；小蒼離想，欲星移工作還算努力，應該有錢可以贖他吧？沒有的話，多哭幾次也就成了。

──估計小蒼離是不知道沒有綁匪會給肉票放安全座椅。

──他大概也沒有考慮到欲星移也許會趁這個機會丟包他。

「可能不算是。」同夥總感覺不是一種好形容，北冥封宇一邊開車，一邊歪著頭思考。「如果一定要同夥，那我要跟欲星移同夥。」

「欲星移不知道我在這裡，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怎麼知道呢？我一路跟著未珊瑚、看著她把你帶回飯店，要怎麼不知道呢？北冥封宇不確定自己到底該怎麼解釋才好。「怎麼說呢，我天生神力吧？」

幸虧小蒼離並沒有打算在北冥封宇天生神力的這個點停留太久，他比較在意未珊瑚。「那個阿姨是不是想對欲星移不利？」

「嗯，她是有怨懟，但倒不見得會對他不利。」他過去不知情，這回從魚牆那個眼線嘴裡，倒是套出了一些未珊瑚與欲星移的舊緣；雖然理智告訴他欲星移不可能再與未珊瑚有牽扯，但情感上他還是有些在意。「說不定，阿姨想當你的媽媽。」

「阿姨的小學自然沒學好，我不太想要。」

北冥封宇勾起唇角。「哦，怎麼說？」

「她一直說我是欲星移跟桂花生出來的小孩。」

「哈。」北冥封宇笑出了聲，他實在不懂未珊瑚的邏輯；海境的某些人百年來都認為欲星移在騙他、認為策天鳳尚在人世。人都死了三世，死訊還是不被相信，到底是旁人太執著，還是策天鳳太可怕？「那你希望誰當你媽媽？」

「欲星移說，媽媽不行。」小蒼離把欲星移說的話記得相當清楚，這是少數欲星移有明確拒絕過他的事，說不行、就是不行。「所以，我叫他去幫我多找個爸爸。」

「是嗎？」北冥封宇把車開上了高速道路，他要去救他的美人魚了。說來奇怪，他明明知道後座這個小朋友就是策天鳳的轉世的轉世的轉世，但他一點牴觸感都沒有；他本來還以為，自己應該要吃點策天鳳的醋。「你喜歡欲星移嗎？」

小蒼離沉默了兩秒。「他挺煩的，而且有點笨，需要人操心。」

「所以應該是喜歡吧。」魚生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家師相又煩又笨，北冥封宇忍住笑意，對他家師相在百年間忍受過的無數次攻擊感到敬佩。但同時，他也有點捨不得；難怪每次欲星移回海境，都要膩在他身邊好一陣，原來是一種重建信心的治療啊。「真巧，我也很喜歡他；他溫柔、聰明，但不太會照顧自己。」

小蒼離這次沉默了將近半分鐘，再開口就有了質問的意味。「……你是那個什麼王的？」

「哦？你認識我？」

「那你應該教教你兒子。」小蒼離的語氣很是嚴肅。「先入為主、自以為是，不是能把路走得長遠的思考模式。」

「多謝指教，我會再努力。」不用問，北冥封宇也知道肯定是那次觴兒遇到欲星移的時候，說了什麼失禮的話。「現在，你願意跟我『同夥』嗎？」

「先回答我，」小蒼離並不滿意，他看得出來這人對欲星移不錯；但欲星移寫了信、天天引頸期盼著回信，等到有點失魂落魄、煮出來的飯菜常忘了加鹽，他對此非常有意見。「欲星移給你寫了信，為什麼不回信？」

「我回、、、」北冥封宇開了口，突然想到這小孩是策天鳳轉世，還是認錯比較實際。「我太忙了，急著出來找他，所以沒能抽空寫信。」

「他很在意。」小蒼離勉強接受了這個說辭。「見到他的時候，你要好好解釋。」

「好。」北冥封宇也覺得應該要好好解釋，只是需要好好解釋的人是欲星移，不是他。

於是北冥封宇開著車、載著小蒼離來到那個百年老飯店，兩個人躲在車後、在看得到咖啡吧窗邊的位置偷聽人家講話──當然只有北冥封宇能用靈力偷聽，小蒼離在滑平板；北冥封宇還以怕被發現的理由、把音效關了，讓小蒼離的消消樂少了音效叮叮咚咚，他有點不開心。

再後來，小蒼離也不太確定發生什麼，他只是過了一關、抬起頭，就看到北冥封宇抱著變回鮫人的欲星移。

「你要我幫你什麼？」

那一刻，小蒼離看見北冥封宇衝著他眨了眨單眼，像是他們真是共同策劃什麼陰謀的同夥──

「我有事要問他，你藏好，不要心軟。」

──────

欲星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飯店的床上，北冥封宇坐於他的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又化回了人身、身上靈力恢復了些許，他很容易分辨出那不是屬於他的靈力，是眼前這隻鯤鵬渡給他的；若非如此，就憑他將元神灌入滄海珍瓏去行極招，這時候散盡元神、變成一條植物魚也很合理。

燈光昏黃、他的頭還有些暈，北冥封宇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欲星移在裝死與認錯之間掙扎數秒，最終還是乖乖地喚道。「王。」

「師相何必客氣，不是說過了，非在朝堂之上，以名姓相稱便可？」

欲星移額上冒出一絲冷汗，這種說話的口氣與方式……分明就是在生氣吧？就不知道又是他哪個點讓北冥封宇不開心了。「王。」

「本王剛剛說的話，師相沒聽見？」

你用本王稱你自己、用師相稱呼我，還要我以名姓相稱，這不是挖了大坑等我跳嗎？欲星移提手擦了擦汗，執著地堅持自己的稱呼。「王。」

北冥封宇冷哼一聲，起身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這麼堅持君臣之禮的話，你也別躺了，下來把禮行一行罷。」

欲星移下了床，向北冥封宇行了躬身禮，而後很有自覺地單膝下跪；北冥封宇這麼生氣，必定是知道了什麼，但他數不清自己到底犯了幾個錯，要請罪恐怕不知打哪開始。

「什麼時候本王與師相的君臣禮，有跪禮這一項了？」也不考慮身上還有傷、根本浪費他剛渡的靈力，在北冥封宇看來，欲星移就是刻意氣他的；他愈想、火氣愈發旺盛。「師相行此大禮，是要請罪吧？說吧，本王聽著。」

「臣……」鯤鵬的靈力對鮫人並非全然是助益，太過強勢的氣流在體內亂竄、激起所剩無幾的鮫人靈力對沖，使得正主心血上湧；欲星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努力地在一片混沌的腦海裡搜尋能排成合理罪名的字詞。「遊歷人界不歸，荒廢海境政事。」

「師相可知，這條罪名已經犯過多少次了？」早就知道這人會拿一些老掉牙的理由搪塞他，北冥封宇一點都不意外。「若本王要治你荒廢政事的罪，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用。」

「臣懇請王降罪。」

「還早呢，師相。」想也知道欲星移不可能主動把其他的事說出來，北冥封宇把那封『欲星移的信』送到了那人手上。「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這封信的內容？」

信確實是自己寫的，信紙與字跡都無誤，但內容改了那麼幾句、意思就全不同了；欲星移略微思索，配上未珊瑚的作為，便了解其中來龍去脈。

但要他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說出信是未珊瑚所變造，不管北冥封宇信不信，他是萬萬不會這樣做的；海境師相做事應該俐落，無憑據地狡辯並非他的作風。「臣確有寫此封信，但原本的內容並非如此。」

「哦？師相倒是說說看，原本的內容是如何敘述那名太子遇到的孩子？」

欲星移心底咯噔一聲，他的王提到北冥觴竟然稱太子、而不是觴兒，這必定是氣瘋了吧？他到底是被王抓到什麼毛病了？「那是默蒼離死後的轉世，與黓龍君、默蒼離一樣，是個人類。」

有眼睛都看得出跪著的人狀況不好，但這時候沒理由讓他起身，北冥封宇越看越氣，說出口的話愈發刁難。「口說無憑，或許師相讓本王見見那孩子，本王便能知曉師相是否在說謊。」

欲星移握了握拳，他既然為北冥封宇所救，未珊瑚必然已帶罪回海境；這筆帳，他終究無法親手了結。

不管那是不是他師兄，就算那實在不是個可愛的孩子，小蒼離也與他朝夕相處了年餘，再怎麼樣都有感情；而且，他本來以為這一世、有很大機會能成功。「孩子，已經死了。」

「死了？那師相豈不又要再往人世尋找轉世？」

「策天鳳留下的桂花株已毀，我無法再尋找師兄的轉世。」

欲星移說話的時候看似鎮定，但面色明顯有些蒼白，細看的話還能看出他身形有些微顫抖；北冥封宇緊蹙著眉，不知道到底該繼續問下去、還是就此揭過。

被隱身的小蒼離坐在沙發的另一頭滑靜音平板，感受到北冥封宇的猶豫，他轉頭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示意他繼續問下去。

「既然孩子已逝，便是死無對證了，無論師相是否欺騙本王，本王也不好追究。不過，」裝模作樣地嘆口氣，北冥封宇看向欲星移的眼光帶了些許幽怨。「本王聽說，本王的師相與貴妃有舊情？」

──是本王的師相與貴妃有舊情，還是本王的貴妃與師相有舊情，這兩個問題可不是一個意思。

「沒有。」欲星移這次答得很快，毫不猶豫。「少時曾是同窗、偶作遊學，如此而已。」

「是嗎？師相倒提醒了本王，海境從不乏學府。」要進入正題，北冥封宇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嚴肅甚至凶狠。「那麼，師相現在可願意與本王坦白，百年前是為著什麼而要離開海境、到人界去求學？」

霎時，欲星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同鼙股雷鳴。「臣、」

「如果師相的答案不能讓本王信服，本王還能回海境問未貴妃。」

欲星移閉了閉眼，他終究要面對這個問題、終究要面對他自己的私心與算計；他可以接受自己是隻自私邪惡的鮫人，但把這一切攤在北冥封宇面前，他捨不得──

他捨不得北冥封宇善良的性格、捨不得北冥封宇對他純然的信任，他更捨不得北冥封宇聽到真相後、流露出的痛楚。

但既然現在北冥封宇知道要去問未珊瑚，那他必須自己說；自己說出口，總好過別人嘴裡帶著諷刺的加油添醋。

「臣去，」他挺直背脊、微低著頭，想像著北冥封宇或憤怒或痛心的模樣。「……找出解決鯤鵬制霸海域的方法。」

「本王有聽錯嗎？」北冥封宇提高了聲調。「師相的意思是，你身為一國之相，去人界找尋危害本王、禍害皇族的方式？」

那一刻，欲星移想到了很多過往的事。雖然各族對鯤鵬稱臣，但各族首領定期要私下開會商討對抗鯤鵬的方式；像他這樣的一隻鮫人、一國之相，保護鯤鵬是數典忘祖，背叛鯤鵬是辜負皇恩。

他本該是鮫人的榮耀、是大海裡鯤鵬以外所有種族的唯一希望，成為鯤鵬之相並沒有什麼，不會影響到他的心志；如果有需要，他不介意背叛君王。

但壞就壞在那個鯤鵬之王是北冥封宇、壞就壞在他愛上了北冥封宇，而他發現自己並不是個足夠冷血無情的鮫人。如同赤羽信之介所言，為何他要選擇北冥封宇這樣的存在？殊不知對他而言，北冥封宇從一開始就不是選擇題。

兩全是貪蠢之人才會做的夢，但他正是隻貪心的魚，還蠢到以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能橫跨一切窒礙。

以鯤鵬制鯤鵬是他能想出的唯一辦法，溫和而不真正傷害什麼性命。若策天鳳還在世，也許會有更見效的方式──是更見效的方式，不一定是更好的方式；在這一點上，欲星移當年並不想請教策天鳳的意見──

他隱約有種感覺，按策天鳳行事風格，大概會讓他親手殺掉北冥封宇；百年前，他不能承受這樣的結局。

但他堅持自己的方式，不僅讓各族首領認為他數典忘祖，現在也讓北冥封宇認為他辜負皇恩。

也許他當初還是該問問師兄的意見，是他高估了自己；現在這個結果一樣是傷透北冥封宇的心，未必好過他百年前親手殺害這人。

「是。」他深吸一口氣，所有的理由都簡化成了一個字。「請王降罪。」

「本王降罪，師相可擔得起？」北冥封宇一陣氣悶，這傢伙又是什麼都不解釋就認了。

海境大多數的人不知道，但北冥封宇對於欲星移如何照料鯤鵬幼子、如何護他們成精都一清二楚。

鯤鵬本不該存於世間，是一種天定該滅絕的生物，從育胎到降生、從生長到成精，處處都是關卡；一隻鯤鵬千年壽命，終身能留下一子就已是幸運。特別是混種的鯤鵬幼子，可以說是逆天而生的生命，沒有鮫人主脈的心頭血，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北冥封宇如此透徹，便是因著在他這一代之前、從來沒有出現過活下來的混種鯤鵬，北冥觴是第一隻。

只要知道海境有小皇子即將出生，不管欲星移在陸地或海裡、不管是不是被任務纏身，那人都會立刻趕回，就為了保住小鯤鵬的性命。

取一次心頭血，欲星移要躺半月；他常見他的師相在臥床時仍倚著床欄半坐、有時是處理海境政務，有時是趕著完成策天鳳交辦的任務。這人年少時期也曾將身子骨練得強悍，此番靈力如此薄弱，除了長年遠走大海之外，不就是因為總是不珍惜身體嗎？

能力強大的精怪會危害自然界的平衡，因而鯤鵬成精也是不為天道所容的事，恰如鳳凰涅槃，過不去便是死關；如果沒有欲星移全程護持，北冥封宇不認為他的幾個兒子有機會成精。

但即使如此，欲星移卻請求他，莫讓魚苗們知道這些事；他當然知道他的師相在想什麼，吃人嘴軟、拿人手軟，讓皇子們知道自己欠欲星移兩條命，估計什麼事都不用做了。

當然，反過來想，若是讓誰知道了鮫人心血能助鯤鵬幼子存活，鮫人一脈的命運，要不是遭到滅族、便是比悲慘還悲慘。這一點，連北冥封宇都能想到，他不信欲星移沒琢磨過，但那人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

北冥封宇猶記自己幼時有過幾個弟弟，但最終活到成精的只剩他；然而他愛上了欲星移，這是一隻公鮫人，他們不可能孕育子嗣；鯤鵬一脈，本該終止在他身上。

建言他廣納後宮的是欲星移、懇請他多留子嗣的是欲星移、拿鮫人血養活鯤鵬幼苗的是欲星移、護持小鯤鵬們成精的也是欲星移。

是啊，他也明白，多隻鯤鵬長大成精未必真對鯤鵬一脈是好事；他們有可能相互制衡、有可能互鬥，總之會少了去動其他種族的心思。

也許欲星移打的是這樣的算盤，但也不代表有什麼不對；若這人真想過要滅絕鯤鵬，那麼只要全心全意與他相戀、其餘什麼都不做，鯤鵬便會在他這一代消弭於世。

──而且他全然心甘情願。

這一切的一切，他是再明白不過。然而此時，那人卻跪在地上、承認自己禍害皇族。

他的父王早早把這個大海裡千年一遇的天才派給他作伴讀，臨終還交代他要牢牢抓住這人、要他成為欲星移唯一的軟肋，想來真是洞燭先機；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被欲星移抓得牢牢、那人又何嘗不是他唯一軟肋？

北冥封宇看著眼前那個已經執拗地跪上了好一陣的愛人、良師、摯友、肱股之臣，說不出自己的心到底是氣得一蹋糊塗、還是軟得一蹋糊塗。「師相也掌過海境律法，素有公正無私、毋枉毋縱之譽；依你之見，本王該如何處置你？」

欲星移沒有抬頭，他不敢去看北冥封宇此時此刻的表情。「臣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不敢求全屍。唯、」

他緊抿著唇，腦裡閃過了很多人影，但以他重罪之身、要保下誰都不可能，恐怕連累還多一些；他一輩子戒慎恐懼、汲汲營營，到頭來所有想保住的都保不住。

也不知道是身體尚未復原、還是心理衝擊太大，他眼前的景物開始出現如馬賽克般的格狀切割；欲星移木然地想著，幸虧自己一世做人失敗，沒有什麼親朋好友可以牽連；只是傷透了北冥封宇的心讓他不捨，但他此刻不再有資格安慰那人了。

可惜，他沒有勇氣抬眼看他的鯤鵬最後一眼。

「……唯請王多保重。」

（未完待續）

京都墨

2020-05-27 21:20

呜哇苍离没事！太好了！对海鲜无敌的王好可靠！
鱼相想要的两全啊，这在别的族群看来大概是不可思议到荒谬的想法了吧，而且除王外的两方似乎都觉得鱼“背叛”了己方……鱼苗们什么时候能知道真相吗，唉，小时候还会整鱼
还好王一直相信鱼，还能猜到鱼因为愧疚而没能说出来的部分，真是太好了
感觉鱼身体糟糕透了，后面会好起来的吧゜゜(´□｀｡)°゜

懷秋霽月

2020-05-27 22:36

引用
引用第43樓京都墨于2020-05-27 21:20發表的 : GDZe6*
呜哇苍离没事！太好了！对海鲜无敌的王好可靠！ (gs"2
鱼相想要的两全啊，这在别的族群看来大概是不可思议到荒谬的想法了吧，而且除王外的两方似乎都觉得鱼“背叛”了己方……鱼苗们什么时候能知道真相吗，唉，小时候还会整鱼 ,t(y~Z wJ
还好王一直相信鱼，还能猜到鱼因为愧疚而没能说出来的部分，真是太好了 =r:D]?8oC
感觉鱼身体糟糕透了，后面会好起来的吧゜゜(´□｀｡)°゜ +SZ#s:#SE

魚苗知道的話多可怕，他們大概是會對魚很好，可是以後他們的小鯤鵬要出生，都要抓鮫人來取心血．．．
然後傳出去，其他種族會知道消滅鮫人就能消滅鯤鵬，鮫人一族就要滅了．．．
理論上魚不應該這樣做，但他還是希望能解決鯤鵬的問題，他是願意把自己跟鯤鵬綁一起，但他一定不希望牽扯進鮫人全族；王也是知道這些琢磨，才順魚的意讓小魚苗們繼續討厭魚。

魚的身體就交給王吧，他會養好他家失敗魚的～～

懷秋霽月

2020-05-28 00:06

哇哈哈哈我又寫完了是不是很有效率～～
大魚王快點頒獎給我，我難得把你寫得這麼帥！
（王：我還是覺得我應該再多點戲份．．．）
（魚：王啊，做魚不能貪心啊～）

－－－

番外－藍鯨靈（完）

──────

眼前那隻唯求一死的鮫人連抬頭看他都不願意，北冥封宇聽見自己腦裡那條理智線崩斷的聲音，再忍不住了。

他轉頭看了小蒼離一眼，孩子聳聳肩表示沒意見，於是北冥封宇把小蒼離的空間轉換到了飯店大廳。

然後他衝上前拎起那個滿身虛汗、幾欲暈厥的傢伙，惡狠狠地渡了一大把靈力過去。「欲星移！你竟然想要我賜死你！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可惡的人？！」

小蒼離皺著眉往樓上看了看，這飯店很老了、隔音不好，北冥封宇這麼大聲吼、整棟樓都能聽到吧，幹嘛需要把他弄出房間？

本來已經要昏、卻被靈力灌醒的欲星移有些懵，發生什麼事？他不是要被處死了嗎？「王、」

「再叫，你再叫！你給我閉嘴！」北冥封宇覺得自己的頭都要冒煙了，按這人氣他的方式，他只要再衝動一點、不理智一點、誤會欲星移多一點，他怕自己真的會殺了這人。「你是存心想氣死我是吧？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說啊！是我讓你放了好幾次一二十年的假不夠長，還是不計較你與你師兄過從甚密的事仍不夠、要幫你們辦婚禮祝你們五百年好合，你才甘願啊？」

欲星移還是沒有反應過來，他只抓到了北冥封宇話裡提到師兄時的憤恨；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心思不純、咎由自取，唯獨他與師兄什麼都沒有，這一點他始終坦蕩。「我跟師兄沒有什麼。」

「我問了一堆問題，你只回答你師兄，看來你真的存心想氣死我。」北冥封宇試圖要深呼吸來緩和情緒，但欲星移方才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挑戰他的理智，他再怎麼努力都緩不下來。「欲星移，我沒遇過像你這麼可惡的人，你搶走我的愛人摯友兼良臣、剝奪我與他相處的時間，現在還想要他死！」

那雙抓著自己肩膀的手勁道大得令人生疼，欲星移回過神，他好像聽懂了北冥封宇的憤怒；但是，為什麼？不是北冥封宇發現了他的陰謀而來問罪於他嗎？他方才也是誠實懇切、有問必答啊。「王，我以為、」

「你還叫！」聽到那個稱呼，北冥封宇重重地一拳捶在桌上，他需要非常克制、才不會把眼前人揍成豬頭魚。「你現在沒有說話權了！剛才讓你說的時候，你都說了什麼？」

「封宇，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北冥封宇鬆開手，頹喪地摔坐進床尾。「桂花株燒掉了、孩子死了，你永遠找不到你師兄、所以你不想活了；你本來想死在未珊瑚手裡，後來想藉由我的手做這件事。欲星移，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他覺得傷心。欲星移在桂花株死去之後流淚、在聽聞小蒼離的死訊之後不要命；在他看來，這個自己從小愛到大的人，就是為了一株植物要放棄生命，沒死在未珊瑚手裡還不甘心、竟要設計他動手。

太壞了，太可惡了。

「真的不是。」原來封宇是這樣想的？欲星移有些意外，死在北冥封宇手上是他死有餘辜，但他怎麼可能想死在未珊瑚手裡呢？他也是一隻平凡魚啊，好死不如賴活著，不是嗎？「封宇，我之前一直沒有接到你的回信，你今日看來又很生氣，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我發現那些你瞞著我的事？我認為你與你師兄真有私情？」

又提到了師兄。欲星移苦笑，看來封宇真的很在意那些他遠遊不歸的年歲。「我與師兄沒有什麼。但……我確實想過處理鯤鵬的事，字字句句都屬實，坦白是不欲再欺瞞你，非是我一心求死。」

不提這件事便罷，一講便是要踩北冥封宇逆鱗。禍害皇族的罪名何其大，若讓他人聽得、讓未珊瑚等人有機會渲染，就算他是一境之主，也未必能保下他的師相；屆時，他恐怕只能讓這人永世不回海境，才有機會留住愛人的性命。

一定要逼他嗎？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教他為王之道？欲星移百年來做了什麼、到底為了什麼，難道他會不清楚？

北冥封宇甩過頭，他覺得他該把這人的嘴縫起來，鎖在大貝裡關上一輩子才能解氣。「欲星移，我確定你是故意要氣我！」

欲星移自動自發地坐到了北冥封宇身邊，拾起那人因著方才太過憤怒而始終緊繃的雙手，他總算看懂北冥封宇的情緒了；這不能怪他，與生俱來的能力落差太大，只要鯤鵬蓄意作戲，海裡的其他種族根本毫無抗性，他真的看不出來。

所以他相信北冥封宇說不會誆他的話，不是因為愛情使魚盲目，而是因為就算誆他、封宇也討不了便宜。

他們之間有太多能成為鴻溝的理由，唯有真誠能化解一切；失了那點真，他們可以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君臣、也可以是種族互鬥的寇讎，總歸不會是現在的關係。「封宇，是我不好。」

終於聽到了一句軟話，北冥封宇垂著頭，覺得鼻尖有些酸。「當然是你不好，一直都是你不好。」

「對不起，」生悶氣的大鯤鵬需要耐心安撫，欲星移側過身去將人擁住。「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壞？」

北冥封宇抬起微紅的眼望去，那人面上平靜如水，彷彿方才經歷了大起大落、生死一線的人是他，而非欲星移。

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但又能怎樣。「你向來都特別壞，你都、」

到底是都怎麼樣呢？他想抱怨的是什麼？抱怨他的師相愛他沒有比他愛師相多？抱怨他們的愛情總在欲星移的待辦事項裡被放在最後一位？抱怨欲星移面對他總是充滿克制與理智？

但他心底明明清楚，他們是一境之主與一國之相，欲星移的作法才是正確的，他為此介意、只是在無理取鬧。

他沒能說下去，聲音在喉頭哽住，淚水一滴滴打在欲星移的手背上；他兩次來到人界，都看到他的師相為別人落淚、為別人憤怒失控，而那人在大海裡永遠是冷靜自持的，面對他總是溫和而堅定。

只要他不主動多跨過一步，欲星移就會固執地立於君臣的位置，一點都不踰矩。做為良師，欲星移教導有方；做為益友，欲星移直諒多聞；做為人臣，欲星移嘔心瀝血、經營擘劃；就只有做為愛人，這人一寸也不越界。

──沒有不好，只是他覺得傷心。

「是我特別壞。」

欲星移拉開彼此距離，伸手抹去北冥封宇頰上的淚痕，深深地嘆了口氣；把整個大海無人能敵的生物逼至此境，他真的覺得自己很過分。「別傷心，封宇。」

如同童話中的人魚故事，古籍上說鮫人一輩子能許一次願，用魚尾、用聲音、用自身無可取代的一切，去換一個一旦賭錯、便會化作泡沫的結局。

他成精前曾見過那隻漂亮的少年鯤鵬，在大海的湛藍裡、揚翅翻起萬丈靛青，便是此生最美的風景；那時他年歲尚輕，還有點怕疼、也想留著聲音說好聽話，但願能拿一世的珍珠去換。

「我愛你，只愛你，」他吻上那隻泣不成聲、眼底浮著滿滿淚花的大鯤鵬，虔誠得如同鮫人一生一回的祈願。「永遠愛你。」

──────

赤羽信之介帶著小杏花到百年老飯店的時候，已是深夜；小蒼離還在大廳滑著平板，不過他不會委屈自己，該跟咖啡吧點的晚餐他都點了、餐後甜品與宵夜也沒省下，費用通通記在北冥封宇房帳上。

「他們兩個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赤羽覺得額角有點抽，現在半夜十二點，你們兩個大人把一個五歲小孩留在飯店大廳？欲星移你剛丟了孩子、就馬上忘了痛嗎？

還有，是誰給小蒼離平板的！欲星移不是說了不能給嗎？肯定是北冥封宇為了打發小孩就便宜行事，爸爸帶娃果然就不靠譜！

「他們需要溝通。」小蒼離並沒有解釋有關於欲星移到現在還以為他「死了」的事，他的手忙著叮叮咚咚，離開了房間他可以打開音效，玩起來相當帶勁。

「是沒錯，但也溝通太久了吧？」赤羽搖搖頭，這哪是溝通，肯定是溝通到床上去了，沒到明早是不會出現吧；難道他沒來的話，那兩人就打算把小蒼離丟在大廳一整晚？

「他們的問題……」小蒼離思考著自己聽到的對話，感覺欲星移攤上了不少麻煩；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有點複雜，比較耗時。」

「好吧。」赤羽盯著小蒼離看了半晌，微微提高了聲量。「神蠱溫皇，別裝死。」

一只蝴蝶從小蒼離口袋裡應聲飄了出來，化作貓身跳入赤羽懷裡。「赤羽大人好狠的心，溫皇可是被北冥封宇那幾招轉移術跟隱身術逼得應接不暇，赤羽大人都不安慰安慰我。」

他現在的藍蝶化身比之於六年前又更迷你一些，躲在小蒼離衣袋裡毫無困難；只是要藏一路不被未珊瑚跟北冥封宇發現，實在有些辛苦。

特別是北冥封宇，那可是鯤鵬啊，他區區一隻地獸精怪，也不知能不能在鯤鵬眼前玩把戲；未珊瑚燒桂花株的時候，北冥封宇就在外頭施轉移術，他既要保護小蒼離、要跟著轉移、又必須封著靈力以免讓這兩只精怪發現他的存在，特別艱難。

赤羽信之介給貓順了順毛，他原是想讓溫皇去跟著小蒼離幾天以防萬一，哪知道第一天就出事；小蒼離有溫皇看著、理應不會有問題，但桂花株不見非同小可，他才把欲星移又撈了回來。「我可看不出你哪裡應接不暇了，難得能找到勢均力敵的精怪讓你玩轉換、玩隱身、玩化形，分明不亦樂乎吧？」

「哎呀，被赤羽大人發現了。」藍貓不安分地在赤羽身上鑽來鑽去，他躲口袋躲了一天有餘，全身毛都被壓扁了。「赤羽大人不想抱貓的話，其實溫皇也是可以在此處化回人身、」

「免！」赤羽拍了下藍貓的爪子，裝出凶狠的模樣。「你要是妨害風化被抓走，我絕對不會去保你！」

「唉，赤羽大人真的好絕情。」藍貓眨了眨眼，午夜十二點正是他眼睛最大的時刻──雖然還是那樣小。「把溫皇當靈力補充罐、當追蹤器，用完就說這種話，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始亂終棄……」

「閉嘴，孩子在看！」

「那可是默蒼離，赤羽大人難道會怕他學壞還是受到驚嚇？」

「不會，但他會鄙視你。」

藍貓轉過頭去看小蒼離，話裡帶了些許不滿。「他從來沒有不鄙視我過。」

他就不明白，打從三輩子前策天鳳就欠他、黓龍君欠他、默蒼離上輩子也欠他；結果一路欠下來完全沒有任何一世的輪迴有點自覺，每次看他都用眼白，連這個五歲小兒也是。彷彿欠他的一直都真只是欲星移，跟策天鳳黓龍君默蒼離沒有半毛錢關係。

眼白多了不起？欺負他眼白少？欠債不還合理嗎？永遠都讓冥醫跟欲星移還債，這傢伙真好意思。

「……比欲星移好一點。至少，」接收到溫皇的不滿，小蒼離畢竟在這人的保護下安穩過了一日，他不吝惜講點好話；他想了想，從腦袋裡挑出對溫皇評價中最正面的一句。「算是以誠待人。」

雖然他很鄙視溫皇對赤羽的各種撒賴跟求摸摸求拍拍求抱抱，但至少人家表現情感的方式坦率明確；欲星移說那句什麼……『臣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不敢求全屍』？這是在演古裝劇嗎？沒救了，真的沒救了，明天要是只剩魚骨頭也不是太意外。

嗯，或許連骨頭都沒有了？

小杏花擠到小蒼離身邊，一看到平板上的消消樂，他就頭皮發麻；小蒼離五歲，喜歡的遊戲與四十四歲的默蒼離竟然是同一個。

策天鳳與黓龍君那些年代沒有平板，但如果有，他想那人也會喜歡的。

他看了半天，覺得不管小蒼離有多麼早慧，有些事還是得唸一唸。「蒼離啊，你是不是自己跟人家走的？」

「嗯。」

小杏花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他明明把小蒼離盯得緊緊的，結果只是探個頭看赤羽來了沒有、回過身人就不見。「這樣很危險啊，遇到壞人怎麼辦，你才五歲。」

「你也五歲。」小蒼離想，杏花你爸也五歲，只差你媽就全家都五歲。「阿姨有給我平板，欲星移都不給我。」

「蒼離啊，平板滑太久對眼睛不好，你五歲，這裡燈光又這麼昏暗，平板的藍光會傷……」

「杏花，你很吵。」小蒼離從善如流地收了平板，跟著小杏花上了赤羽的車，坐在安全座椅上閉起眼睛。「給我講講故事吧。」

──────

欲星移沒想過，北冥封宇是打算要陪他在陸地長住。

他坐在休旅車的副駕駛座，被折騰了一晚、他原本還有點睏，但聽到北冥封宇要同他回家，他震驚得像是被灌了十杯濃縮咖啡。「可海境……」

「都能二十幾年沒有師相了，沒有王也沒什麼。」北冥封宇輕鬆寫意地開著車，這種交通工具真不錯，速度快、操作方便又簡單，他該弄幾台來海裡用用。

看吧，第一次開車就上手、第一次偽造駕照就過關，鯤鵬是不是很不該存在於世？

這種說話方式……欲星移覺得有點頭疼，他昨晚帶傷捨命陪君子，北冥封宇現在這回答是又怎麼了？「封宇，你還沒氣消？」

聲音一出口連他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太啞了、簡直不能見人，只希望今天別遇到熟人。

「沒有啊，陳述事實而已。」北冥封宇聳聳肩，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路況。「海境事務暫且交給觴兒縝兒跟異兒了，你為我留了那麼多皇子，總是不好晾著他們不是？」

不是吧……這明明還在生氣啊。欲星移望了北冥封宇一眼，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欠了什麼帳沒被算完。「我又做錯什麼了？」

北冥封宇沒回答他的問題。「能不能跟司機我指點一下，你下一站打算去哪？」

大概是北冥封宇提到了重點，欲星移愣了愣，情緒低落下來。「先回一趟家，小蒼離的……遺物，要送還給杏花君。」

北冥封宇這才想起他尚未與欲星移提到小蒼離的事，現下也不知從何講起，倒叫他有些心虛。「你很喜歡那個孩子？」

「說喜歡是有點勉強，」欲星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沒發現北冥封宇的異狀。「小蒼離不是一個可愛的小孩，比太子差了不知千百倍。」

「我倒不知道師相對觴兒評價這麼高。」

「太子向來聰慧，臣一直寄予厚望。」欲星移笑了笑，雖然魚苗們都不喜歡他，但他就希望魚苗們討厭他；討厭一個身在高位的人，能激發年輕人的意志與潛力。「小蒼離不一樣，師兄已經慘死了三世，我原本希望他能平平凡凡地渡過一生。」

「他可是策天鳳，怎麼可能依你、平凡過一生？」做父親這種事，有七個兒子的北冥封宇可是經驗豐富。「你能做的只有陪伴，你不能希望、不能期待，他要長成什麼樣子、過怎樣的人生，不是你能改變的。」

「是啊，但現在說這些也……嗯？」欲星移抬起頭，他終於發現北冥封宇的話意有些不對勁；封宇之前說要陪他長住陸地，可是若沒有了小蒼離，他根本沒有留在陸地的理由，除非、「封宇，小蒼離是不是、」

「嗯，未珊瑚燒桂花株的時候，我帶走他了。」北冥封宇說得雲淡風輕，大約與今天中午吃炸雞的口吻沒有兩樣。「人活得好好的，只少了一小撮頭髮，用點靈力就會馬上長回來；還有，他說要你幫他找個爸爸，我覺得我特別適合，所以我說服他跟我同夥了。」

這信息量有些大，欲星移頓了半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仍是啞的。「……所以，你來送包裹的時候，就已經帶走了小蒼離？」

然後小蒼離還接受了你？欲星移有點不可思議，小蒼離是人類、不是海系精怪，難道也不能對鯤鵬免疫嗎？

「嗯，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如海境謠言那般、鍾情於一株桂花。」

「鯤鵬何等精怪，你又是一境之主，竟會與一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桂花吃醋。」欲星移搖搖頭，到底是他高估了北冥封宇的成熟度，還是低估了自己魅惑君王的能力？「所以呢？你看完的結果？」

「結果就是這個，」開車的人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一顆珍珠。「說要把一世珍珠留給我的人，掉了這顆不是為我。」

欲星移沒有答話，他想到赤羽信之介手上好像有一整瓶珍珠，是他六年前掉在默蒼離病房的，絕不能讓北冥封宇知道；還有小蒼離手上那一顆，不能讓北冥封宇發現；另外，跟策天鳳屍體葬在一起的那一堆，也不能……

「師相，你是不是在想，要把那些不是為我掉的珍珠都藏起來？」他北冥封宇有那麼容易被騙嗎？姑且不論珍珠，光是欲星移為了小蒼離、把元神灌進滄海珍瓏這種意圖與未珊瑚同歸於盡的事，就足夠他算上百年。

健康的鮫人可以有五六百年壽命，但鯤鵬有千年，他早做好了總有一天要失去那人的心理準備；但按欲星移這種不珍惜身體的過活方式，是要他未來多當幾百年的鰥夫，簡直不可原諒。

還有，未珊瑚帶罪回海境之後非但沒有好好反省，還把那個十四日直播的精華版分送給了宮內；現在已經流傳整個海域，連他也收到了一個影音檔案。

嘖，早知道就該當場格殺。

本來他一早起床、看到自家師相睡在身邊，心情是一片大好；他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打開那個影音檔。

那個東西……他根本看不下去。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愛人為別人的性命奮力奔走、焚膏繼晷，終至絕望放棄、痛哭失聲，還是太難了。

「……封宇，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欲星移眼見北冥封宇的臉色變了又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又想了一遍；他能招的都已經招了，封宇這是又怎麼了？昨晚不是才哄好了嗎？

「嗯。」北冥封宇坦然承認。他已經委屈一百年了，這一次、他不會再假裝體貼、不會再隱忍不發。「不過師相不必心急。你的魚鱗，本王有的是時間與你慢慢刮。」

欠的帳可以分期付款，大概不會太慘；欲星移心下放鬆幾秒，突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封宇，昨晚我們……那時候小蒼離人在哪？」

北冥封宇挑起眉，露出一個狡獪的笑；他就等著這人開口問呢。「我讓他隱身坐在床旁邊的沙發上啊。」

欲星移一瞬氣血上沖，只覺頭皮發麻。「什麼？！」

「對呀，怎麼了嗎？我想說他是你師兄，算是我們平輩，應該見多識廣、不會介意啊。」眼見他家師相的耳根都紅到底了，北冥封宇才悠悠哉哉地解釋。「別著急，只有前半場他在，後半場我讓他去大廳玩平板了。」

「喔那還好……」欲星移緩了緩，他心臟差點要跳出來了。等等，這樣還是不對啊，小蒼離昨晚半夜在大廳？！「什麼？你讓他半夜一個孩子在大廳？玩平板？他哪來的平板！現在他人呢？！」

「哈哈哈……」

「封宇你還笑！」

欲星移推開自家家門的時候，小蒼離與小杏花用平板在看益智節目，溫皇倚在沙發上打盹，赤羽在餐桌旁把剛送到的外賣食物布置好；他瞄了一眼，赤羽果真靠譜，點的是六人份。

但小蒼離為什麼還是有平板！赤羽你為什麼不跟他沒收！到底是誰讓小蒼離拿到平板的！不應該啊！

「蜜月渡完了？」赤羽帶著興味瞅向他。「我過往便覺得，海境師相的衣領總是這麼高，一定是有特殊用途的。」

「赤羽就別笑話我了。」

欲星移嗓音一出，溫皇馬上醒過來。「哇靠，這聲音也太有畫面吧？魚頭人，你介意我跟北冥封宇討教幾招嗎？」

早知道就不跟著小蒼離一起被轉移出房間了！看前半場有個喵用，他是成年喵，他要看後半場啊！他是不是老糊塗了，怎會錯過了唯一一次見識鯤鵬雄風的機會啊！

「是魚尾，」欲星移很認真地用沙啞的聲音又糾正了一次。「我的頭是人頭。」

「好，魚尾人。」溫皇走過來，像貓觀察陌生人一般、繞著欲星移走一圈。「哇，魚尾人身上這靈力特別與眾不同啊、跟之前都不一樣，要怎麼讓鯤鵬的靈力在身體裡乖乖地照五經八脈走啊？你不用說不用說，我很聰明我知道，陰．陽．調．和，是吧？」

「溫皇……」欲星移哭笑不得地看著溫皇調侃他，實在招架不住也只能向赤羽信之介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不是我不想救你，」赤羽難得沒有在這種時候斥責溫皇，畢竟兩個幾百歲的精怪半夜把五歲小孩丟在飯店大廳、只顧著「好好溝通」，是該訓一訓。「實在是你欠溫皇有點多，你師兄也不負責還，你知道溫皇向來器量小。」

「師相欠的，不管多少，」北冥封宇大步走進門，正午的豔陽在他後閃著光芒。「本王都幫他還。」

後來，很後來的後來。

大概是小蒼離十五歲生日那年，他們照例在任飄渺家的庭院辦慶生；少年對自己的慶生會早就厭煩了，但他知道隨著他年紀漸長、這兩隻從大海來陪伴他的精怪總會離開。

百年前，人類知識量翻倍所需的時間是二十五年；百年後，翻倍的時間只剩下十三個月。默蒼離死的時候已經是現代社會，影音資訊保留得相當齊全；對小蒼離這樣的人而言，要了解那一切並不花什麼氣力。

他快大學畢業了，那兩人與他道別也該是遲早的事。

這一世，他有朋友，有徹底瞭解他的父母──如果欲星移願意被稱作媽，他倒也不介意把人放在那個位置上──還有很多陪伴他的精怪長輩，雖然大部分是來亂的。

他知道欲星移的希望，那同時是杏花君的希望，只是他仍是默蒼離；默蒼離，就有默蒼離該走的道路，不是誰的希望能改變。

但這些人給予他所有深切的情感與關愛，他感受到了。

插蠟燭的時候，一隻青蛇捲上了赤羽信之介小腿，大夥都很熟悉接下來要聽見的怒吼──

「神蠱溫皇！你為什麼每年小蒼離的生日都要亂！已經十年沒用蛇身了，為什麼今天又來！」

「哎呀，赤羽大人這樣說就不公道了，我是送賀禮來啊。」被扔到草叢裡的青蛇扭了扭身體，爬到桌邊，隨即反芻似地吐出一株小小的、、、

小小的桂花株，上頭還有一絲幾不可察的靈力，屬於早在百餘年前死去的那名植物精怪。

「溫皇？」赤羽恍然大悟，莫怪他這十年都沒見過溫皇化出蛇身，原來蛇身化形一直在滋養桂花株？「這是十年前從未珊瑚手上救的？」

「唉，赤羽大人都不知道我當初多辛苦，靈力不能被北冥封宇跟未珊瑚發現，又要保護小蒼離、還要跟著空間轉移，能救得一點枝葉已經是極限了。」青蛇化作貓身，這回不用他自己跳，赤羽隨即將貓抱了起來。「能養活那一點枝葉已是意外，昨晚正好養回了一點靈力，我就物歸原主了；要是繼續養下去，任飄渺大概永遠回不了還珠企業。」

精怪的靈力是有限的，任他溫皇再如何本事，也不可能同時有三個化形；他用化形任飄渺的靈力來養桂花株、用溫皇一人兼職任飄渺，像他這樣懶的人，能撐十年已是難得。

雖然沒有人怪過他，但桂花株終究是在他眼皮下燒去的，他神蠱溫皇不能忍受這種挑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養回桂花株是他自身意願，可以不算魚翅帳。

──雖然那些魚翅帳都被北冥封宇清光了。

「溫皇，辛苦你了。」赤羽摟著藍貓，有點遺憾那人現下不是人身，否則他可以主動給一個溫柔的吻。

欲星移拾起那株迷你桂株，感受到上頭那點若有似無的、極其熟悉的靈力，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箇中滋味，最終也只能給溫皇兩字。「多謝。」

然後他將桂花株交給了杏花君。從一開始，桂花株就不該由他保管，他若少些自以為是的感情用事，也不至於蹉跎百年。

小蒼離見欲星移交出了桂花株，他覺得也該是時候了。「那麼，你們什麼時候要回大海？」

北冥封宇微微一笑，他在陸地清閒日子過得好好的，過年清明端午中秋偶爾回大海探親兼補靈力，無事一身輕；魚生唯一重點只有與他的師相談戀愛多好，他幹嘛急著回大海？「蒼離，法定的獨立年齡是十八歲喔。」

「但你們兩個並沒有負什麼監護人該負的責任。」除非監護人該負的責任就是半夜吵得他睡不著覺，必須起來繼續唸書──

欲星移老是要他別學太快，但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學慢一點。

北冥封宇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不知道是不是鯤鵬臉皮特別厚，他早就對小蒼離的嫌棄免疫；真搞不懂，他家師相怎會努力了一百年還招架不住。「那是因為蒼離你特別懂事，並不需要人操心啊，而且師相可是有天天煮飯的。」

「他天天煮的都是你愛吃的，跟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風逍遙蹦蹦跳跳地過來，一馬尾湊在欲星移耳邊，興味盎然。「魚仔，你家王跟小蒼離講話，感覺就跟老爸與青春期叛逆兒子的對話差不多。」

原來默蒼離這種人也會有青春期啊，大開眼界。

「哈。」他們確實是。

切蛋糕的時候，欲星移用手肘輕輕撞了下北冥封宇，指向杏花君手上的桂花株；北冥封宇努努嘴、裝作一臉不情願，然後在欲星移的笑意中認命地走向杏花君，祭出充沛的鯤鵬靈力讓桂花株長成一般大小，枝葉上還閃著鵝黃色的靈能光芒。

他不介意，因為這是杏花君的桂花株；欲星移從沒有過一棵桂花株，他家師相養的、一直是一隻大鯤鵬。

雖然魚生總是充滿做人失敗與欠一屁股債，欲星移心底始終覺得他是很幸運的。

故事裡的美人魚用天籟嗓音換來一片浮沫，而他是那隻特別幸運的人魚，只用了一世的珍珠就換到了最美的風景──

被一隻溫柔的大鯤鵬捧在掌心，還幫他把欠下的那一屁股債還光。

雖然永遠脫不了做人失敗，但他的魚生終於完美了。

（番外－藍鯨靈－完）

slanki	2020-05-28 11:22
北冥封宇好像冒著蒸氣彈跳球，氣噗噗跳跳跳。 a6 1!j>Kx bdG@%K', 文中一直寫大鯤鵬，讓我持續著北冥封宇人形時很大隻的感覺。 F\\|4zM E+#<WK- 很想問北冥觴跟飛淵結婚了嗎？

懷秋霽月

2020-05-28 13:38

引用
引用第46樓slanki于2020-05-28 11:22發表的 : \4^rb?B
北冥封宇好像冒著蒸氣彈跳球，氣噗噗跳跳跳。 c?u*,d) G
44|tCB`
文中一直寫大鯤鵬，讓我持續著北冥封宇人形時很大隻的感覺。 / *PHX@
.Y"F3 R
很想問北冥觴跟飛淵結婚了嗎？ %OHZOs

北冥封宇人形不大，但是原身很大XDD
北冥觴跟飛淵在北冥封宇離開海境的時候還沒結，但是在北冥封宇回海境之前結了……物種相差太多，大概又會是一條滅絕的主脈orz

freewx	2020-05-28 14:12
觉得王没帅到多少啊，想看王在大家面前现出原形，让大家和我们都见识一下鲲鹏到底有多大多帅多无敌(✪▽✪)

懷秋霽月	2020-05-28 14:44
引用引用第48樓freewx于2020-05-28 14:12發表的 : #/f~LTE 觉得王没帅到多少啊，想看王在大家面前现出原形，让大家和我们都见识一下鲲鹏到底有多大多帅多无敌(✪▽✪) VqpC@C$ ~~ rR< re >3Q\|k{97 在大家面前現出原形太大了啦~~~~可能太陽都會被擋住了 OTdijQLY 精怪要低調一點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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