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04.11 日影〈在車上〉簡感(內含大量劇情,請慎) --]

三十六雨 -> 戲劇綜藝 -> 04.11 日影〈在車上〉簡感(內含大量劇情,請慎) [打印本頁] 登錄 -> 注冊 -> 回復主題 -> 發表主題

devil 2022-04-11 19:15

拖延症發作,最近終於找時間看了〈在車上〉。這部電影囊括許多國際獎項,但主要吸引我去看的是主演西島秀俊,從速水晃一關注到現在,好歹也算他半個作品粉,知道他醉心於電影創作,又是村上迷,〈在車上〉成績斐然,著實替他開心。
***
另外該片劇本改編獲得不少反響,是另一個吸引我的看點。實際看完後,覺得劇本這部分的確令人印象深刻。以下含原著及電影相關劇情透露,請慎。
***







〈在車上〉改編素材取自村上春樹短篇小說〈沒有女人的男人們〉裡的"Drive My Car"、"雪哈拉莎德"、"木野"三篇短作,以"Drive My Car"為架構,摘擷另兩篇部分情節,最後再套上〈凡尼亞舅舅〉(在"Drive My Car"裡提過)這齣戲中戲,試圖融匯不同素材的核心概念,並對其中之提問做出回應。
***
家福悠介曾經在電視台工作,其妻家福音曾為演員,在女兒四歲因肺炎夭折後,悠介轉行當舞台劇演員,音則成為編劇,夫妻兩人以某種方式共同努力熬過失去女兒的痛苦。悠介一直認為他和妻子之間,無論是精神或性生活方面,均十分契合,直到他無意間撞見音與出演她作品的年輕演員高槻,在自家發生性關係時,才意識到他或許從沒真正了解妻子。當下,他選擇無視與沉默,假裝不知道妻子的秘密,然而當妻子突發性腦溢血過世後,悠介心中的陰影不減反增。兩年後,他去廣島策佈一場多語言的戲劇公演〈凡尼亞舅舅〉,因應製作方的規定加上自身眼疾使然,他請了代駕美沙紀接送所有行程,這個年輕女孩有著寡言、感情不外露的特質,在接送過程中,逐漸觸及悠介的內心傷痛,也逐漸敞開自我。另一方面,高槻也在這時重新進入悠介生命,試鏡〈凡尼亞舅舅〉裡的醫生角色阿斯特羅夫。一一面試應徵演員後,悠介定下角色人選,把凡尼亞舅舅這個主角給了高槻,高槻雖認為該角不適合他,礙於悠介的堅持只能接受。悠介與高槻心知肚明,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是家福音,在排練過程中,兩人不禁針對家福音進行數次交談,一次比一次深入,悠介在高槻口中,探知了妻子不為他知的事情。最後,高槻因衝動犯下傷害致死罪,退出公演,與美沙紀踏上療傷之旅後,悠介決定代替高槻演出凡尼亞舅舅,在舞台上重新找回面對真實的勇氣。
***

〈在車上〉劇情主要環繞在四個人身上:家福悠介、家福音、美沙紀和高槻。其中,家福音雖在電影開始不久便死亡,卻是貫串整場的人物,且如其名,以聲音的方式存在。該片擷取三篇短篇小說內容互補而成,不管是人設或一些重要情節,與原著相比,變動幅度都不小,但在保留原始意旨的串用上,有其巧思,簡單歸納一下三篇原著各自被採用的意旨:
***
"Drive My Car":家福憑直覺知道妻子固定與別的男人發生關係,但他不明白妻子為何這麼做,於是在妻子生病死後,他主動接近妻子最後一任對象高槻,假意與其交友,實則是探查這個男人哪一點比自己好,妻子為何會被吸引。來往後,他雖直覺上對高槻產生好感,卻認為高槻缺乏深度,因此依然不清楚妻子受吸引的原因。他把無法完全了解妻子的鬱悶告訴高槻,高槻則說人本來就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但只要夠努力,或許可以了解自己,只要深深地、筆直地凝視自己的內心,與自己的心誠實相處。
***
"雪哈拉莎德":〈一千零一夜〉裡說故事的女人。羽原替這個照護自己起居、有計畫地在第一天就與自己發生性關係的女人,所取的別稱,因為儘管她是個外貌平凡的中年婦女,卻十分會說故事,令羽原深深著迷於聽她說故事和與她的性行為裡,因為這兩者之間有著巨大連結。在雪哈拉莎德說的故事裡,最令羽原入迷的是,關於她自己前世是八目鰻,以及她曾在17歲多次闖入她暗戀對象家裡的故事。她無法克制自己闖空門的衝動,因為她在那個安靜的家中,總能回憶起前世做為八目鰻的狀態,令她性慾高漲、心情特別美好。她會忍不住偷走對方一件物品,再留下自己貼身之物做為交換,宛如施咒般的興奮,她對此上了癮,想停止卻停不下來,直到被外力制止,她才鬆了口氣。當她不再能闖空門時,她感到自己的腦子也漸漸恢復正常。
***
"木野":目睹妻子在自家公寓與公司同事發生關係,木野平順地接受了,因為他認為自己那沒有任何成就及生產的人生,不能帶給誰幸福,也無法帶給自己幸福。他賣掉公寓,開了間酒吧,店名就叫「木野」。他在酒吧裡遇到幾組客人,遭遇一些玄幻經歷,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他受傷了,而且非常深。這篇短作頗富奇幻色彩,被擷取入〈在車上〉的片段,似乎只在悠介目睹妻子與男人交合,以及最後悠介對美沙紀自承受傷的兩個情節裡,但其實"木野"裡講述的「正視內心」和「虛無人生的痛苦」卻是連結"Drive My Car"和〈凡尼亞舅舅〉意旨的關鍵樞紐。
***
最後是貫串全場的戲中戲〈凡尼亞舅舅〉講述的是,凡尼亞舅舅視其教授姐夫為精神信仰,他與外甥女索妮亞在莊園殷勤工作大半輩子,並把所得全部奉獻給教授姐夫。隨著姐姐過世,姐夫帶著第二任妻子伊蓮娜回到莊園,一起生活的日子裡,凡尼亞舅舅逐漸發現教授姐夫不過是個金玉其外的平庸自私之徒,從而信念遭到強烈打擊,最後差點殺了教授姐夫。
***
該三篇短作結合〈凡尼亞舅舅〉,放入〈在車上〉裡,形成一組不同觀點間相互辯證的循環。
1.為了對抗人生的無意義與虛無感,人需要建立一個信仰 / 價值體系。
2.把精神信仰寄託於外在的他者,一旦崩塌,人將陷入更大的毀滅危機,是以,與其寄託飄渺,人應該尋求建立內在價值。
3.探索自我是建立內在價值的途徑,但在這過程中人容易陷溺於自我,因此,人同時需要與現實產生聯繫,即與他人建立關係。
4.要了解別人,必須先筆直地凝視自己,看清、忠於內心,並以一種可行的方式接受它。
***


再來看這些觀點在角色之間的流動與對照。
1.家福悠介&家福音
喪女之痛無疑地是兩人關係變化的轉捩點。原著裡家福回想,妻子似乎就是在女兒出生三天後夭折那時起,開始定期地與同劇組的男演員發生關係,等到合作結束,關係就結束。電影裡,悠介並不確定妻子是何時開始有定期出軌行為,但妻子由性關係中獲得某種自癒效果是肯定的,且音是與丈夫一起開啟這種模式。某一次音在與悠介交歡時 / 後,意識混沌下,靈感來襲,講述了一則故事,隔天她的記憶發生斷片,悠介複誦她的故事,音記錄下來拿去比賽得了獎,自此踏上編劇之路。爾後,每當音靈思枯竭時,便以與悠介肉體交纏的方式激發靈感,我猜,這也是悠介認為他與音精神和性生活契合的緣故。音最後一次跟悠介講述的,就是前世為八目鰻的女人闖空門的故事,很明顯地,這是音探索自我內心的獨白,但當時的悠介並未能聽出來。
***
關於八目鰻女人的故事,悠介聽到的版本是,她最後一次闖進暗戀對象山賀的房間,打破自設的規則在山賀床上自慰時,突然有人回家了,並且上樓梯朝山賀的房間走去。來者身分及故事結尾正待分曉,但沒多久音就死於腦溢血意外,故事沒有結尾。對悠介來說,聆聽音的故事更像是種義務,其意義在於幫助音處理編劇上的工作,和舒緩音內心的傷痛,八目鰻女人的故事結局並不重要。在發現音出軌前,他頗滿足於自己能以一種看似親密的形式,重建音和自己的關係;而在發現她出軌後,他像木野一樣,在第一時間迴避、淡化了自己受傷的感覺,不想正面接受更深刻而痛苦的真實,另一方面卻又汲營於了解音出軌的原因,想確認又害怕確認他是否錯識了音和音對他的愛,直到在高槻口中聽到八目鰻女人的後續。
***
2.家福悠介&家福音&高槻
原著裡,家福是在音死後主動找上高槻,假意與之交友,實則是找出妻子被高槻吸引的原因。電影裡,悠介第一次看到高槻,是妻子介紹的;第二次是悠介目睹兩人偷歡;第三次是妻子死後兩年,高槻主動試鏡角色。悠介由原著裡的主動地位轉為被動,更強化其逃避真實的面向。和悠介不同,高槻表象上是很忠於內心的類型,程度極端到一個弄不好,隨時會被內心那股原始欲望或情緒所宰制,那是內心虛無的反動。對照他最後對悠介說的「以一種可行的方式接受內心」,有股諷刺感。高槻的事業,三番兩次敗於他的衝動,他透過與女性上床來了解女性,似乎是如他所言直接又有效的方式,但毫無克制之下成了一種濫用,凝視內心這項工作終究還是需要抱持謹慎、警覺而節制的態度進行,高槻肆意妄為地聽任那不知是真實或虛相的「內心」,終教深淵給反凝視了,他本無意飾演也不覺得自己適合出演凡尼亞舅舅,結果卻貫徹了凡尼亞舅舅被懸崖勒馬的罪行。
***
然而,這樣的高槻,由於具備放任內心流動的特質,在面對心儀的女人解剖內心隱藏一面時,卻能成為稱職的傾聽者。那些可能會被悠介視為黑暗漩渦的音的另一面,在本就不循規蹈矩的高槻面前,反而化為迷人又可愛的音符。當悠介吐露自己害怕失去音,故而假裝對出軌毫不知情,某層面來說,是怕自己不能完全接受音那某部分很重要的構成,從而失去她;高槻順著語尾反問悠介,有沒有可能,音其實希望丈夫能發現?接著,高槻說出了八目鰻女人闖空門的結局,悠介先是震驚於高槻竟然比自己聽到了更多,爾後,又愣忡於這則故事對於音以及自己的意義。
***
究竟是誰進了山賀的房間?不是山賀,也不是山賀的父母,而是另一個闖入者,他試圖強暴八目鰻女人,掙扎間,女人先是拿筆刺了他左眼,又接連捅了他的太陽穴及脖子,最後殺死入侵者。左眼,第一時間令人聯想到了,悠介罹患青光眼的部位。八目鰻女人留下屍體,逃離山賀房間,想著隔天向山賀坦承一切,然而隔天山賀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正常地在校園活動。女人卻無法假裝沒事,她又回到山賀家,那裡多了監視器,她先是低頭快速走過,之後又折返到監視器前,自曝人是她殺的。
***
電影裡並未描述兩人女兒死亡的細節,但看這段時,隱約覺得音對於女兒的死,有份難以訴諸言語的內疚,她彷彿認為是她疏於照護導致女兒的不幸,而這個責任或許父親也該分攤,但不論是從外界或自我的審視角度來看,歸責於母親的部分總是大過於父親。音的自療方式是透過性交,在短暫的迷離狀態中,一點一點掏出深藏內心的傷痕與不堪,甚而可能挖掘出自己也不知道的潛在面向,把這些幻化成各種離奇故事,達到類似告解的作用。一開始自然是與丈夫,但丈夫卻未能與她完全同頻,於是她轉向其他男性,她不愛他們,可是與他們相擁,她可以更全面地陷溺於逐漸失控的探索,不可自拔的同時,又期待能有一股更強勢的外力,替她按下停止鍵。
***
音試圖向悠介坦承出軌,不論實際上她是否做得到,她有這打算,意外卻在此時發生,悠介再也無法獲悉真正的理由,也無法了解妻子那重要的一部份。直到高槻說出八目鰻女人的結尾時,悠介才觸及了真相的邊緣,他無從證實其正確性,正如高槻所言,人不可能完全了解別人,但只要夠努力,就可以了解自己,以此為出發點,才有辦法儘可能地了解別人。
***
3.家福悠介&美沙紀
與高槻的深談撬開了悠介的防禦心,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傷口從未被撫平,伴隨而來的還有更多未曾被消化的情緒諸如憤怒與歉疚等──不管是來自女兒的死還是妻子的出軌,但他對於邁開關鍵那一步,仍缺乏足夠勇氣。高槻問他為何不親自扮演凡尼亞舅舅,畢竟他演過很多次,但在妻子過世不久,他差點演到崩潰的那場演出之後,他已無法再飾演「他」──那個必須親自體會精神信仰崩塌之苦,遊走毀滅邊緣不知該如何繼續活下去的角色。而當角色的苦痛幾乎快與現實的自己重疊時,他連碰觸都舉步維艱。
***
是索妮亞阻止凡尼亞舅舅犯下罪行,並且鼓舞他繼續辛苦地勞動下去,待人生終了,彼岸自有衡量。將人生苦難的價值建立在死後,類似宗教信仰,在某個立場而言,未必比將人生意義建立在他人身上穩固到哪去,但到頭來必須承認的是,人總是必須仰賴某個信念和價值體系而活──不論那是構築於外在抑或內在,以此對抗虛無帶來的空茫與失落。美沙紀的作用類似索妮亞,但不同於凡尼亞舅舅,悠介與美沙紀尋求建立的是內在價值。
***
年紀輕輕的美沙紀,從小生活在充斥騙子的環境裡,長年被母親家暴,吃過很多苦。她與高槻一樣,也是被虛無感包圍的人,不知人活著的意義,不知要往哪裡去,之所以待在廣島,只是因為北海道的家被土石流淹了,她盲目地開著車一路往西,車子在廣島壞掉,她便在廣島駐留。
***
她非凡的駕駛技術,肇因於母親的家暴,卻成為她賴以維生的工具。為悠介代駕期間,她在車上反覆聽著音為悠介錄製好的索妮亞台詞(讓悠介對戲用),也在車上聽見悠介與高槻的對談。和悠介自責自己因逃避而錯過搶救音的時機一樣,美沙紀也有因不作為而害死母親的罪疚感,她喜歡音的聲音,也喜歡索妮亞的台詞,她從其中感受到一種真實,或許,也因此相信了,她和悠介都能夠透過某些方式,好好地繼續活下去。
***
年輕人比年長者容易找到勇氣,而年長者比年輕人容易從自身歷練中提煉出方向與力量,悠介和美沙紀也有類似的互補作用,美沙紀推著悠介踏出關鍵一步,而悠介以自身悔恨為例,給予美沙紀繼續活下去的力量,像賦予她一種使命那樣。
***

除了前面提及的相互辨證的觀點,〈在車上〉也提及了:互相了解的本質,同時落在訴說與傾聽上(對照悠介只是記住了音說的故事,卻不曾理解其隱藏之意)。文字和語言作為人們交流的普遍媒介,傳達出去的卻往往失了真。扮演索妮亞的演員允兒不能言語,她對悠介說,人們不懂她在說什麼對她而言很正常,但她可聽可看,能理解比文字語言更深的東西,那才是表演排練中重要的部分。而悠介之所以啟用多語言形式來表演這場劇,也是本著跨越語言隔閡,讓觀眾感受劇作中更深切的靈魂之意。
***
同時,戲劇作為人類文化創作的表現之一,本身就具備被寄託人類精神意義的載體內涵,知識科學未能解套的生命之謎,藝術創作卻可用獨特角度嘗試解答。在戲劇呈現裡,演員之間產生默契交流尚不足,還必須把這份默契傳遞給在場觀眾,讓觀眾能暫時消除個體界線,體會融入集體的感受,凡此種種,都強化了〈凡尼亞舅舅〉在這部電影裡,作為讓人可以消弭個體存在無意義感的藝術地位,也是一種相互映照。
***
最後說說對於酒、性在〈在車上〉裡,以及村上短篇集裡高頻率出現的感想,這兩種事物 / 行為都能讓人上癮,也都能讓人陷入某種非清醒的恍惚狀態,進而說出一些平常不會說的話、做出一些平常不會做的事,人身處其中,如身處於似真非真的過渡階段。在文本裡,角色像是藉助這些「工具」去探索、沉浸在「自我」裡,然而一旦陷溺反而迷失了方向,得到的可能只是披著真實外衣的虛假。而菸在文本裡,有著對立的作用,雖然在醫學上酒和性只要不過度都不致損害健康,菸則不然,但文學有其浪漫想像,菸作為酒與性的對立面,是能短暫刺激大腦使人保持清醒的事物,前述村上短作與電影裡,唯一只抽菸,不涉性與酒的只有美沙紀,可能只是巧合,不過個人覺得這巧合挺有趣的。
***
〈在車上〉這部長達三小時的日本公路電影,意外地沒讓我昏昏欲睡。雖然真要說,還是沒法完全擺脫若有似無的教示感,但整體而言,是令人享受的觀影體驗,看第二次可能會有不同想法。末了不得不提一下西島桑的聲線,從關注他作品開始,個人就特別、特別喜歡他的嗓音,台詞也好、旁白也好,都很有浸潤感,到現在依然如此。幾乎適合各種類型的文本。若真要形容,大概是像冬日雪融那樣,帶著濃而不烈的溫度,蘊藏生機。



查看完整版本: [-- 04.11 日影〈在車上〉簡感(內含大量劇情,請慎) --] [-- top --]



Powered by PHPWind v7.0 Code © 2003-08 PHPWind
Time 0.016800 second(s),query:2 Gzip enabled

You can contact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