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2 【情梦】shadowgraph(连载中，88F番外，97F更新) 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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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cy

2022-09-12 19:43

本来想搞个短篇，结果写太细没搞完，可能要变大长篇。

现pa魔法元素设定，副cp奉天逍遥.

题目包括英文部分来源于《shadowgraph》这首歌

总之是一个现架，设定跟这首歌原出处没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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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re are you now?

Have you gone away?

Here now, is it just a lookalike？

要论及天气，倒真说不上坏，甚至晴朗无云，玉宇明澈。

然而空气中的燥热，与泥土独有的湿润腥气混杂，随着每一次呼吸充斥肺部，却让人怎么也提不起劲头。被粲金烈阳的威势逼迫隐遁入树影中的蝉，如同油锅里沸腾的热油滋滋啦啦聒噪吵闹着，此起彼伏。

倚情天就是在这样一个心烦意乱的夏日赶回阔别许久的仙门，参加了地冥无神论的葬礼。

严格来讲他也算是仙门的人，只是此地却无法给他任何所谓的归属感，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存在，倒也同世间其他的任何所在没有多大差别。

被布置成灵堂的富丽堂皇空间四处缠绕垂挂的黑色帷幔沉重而压抑，看在倚情天眼里却是一种全然无感的淡然，在一众悲痛肃穆的亲友中，他好像一个原本不该存在此地的异类，有如海面上的孤岛，游离于整个葬礼的气氛之外。

而实际上，他也并非全然无感，只是难以相信，所以对这一切还没有一种真切存在的实感。

对于倚情天而言，这场葬礼所悼念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即便现在让他回想以往两人鸿雁传书又或对面交谈时，那明摆写在纸面上的，言语碰撞间的种种，将之逐字拆解糅合，他也依旧难以分辨那人话中究竟对他有几分真情。

但奇异的是倚情天却完全无法对他生出任何愤怒亦或憎恨的感情。

心脏好像破裂开来了一个深不见底黑洞，掀起浊浪漩涡翻卷着将负面情绪尽数吞噬，而余者不过一场亦真亦幻的甜美幻梦。

接着为亡者献花的档儿，他扒着厚实棺木向内中望了望。

或许是脸上如平时般化着精致妆容的缘故，被白玫瑰的馥郁香气裹挟，躺在铺满鲜花棺枢中长相肖似玉逍遥的人面容如旧，看不出分毫死亡阴霾羽翼拂过的痕迹。

为了更好的保护尸身，灵堂中的空调开得极低。送风口漏出的冷风拂动那双紧闭眼眸上覆盖的浓密软睫轻轻震颤，松松闭合的唇在灯光作用下呈现出一种润泽的淡粉。

为什么他们会那样确信你已经死了呢？

怎么看都是短暂陷入昏睡，随时都会醒来的模样。

大概这又是你的谎言吧？这次你又想做些什么呢？

忍不住这样想着，倚情天甚至想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的脸颊，然而方才动了动念头，那只伸出一半的手便在守在灵柩旁的君奉天目光的无声威压下缓慢停滞在了半空。

他抬起头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玉逍遥正紧挨着君奉天站在他的身侧，与棺中沉眠之人别无二致的眉眼低垂透着难以言说的悲伤，发色却是截然相反，银亮好似飞泻雪瀑。

垂在阴影中的手此刻正被君奉天攥在手里，觉察到来自于倚情天那边的视线，君奉天面上没有分毫表示，只是不着痕迹地将那只拉着玉逍遥的手往后挪了几寸，于是，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便刚好被两人身形一挡遮了个严实。

倚情天看了他一会儿才冷冷挪开视线，随即刻意挑衅般的在君奉天注视下手指摩挲碰触着抚上了地冥的脸颊。

然而，失去生命活性的肌肤冷硬如石块，那种冰冷好似要将生者的体温也一并吞没吸附。

如同猛然被无形毒蛇咬到那般，倚情天感到一阵晕眩，他肩头一颤再不留恋地匆匆抽回手，最后又沉沉望了地冥一眼，甚至连表示对亡者辞世的悲痛与对生者安慰的场面话都不想多说一句，沉着脸一刻也不愿多待，转身离开了灵堂。

他一路疾行，直到彻底远离仙门，那匆忙的脚步才总算归于了平缓，像是在逃避着身后紧追不放的，关于那人确实已不存于世的事实。

灿阳烈日下蝉鸣依旧如同推挤的浪潮起伏不休，热浪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歪斜扭曲的迷雾，不论草木石块仿佛都要就此化开拜服在炎热烈日烘烤之下。

然而倚情天却只觉得寒冷，那是自骨子里透出的寒凉。仿佛那颗心也被一并遗落安置在了那人沉眠的棺木之中，陷入了茫然若失的空洞。

死亡的阴影打自那日便如此深重的根植，附骨之疽难以摆脱。

正因如此，及至多年后他再次由于因缘际会，奇迹般与那人不期而遇时，这一切才更显得如同一场从未清醒的恍惚梦境。

……

那是一个与地冥葬礼那天别无二致的炎热夏日，即便是入了夜，滞闷浑浊的热浪却并未因此消散多少，头顶黢黑苍穹中的银亮月华好似化为了烈日的投影，连带迎面吹来的夜风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焦灼厚重感。

死亡是凉爽的夜晚。

但此时之于倚情天的死亡，却覆盖了整个有关于夏日的记忆。

那种渗透骨髓的森冷，清晰的，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了碰触棺木中地冥的那只手上，仿佛化作了永恒的印记，在孤身一人的闷热夏夜凝聚成了实体，映入视野的一切都染上了那人的飘忽幻影。

他还没有死……他怎么会死？

那不过又是他为了骗我，让我深信不疑玩的把戏罢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倚情天便时不时会这样想着，倒也不是逃避现实的自我安慰，那个人毕竟劣迹斑斑，即便是摆在眼前的既定事实，也不禁会让人心生疑惑。

为了验证那个人仍活在世界某处的想法，他也曾只身一人去过很多地方，甚至今日也如往常一样，好似夜晚的游魂漫无目的在陌生街道上走着，抱着微弱渺茫的希望在错肩而过的人流中搜寻着记忆中那个人的身影。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某种声音。

微弱而含混的混在丝丝风中，分明不引人注意，却在拂过耳边时不经意撼动了他的鼓膜。

那异样声响来源于身侧人迹罕至的漆黑巷道，好似自老旧电视抑或录音机扬声器中传来的那种模糊而断续的金属碰撞，声音裹在透明薄膜里，多少有点脱离现实的不真切。

倚情天的脚步停在巷口，转头向着内中望了过去。

几盏样式老旧，状况不怎么好的路灯被锈蚀铁丝缠绕着固定在墙皮剥落的建筑物表面，为光线吸引来的虫豸身影上下飞舞，在灯下交织出狂欢迷乱的剪影。昏黄暧昧的光影明灭，呈现出与他如今立身的繁华街道截然不同的萧索凄凉，几乎要被浓稠夜幕彻底吞噬。

分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然而倚情天却还是移转脚步，如同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踏入了那片寂静颓败的暗影。

他对这里不是很熟悉，所行不过随心而往。

曲折小巷弯弯绕绕不知通往何处，倚情天也并不担心会迷路，或者说本来便没有考虑那么多，原本他不过就是想要了解那吸引他踏入此地的声音来源罢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渐渐开阔起来，黑暗中隐隐有磷光点点浮现，近似银白却又柔和的淡色金芒，有如月光凝结的虚幻实体，擦过眼睫一闪而过。

好似灵魂深处被什么钝物重重敲击，倚情天就那样立在了原地，再也移不开视线。

实际上，眼前的状况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闪烁不定的路灯下，一团看不清实体的巨大漆黑雾霾晃动耸立，高大身影直入天穹，好似墨染藤蔓的无数触须自庞然躯体中探出，长鞭般肆意甩动挥舞着，扬起的呼啸劲风撕裂夏夜浑浊闷热的空气。

几乎要融入暗云中的顶端，模糊类似头部凸起的轮廓里嵌着两道浑圆红光，仿佛地狱业火灼灼，盯着看过去没来由使人生出一种即将陷入其中的错觉。

想来那便是那团不明实体生物的眼睛。

然而倚情天着实对这个古怪的东西生不出什么太大兴趣。

吸引他注意的，是在场的另一个正在与那团虚幻形影战斗的人。

那是一个手握金色法杖，有着浅金长发的瘦弱青年，昏暗光影难掩出尘绮丽的外貌，苍白皮肤好似自内散发着稀薄微弱的荧光，朦胧神色亦好像笼着一层淡薄的水雾不见悲喜，乍看之下整个人都如同月光投射的纱雾幻觉。

困在无名怪物凶暴的攻势下，那张面上是全无慌乱的奇异平静，他从容扬起未握法杖的那只手平举于胸前，修长指尖隐隐结出紫色六芒星的法印，圆形印记缓慢张开，仿佛一面坚固透明的盾护将他护在其中，同时身形亦轻巧如风中鸿羽，闪过身三两下避过了黑色雾影的攻击，风衣下摆共绸缎般柔顺光亮的长发随风猎猎飘飞，动作优雅自若仿佛踏着古典舞曲迈出的舞步。

或许，倚情天该称呼那个是人类。

毕竟虽然那个人的外表怎么看都与普通人类无异，但表现出的力量和躲闪移动时的轻快却已然远远超出了常人定义的标准。

他一瞬不瞬凝视着眼前穿梭在墨影中那个飘忽如幻影般的青年，任由由来莫名的熟悉感声声叩击着心弦。

就在那一瞬间倚情天恍然发现，那颗原本在那个夏天被他遗落，静静躺在地冥棺枢中的心脏，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正在胸腔中怦然发出雀跃狂喜的悸动。

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找到你。

这颗心总归是认得你的。

——我，找到你了。

蒼山夜雪	2022-09-12 21:29
啊啊啊请让他们永远在一起！自从有了情梦以后天地是什么已经不知道了……我相信情梦才是真爱！

sanin0202	2022-09-13 01:25
要再次相遇了嗎! a+$WlG/x 不知道地冥的死亡是真實的 [#y /` 還是藉口不跟倚情天相見? aa8xo5tIp 希望情天這次可以抓緊奇夢 \|oq27*ix~m 不要再讓人跑了><

linnacy

2022-10-01 22:41

倚情天站在那裏沒發出半點聲音，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只如同透過屏幕觀看著一場超現實電影，靜默的將青年與那個奇異生物的戰鬥刻入瞳眸。
他插不上手，自然也無能為力。
說到底，他連那個詭異陰森的生物究竟是什麽，打從何來都毫無頭緒。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不成為那個人的負累。
……負累。
真是令人不甘的可笑詞匯，光是描繪這兩個字的筆畫輪廓就足以讓人心生不悅，但除此之外倚情天也實在找不出其他什麽合適的形容詞。
纖弱身影步履輕盈，反借攻勢踏著怪物甩動的觸須迂回向著高處前行，穿梭在暗影交織密林中的那抹金芒時隱時現，恍若夢回一刻乍現的流光。
被激怒的龐然巨物如同暗夜本身發生的扭曲，笨拙而緩慢地來回挪動著漆黑軀體，四下搜尋著目標蹤跡。或許是遲緩舉動始終跟不上那道靈動輕巧的身影，被激怒的怪物血紅瞳眸下方突然綻裂開來，自斷口粘連膠著的黑暗依舊相互連接著，仿佛被撕碎的布匹，抑或某種質態黏膩的流質。
從那深淵洞口之中發出的低沈怒吼劃破暗夜靜謐，那是任何一種語言都不足以形容的怪異聲響，連帶空氣都為這駭人音波撼動產生了不同尋常的震蕩。
它的攻擊開始變得混亂全無章法，如同吸附周遭蒼茫暮色的漆黑藤蔓狂亂橫掃，這場戰鬥明顯消耗了那人不少體力，即便隔著一段距離，倚情天仍能夠看出他的應對逐漸從先前的靈活開始變得有些力不從心。
終於那人仍是被一根重重甩落的觸須擊中，雖然有光盾作為緩沖，然而早前便已為他承受不少攻擊的法陣表面早已崩裂不少裂縫，脆弱不堪。
於是那身形便伴隨著光盾破碎的晶亮碎片，風中枯葉似的拋飛了出去。
如同被吹落的柳絮攪擾的平靜湖泊，漠然旁觀者的神情終於起了稀微震顫，尚未來得及理清思緒，軀體早已先一步擅自做出了反應。
自半空墜落的淺金好似隕落流星映入一瞬大睜的淺紫眼眸，迎面吹卷的颶風掀動長發共風衣下擺一並獵獵飈飛，回過神來的時候倚情天已經奔入戰圈伸出雙臂連人帶手杖一並接在了懷中，護著懷中人利落地就地一滾險險避開了兜頭落下的致命一擊。
借著路燈罩下的昏黃燈光，在騰起的沙塵掩護下，倚情天左支右絀在狂嵐暴雨的攻勢中艱難穿梭躲避著，腳下不停，抱著人往離兩人最近的拐角掩體處移轉。
直到確認暫時處於安全的環境，這才著手查看起了現下被他抱在懷中那人的狀況。
那人似乎陷入了短暫的昏迷，刺目殷紅自人腹部滲出，如同在紙間暈開的染料沿著紋理飛快侵蝕著風衣下的裁剪考究的襯衫，將布料泡得發漲。
倚情天不通醫術，當下也看不出那人受傷輕重，只是看出血量猜測懷中人該是為那一擊傷得不輕。
淺金色的腦袋靠在倚情天肩上綿軟的向後仰去，連帶眉心那點水鉆亦隨著飄忽意識灰敗黯淡了下去。頰邊發絲散亂如同碎光織就的面紗覆蓋了他大半張臉孔，或許是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膚色緣故，襯得那雙點染水紅唇釉的薄唇越發瑩澤艷麗。某種濃郁悅人的暗香混著微弱的血液甜腥自他身上隱隱透出，在夏日滯悶空氣中悄然彌漫，像極了葬禮上曾經簇擁在地冥周遭的那些白玫瑰的味道。
倚情天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即便現下那人正被自己切切實實抱在懷中，然而那段記憶於他而言仍是足夠引起不快。他將目光自懷中人身上移轉，目光冰冷地向外瞥了一眼，外面空地中失了目標的無名怪物仍在鬧騰不已。
至於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這個問題，恐怕只有等人醒來才能得到解答，不過倚情天現下考慮的重心卻並不是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從剛才開始，那個人的目的應該是擊潰眼前矗立著的這個吵鬧不已的醜陋怪物吧。
如果不打倒這玩意兒會產生什麽後果，說實話倚情天倒並不怎麽關心，但他的內心卻在看到地冥傷處湧出的血液之後幾乎是自然而然的孕育出了一種可怕的，急欲摧毀什麽的心情。
黏稠瀝青般的漆黑暗影映入眼簾，將眼底色澤浸染得更為深邃冷徹。
只要擊潰那個東西就可以了吧。
那個將他傷至如此的東西。
如果只憑自己的力量難以做到，到時就帶著人設法離開這裏。不論如何，自己原本的目的就是找尋他，現在這個目的達到了。
順便替他討回這點孽債也不過是順手。
然而就在倚情天的指尖摸上別在腰間的槍套時，那只手臂卻被一只手輕輕按在了當下。即便隔著衣料，還是能夠隱約感知到那只手冰冷的觸感，好像那寒意是徑直從骨子裏透出一般，卻明顯有別於碰觸棺木中屍身毫無生機的冷硬，柔軟溫柔帶著生命的活性。
他轉過頭，視線無聲交匯，於是，有那麽一瞬全副身心便直直跌入了兩汪籠著朦朧水霧的蔚藍深潭。
「不要浪費子彈，」那個人身上的色彩仍是脆弱蒼白得近乎透明，然而倚情天從那雙輕微翕動的潤澤雙唇間吐露的輕緩語聲中卻聽不出分毫痛楚的音色，只是由於失血，他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現在這個狀況只有我能解決。」沒等對方做出什麽反應，他不費什麽力便自倚情天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杖，靠著支撐緩慢站了起來。
孱弱身軀晃動了兩下才堪堪穩住腳步，隨即就像沒事人似的挺直腰背走到了巷口能夠看到漆黑怪物的地方。
他微微仰起了頭，似乎是在借著路燈微弱光線細致觀察著那個不明生物的一舉一動，口中呢喃的話音混在過耳呼嘯颶風，就像墜入虛幻夢境中的夢囈，飄忽而寂寥，「趁現在趕快離開吧，原本這就不是你能介入的事情。」
如同斷續雨滴墜落的微弱聲響，隨著那人的動作敲打著耳膜，被倚情天認為是地冥的那個人背對著他，看不出對方此刻究竟是一副什麽神情。倚情天的視線緊黏在眼前人背部向下移轉，瞄了眼青年腳下滿布沙土的水泥路面。
鮮血仍在不斷自人腹部傷口淋漓滴落，砸在地上迸濺出點點暗色的星形印記。
遺落在地上的暗紅血跡仿佛化作艷烈火光幾欲灼人，倚情天飛快轉開了視線，心臟如同被一只手緊攫按在粗糲砂紙上碾磨，自胸腔深處迸發出了微弱痛楚的哀鳴，只是那面上神色依舊是近乎冷酷的平靜。
剎那間他的腦海深處再次閃現出了那個他甚至不願再度回憶起的畫面。
——安靜躺在棺木中被白玫瑰簇擁著如同熟睡般的人，以及被死亡鉛灰羽翼覆蓋的冷硬肌膚……
方才落在身上的目光中並沒有包含陌生疑問的情緒，他分明是認出了自己，然而甚至連句抱歉都不願多說！
這次，他又想要從我身邊逃走嗎？
好似洶湧浪濤摧枯拉朽沖破堤岸最後一道防線，倚情天終於被釋放而出的壓抑情緒迫得失卻理性。他大步走到人身邊，一把攫住對方的手腕，近乎粗暴地將人推抵著摜到了身側巷道的墻壁上。
後背撞在冷硬墻面的重擊讓奇夢人短暫蹙起了眉心，緊抿的唇瓣間幾不可聞漏泄出了一絲壓抑的痛呼，轉動手腕試圖掙開眼前人的束縛，然而抓住他的那只手卻帶著異樣的堅持，如同精鐵打造的桎梏將他死死圈禁在了原地。
灼灼目光落在身上好似置身無處躲閃的烈焰中煎熬，有那麽一瞬奇夢人甚至連帶呼吸都感到了些許窒礙。即便他目光躲閃著，別過頭去望向腳邊細碎沙塵，那視線仍仿佛化為了實質，細密銀針般紮在他的軀體，牽出不自在的刺痛。
他很清楚自己現下時間不多，容不得繼續跟倚情天這樣糾纏下去。
眼前人的出現實屬意外。
說實話，這件事本身就離奇的讓奇夢人感到疑惑。
為避免波及周遭，早在盯準目標時他便已在巷道內布下結界，防止無辜者闖入，並盡量將傷害控製在了最小。
即便如此倚情天還是出現在他的結界裏，目睹了整個過程，並且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卷入其中。
唯獨眼前這個人，奇夢人並不想讓他看到當下這般情景。
但，為何偏偏是他……
奇夢人勉強冷定下思緒，最為擅長的騙術與演技好似在目光審視下失卻了原本的效用，用以維系表面的平靜已讓他竭盡全力。低垂眼簾掩蔽萬千思緒，話是對倚情天說的，卻仍是存著心虛執拗的不肯看向眼前的人，「放手，我現在沒時間跟你在這裏……」
掩藏在風衣下的腕子細瘦纖弱得令人心驚，好似掌心稍一用力便能輕易將之摧折，縈在鼻尖的血腥味幾乎蓋過白玫瑰的馥郁，倚情天感到自己的心臟正激烈而狂亂的跳動著，幾乎要將前胸撞出一個大洞。
他雙眼定定盯緊眼前那抹淡金，即使心知得不到解答，還是提高語調打斷人的話這樣問道，「一般人傷成這樣早就動彈不得，但看你模樣似乎早已習慣。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奇夢人微妙的沈默了兩秒，似乎是在思索斟酌著詞句，他向著巷外喧騰不已的巨獸掃了眼，略微上揚的唇角不經意浮上了一絲飄忽神秘的微笑，「你認為，你所看到的都是真實的嗎？」
他漫不經心地這樣說著，垂下握著手杖的手，食指在被鮮血浸通紅的襯衣布料上抹了一把，將沾染血汙的手指攤開，示意倚情天看個分明。下一秒，如同在觀眾面前表演戲法兒的魔術師，素白指尖優雅一晃，就在倚情天眼前，刺眼血漬神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枝被奇夢人撚在指尖的紅玫瑰，「就像現在，出現在你眼前的。」
倘若換做旁人，也許這套唬人的把戲當真可行，但在一度被眼前人欺騙損失慘重的倚情天面前卻完全行不通。
甚至當下奇夢人這種行為，又為他在心中羅列出的地冥過往至今的斑斑劣跡上添了微不足道的一筆。
倚情天瞇起了眼睛，甚至看都沒看奇夢人手中那枝玫瑰一眼，凝視眼前人的淡紫眸底色澤愈發深沈，在昏黃路燈與時不時擦邊席卷的漆黑藤蔓掩映下，隱約閃爍著危險的妖異暗芒。
根本對奇夢人的話置若罔聞，倚情天轉而又重新拾回了話頭，「那場葬禮果然也是你欺騙我的手段。其他我不想多問，但你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又出現在這裏？」停頓了一下，他揚起下巴，往空地上那個張牙舞爪的奇特生物點了點，「那個讓人不舒服的醜東西又是什麽？」
奇夢人心中苦笑，他被那道始終壓抑著怒火的冷然視線盯得心慌，原本也沒指望單靠這點江湖騙術就能蒙混過關，只不過是存了些逃避的心思，想徒勞分散一下倚情天的註意力，好讓他有剎那喘息空間，思索如何擺脫這個人的糾纏。
這點在如今看來似乎是行不通了。
於是，他也只能幹脆繼續裝傻逃避。
幾乎是在轉過這個念頭的瞬間，奇夢人暗暗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愈演愈烈的心悸轉過頭打量著眼前人，若無其事地擠出了一絲疏離禮貌的笑意，「好吧，不過我想你大概是認錯了人，以前我從未見過你。」
奇跡般的，這句話起了些許效果，倚情天先是一楞，隨即面上冷峻神色開始有了緩和，他捏著奇夢人的下巴將那張籠在暗影中的臉轉過，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眼前人，遲疑著語氣冰冷的問了一句，「我叫倚情天，你叫什麽名字？」
不著痕跡用手杖自然而然撥開了下巴上鉗製的手，「奇夢人，很高興認識你。」奇夢人的語氣溫和不慍不火，他無辜地沖倚情天眨了眨眼，雖說照實回答了眼前人的問題，這句話中也並無欺騙，但攫在手腕上不曾放松的力道還是讓他無由生出了幾分不祥的預感。
「好吧，奇夢，回答我的問題。不然你就哪也別想去。反正我根本不在意會發生什麽，會為此感到困擾的也只有你而已。」
事實果然如奇夢人預料那般，試圖同眼前人溝通根本是白費氣力。
他又向外瞥了一眼，意識到被困在結界中的夢魘正打算蠻橫地突破障壁逃脫，神情中閃過了一絲糾結的無奈神色。沈默片刻，奇夢人嘆口氣，帶著孤註一擲的決絕轉回視線對上了倚情天的視線，「如果你真想得到答案，不如等在這裏，我向你保證，等解決完眼下的事情會來找你。」
罩著迷離霧氣的湛藍瞳眸水光瀲灩，好似包裹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安靜凝視了倚情天一會兒，隨即將視線再次投往了巷外空地的方向，「至於那個，它是我現在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我不想繼續浪費時間。剛好我也有問題想問你，不過要在事情結束之後。」
「如果你騙我呢？」倚情天仍是難以輕信眼前人的花言巧語，攥著奇夢人腕子的那只手不敢有分毫松懈，生怕一不留意又給人製造出可供逃離自己身邊的機會。
「我以人格擔保。」
「這根本讓人難以信任。」不容置喙冷冷否定了奇夢人信誓旦旦的保證，倚情天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感，仿佛只是在做平靜的說明，然而這句話卻仍好似給奇夢人帶來了某種始料未及的打擊，本就蒼白全無血色的臉上，此時更是如同脆弱瓷器隨著倚情天話語落定抽去了僅存的一分生氣。
「不然就這樣吧。」將人的神色變化看在眼中，掩飾著心頭乍起的慌亂，倚情天思忖著放緩了語氣，「如果你這次又騙了我，打算悄悄逃走。那麽……」
那麽他又能怎樣呢？
是找來鎖鏈將人拴在身邊，還是幹脆一刻不閑的守著他？
說到底不論對自身還是眼前人來說都是折磨罷了。
倚情天感到出離的後悔，為何不搶在人開口之前就將他打暈，不由分說直接帶回住處。遲疑到最後他也只能松了手，帶著點自暴自棄的心思，選擇最後再相信眼前人一次，「等我想到再說吧。記住你答應我的事。」

sanin0202	2022-10-03 01:37
雖然倚情天不相信夢夢很傷他的心 =T_E]>FF9 但是因為對方前科累累阿~~~ TJk3z^.j 千萬要抓好夢夢了!

linnacy

2022-10-03 19:16

雖說答應奇夢人等在這裏，但說不擔心是假的。即便那人如何強裝鎮定打算蒙混過去，那超出人類認知的怪物給他造成的傷勢在倚情天看來還是不容小覷。

在重新獲得自由的下一秒，奇夢人沖倚情天笑了笑，仍是那般透著神秘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恍惚間卻似是帶了幾分感激的意味。他將手中那枝無處安放的紅玫瑰隨手別在了倚情天內裏西服馬甲的口袋，隨即轉過身扶著墻壁在巷口定定站了一會兒，看那模樣該是在思索能盡快終止戰鬥的方式。

晃動光影交錯，鋪在人肩背的淺金長發好似流動的瀑布散發著微弱而溫潤的光芒。於是，倚情天的視線便也就一瞬不瞬凝佇在了眼前人身上，如同被那道昏昧中透出的柔和光亮眩惑，短暫失去了移開目光的力量。

他的懷中還殘存著方才抱著眼前人的觸感。輕到令人難以置信，仿佛全身上下除了那把骨頭之外便再無他物。

倚情天不是沒有抱過曾經的地冥，如果他沒記錯，那時候那個人的名字叫做瑟斯二世，他還能清楚記起那個乖順溫柔的少年手足無措的樣子，雖說現在想來那副純良模樣的真實性著實有待考證，但他從未記得那個人有瘦到如此令人心驚的地步。

難道自己真就只能看他拖著這樣殘破的軀體，獨自收拾之後的殘局？

裝作不曾覺察自背後落在身上的視線，奇夢人姿態從容的自風衣暗袋裏掏出一個做工精致的懷表，垂首看了看上面顯示的時間，又像是確認什麽似地往被漫無目狂亂甩動的墨色藤蔓占據的空地上掃了一眼。

略微沈吟幾秒，他將手上的東西收回了原處。奇夢人並未回頭，卻如同是背後生了雙眼將人心中所想看了個透徹，他用手杖前端指了指面前某個位置，「你身手不錯。如果真的想幫我，那就請你在兩分鐘之後把我帶到那邊的路燈下，設法送我到近旁的觸手上吧。」

奇夢人指的該是從他位置看去斜對角處矗立的老舊路燈，那東西在那裏看樣子已有了些年頭，表面黑漆斑駁剝落，連帶上面層層疊疊糊著的海報都泛黃破損不堪。

不知何時自當中挨了一擊讓它原本挺直的軀體凹陷彎折了下來，即便如此頂頭燈泡仍舊頑強掙紮閃爍著昏黃稀微的光芒，當下杵在那裏就如同肆虐風暴正中船舶的桅桿晃動著搖搖欲墜。

「我本不想麻煩你做這種事，但如你所見，我時間不多，可能支撐不了太久……」就在他轉過身對倚情天這樣說著的時候，巷外毫無章法鞭笞的觸須忽地擦過他背後，將不遠處的石壁砸得崩裂粉碎。

颶風卷帶昏灰沙塵打著旋拋飛淡金長發在半空中吹得淩亂，沈靜溫柔的委婉話音也跟著突兀一頓，如同光影變幻產生的錯覺，有那麽一瞬奇夢人面上幾不可見滲出了一絲痛楚神色，他一手捂在腹部傷處，孱弱身影如同受不住這陣風似地晃動了兩下，要不是靠著手杖支撐只怕要當場栽倒下來。

來不及思索其他，倚情天趕上前扶住了眼前搖搖欲墜的軀體，將奇夢人那副虛弱模樣看在眼中只感到莫名氣滯。

他頗為無奈地闔了闔眼，似乎剎那在內心暗自做下了某種決定，沈沈呼出一口氣。下一秒，也顧不上人會不會反對，徑自將奇夢人打橫抱起，直沖眼前席卷的暗色風暴飛奔而去。

倚情天終歸是人類，輾轉於鋪天蓋地的漆黑怒濤中自然無法如方才奇夢人那般自如靈便，但好在身手比起一般人依舊算得上矯健。

然而即便有著奇夢人凝出的光盾保護，不過短短片刻他的身上還是多了不少狼狽擦痕。

分明只是幾步之遙的距離，現在看來竟是如此遙不可及。勉強躍過擦地而起的障礙，尚未來得及喘息又緊接著側身閃過接踵迎面的另一波攻勢。

自人冷峻臉龐劃傷的一道破口濺落的殷紅血色，乘著風拂落在奇夢人的臉頰，滾燙溫度灼的人心頭隨之一顫。攀在人肩上的手，修長手指亦緊跟著攫緊了倚情天身上的風衣，指尖深陷幾乎要將那不算單薄的布料扣出破洞。

他就這般任由人帶著他一路騰挪躲閃艱難前行，等到好容易挨近路燈下奇夢人原先指定的那處地點之時，原本從容淡定的聲音聽上去都帶上了些顫抖，「夠了。倚情天，放我下來。」

倚情天不答話，反倒將懷中人摟得更為緊密，好似要將那瘦弱身軀糅進自身骨血。

他集中精力在腦中不斷回憶著不久之前奇夢人與這不明生物交戰的場面，逐漸在混亂中穩定下了步調。

「你要去上面對嗎？」踩在足下的怪物觸手不似想象中的堅硬，柔軟而帶著十足的韌性，仿佛數具人類軀體腐敗糅合的產物，剎那閃過的無端聯想讓倚情天不覺有些反胃。

他足下使力一蹬，強勁腳力足以支撐向上飛躍的身軀騰空而起。

然而，僅靠這點還完全不夠。

奇夢人點點頭，心知無論如何恐怕也無法說動眼前人放開他，幹脆保存體力不再多說一言，配合起了倚情天的動作。

瞅準時機舉起手臂以手杖勾住了一條向斜上方疾速劃動的觸手，靠著這股強大沖力的帶動牽引兩人在半空短暫滑行了一段距離，直到靠近路燈頂端附近，奇夢人才如方才憑空變幻出那朵玫瑰般，手指靈巧一轉，不知從哪取出了一張紙牌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仿佛投擲暗器似地利落丟出。

撲克旋飛如刃，在一片黑暗中劃出了一道白芒，轉瞬切斷了與漆黑暗影的連接。

「那邊四十五度的位置是它的要害之一，請盡量靠近那邊。」在倚情天一腳踏上不斷搖晃，如同在下一秒就將要倒落塵埃的路燈頂端時，奇夢人以手杖頂端朝那個方位點了點，示意道。

「你現在倒是不客氣了。」嘴上這樣說著，倚情天卻是略微沈下身，將重心集中在雙足站立之處猛力一蹬，身形借力如疾射利箭飛掠擦過蒼穹血紅月輪。

老舊路燈在這重擊之下，終於掙紮著發出了最後兩聲「劈啪」哀鳴，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仍是那般冷冷的，一張臉上不辨喜怒，不過也確實因著懷中這人不再想方設法推開他，而感到了些許暢快滿足。

奇夢人靠在倚情天肩上扯出了一絲微笑，月光為他眼角眉梢勾勒出冶艷紅暈，面色卻較之先前更為慘淡了不少，「多個幫手對我來說也沒什麽損失。」

無盡的窒息與難以言喻的疼痛在軀體間蔓延擴散，如同纏上手足的黑暗逐漸侵吞著僅存的意識，奇異的麻痹感緊隨其後仿佛纏繞攀爬的毒蛇，以冰冷鱗片剮蹭著脆弱殘破的軀體，恍惚間奇夢人感到自己的雙腿正在逐漸失去知覺。

不能是現在……

不管怎樣必須堅持到這場戰鬥落幕。

終於，靠著兩人密切配合，在第六張撲克順利插入奇夢人所指示的位置剎那，伴隨巨獸吃痛的怒吼，一道淡金光芒迅捷無倫自卡牌所在的位置電光般疾射而出，飛快與分別從不同方位竄出的光芒連結成線，穿過怪物漆黑軀體，在半空編織成了一個巨大的六芒星法印。

那道法印緩慢旋過兩周，隨即如同拉緊的繩索兀得向內緊縛，深深扣進了那怪物頸項的位置，卻依舊沒有停下回縮的趨勢。

於是，那巨獸痛苦掙紮嘶吼了片刻，終於還是如同泄氣皮球那般禁不住法陣威壓，肉眼可見的不斷縮小低矮了下去，化作一個插滿卡牌的漆黑球體輕飄飄掉落在了奇夢人掌心，被他以手杖一點，徹底消失殆盡。

倚情天下落時抱著奇夢人踩著一處堆積雜物的破箱子作為緩沖，不多會兒雙腳又重新穩穩踏在了一片狼藉遍布砂石碎塊的地面。

他想要將奇夢人放下繼續方才的對話，然而甫一松手，那人的軀體便好似失去支撐的棉絮緊貼著他向下滑了一節。

「你怎樣？」幾乎是在下一秒條件反射出手摟住了奇夢人的腰身，卻驚覺那人現下竟在止不住顫抖。

奇夢人此時已經沒了推開倚情天的氣力，籠著氤氳水霧的瞳眸迷離渙散，涔涔冷汗不斷自他額間滾落，浸濕柔軟金發散亂黏在頰邊唇角。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仿佛溺水者攥住岸邊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攀住了倚情天的雙肩，陷入恍惚的神智混亂不清，只是一味向眼前這他唯一可求助的人虛弱祈求著，「水……帶我去……有水的地方……」

「帶你去有水的地方就行嗎？」倚情天從未見過地冥這幅樣子，當下有那麽一刻慌得腦中一片空白，但好在仍未失了分寸。

強自維持著冷定向奇夢人確認著，卻並未得到回應，絞緊肩上衣料的手指脫力松懈了下來，不知何時奇夢人早已昏厥過去。

倚情天從浴室出來時隨手掩上了門。

現下奇夢人正在內中。

起先看到那個昏迷不醒的人在自己面前緩慢沈入浴缸底部的時候他還在擔心奇夢人會因此窒息，於是便抓住了對方垂在浴缸邊緣不住滑落的手，試圖拉他起身。

然而就在此時，倚情天卻無意間透過水流翻動的襯衣下擺，瞥到對方腹部那條幾乎傷到內臟的猙獰破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收口痊愈。

那情形過於神妙，遠遠超出人類所及。

倚情天怔在那裏，如同被攝住魂魄，一時間忘記了原本將要進行的動作，直到水中那人腹肌平滑全無受傷的痕跡，甚至連一點血跡都不曾留下。

水波朦朧，映得躺在浴缸底部那人的面部此時看來也有些模糊不清，但那神情卻是出離的平靜，仿佛只是在靜靜酣睡。

倚情天松了奇夢人的手，任由那只素白修長的手同這副軀體的主人一並癱軟緩慢地沈入了水下。

或許是今晚所見實在是過於玄幻，即便倚情天在旁人眼中是再如何奇怪的人，此時仍是感到了一陣無由的暈眩，他扶著額頭闔上眼簾，又在原地坐了一會兒，這才站起身，拖著腳步走出了浴室。

他坐在床邊沈吟良久，好似突然自混沌思緒間憶起了什麽，來不及處理自己一身擦傷，迅速自風衣外套裏翻找出手機，找到了那個打從他離開雲海仙門之後就幾乎從未有過任何聯絡的人的號碼。

指尖杵在半空猶豫了兩秒，最終還是果決按下撥了過去。

好在，剛才那場激烈戰鬥中這人工智能機械也只是屏幕被震得幾近粉碎，正常使用倒沒什麽妨害。

電話響了兩聲，被人接了起來。

   「我找到他了。」幾乎是在電話接通的下一秒，還未等對方開口說話，倚情天便這般冷不丁說了一句。

   「什麽？」對面唐突的甚至沒有自報家門，花了點時間才認出電話那頭人的聲音，君奉天翻轉烤腸的手突兀停滯了下來，伴隨著滋啦作響的油脂聲，熱氣蒸騰的迷霧後面容冷肅，「你找到了誰？」

他當然清楚倚情天口中所謂的「他」究竟是誰，只不過仍有些難以置信。

   「地冥，我找到他了，不過他現在好像叫奇夢人。」倚情天一面這樣說著，一面向浴室方向瞥了一眼。

他出來時並未將門完全帶死，虛虛的留了一條不大縫隙，方便觀察浴室內的情況。

奇夢人不知何時會醒來，他直覺與君奉天的對話絕不能讓人知曉。

   君奉天不做聲皺了皺眉，如同是被倚情天話語之中提及的那個名字吸引了整個心神，目光凝定在烤爐下方躍動的橙紅火光，眸光深邃心思莫名。

    卻在此時。

「奉天，烤香腸還沒好嗎？我都快餓死了！」

   自客廳傳來刻意軟趴趴拖長語調的沒心沒肺牢騷聲，反倒讓他回過了神。君奉天往那個方向迅速瞥了一眼，隨即關上火，一手遮在手機下端的話筒上，有些急切地壓低了話音，「你現在在哪裏？方便見面說這件事嗎？」

   倚情天微微瞇起了雙眼，「聽你的意思，好像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告訴我你現在的位置，明天下午三點我去找你。」君奉天對倚情天的話不置可否，說完這句他又向著客廳方向掃了一眼，見玉逍遙現下仍舊翹著腳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胡亂播著電視頻道，語氣這才略微緩和了下來，「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玉逍遙。」

電話那頭，倚情天好似嘆了口氣。

他雖然很早之前就離開了雲海仙門，但對於玉逍遙與地冥往日那些孽緣糾葛總算還是有些耳聞。

否則，若不是對奇夢人為何會變成這樣毫無頭緒，他也不會主動聯系可能知曉事情經過的君奉天。

   君奉天等了半晌，熟悉語聲才再次自耳邊響起，冷徹而沈寂，「就算你不提醒，我也沒打算做這種多余的事，奇夢有我就足夠了。我只想讓你告訴我那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麽罷了，反正問他也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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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06 20:57

  廚房門自外被拉開的聲音讓君奉天幾乎是條件反射迅速回過了頭，一顆毛絨絨的白色腦袋出現在了視野之中，玉逍遙正扒在廚房門上探出半個身子，大睜的紫瞳中好奇與擔憂參半，「奉天？」

    君奉天剛放下電話，這時看到突然出現的玉逍遙不由生出了幾分心虛。他不著痕跡將手機扣放在桌上，目光閃爍避開對方的視線，垂下頭專心對付起了還攤在鐵板上的烤腸，「你怎麽進來了？」

    好在玉逍遙好似並未看出什麽異樣，他徑自穿過君奉天身後，來到廚房最深處的冰箱前，打開冰箱門瞅了一會兒內中塞的滿滿的食物，猶豫了片刻才自架子上取出了一盒牛奶，「叫你也不答應一聲，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烤香腸是不是好了？我都聞到香味啦！」

「嗯。」君奉天簡短應著，在水池旁洗凈手，將濕漉漉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兩把，隨即把圍裙脫下收在廚房門後的掛鉤上，打算回頭找自己的手機。

玉逍遙隨手捏起一根穿著烤香腸的簽子，目不轉睛看著君奉天這一連串動作，察覺到那舉動中隱約透露出的些許慌亂，不覺有些納罕。連帶手中烤香腸不斷散發的誘人香氣都仿佛對他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你要出門？」

「嗯，去買點食材和速食。」這空檔君奉天已經出去取了車鑰匙，回答的話音穿過墻壁自客廳遙遙傳來，話音低沈但好在房內相對安靜仍聽得清晰，「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回來了，你自己找點東西吃吧。」

從話音中揣摩不到對方的心思，玉逍遙表情訥訥的，心中有事思忖，將烤香腸塞到嘴裏的動作也顯得有些機械。直到烤腸的油脂充溢著香熱炸開在味蕾，他才總算回過神來，撇下那盒剛開封的牛奶，嘴裏塞著食物含糊不清問著走出了廚房，「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君奉天正在玄關換鞋，聽到玉逍遙的問話頭也沒回，淡淡答道。

方才倚情天所說的事還縈繞在腦海。

他說他找到了地冥。

找到了那個在多年前便已身亡，在眾人面前火化成灰燼的人。

但無論君奉天如何追問，倚情天也堅決不肯透露他如今所在的位置，最後兩人好不容易才商定明天下午在隔壁城鎮的咖啡館見上一面。

說實話關於地冥的死，君奉天也一直處於半信半疑的狀態。

撇開那人本身死因成謎這點不談，尤其是結合在主持完地冥葬禮後的一段時間裏，他無意間在自己父親九天玄尊的遺物裏發現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詭譎記述，更是讓君奉天倍感疑惑。

那是一些關於被稱為「夢魘」的神秘生物介紹，以及處理方式的殘章。裏面提到了某種儀式，但那些資料上殘留著被火焰焚灼的痕跡，就連余下的模糊記述都是君奉天從涼透的碳火灰燼中扒出的未焚燒完全的遺留物。

看樣子自己父親原本是想徹底焚毀這份資料，且不知出了什麽變故以至行事匆忙。從爐灰的殘燼來看，那些東西原本是被裝在一個特製的盒子裏，盒子本身的材質反倒在某種程度上保護了內中的資料。

不過事已至此，君奉天也搞不清倚情天口中所說的地冥究竟是那個人執念過深產生的幻覺，還是關於地冥的死真正存在未解的疑問。

他只知在徹底搞清真相之前這件事還是先不要告訴玉逍遙比較好，也省得在他內心堆砌泡沫般虛妄易碎的希望。

畢竟玉逍遙比任何人都要關心他的小十七，也比任何人更希望那個人依舊活在世間。

「真是冷淡……」遭到師弟不冷不淡的對待，玉逍遙不怎麽爽快地「嘁」了一聲抱怨道。隨即他失落地垂下頭，雙手攥著那支被他啃了一口的烤香腸木簽，像是在包廂K歌那般微弱晃動起了身體，「寒葉飄逸，灑滿我的臉。師弟叛逆傷透吾的心……」

君奉天靠在鞋架上靜靜看他表演，終於還是忍不住揚起嘴角露出了一絲幾不可查的笑意，「又在胡說什麽？有什麽想吃的嗎？」

片刻之後，原本還在筆記本上認真記錄玉逍遙想吃食物的君奉天，在一連串看似永無邊際的報菜名裏迅速掂量了一下冰箱和儲存櫃裏的剩余空間，默不作聲地收起已經記下將近一整頁的記事簿，甚至沒來得及跟玉逍遙打聲招呼便飛快轉身出了門。

黑膠唱片的舒緩旋律，混合咖啡的香氣，與若有似無的白玫瑰馥郁芬芳彌漫在臥房中，倒讓在浴室處理完傷口推門進來的倚情天一時懷疑自己進錯了房間，他可不記得自己的住處幾時這般高雅。

奇夢人姿態優雅的捧著咖啡杯窩在床邊的單人沙發裏，一頭長發擦的很幹，柔順鋪在肩背，在床頭暖黃夜燈下仿佛白夜乍破的一縷微弱天光。

原先的衣服被水濕了個透徹，自然不能再穿。

倚情天翻遍自己的行李也沒找出一件適合眼前人的衣服，到底還是那人自己挑了一套質地柔軟暖和的浴袍，松松套在了身上，勉強算是合身，只襯得自袖口衣擺露出的手足仿佛白瓷中潑灑出的牛奶，在昏昧室內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微光。

倚情天站在那裏看了他一會兒，那人亦同時擡頭看著他，如同在等他先開口似的，朦朧眼底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看來等他自己解釋事情始末是行不通了。

倚情天原本也沒抱多大希望，指望這人能主動解釋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更沒什麽把握能從奇夢人嘴裏問出點什麽，何況一直以來執著找尋的人就在面前，索性這會兒也就放松下來，不去思索那麽多復雜的事情。

「你身上好香，剛才我就想這麽說了。」在靠近奇夢人的床邊坐了下來，倚情天指了指對方手中的咖啡杯，「那個，不能給我也來一杯嗎？」

奇夢人眼底噙著稀微的迷離笑意瞥他一眼，隨即起身去了廚房。

「怎麽？不是要審問我嗎？」片刻後他又折返回來一面這樣說著，一面將另一杯沖泡好的咖啡遞到倚情天手上，緊挨著人坐在了他的身側。

白玫瑰香氣縈在鼻尖沁人心脾，連帶手中咖啡醇香入喉都帶了些微醺醉意。如果不是奇夢人捧著咖啡坐得端正，倚情天甚至會毫不懷疑的篤定眼前人正在引誘他。

然而他仍是對奇夢人的話付之一笑，撐著腦袋擺出一副閑聊的架勢，將目光自咖啡杯上方繚繞的水霧上移開，放在了身側人身上，「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你又不是犯人。」

「但你好奇不是嗎？對於這幅軀體。」奇夢人擡手攏著頰邊垂落的礙事發絲，垂首呷了一口杯中咖啡，面上神色隔著花白水汽看不真切，倒顯得自柔軟發絲中垂落的捕夢網耳墜色澤越發鮮明，下端墜著的羽毛微弱晃動著，好似隨著動搖心笙徑直晃進了倚情天心底，「對於許久不見的情人，你難道沒有什麽其他想做的？」

奇夢人原以為自己暗示的如此明顯倚情天會就此棄械投降，暫時不再過問關於他的事情，轉而直接以行動代替話語，但他顯然是高估了這個男人對情話的理解能力。

倚情天遲疑著，探尋目光在奇夢人身上轉了幾個來回，隔了片刻才恍如嘆息般的說了一句，「好吧，既然你開了口，那就來談談吧。」

奇夢人舉著咖啡杯的手一滯。仿佛察覺到了對方想要逃避的情緒，倚情天幹脆坐正身體，將奇夢人靠近他的那只手攥在了掌心。於是，那道綺麗身影就這般無從抵抗的落入了那雙清冷淡漠的紫眸，「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不過剎那，奇夢人又恢復了先前從容自若的姿態，他的唇邊滲出了一抹淺淡笑意，伴著唱片舒緩樂聲，口中話語飄忽如幻，只是一味含糊其辭，「沒有為什麽，順其自然而已。」

「那場葬禮是怎麽回事？」倚情天仍是不肯放棄，繼續追問著，「起先我以為你在騙我，君奉天不許我碰你更加深了我的懷疑，但我還是碰觸到了你的屍體……就算再怎麽偽裝也不可能做到那種程度。」

「就是如你所見那樣，我在那時已經死了。」

奇夢人其實很想問，既然當時已經深信不疑，那為何又要在那之後如此執著的找尋自己。但很快，用不著他將這個疑問說出口，倚情天便自說自話的給出了答復。

「當然，事後我又想到那也可能只是化妝成你模樣的其他人。這點先撇開不談，那個東西又是什麽？你說那是你要解決的問題，但你為什麽會遇到那種東西？」

終於是被一連串的問題弄得不堪其擾，奇夢人轉過頭對上身邊人的視線，面上猶是那般如同蒙在霧影中的溫柔神色，只是略微提高了幾分音量，「倚情天，你的問題實在太多了。」

倚情天沈默了下來，掌心中的手柔軟修長骨節分明，他記得從前這人彈的一手好琴，更在劇作方面頗為優秀，也不知現在眼前人還有沒有在做這些事情。

「不想說就算了，我不願強迫你。」雖說他實際更想接著方才話題說下去，然而對著奇夢人那雙籠煙罩霧的朦朧眼眸，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狠下心繼續逼問。

於是，倚情天也只得不甘地轉開視線，喝了一口杯中有些放涼的咖啡。

之後的沈默仿佛時間都凝滯在了當下，床頭櫃子上黑膠唱片播放的舒緩樂聲沒來由聽得人有些煩躁，奇夢人隨手一撥，幹脆完全讓它靜默了下來，安靜室內只剩壁上時鐘走針的聲響還在有節奏的敲打著耳膜，。

「是夢魘。」隔了半晌，屬於奇夢人的沈緩話音才打破靜默，幽幽落入倚情天耳中。他垂首望著黑褐色咖啡中自己的倒影，頰邊發絲如同淡金面紗松松垂落，蔽覆了他的側臉。

倚情天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攥在掌心的那只手，指尖突兀彈動了一下，好似想要握緊什麽，但又緩慢松了開來。

他側過頭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眼前人，以目光催促著奇夢人繼續講下去。

「只要是人，心中都會存在惡意。」陳述的話音溫柔而寂寥，好似柔和的月光照耀在一片荒涼的景物上。

分不清倒映在朦朧眼瞳中的光影投射的究竟是什麽，奇夢人略微停頓了一下，微微闔了闔眸，纖長羽睫震顫著在他眼瞼落下了一小片扇面般的青灰陰影，「嫉妒、貪婪、憎惡、恨意，種種可悲的負面情緒，夢魔會找到這些人並在他們心中結下卵，以這些情緒作為養料供養成長，這就是那東西……夢魘的由來。」

這些話乍聽有些不著邊際，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會被當成癡人妄想。但在經歷今晚種種之後，倚情天意外覺得自己本就強大的接受能力似乎更為成長了一步。

他想，即便眼前人現在跟他說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奇怪。

慢慢消化著奇夢人話中的含義，倚情天點了點頭，他原打算循著方才的話頭說下去，卻在此時仿佛壓抑的情感甫才復蘇那般，自內心某條縫隙間竟隱約滲出了一種可笑無由的憤怒。

說不上究竟出於什麽緣故，被那種感情支配著，後來發出的聲音裏也帶上了不快的情緒，「所以你一直以來面對的就是這種東西？甚至今天若是沒有遇上我，可能會死在那裏。」

「原本我一個人就可以解決，但今天遇上的那個比之前那些要強上許多，看來是一直小心隱藏著，才成長成了這種地步。」

安靜敘述的話音中全無劫後余生的恐懼慌亂，平淡好似在說著旁人的事情。但分明是那般不掀波瀾，卻有如唐突落入湖面的石子，於內心蕩溢起劇烈波動。

「奇夢……」倚情天終是忍不住喚了聲身邊人的名字，握著人的手緊了緊。渺茫期望劃過心頭，希望著人能如剛才這般將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

剎那閃過的念頭在心頭疾呼，想要帶那人遠離塵世一切紛擾，去一個不受旁人打擾，只有兩人存在的所在。

然而那人先前好似對水極度依賴，甚至拋下高傲哀哀祈求的模樣，實在讓他無法就這麽坐視。

至少，如果能弄清楚造成那個人對水如此依賴的原因……

如同自迷夢中回過神來，奇夢人不著痕跡將自己的手自倚情天掌心輕輕抽回，轉過頭來沖他淡淡一笑。那笑容仿佛一道無形壁障憑空阻隔在了兩人當中，截斷了倚情天想從他這裏探問出什麽的念頭，「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其他恕我無法奉告。」

「好吧。」既然那人都這麽說了，倚情天也就暫且不再發問，他搞不懂自己究竟在犯什麽傻，竟會因為奇夢人肯向他說夢魘的事，而一瞬間生出可以借此打開話題問出些只言片語的念頭。

又是一陣不短的沈默，兩人各自喝著手中咖啡揣著自己的心事，不再多做言語。

再次打破靜默的是倚情天，「我明天會跟君奉天見面。」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突如其來，卻也在意料之中引起了奇夢人註意。他皺了皺眉，第一次，那張始終平和溫柔的面上露出了明顯的抵觸，「你跟他說了我在這裏的事？」

「暫時沒有，我不想讓他知道你在我這裏，只是有其他事找他。」

倚情天的話音仍是那般清冷，卻說的極為坦然。他能看出現在的地冥似乎不想與雲海仙門的人有什麽接觸，倚情天在這點上也是抱持同樣的態度，只不過存了些自己的私心。

回去雲海仙門就難免會跟玉逍遙扯上關系，他可不想眼睜睜看著眼前人繼續跟天跡糾纏不清。

他同君奉天見面的地點定在了一個曾經待過的城鎮，離這裏不算太遠，但也有一定的路程。

在這期間倚情天必須設法確定奇夢人不會趁機甩脫他，再一次自他身邊逃開。

清晰而冷定的話音在片刻的思忖之後重新回響在了靜謐室內，「既然話說開了，那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倚情天說著豎起一根手指，幹脆跟奇夢人談起了條件，「乖乖待在這裏，等我回來。」

他又豎起另一根手指示意，「第二，我帶著你一起去找君奉天。」略做停頓，倚情天轉頭瞥了一眼身側的人，不徐不緩補上了一句，「沒有第三個選擇。你知道的，我總會找到你。」

除了帶他去見君奉天以外根本毫無威懾力的條件引得奇夢人輕笑一聲。真要說來倚情天手上並沒有什麽可同他談條件的籌碼，然而那人卻仍是將話說的理直氣壯，莫非是早已斷定自己已經受夠他這麽沒完沒了糾纏的自暴自棄？

「你不怕我趁你不在逃走？」奇夢人挑了挑眉，問話中帶著意味不明的稀微笑意。

好像早已預料到人會這樣說，倚情天半真半假地偏過頭想了想，原本他就不打算給奇夢人任何選項，只想徹底斷去人拋開自己獨自離去的念頭，「那就第二個吧，我替你選了。」刻意說出了那個奇夢人絕不會同意的選項，倚情天面上神情出離認真，完全看不出任何作偽的痕跡，「反正他也擔心你，帶你去見他也沒什麽不好。」

倚情天話音未落，奇夢人又如方才那般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那笑意聽入耳中卻不知怎的有些無奈。良久，他才轉過頭凝視著眼前人，輕緩從容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會待在這裏。這樣可以了吧？」

    悶熱難挨的夏夜難以消磨困鎖內心的冰層，唯有相互偎依傳遞的熱度溫暖著孤獨漂泊的疲憊身軀。

奇夢人還是之前那副模樣，一張臉上看不出究竟是何種情緒，他沒有再去碰黑膠唱片機的打算，心不在焉地將一只手肘擱在桌沿，如同迎合著某種聽不見的旋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叩動著桌面。

    倚情天也沒打算再說什麽，他坐在那裏，垂首打量著手中那杯不久前奇夢人為他沖泡的咖啡，淡漠眼眸壓抑著鉛雲厚重的暗影，心思莫名。

放冷的咖啡有些失味，奇夢人遲疑著幹脆將之放在了被擱置在一邊的唱片機旁邊。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身邊人這一動，牽動倚情天也一並將註意力重新移回對方身上。擔憂著奇夢人如今的身體狀況，仿佛生怕眼前人再次毫無預兆的昏厥過去，倚情天轉過身一面目不轉睛仔細打量著人的神色，一面騰出手扶在了對方後背。

映入清冷眼眸中的雙眼氳著朦朧水霧，噙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瀲灩情愫，在暖黃燈光下如同薄霧森林中迷失的一點幽光看得人心口直顫。

倚情天定定望著咫尺那人貼近的俊逸容顏，一時間甚至忘記了呼吸，直到被咖啡烘得溫熱的指尖輕柔按上了覆蓋頰邊創口的醫用膠布，直到唇上輕輕貼覆上屬於那個人的柔軟熱度……

咖啡杯自掌心滑脫，失重墜落在鋪著絨毯的地面，潑灑而出的液體在地毯上暈出了大片黑褐色痕跡。

自短暫恍惚中猛然驚醒，倚情天好似甫才回神似地攥住人的雙肩近乎粗暴的於兩人之間扯開了幾分距離，他皺起眉間一瞬不瞬盯視著眼前人低垂眉目，冰冷語氣中透露著毫不掩飾的怒意，「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猜不透奇夢人究竟又在打著什麽主意。

單憑直覺，倚情天有所覺察，這個吻有別於許久未曾見面的情人之間的親昵，似乎隱約包含著一些足以引他不悅的成分。

「補償，」夜燈溫暖的橘黃光線下，遮蔽瞳中神光的長睫撲朔蝶翼般輕輕震顫了兩下，奇夢人擡眸不閃不避對上了倚情天的視線，「以及對你救了我的感……」

話還未及說完便被突兀截斷，溫暖懷抱的熱度如同要將人融化在其中，緊緊圈住軀體的雙臂勒的奇夢人有些透不過氣，他怔了怔，隔了片刻才遲疑著擡手，指尖茫然無措地勾住了倚情天背後的襯衣。

「感謝我不需要。」按在人後腦的手壓亂了綢緞般柔順的淺金，自指縫漏泄的發絲好似光影交錯的瀑布微涼而柔軟。

被白玫瑰馥郁香氣裹挾著，沈澱眼底的鴉青仿佛灼燒的暗火靜默燃燒，倚情天略一闔眸，微啟的薄唇貼在奇夢人耳側傾吐語聲低沈，「奇夢，你欠我的一輩子都還不了。別想就這麽蒙混過去……」

uccu	2022-10-09 16:54
好喜欢这篇！情哥哥要紧紧抓住这个爱情骗子

sanin0202	2022-10-10 03:11
夢夢又想要自己承擔一切><!! G12o?N0p 都大膽誘惑對方了 g12.4+ 結果倚情天沒有反應XDDDDDD

linnacy

2022-11-20 16:59

朗月清輝斜斜透過落地窗灑落，在地毯上拖出了四方形的逶迤銀紗。

或許是咖啡因的作用，又或許是不久之前剛發生的事情帶來的微妙尷尬，任憑暮色沈沈，奇夢人卻沒有分毫睡意。

倚情天的住處只有這麽一張床，自然而然兩人便擠在了一處，不過現在的情景怎麽說卻都不如想象中美好，至少在奇夢人看來有種說不出的滑稽。

他扯著薄毯側躺在靠近床沿的地方，倚情天則背對他睡在另一邊，中間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平白隔出了一段距離，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劃在兩人當中界限分明。

然而這種出離靜默的氛圍並未維持多久，便冷不丁被倚情天有些突兀的發問打破，「奇夢，你睡了嗎？」

「你覺得呢？」奇夢人掀掀眼簾，頭也不回，清冷話音中沈澱的是全然不屬於睡夢的清醒。

「哦。」背後的人發出了一個單調了然的短促音節。一時無話，屬於夜晚的幽謐靜默又再次籠罩在了兩人之間，只余窗外聒噪蟲鳴仍在不知疲憊的鳴唱。

隔了半晌，身後突然窸窸窣窣響了一陣，奇夢人閉著眼躺在那裏不為所動，即便不用雙眼確認，他也依舊能夠通過床鋪微弱的起伏顛動，感知到倚情天似乎有一瞬撐起身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在黑暗中觀察他的狀況，但隨即又假裝無事發生地躺回了原處。

搞不懂這人究竟想要做什麽，由著身後人折騰了幾個來回之後，奇夢人終於被倚情天的欲言又止弄得難以忍受。

他翻個身隨手將綢緞般鋪在床榻上的奶金長發理到身後，一擡首，卻剛好撞入倚情天那雙冰冷鎮定的紫眸，心口措不及防猛然一顫。

維持著面上的泰然自若，奇夢人開啟了話頭，只是移轉開視線，低垂下了眼簾，「有話不妨直說。」

「穿著浴袍過夜，不難受嗎？」單純表達自己的關心，這話說出來並沒有其他含義。倚情天屈起一條手臂枕在腦袋下面，註視著人小巧扇面般鋪展開來的兩片纖長睫毛，一臉正經。

奇夢人不假思索，「你要是還有其他衣服，我也不介意現在換下來。」想起倚情天方才那種翻來覆去擾人清夢的舉動，僅僅為了向自己詢問這件事，奇夢人忍不住存了些報復的心思，想要捉弄對方一番。

於是稍作停頓，他思忖著又再度開了口，「倒是你……」說話間，奇夢人重新將目光放在了眼前人身上，籠煙罩霧的迷離眼瞳幾不可見閃過一絲戲謔，「睡不著是還在糾結我的事嗎？還是說，如果換成你更熟悉的樣子會比較容易接受。」

還未等倚情天對他的話做出回應，幾乎在眨眼之間眼前人的形貌便奇異的發生了改變。

倚情天仍是那樣木然的表情，只是瞳孔有一瞬微微收縮，他有些怔楞地盯著突兀出現在眼前，深紫長發繾綣鋪陳，容貌俊秀的青年，一時無語。

「感到驚訝嗎？」似乎頗為滿意眼前人的反應，昏昧光影中瑟斯如貓一般瞇起了眼睛，上揚的嘴角亦同時噙上了抹淺淡笑意，「這樣說來，真是好久不見。」

「不，我只是好奇你究竟是怎麽做到這種事的。」倚情天的話中全然沒有任何掩飾訝異的成分，他的目光在眼前青年精致五官上輾轉流連，處處流露著探究，「那時也是一樣，我也不清楚為什麽總能認出你，明明看上去完全不同。」

他想也不曾多想的用指尖撥開了瑟斯額前滑落的一縷礙事發絲，或許是室內光線昏暗的緣故，倚情天並未註意到在這樣親昵溫存的無心碰觸下，青年面頰浮上的薄紅，「你還能變成其他樣子嗎？」

早前他隱約有所聽聞，地冥除去瑟斯以外還有其他身份，但他從未有機會得見，這一下玩笑之舉，反倒徹底勾出了倚情天內心對於眼前人的好奇渴求。

與表面的鎮定不同，原先主導軀體的人格全無交代，瑟斯怎麽也想不到一睜眼就是躺在倚情天身邊的場景，或許是倚情天凝視的目光過於灼熱，彼此間挨近的距離在此時更顯曖昧異常，小騙子心下亂成一團，根本無從思索如何回答倚情天的追問。

接收到被自身喚醒短暫出現的人格發出的求救，奇夢人對自己的一時興起感到出離後悔，他決定放過無辜的瑟斯，自己出去收拾殘局。

樣貌的改換同先前一樣發生在一瞬之間。

奇夢人幹脆直接無視了倚情天最後那句追問，他註視著人的雙眼，似是頗為無奈地輕笑著，落在靜謐暗室中的話音輕而幽緩，「或許你看到的並非只是表象，說到底這也不過是欺騙視覺的簡單魔術而已。在你面前的人，始終都是我。」

倚情天起先單純覺得這話頗為微妙，想了想才總算抓住了關鍵所在，「可你為什麽不肯以本像跟我相處？」

按照倚情天自身的理解，這個問題恐怕多半與玉逍遙脫不了幹系。嚴格來說地冥與一般人類確實不同，是九天玄尊利用玉逍遙的血元創造出的人造人，甚至連相貌都與那人有如鏡面雙生，也註定了彼此至死糾纏的命運。

或許以奇夢人的姿態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已經決心舍棄了過去。但關於這一點猜測，倚情天並不能十分確定。

「這樣不好嗎？」選擇性避開這個問題，奇夢人笑笑反問。

「沒有不好，我很喜歡。」咫尺朦朧眼波有如被突兀飄曳而下的落葉攪碎的寧靜清潭起了稀微不易察覺的震蕩，倚情天將這理解為眼前人對他純粹表達喜惡直率話語的難以置信，於是不假思索，又加上了一句，「不管是什麽樣的你，我都喜歡。」

這計直球來的實在太快太狠，奇夢人在此之前甚至完全沒做好任何招架的準備。劇烈跳動的心臟仿佛要把前胸撞出一個大洞，連帶呼吸也不受控製帶上了灼熱的急促。

如同想要掩飾剎那的張皇失措，他逃避似的轉開咫尺相對的視線，顧不上失禮當即翻過身去，將倚情天甩在了身後。

或許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今晚他就不該與倚情天搭話。

倚情天對奇夢人片刻流露的慌亂全無察覺，他仍是用先前的姿勢躺在那裏，看著眼前人的背影感到莫名，兀自思索一會兒才覺得對方可能是困了。

他雖然還無法理解奇夢人現在的體質，但拖著這樣孱弱的軀體戰鬥，想來還是會疲倦的吧。

白玫瑰的香氣若有似無縈在鼻尖讓人意醉心迷。

或許是奇夢人如今就在他眼前伸手就能觸得到的地方，耳邊亦能聽聞對方清淺呼吸，最初對於這勾起記憶中與死亡相伴芬芳的惡感，不知何時在倚情天內心已然削減到近乎於無。

真要說來，那場葬禮，現在想來反而更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境。

枕在腦袋下的手臂在長時間壓迫下生出了幾分麻痹感，倚情天幹脆換了個躺臥的姿勢。

空調溫度開的有些低，倚情天不確定奇夢人睡著後會不會冷。於是，他遲疑著往奇夢人的方向挪了挪，手臂攬著對方纖細腰肢，將裹在浴袍中的瘦弱人影撈進了懷裏。

「晚安，奇夢。」他這樣說著，攥著那只溫度偏低的手，與奇夢人十指相扣。

低語輕喃夢囈般字字清晰敲擊著鼓膜，屬於對方的吐息如羽毛搔在裸露在外的一小截後頸，沈溺在與如同浸身水中類似的溫柔與安全感，奇夢人這下卻是真真正正再難入睡。

他不確定倚情天臥室的空調是不是出了什麽故障，否則為何此時竟會如此燥熱難安。

鶖紅	2022-11-30 00:30
每次看到情梦文都会想起完全没售后的正剧，编剧是真不打算圆一下倚情天的线吗真的就这么没下文了有点离谱吧

linnacy	2022-11-30 12:57
好像上档新剧最后有交代一下，虽然好像跟没有差不多【。

鶖紅	2022-11-30 13:34
嘿嘿太太回我了！是那个剧里说倚情天至今还在找人的那个吗？到那里好像就没了，真的很无语编剧就打算让这条线就这么一直找下去吗，可恶啊什么边城剧情（不是）

linnacy	2022-11-30 14:08
好歹情哥哥出现了，就说明还有见面的希望的吧，我们要相信希望不要绝望【x

洛蘇	2023-01-16 19:35
哭哭好喜欢这篇我那一生都在寻人的情哥哥TnT

linnacy

2023-01-25 21:23

翌日，晴空萬裏，天空如同碧色的珠子，在棉絮般稀疏的雲朵點襯下，有一種接近透明的澄澈。

倚情天倚靠在發往臨鎮列車的窗邊，城郊田園向後漂移退卻的優美風景無機製的映在冰冷眼底，滯留在表面，仿佛在剎那也凝為了頑固的冰霜，畫面並未融進被某人身影所占據的心間。

他仍在想著奇夢人的事。

昨晚在跟奇夢人夜談過後，伴著縈在鼻尖若有似無的奇異花香，倚情天很快便墜入了睡夢。

或許是將奇夢人的手牢牢抓在掌中確信那人不會趁夜離開，又或許是奇夢人身上的香氛帶有安定心神的特性，倚情天這夜睡得比往常都要安穩。

然而早起時，倚情天卻發現他與奇夢人臨睡前十指交纏的手已然松了開來。好在即便如此，奇夢人也並未從他身邊逃離，只是換個躺臥的姿勢，不知何時翻過身，屈起一條手臂搭在倚情天胸口，將腦袋偎在了身邊人的肩窩。

輕淺吐息如羽拂落，烏黑與奶金色的發絲混在一處鋪在床上，像極了長久相處一室的戀人。

倚情天無法猜透奇夢人眼下究竟是沒醒還是在裝睡，但不論哪種情況，他似乎都不吃虧。

夏日清晨明媚日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床和地板上落下朦朧斑駁的影，連帶奇夢人那張隱沒在淡金發絲下半遮半掩的臉龐，都好似籠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光暈。

倚情天長久凝視著奇夢人的睡顏，幾乎要忘記今天還約了君奉天見面的事。

不知不覺間連呼吸也壓抑得微弱，倚情天猶疑著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奇夢人皙白的臉頰，感受到手指傳來溫和柔軟的熱度，這才不做聲地呼出一口氣，猛然意識到自己方才似乎在做什麽意味不明的傻事，嘴角滲出了幾不可查的微弱弧度。

——簡直像蜃霧凝結的幻影，仿佛一陣風吹來就會消失無蹤。

可即便能碰觸，感知到那副軀體傳來的生命熱度又能怎樣呢？這並不能證明什麽，那時……自己不也同樣碰觸到了地冥躺在棺中的冰冷身軀。

彈性溫熱的肌膚與冷漠無生命力的觸感交纏在指尖。奇夢人存在的鮮活艷麗與被白玫瑰簇擁，在死神陰冷羽翼下安靜沈睡的地冥，兩者找不到任何共通的相似。

奇異的是，倚情天卻越發能夠肯定他們是同一個人。

「或許你看到的並非只是表象，說到底這也不過是欺騙視覺的簡單魔術而已。」昨晚夜談時奇夢人的話音又突兀自腦海深處浮現了上來。

「欺騙視覺的魔術……」凝神註視著窗外滑過復製粘貼似的成片綠蔭，倚情天不由自主低聲咕噥了一句。

奇夢，現在的你，於我而言也是一種欺騙的魔術嗎？

咖啡館的玻璃門被陽光曬得發燙，伴隨倚情天推門的動作，頭頂迎接客人的風鈴同時傳來了叮鈴清脆的聲響。

君奉天早已等在了這裏，他坐在最裏側的角落，霜雪華發連帶身上的襯衣都被日光染上了耀眼金黃，桌上古板方正的公文包豎立著，好似生就疏離隔絕的屏障橫在那裏，清晰劃分出了他與咖啡館中就坐的其他客人間的界限。

看到倚情天進來，他起身沖對方微微頷首，算作禮貌的招呼。

「說實話，我不想見到你。」拖出椅子坐在君奉天對面，倚情天喚來侍者隨口要了杯美式，一面疊好風衣外套放在身旁的椅子上，一面毫不留情的這樣說著，「如電話裏所說，我只想弄清楚有關奇夢的事情。」

「我明白。」在雲海仙門時並未給倚情天留下什麽愉快的回憶，被從仙門除名的倚情天，也自然對那裏不會留下什麽好印象，他會有這樣的態度在君奉天並不意外。

硬要說起來地冥與倚情天私下的魚雁往返或許是連接倚情天與雲海仙門最後的紐帶，然而這遊絲般的連結卻由於地冥的驟然離世徹底崩毀斷裂。

原本君奉天同樣以為在地冥葬禮之後多半不會再見到眼前的人。但眼下，卻因為死而復生的，可能是地冥的奇夢人又重新將他們聯系在了一起。

不得不說，命運真是奇妙。

「他……現在還好嗎？」君奉天思忖著，還是問出了口。實際上他想問的事情很多，但考慮到倚情天的心情，思慮再三，最終化作言語的卻只剩這樣一句聽來有些尷尬的寒暄。

「如果你問的是奇夢，」倚情天漠然註視著眼前人透著擔憂的粲金瞳眸，語聲冷定，「我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找到他。」

一瞬間倚情天憶起奇夢人孱弱纖細的身軀和細瘦的腕子，以及被他抱在懷中時就一個成年男子來說輕得異常的體重。

他無法斷言奇夢人這段時間究竟過得如何，但應該稱不上自在快活。而這一切的因由追溯上去，倚情天都認為該直截了當的歸結為拜雲海仙門所賜。

「是這樣……」

原本，這就不會是什麽愉快的會面。

君奉天內心早已做好這樣的準備，然而此時仍是被難以言喻的悲傷情緒襲擊了。

他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咖啡館播放的悠揚古典樂曲填補了沈默的空白，冰塊在褐色咖啡中融化，碰到玻璃杯壁發出了短促的清脆聲響。

「他是怎麽死的？」在君奉天伸手打算握住眼前咖啡杯時，倚情天毫無預兆地突兀問了一句。

「誰？」君奉天原以為在找到契機之前該回避這個問題，所以遲遲沒有提及地冥的事，就連方才他也在苦苦思尋究竟要從何處切入話題。

眼下倚情天的問題實在來的過於突然，以至君奉天還未及反應。他的手停留在被水珠濡濕的咖啡杯上，下意識的疑問脫口而出。

「地冥。」在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倚情天的話音沒有絲毫的浮動，一如往日，仿佛那與死關聯的陰影從未發生，口中說出的話卻字字暴露著殘酷的真實，「我調查過，說是心力衰竭。但官方所說的心力衰竭有很多種解釋，死因不明也同樣算作心力衰竭。」

君奉天感到心臟在隱隱作痛。

地冥雖是九天玄尊用血元造生比照玉逍遙做出的人造人，君奉天卻也無異傾註了感情。於他而言，地冥無疑是自己的兄弟，即使現在那個人疑似復活，但想要再度回憶那段被陰霾覆蓋的往事，也是同樣痛苦不堪。

「的確如你推測那樣。」君奉天的聲音輕的好似嘆息，他的手指在玻璃杯冰冷表面上緩慢摩挲，水珠簌簌滑落，宛如哭泣落下的淚痕，「如果你想就這件事對我進行指責，也是該然。當時確實應該搞清楚再下葬，但我和玉逍遙都不想讓他再經歷一次屍檢的折磨。」

「好吧，我能理解。我也不想讓人把他的遺體拆得七零八落。」在這點上，倚情天難得跟君奉天達成了共識，但他更好奇後續發生的事情，「在那之後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屍體沒有消失。我親眼看他下的葬。」君奉天嘆口氣，簡短交代著，拉開桌上的公文包，小心翼翼取出幾張夾在單頁文件袋中的淡黃紙頁，放在了倚情天面前，「我帶來了這個，你先看看吧。或許，跟這件事有所關聯。」

那似乎是從某本古籍上剝落的殘章，由於是手寫抄錄，上面一些字跡已然模糊不清，有些地方卻依舊可以依稀分辨，卷起的枯黃邊緣還殘留著火焰灼燒過的痕跡。

倚情天帶著詢問的神情掀掀眼簾，瞥了君奉天一眼。

「是我在玄尊的密室裏發現的。」接觸到倚情天的目光，君奉天向他做出了說明，「我判斷父……玄尊似乎最初是想要燒掉這東西，卻意外的被裝這些東西的箱奩保護沒有充分燃燒，我這才在灰燼裏找到了這些殘頁。」

君奉天說話間，倚情天正在努力辨認著紙頁上模糊不清的墨跡，卻只勉強看清——秘法、回溯、依憑、夢魘、祭獻，這幾個字樣。

尤其是祭獻二字，重復的頻率似乎相當之高，短短一頁中總共出現了兩次，一次是在「回溯」這個詞附近，一次更加接近「夢魘」。

倚情天正在揣摩殘章中所要傳達的意義。陡然，有些突兀的，他竟感到腦中一陣暈眩，縈繞四周的嘈雜聲響寂然無聲，晃動的視野在燦爛日陽下迸出了白芒。

手中紙頁不見蹤跡，隨即就像是被人強塞進大腦裏安植的記憶，畫面仿佛老舊無聲的電影片段，充斥著雪花噪點閃現於逐漸消散的花白刺目光芒之後。

——殘陽透過雲層撒下猶如血色的霞光，鋼筋水泥的森林退卻色彩歪斜崩毀，昏沈黯淡的天空俯瞰著這片荒無人跡的大地，滿目皆是破敗頹圮。

用不了多久，恐怕連這上天賜予的幽微亮光也會消逝無蹤，黑暗將會肆無忌憚吞噬所剩無幾的一切吧。

不知為何，目睹眼前景象的倚情天在內心這樣思忖著。

遠處似乎有什麽人，熟悉的深紫色澤就如同綻放在灰敗淤泥之上的紫羅蘭，那種絢麗與周遭淒涼格格不入。

似乎察覺到倚情天的存在，孤獨佇立在都市廢墟上的人轉過頭，向他的方向瞥了過來。

是地冥。

蕭瑟寒風掠過深紫發絲，地冥望著他，閃過驚詫的眼底還存著抹尚未完全消弭的悲愴，眼角水鉆閃爍的微光晶瑩，宛若一顆將落未落的淚——

只是一瞬，世界又恢復了運轉。畫面消失的剎那，所有被暫時封閉的感官又重新回歸到了倚情天身上。

他仍坐在咖啡館的椅子上，手中捏著僥幸逃過焚毀命運的斷頁殘章，對面坐的則是與他相對的君奉天。

「沒事吧？」君奉天探過身體，滿心擔憂凝視著扶著腦袋的倚情天，也不知為何方才眼前人神色突轉蒼白。

「沒事。」倚情天搖搖頭，坐直了身子。他不打算將看到的東西告訴君奉天，那畫面過於玄妙，像是平白無故做了一場白日夢，想必就算跟君奉天說了也得不出個所以然。

可……那究竟是什麽？

那些畫面絕不是存在於自身原本記憶中的東西。

地冥……為何會在哪裏？又為何世界會是那樣荒廢淒涼？

「你知道『夢魘』嗎？」生怕君奉天會執著追問似地，倚情天搶在對方開口之前主動向他探問道。

linnacy

2023-03-20 22:37

聽到自倚情天口中不輕不重說出的那兩個字，君奉天起先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旋即似乎是在斟酌詞句般，開口話音沈著而緩慢，「知道，但也並非全然了解。」
那時，對地冥離世抱有疑惑的人並不只是倚情天，君奉天與玉逍遙也是同樣，堅信著那個人可能仍存活於世的可能。
在倚情天四處找尋地冥的同時，他們兩人亦幾乎翻遍了雲海仙門裏九天玄尊留存的所有書籍資料，但始終一無所獲。
最後，也只剩下一處——玄尊仙逝後封鎖多年的密室。
玄尊的密室的大門裝有身份識別系統，能夠觸發門上機關進去其中的人只有仙門直系繼承人，旁人難窺一二。
君奉天是瞞著玉逍遙獨自進入密室的。
沒有告知玉逍遙他在密室中的發現，或許該同他隱瞞玉逍遙自身曾進入密室的事歸結於同一原因——當時君奉天還身在德風古道，並沒有回返雲海仙門的意思，而一旦通過那道門扉的驗證也就意味著承認了雲海仙門少主的身份。
他不想讓玉逍遙抱著鏡花水月般易碎的虛無幻想空歡喜一場。
關於「夢魘」的事，是過去幾年在年輕人中無故興起的，一種類似都市傳說的東西。
他曾無意間聽玉離經與雲忘歸閑聊時提起過，當時只當是年輕人之間的玩笑雜談，對此不甚在意。
直到在玄尊密室中發現這些殘章，解讀過上面的文字之後，才開始真正關心起這件事。
所謂「夢魘」其真實含義卻與夢境無關，聽說是名為「夢魔」的未知生物產下的卵，寄生人心，靠人類內心的黑暗滋養成長。當「夢魘」成長到一定程度時便會吞噬原本宿主，占據原本軀體，淪為黑暗的奴仆。
如同幾乎所有的都市傳說一樣，傳言沒頭沒尾且興起莫名。
原以為是長者用以約束年輕人行為編造的傳言，沒想到玄尊密室中的手劄中竟早有記述，這點倒是令君奉天頗為意外。
更何況，這件事似乎還與地冥的無故身亡有關。
「嗯……」倚情天思忖間無意識摸索著下巴，他沈吟片刻，似乎對君奉天口中「夢魘」本身的存在就頗感興趣，「聽起來類似於天邪鬼或是膏盲鬼，卻又兩者皆非，真是奇特。」
「畢竟是都市傳說，或許本來就是比照某種鬼怪的原型創造出的也說不定。」君奉天對此並沒有過多的感觸，於他而言這些野神邪魅不過是存在人心的虛構幻想。
雲海仙門處理過許多諸如此類的怪力亂神之事，類似都市傳說根本不足稱道。
他打量著倚情天的神情，轉而詢問起了對方的想法，「聽了這些你有什麽看法？」
「暫時沒有。」倚情天回答得幹脆，幾乎沒怎麽思考，「不過你收集到的情報裏，有與水相關的嗎？」
單是「夢魘」的由來從始至終與水毫無關聯，這根本無法解釋奇夢人那種對水源近乎渴求的依賴。
「水？」君奉天挑挑眉，對倚情天的話頗感意外，「為何會有此一問？」
「我就直說好了，奇夢現在的狀況很奇怪。」
都到了這種地步，就算倚情天不想說也不行了。他略微整理一下思路，輕描淡寫揭過他和奇夢人與那個未知生物的戰鬥，只將後續把奇夢人抱進浴缸後的所見描述給了君奉天。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倚情天還是自君奉天肅穆莊嚴的臉上窺到了抹飛掠的愕然。
「你是說，」君奉天皺眉思索片刻，似乎在勉強消化倚情天對他所說話中難以理解的內容，隨後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看到他的傷口在水中迅速痊愈？而且還對水很依賴？」
「後者只是我的推測，但多半是這樣。」倚情天語氣淡然，他端起咖啡杯啜飲了口杯中深褐色的液體，隨後有些嫌棄地將那杯咖啡重新放進托盤推到了一邊，看來是不打算再去嘗試第二口。
倒也不怪咖啡店的咖啡入不了他的口，要論香氣與口感這家店的咖啡的確一流，然而對比奇夢人親手沖泡的那杯終究還是差上許多，在倚情天心裏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
君奉天好似陷入了沈思，隔了半晌才道聲「失禮」從倚情天面前拖過方才遞給他的那份殘章，將之轉過重新審視起了上面殘存的文字。
「如果說……」他斟詞酌句，說話間手指滑過殘章上幾處能夠勉強辨認出的文字，在旁示意般輕輕點了點，「地冥曾為了防止某件事的發生暗中進行了某種儀式，而這儀式需要一樣能夠作為自身依憑的物件。他所依憑的那樣東西剛好與水相關。這樣能夠解釋的通嗎？」
「我是沒看出你還有這種能力。這劇情放在玄幻小說裏也不足為過。」眼看君奉天用這麽一本正經的表情，說出在旁人聽來可能會被誤認為精神病人的胡言亂語，倚情天忍不住調侃。
但與此同時，君奉天的想法也與他方才剎那間腦中閃現的思路不謀而合，「不過，我的想法也類似。否則也無法解釋奇夢為何會存在這裏。」
倚情天太了解地冥，那個人不會輕易赴死，行事必會留下後手。
理論上來說死而復生確實是個難解謎團，但倘若單純將這件事理解為地冥舍棄了原本的軀體，想要實現就會變得簡單許多。
「你介意我跟玉逍遙提及這件事嗎？」總歸是難以抉擇，君奉天垂首思忖良久才猶疑著提議，「或許他會有所發現。」
倚情天聳聳肩，「無所謂，不想讓玉逍遙知道這件事的人是你，不是我。只要別讓他和奇夢彼此見面舊情難卻，我倒是不怎麽在意。」
以往倚情天與地冥信件往返，對方雖然從未明確提及，然而他卻能覺察得出十封信裏至少有八封存著玉逍遙的影。
原本倚情天所在意的就只是奇夢人與玉逍遙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牽絆，甚至如今回想仍是有些吃味。
君奉天好像頗為理解倚情天的想法，他點點頭，沈穩語氣配著一本正經的嚴肅面容說不出的可靠，「我會負責看好他。」
話是這麽說，君奉天卻不怎麽擔心玉逍遙會一時沖動跑來探望。他跟玉逍遙都是一般想法——知道那個人平安無事活在世上便已足夠，或許拋卻往事過著屬於自己的人生，對地冥而言會比在雲海仙門要快樂許多。
不如說該為此煩惱的人是倚情天。
就現狀而言，要想徹底留住那個人的心，恐怕還得費些功夫。
「更何況，」君奉天稍作停頓，再來的話音摻雜著不知是否該向眼前人道出的遲疑，「現在也無法完全肯定那個人就是地冥。」
「不，我能肯定是他。」再篤定不過的語聲低緩炸開在被君奉天的公文包隔絕開來的二人空間，倚情天定定對上君奉天的視線，似是打定主意要說服對方，眼神中有種刀鋒般的銳利，「我能感覺得到。」
君奉天的本意原本就不是說服倚情天，何況在與倚情天詳談之後，他自身也比起先前更加傾向於地冥仍有生機的可能性。
只不過在全無頭緒的情況下倚情天便已四處找尋那人多年，執念可見一斑。倘若這件事到頭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只怕到時眼前人真正要走火入魔。
「倚情天，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君奉天感到些許無奈，同時也為此憂心忡忡，「不過還是要提醒你，即便地冥體質特殊，但死而復生這種事……」
方才舒緩不久的空氣轉瞬又被拉回將近凍結的冰點，較之更為冰冷的則是倚情天此刻眼中神情。君奉天未盡的話語被他截斷在了當中，他一字一頓說的清晰，每個字都寫滿了幾乎滿溢而出的拒絕，「我不想聽。」
「好吧。」君奉天用著接近嘆息的語氣做出了妥協，他想他早該清楚，一旦談及地冥的事眼前人就會變得意外執拗難通情理，這份擔憂對倚情天來說或許本就多余。
到此時君奉天總算想起被冷落在旁的咖啡，原本的醇香被融化其中的冰塊沖淡許多，怎麽喝都是寡淡無味的苦澀。
尷尬的沈默不知何時悄然在兩人之間蕩溢開來，君奉天垂首看看腕上手表的時間，現在開車回去還能趕在玉逍遙中意的烤雞店打烊前返回住處。
不管怎麽說，也不能讓玉逍遙餓著肚子等他太久。
「那今天就這樣。我先回去，有什麽發現再聯絡你。」君奉天將桌上資料重新收回公文包，起身打算離開。經過倚情天身邊時，他停下了腳步，「這段時間，奇夢人就拜托你了。」
「這倒不勞你提醒。」倚情天回應的話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咖啡我請。你自便。」

linnacy

2023-04-08 21:02

薄暮時分，天空呈現一片海底的藍色。缺少炙熱陽光，困束整個夏日暑氣也隨之消弭幾分，然而無處不在的鳴蟬卻依舊不知滿足，藏於葉片陰庇之下發出聲聲吵鬧控訴。

路燈光亮自上方灑落，柔軟淡金的長發合著微風拂動有如水波滑過靜謐夜色，引人不住為這抹驚艷所側目。

無視路人艷羨目光，奇夢人不徐不緩踏過別墅區猶然留存白日艷陽烘烤余溫的砂石地磚，隨手推開了庭院前歐式風格的籬墻大門。

雖說這房子屬於倚情天，但單看駕輕就熟摸進家門的自然態度，說是回到自己的住處也並不過分。

早前奇夢人便已算好時間，倚情天應該不會那麽快回返。

他只答應那人待在這裏，卻並未說不會出門，怎麽想也不能算是違反約定。

冥冥之神書寫的劇本不會出現任何差錯，就連這些細枝末節也是一樣。

趁著還算遊刃有余，他將自身浸入了出門前便提前放好水的浴缸。

水溫雖涼，但在炎炎夏日卻也全無森寒刺骨的冷意，更何況奇夢人此刻正忍受著自內裏擴散幾近焚灼的熱度，沁涼水流浸潤肌膚的剎那，反倒讓他頗感舒適地啟唇輕緩吐出口冗長氣息。

倚情天的浴缸大到足夠讓人整個沒入溺死其中，漾動的水波如同溫存的手，輕柔包覆，挽住不斷下滑漸漸沈入底端的軀體，舒緩了在不久前甫才經歷的一場惡戰中消磨的體力。

流質匯聚的墻壁隔絕了外界聲息，惱人蟬鳴遙遠的宛如來自另一個世界。奇夢人能分明感受到軀體在水中逐漸發生的變化，意識卻仿佛隨著自唇角騰升的氣泡漂浮消散，好似包覆繭中未成型的蝶，正逐漸與這片僅屬於他的汪洋溶為一體。

陡然傳來的語聲攪碎靜謐空茫，與充溢周遭的朦朧模糊不同，清晰得像是直接自腦海深處迸發的回響。

「愛慕本來就不受你所書寫的劇本控製。」

他依然記得倚情天說這話時的眼神。在被殘陽染成血紅的頹圮廢墟，死亡陰翳覆蓋的灰黑世界裏，只有那雙眼雪亮如星，如同紮根於亂石中盛放的紫羅蘭，執迷堅定得令人心慌意亂。

奇夢人感到胸口深處蔓延出了稀微痛楚，如同被某種暗植紮根的藤蔓抵死纏繞，即便置身能讓自身暢快呼吸的水中，胸臆間盤桓的仍是幾近窒息的憋悶。

「不管多少次，我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已經夠了。

不要再說下去了。

不想再繼續聆聽堅定絮語，破碎迸濺的水花反倒令攪擾安寧心緒的語聲驀然歸於靜默，屬於塵世的喧囂再次縈在耳畔。

——聒噪不休的蟬鳴，水滴自軀體發梢不住滴落的聲響，以及浴室門被人自內反手輕輕關攏的聲音。

隨手理一把被水汽濡濕的長發，奇夢人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靠在浴缸邊緣，一手撐在頭側微微瞇起眼睛，任憑濡濕的奶金發絲仿佛陽光下的飛瀑自指縫間流淌而下，在水中盤繞出優美柔軟的弧度，好整以暇打量起了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

倚情天雙手抄在外套口袋思緒莫名，在奇夢人的註視下挨著浴缸裏的人坐在了浴缸邊緣與他相對而視，「要不是你的身體狀況不允許，紅酒或是香檳會更合適現在的場景。」

這個角度能夠清晰窺到被奇夢人藏在水波下的一切，包括那條取代雙腿的魚尾。

晃動水面下閃爍光澤的鱗片有著惑人心神的碧藍色澤，即便是再珍貴的珠寶與此相稱只怕也會略顯失色。然而倚情天的註意力並未在那顯然不該屬於人類的部分上停留太久，不過片刻又再度以一種異常平靜的目光迎上了奇夢人的視線。

「你好像並不意外。」如同在看不見的琴鍵上彈奏樂曲，奇夢人搭在浴缸邊緣的手，素白指尖輕輕敲擊了兩下冰冷的瓷質浴缸邊緣，嘴角沁出的淺淡笑意透著玩笑的揶揄。

「意外什麽？」倚情天隨口反問，他探出手去試試水溫，按下了水溫加熱的按鈕，俯身就著手臂撐在浴缸邊緣的姿勢將奇夢人圈禁在了咫尺可見的狹小範圍之內，「意外自己家的浴缸裏不知怎麽遊進尾人魚，還是又被你擺了一道。」

在一個人身上結結實實上過一次當的人，絕不會輕易栽第二個跟頭。昨晚奇夢人答應的如此幹脆，倚情天自然而然覺得其中有詐，他實在沒有必要為這種意料之中的事動氣，更何況那個人終究也算是遵守了與他的約定。

有那麽剎那奇夢人面上閃過了一絲半真半假有些刻意的驚訝神色，「原來你不鎖門的意思不是允許我自由出入，看來是我理解有誤。關於這點只好向你說聲抱歉。」

話是這樣說，然而眼前人姿態從容，話音帶笑，至少倚情天沒看出半點誠摯認錯該有的態度。反正他也不想拿這件事來責問奇夢人，也就循著人的話同樣回以詼諧意味的玩笑，「免了。反正也是口是心非，不如不說。」

耳邊傳來聲意味不明的輕聲哼笑，幾乎是難以遏製的，倚情天想要揣摩此時奇夢人的心思，但那雙霧氣氤氳的眼眸卻轉瞬低垂，藏在沾著細碎水珠的長睫下看不分明，「自從遇見你之後還有什麽不可能發生的嗎？」

「例如，」奇夢人眼中神光流轉，如同斟酌詞句時的百無聊賴，瑩白指尖穿透隨升高的水溫逐漸蒸騰而起的輕薄水霧，輕輕點在倚情天胸前的領帶上，指腹摩挲著把玩起了那塊綢紅布料。半晌才擡眸瞇起眼睛凝視那片色澤漸濃的紫，松松拉扯著倚情天的領帶貼在他耳邊低聲耳語，「堂堂劍鳳在別人入浴時突然闖進來？」

人這一生受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欺騙便已足夠，就算傷口會痊愈淡去，卻終歸不想再體驗第二次同等的痛楚。

倚情天摸不透奇夢人此時到底是存心戲弄，還是明知故犯的蓄意撩撥。再或許，這又是眼前人用以欺騙自己的新手段。

但無論如何，倚情天也無法否認，奇夢人在旁人心間縱火的手段著實高超。即便眼下他對眼前人騙術的戒慎仍紮根內心無法根除。

白玫瑰香氣沁人心脾，輕柔溫熱的呼吸在拉開距離的剎那若有似無拂過面頰，淡粉薄唇如同沾染晨露的花瓣般粹著水光近在咫尺。分明所觀所感是那般芳香溫煦，喉間幹渴卻怎麽也難以壓下。

倚情天喉結微動，再開口的話音夾帶沙啞音色，碰撞到浴室濕漉漉的瓷磚旋即折返，蕩溢在對面相望的狹小空間，於冰冷中迸出難以想象的暗火。

他沈吟著想給自身找到一個心甘情願墮落的理由，好在這似乎並不算難，「我在外面喊你，你不出聲。我也只好進來看看情況究竟有多糟。」

幹燥溫暖的手指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溫存描摹過臉頰的輪廓，停留在了奇夢人的下顎，將那張臉輕輕向上擡起。

「現在呢？很糟嗎？」彌漫周遭的蒸汽使得浴缸中的人影更加朦朧如幻，簡直如同水汽凝結的精靈，連帶眉心閃爍水鉆都好似要融化。奇夢人註視著咫尺雙瞳中映出的自身的影，眼中笑意漸濃，想要引起倚情天註意似地晃動尾鰭激起水花破碎。

然而那人卻對攪動水花的魚尾視而不見。

「不，很好看。」憑借自身的理解給出了答復，倚情天這樣直率回應著。比起想要跟眼前人親近的心思，他更好奇奇夢人現在究竟在打著什麽算盤。

紫眸冷定直直盯視著奇夢人，不想放過那張臉上任何細微的神色變化，也許正因如此，神情中暗藏的銳利竟讓奇夢人有剎那產生了無由的壓迫，乃至有如自樓梯上突兀踏空一節般料所未及的失落。

也許倚情天多年執著找尋他下落的出發點確實是難舍的情愫牽絆，但多年過去，這執念也並非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變質為如影隨形慣性的可能性，正如有人習慣在吃早餐之前喝杯咖啡一樣。

而形成這種習慣的契機與源頭或許在倚情天心間早已不值一提。

說到底，以欺騙換來的感情原本就如夢易碎，他不過是個卑劣的騙子，又怎敢奢望擁抱真實的溫度。

妥善掩藏好想要盡快逃離現狀的狼狽心緒，奇夢人淡然一笑掙開倚情天的手轉開與人對視的目光，想借此掙得片刻喘息讓隱約作痛的心臟重新歸復冷定。

藏在濕發下的留聲之耳，隨著他的動作在頭頂白熾燈的作用下，一瞬折返出璀璨炫目的光亮。

如同是被那道光芒眩惑，倚情天靜默觀視良久，才遲疑著伸出手去，打算撩動奇夢人的發絲看個真切，但還未等他達成自身的目的，那只手便已然被奇夢人攔阻在了中途。

映入紫色深潭的面容猶是噙著矜貴優雅的淺笑，笑意卻再融不進波光粼粼的眼底，「剛才的遊戲如果沒能讓你盡興，那我也只能說聲抱歉。現在我累了，恐怕還要再多占用一會兒你的浴室，可以請你自便嗎？」

只不過眨眼之間，眼前人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讓倚情天著實冤屈，而奇夢人滿不在乎好似單純只是玩弄自身感情的語氣則更是讓他心頭火起。

越是這種時候，倚情天就越是無力的發現他實在拿地冥毫無辦法。從前如此，現在也是一樣。

放在從前他還能與人吵上一架宣泄心中不平怒意，但如今光是註視著那雙籠著破碎水光的藍，他就失去了冷聲指摘眼前人的魄力。

良久，緊攥成拳的手才起了些微松動，倚情天呼出口氣，起身離開時面色不佳，「好吧，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去外面等你。」

浴室門被重重摔上的巨響傳來的剎那，奇夢人臉上的笑容終於再也掛不住，那挑釁的輕淺笑意倒映晃動水波，仿佛舞臺謝幕時自演員面上摘落的面具，再無跡可尋。

他無聲松了一口氣，脫力似地任由軀體滑落沒入溫熱水中。

君奉天踏著夜色回到了玉逍遙居住的公寓，樓才上到一半，自頭頂上方便傳來了聲清脆門響。他循聲擡頭往上望望，不出意料在敞開的門縫裏看到了從內中探出的半個白色腦瓜兒。

「老遠聞到烤雞的味道就知道奉天你回來啦！」從君奉天手裏接過裝著烤雞的包裝袋，玉逍遙顯得有些急不可耐，埋低的腦袋幾乎要整個紮進袋子裏。他深吸一口氣，烤雞的香味充盈鼻腔的感覺讓他頗為滿足，忍不住嘆了聲，「好香啊！」

「隔著門也能聞到嗎？」君奉天回頭打量了一眼立在玄關處的防盜門，實在忍不住好奇問道。

即便是年少時跟玉逍遙有過那麽一段胡作非為一起鬼混的時期，他也從沒想到區區一只烤雞居然有這麽強的穿透力。

玉逍遙豎起食指頗為得意的晃了晃，「不要質疑天哥哥的鼻子。要是當年我沒進雲海仙門去考了警校，那可就沒有警犬什麽事啦。」

這句話可供吐槽的地方實在太多，君奉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幹脆保持了沈默。

整個心神都被包裹在錫紙裏的噴香烤雞吸引，隔了不短時間玉逍遙才總算意識到身邊人的突然緘默，他戀戀不舍把目光自烤雞上移開，瞥君奉天一眼，「楞著幹嘛？奉天，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一起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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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3 20:02

君奉天眼瞅著玉逍遙分給他的那只雞腿，心裏揣著事，就連烤雞的香氣也打了個折扣。
得知地冥可能還平安生活在這世上，君奉天自然打從心底覺得欣喜。然而或許是習慣使然，有如天平的兩段，過分的期望同時也伴隨著同等的悲觀與不安。
他能理解倚情天最初對他那種接近敵意的態度。
倘若地冥並非是父親以玉逍遙的血元造出的人造人，更沒有在心性大變的父親手中接受那般煉獄摧殘的調教，也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一切。
而這所有父親加諸在地冥身上的痛楚折磨原本該由他一人背負。
甚至在君奉天看來，倚情天已經足夠克製。換做他站在倚情天的立場，恐怕根本連面都不會想要去見。
更何況就倚情天的描述來看，地冥如今的狀況顯然難以令人放心，君奉天不清楚發生在地冥身上的變化意味著什麽，一路上他做足了心理建設，把最壞的情況逐一思忖了個遍。
盡管搜腸刮肚斟酌著詞句，但真正面對玉逍遙的時候，他卻依舊不知該如何開口。
或許，在此時告知玉逍遙這件事仍是過於草率，有那麽一瞬君奉天腦中閃過了是否要自己先繼續暗中調查的念頭。
即便是啃著心愛的雞腿，玉逍遙猶是能抽出心思暗中觀察沈默坐在他身邊的君奉天的神情。
打從昨晚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君奉天就始終給他一種怪異的感覺，像是萬般思緒系成心結，愁悶明顯占得了大半，就連他刻意逗趣想討得對方眉間一時舒展都全無效果。
「奉天，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按耐不住內心的擔憂，在旁邊看了半晌，玉逍遙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湊過身去，壓低聲音關切詢問了一句。
像是被玉逍遙的聲音自思緒中喚醒，君奉天怔了一下才總算是擡起頭看向了緊貼自身溫暖熱度的來源。這一望，便不偏不倚撞入了那雙清澈水晶似的瞳眸，心間猛然一顫。
「玉逍遙，我有件事要跟你說……」君奉天聽到自己的聲音宛如嘆息。
地冥的狀況明顯不能再拖，玉逍遙天資聰穎，說不定當真能跟自己一起找到解決的辦法。
他虧欠身邊人的實在太多，地冥也好，玉逍遙也好，君奉天實在不想再讓他們因為自身當前的遲疑受到一點傷害。
他斟酌著詞句將下午去見倚情天，以及倚情天在電話裏說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玉逍遙。
玉逍遙瞪大雙眼剛聽了個開頭，按耐不住激動心緒，隨手把啃了一半的雞腿丟進食盒，連一次性手套都來不及脫，一把攥住了君奉天擱在膝上的手，「你見到十七號了？！他怎樣？！還好嗎？！」連聲關切不及等到回應，他又自顧自欣喜若狂地嘆道，「我就說他不會有事！真是太好了！」
意料之中的反應反倒讓君奉天內心更為不安，縱是一再克製，他卻完全無法不將事情往最壞的發展考慮。直到現在，他仍是拿不準在結果確定之前將這件事告訴玉逍遙究竟是好是壞，只要稍一觸碰想象中玉逍遙失望的神情，胸口就憋悶得幾近窒息。
「你先別激動，準確來說不是我見到了，是倚情天。」瞥見人嘴角沾上的一小片瑩潤的淡黃油漬，君奉天邊伸手替玉逍遙擦拭，邊措辭謹慎地繼續說道，「況且現在還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他。」
「那……倚情天現在是什麽看法？」話剛問出口，玉逍遙就看見君奉天神情中的凝重感似乎又多添了幾分。
他想自己還真是問了個傻問題，那個人的想法就算用膝蓋去想也該明白。奉天想必已跟倚情天談過這方面的事情，他已足夠為此憂心，自己又何必再去惹他更加心神不寧。
於是，玉逍遙不再繼續追問，拾起不久前被他撇下的雞腿咬了口，再開口的語氣信心滿滿，「唉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不過得到倚情天的確定應該也算是八九不離十了，我不相信他對十七號的探測雷達會出現失誤。」
君奉天清楚，玉逍遙說這些是為讓自己寬心。然而即便如此，或許眼前人本身就擁有某種魔力也說不定，內心始終憋滯的那口氣倒也當真暢快許多。
如同是受到來自玉逍遙那份樂觀的鼓舞，君奉天沈吟著，片刻後才接著方才的話頭繼續了下去，「但問題是，地冥現在的狀況好像有點奇怪。」
在君奉天敘述的過程中，玉逍遙始終安靜聽著，他有一口沒一口啃著裸露骨架的雞腿上殘留的肉絲，雙瞳在頭頂吊燈映照下隱隱閃動著點點浮光。
隔了半晌，他才思忖著開口說道，「嗯……其實我覺得你們倆的猜測可能性很大。不過這也要讓我等下看過那份資料才能做出判斷。」
玉逍遙從沒看過君奉天口中那份古籍的殘頁，也沒親身進入玄尊密室確認過，只能暫且依照君奉天的話給出初步的判斷。
但這事單從君奉天口述的情況來看著實蹊蹺得有些異常。
以玄尊的行事風格，如果當真想要焚毀便不該留下可供追溯的痕跡，除非時間緊迫到根本等不及箱樞充分燃燒，可那又會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呢？
況且雖說玄尊的密室一般人根本難能踏入，在玄尊仙逝後更是一度處在密閉的狀態下。但這也並不代表燒掉這東西的人就一定是玄尊本人。
不過在親身調查解開這些疑問之前，還有件事這些年始終如同解不開的結困束在玉逍遙心中，無論做出怎樣的假設都無法得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而這點，曾進入過玄尊密室的君奉天也許會有所發現。
刻意做出副生氣的樣子，玉逍遙雙手把腰一掐哼了聲，「還有，奉天你真是太過分啦！去玄尊密室也不知道叫上我！快跟我說說，裏面都有什麽？」
「沒什麽，只有一些典籍而已。」君奉天答得雲淡風輕。
玉逍遙打量君奉天的神情並無異狀，況且就算真有什麽，奉天也實在沒有非要對自身隱瞞的道理。玉逍遙摸索著自己的下巴，思忖當下眼底沈澱的色澤也越發深沈，只覺泥淖般困束他的疑惑似乎讓自身陷得更深，「這麽說，你沒發現可疑的空間咯。」
「嗯。」
關於這點君奉天可以立刻給出肯定，他為搜集與地冥相關的線索幾乎將玄尊那處空間不大的密室翻了個遍。當然也考慮過其中會不會有隱藏空間，但就結果而言他並未發現墻壁或是地板有任何中空可疑的所在。
「那可真是奇怪……」玉逍遙好似頗為失望。他嘴裏咕噥了一句，又泄氣皮球般癱回原處，拎起啃了半截的雞腿，一面咀嚼著嘴裏噴香的雞肉，一面含糊不清地向君奉天解釋著。
「如果真的像你們推測的那樣，肯定還需要一個進行儀式的場所。尤其是出現祭品的儀式，陣法肯定不是簡單擺擺就能完成。我記得十七號那時是在自己的房間，之前我就確認過那裏沒有暗道。假設十七號是自己完成了儀式，像你們說的那樣把自己獻祭給了某種東西，那麽儀式真正進行的場所在哪？又會是誰在之後把他搬到那裏的呢？」
他只自顧自的說著，末了轉頭一瞥才發現君奉天聽著他的話沈默地擰緊了眉心。
君奉天的性格玉逍遙實在太了解不過，生怕人聽了他這番話後會始終在這件事上鉆牛角尖，連忙轉開了話題，「我才不要在吃飯時候想這些復雜的事，烤雞都不香了。」
他用另一只手拿起給君奉天掰下的那只雞腿，往人唇邊懟了懟，一面含著自己那支雞腿的半截骨頭，一面腮幫鼓鼓含糊不清地問道，「奉天，這雞腿你還要不要吃？」
近在咫尺的眼眸如同透亮珠玉閃動著璀璨流光，在那雙眼的凝視下，君奉天根本無從拒絕。
然而剛要從人手中接過雞腿的手，卻堪堪停滯在了中途，「玉逍遙，你的手怎麽回事？」
玉逍遙上身穿了一件不怎麽合身的白襯衣，扣著袖扣的袖口幾乎蓋過手腕，散發著洗衣粉的淡香，這樣近距離仔細一看君奉天才發現是自己的衣服。
偏長的袖子堆疊在手肘，玉逍遙又始終沒什麽太大的動作，或許正因如此君奉天先前也就沒能看出什麽異樣。
這會兒袖口隨著玉逍遙的動作往下滑了一截，也便讓藏在袖口下裹至手腕的繃帶露出了端倪。
「啊？什麽手？你是不是太餓產生幻覺了？」幾乎是在剎那意識到出了什麽差錯，反正瞞也瞞不過，玉逍遙情急之下決定裝傻到底。
他再自然不過地抽回那只舉著雞腿遞到君奉天面前的手，漫不經心又放回原處，順勢在腿上蹭一把讓袖子落了下去，「雞腿你要是不吃就算啦。我吃雞腿，剩下的都給你……誒誒誒！奉天！」
未盡的話語倉促截斷在了君奉天近乎強硬地拉過他的手，解開袖扣的動作中。
玉逍遙感覺自己好像被噎住了，他有些心虛地瞅瞅沈默不語，一張臉黑得嚇人的君奉天，半晌才支吾著憋出句，「那個……奉天，我手套沒摘。上面還有油……」
越發低落的話音仿佛自耳邊滑過，君奉天根本半個字也沒聽進去，他仍是抿著唇緘默不語，只是自顧自萬分謹慎地把玉逍遙的袖口挽了上去，甚至連他自身也沒能察覺在做這一切時指尖稀微的震顫。
包裹的繃帶層層纏繞，幾乎占據了整個潤澤如玉的小臂。君奉天看得心頭猛然一跳，簡直無法可想這繃帶下遮掩的究竟是怎樣嚴重的傷勢。
自從得知了父親為他所做的一切，君奉天的心就徹底沈入了難以掙脫的泥淖深淵。那些過往，那些與他相關被他所累的人和事，仿佛全部化為了無盡的噩夢，直到如今也如跗骨之蛆日夜糾纏。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玉逍遙。
君奉天無從得知現在的玉逍遙是否如表面一般打從心底感到自在快樂。但至少，他本該保護眼前人不再受到半點傷害。
玉逍遙打量君奉天臉色愈發沈郁，心知這時候如果再不說些什麽只怕會讓人內心越發難受，連忙編了個真假參半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好吧。今天有人來仙腳砸場子，本來想嚇唬一下對面，誰知道桌腿斷了，不小心把自己劃傷了……」
打架嘛，難免有不慎受傷的時候，更何況還是自己一個對上了十幾號人。只受這點傷，玉逍遙已經覺得自己運氣好得簡直可以去直接買彩票了。
好似幻覺般的，有那麽剎那君奉天緊皺的眉宇有所舒展，玉逍遙繃緊的心弦也隨之一松。然而瞬間的松懈反而加重了緊張感，下一秒眼前人的舉動幾乎讓玉逍遙的心提到了嗓眼。
君奉天竟開始試著解起了他纏繞在手臂上的繃帶。
「奉天！等一下等一下！」這下玉逍遙可徹底慌了神。他不確定自己手臂那道不深卻長得嚇人的刀痕撞入君奉天眼中時，那人究竟會自責到什麽程度。
更何況上面還留著自己拙劣縫合的痕跡，歪七扭八的走線讓那道傷口看上去更是比實際可怕了數倍。
情急之下，玉逍遙一把攥住了君奉天的手腕，「真的只是擦傷而已，沒騙你。」他用極其真摯的眼神望著君奉天眨了眨眼，「我可厲害了！幾十號人氣勢洶洶來哭著回去的，師兄我帥不帥？」
見人阻止，君奉天便也停下了動作，他用復雜神色靜默瞅了玉逍遙半晌，才總算低低應了聲，「嗯。」也不知是放下心來，還是在回應玉逍遙後面那句話。
無從確定君奉天是否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說辭，為免人臨時改變主意，玉逍遙討好似地笑笑就勢抽回了打著繃帶的那只手，飛快整理好袖口把繃帶遮個嚴實，「奉天，我真的沒事，只是一點小傷，很快就好了。」
為了加強這番話的可信度，他還特意將那只手在人面前晃了晃，「你看，一點事都沒有。」
玉逍遙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君奉天也實在不好繼續糾結下去。看著玉逍遙以風卷殘雲的速度迅速解決掉了另外那只雞腿，眼巴巴盯著剩下的烤雞垂涎三尺卻又擔心他沒得吃，極力控製自身的隱忍模樣，君奉天終於還是默不作聲地起身離開了餐桌。
「奉天，你去哪？」
玉逍遙滿是疑惑的聲音敲在後背，讓君奉天停在了原地，「我還沒吃飯。」他沒有回頭，稍作停頓又淡淡地繼續說道，「去做點吃的，烤雞你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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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16 22:36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皎潔月色透過玻璃將窗影印在地板上拖得冗長。
塗滿墨汁般的夏夜宅邸，安靜的仿佛時間靜止。白日間生命的喧鬧如同被漸次濃郁的暮色吞噬，取而代之的靜默從四面八方襲來，凸顯得壁上時鐘轉動的響動尤為刺耳。
將自己關在臥室中不知過了多久，有那麽一時片刻，倚情天甚至懷疑起奇夢人是否仍占據著自己的浴室。
又或是薄情如他，早已悄無聲息離開，再度將自己撇下，成為一心追逐著他存在世界的殘影，漫無目的遊蕩的幽靈。
浴室裏奇夢人的態度給他帶來的不快隨著時間的推移減輕了許多。
真要說來，倚情天並不是完全不曾在意奇夢人身上那條取代雙腿異變而出的魚尾。
倘若早些時候他並未與君奉天見面商談有關於地冥的事，那麽在浴室裏的那會兒，不管奇夢人願意與否，他都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
只不過事先已有鋪墊，這種原該產生的惶惑，此時竟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
「看來君奉天的猜測也有些道理，奇夢現在的狀態剛好說明了這點。但我們可能都同時忽略了一個事實。」倚情天在心中自忖，坐在床上一面整理著思緒，一面動作接近機械地動手解下自己的領帶。
領帶中間的部分還殘留著零星濡濕的深色水痕，倚情天將扯下的領帶抓在掌心，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那小片痕跡，清冷紫瞳落在地毯邊緣的方向，晦暗神光流轉不定。
「一般生物的軀體作為依憑畢竟過於脆弱，就算冒險勉強施法，想要維持人形恐怕也極為困難，他不會選擇以這種方式延續自己的性命。」
放在多年前從未遭受那人欺騙的自己身上，倚情天還對自身的判斷有著絕對的自信。然而時至今日，他反倒難以確定是否真正了解過地冥。
那個人實在太擅長編織謊言。
甚至在最為痛苦憤懣的時刻，倚情天也曾忍不住去質疑寫給他的信箋上，那些言辭真切的語句背後究竟有幾分真切。
但，有一點可說是毋庸置疑的。
對地冥而言生命無疑是痛苦的延續，如果有什麽是支撐那個人必須繼續存活下去的理由，定是還有必須要去完成事情。
倘若無法維持人類的形體，恐怕會相當困難。
只不過，就算可以找到合適的依憑物，勉強延續生命所付出的代價真的只有如此嗎……
「怎麽不開燈？我可不記得你是個夜行動物。」好像不久前在浴室中的不愉快並未發生，奇夢人神態如常，雙臂環抱在胸前倚靠在臥室門邊這樣說道。
乍然滑過耳畔的話音將倚情天自沈溺思緒中喚醒了過來，適應黑暗的雙眼借著皎潔月華向著聲源處望了過去。
奇夢人身上依舊是平時外出時頗具歐洲貴族式的優雅裝扮，奶金長發柔順披在肩背，在昏昧室內籠罩著一層柔和光暈，延伸至唇邊的留聲之耳上鑲嵌的紅寶石輝芒熠熠，連帶著將人原本蒼白的面色襯得紅潤了不少。
然而倚情天的目光僅在奇夢人臉上停留了一瞬，旋即便遊移向下，絲毫不加掩飾停留在了奇夢人裹在長褲中的雙腿。
被倚情天直白的盯視弄得沒來由有些窘迫，同時卻也了然眼前人眼中困惑的由來，奇夢人隨手撥弄兩下發絲，上揚的語調輕飄飄的，好像只是單純隨口提及，「只要在水裏待太久就會變成那樣，沒什麽稀奇，離開水面就會恢復原狀。」
「原來如此。」倚情天收回視線淡然點點頭，卻顯然並未對眼前人的變化失去興趣，說話時臉上帶了些思忖的神情。
不過或許是發生在奇夢人身上的異事實在太多，這種程度的震撼對倚情天來說已沒什麽稀罕，因而沈吟姿態並沒維持多久，很快他便恢復了常態，「我還在擔心你會以什麽姿態離開浴室，看來是我多想了。」
輕快的玩笑話並未收到意料之中的效果，奇異的沈默卻反倒隨落定話音降臨室內。
斜倚門邊的人始終沒有踏入臥室的意思，也沒再說一句話，似是在兀自想著些什麽。借著銀亮月光，倚情天總覺得奇夢人好像微弱皺起了眉心。
他只顧望著奇夢人。
分明還沒有原諒眼前人曾經的欺騙與再次見面之後那種若即若離，肆意玩弄自身感情的態度。按耐不住的擔憂卻脫離了理智的掌控，悄無聲息探出了頭，扯得心間隱隱作痛。
「你臉色還是很差，」起身走到奇夢人身前，仔細端詳著眼前人，倚情天探出手去，似乎想要試探人額間的溫度，「仍是不舒服嗎？」
躲避著咫尺瞳眸中沈澱的熱度，奇夢人側身閃過倚情天將近碰到他額頭的手，像是警惕旁人靠近的小動物，無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直到後背接觸到冷硬墻壁避無可避。
「倚情天，我有話跟你說。」他靠在墻上思忖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擺出苦於糾纏的不耐神情，頗為無奈嘆出口氣。
冷月下奇夢人擡起頭對上了倚情天的視線，蔚藍眼瞳有如夜幕倒映下的古井之水，平靜全無波瀾，「既然你已經回來，我們之間的約定就此結束，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說到此處，他感到困擾似地偏過頭略一停頓，接下來的話語氣輕緩溫柔，內容卻殘忍地透露著銳利冰冷的寒意，「感謝你救了我。但請別再試圖找我，我不喜歡旁人一味糾纏。」
即便刻意挑出難聽字眼試圖將話說得冷漠橫絕，至少能讓字字句句凝為鋒利刀刃，在揮落當下連帶與眼前人的牽絆一並利落斬斷。
然而內心泛起的疼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好似被那利刃劈中的並非虛無縹緲的感情，也非是別的什麽人，而是實實在在由血肉構建的自身。
奇夢人太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仰賴術法與融合手術勉強續存的生命簡直有如風中殘燭搖搖欲熄。他本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副虛弱狼狽的模樣，打算自己躲起來悄無聲息處理好計劃中的一切。
可倚情天卻出現了。
仿佛原本就將他遺棄踐踏的神明一時興起開的惡質玩笑。
分明那時有像平時一樣謹慎張開屏障，將戰鬥的巷道與周遭環境徹底隔絕開來，那個人卻仍是在不明所以的狀態下徑直闖入，並且一眼認出了他。
相較於軀體承受的痛楚，眼下倚情天對他的關切擔憂反倒更讓奇夢人感到難以忍受。
對於昨晚發生的事，倚情天好像根本不曾在意，奇夢人知曉這或許跟眼前人本身實力就極為強悍有關。但一般的武器與攻擊根本難以傷及夢魘分毫，更何況昨晚遭遇的那只相較平時的雜魚不知強上多少倍，就算再加上當時已負傷殘血的奇夢人，倚情天只是臉上掛彩受了點擦傷也堪稱奇跡。
——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打從與倚情天再次相遇起便不斷在內心思索的事情，終於轉化成堅硬壁壘，落下了接近消極悲觀的結論，將屬於自身眷戀的感情關在了緊閉門扉之內。
人心的惡意永無止境，比昨晚那只還要強大的夢魘肯定不在少數。
倘若繼續放任倚情天糾纏下去，總有一天，自己會害他丟掉性命。
就如同那時一樣……
「那麽你又憑什麽認為我會這樣放你走？」哪怕相信奇夢人冷硬帶刺的言辭並非出自本心，被銳利字句刺傷的胸口猶是傳來了憋滯的悶痛。
即便如此，倚情天的語調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仿佛堆積的情緒在剎那間沖至頂峰，反而不知該如何恰當表達。
他借著月光仔細端詳起奇夢人眼中流轉的思緒，冀望著能從那兩汪深邃湖泊中捕捉到能更進一步了解眼前人此刻真正想法的微弱遊絲。
然而那雙低垂眼眸被卷翹濃睫遮蔽，仿佛復雜深奧碑文上覆蓋的苔蘚，讓人難以參透掩藏其下的真正奧妙。
更何況，他又怎會忘記，眼前人向來都是如此決絕。
「這不是詢問你的意見，是告知。」刻意忽略倚情天眼中探尋的神氣，像是從對方口中聽到了什麽荒誕不經的笑話，奇夢人嘴角微揚扯起笑意，再開口時語氣輕佻，顯然對倚情天的話不甚在意，「腿長在我身上，我的去留你決定不了。要去哪裏也用不著向你報備。」
勉強維持的鎮定被說話間胸口持續的悶痛攪亂，這也使得接近完美的欺詐術出現了唯一的破綻。留意到奇夢人瞳孔微弱的震顫，倚情天的詰問險些要脫口而出。
——不對，你又在騙我！你究竟是打算拖著這樣殘破的軀體跑去哪裏？
論說話讓人吃癟的程度，倚情天自認不輸地冥分毫，然而現在情況特殊，他不想一時沖動說出什麽讓自己此後追悔莫及的話。
話在唇舌滾了一圈，終究還是吞咽了下去，倚情天深吸口氣好讓心緒能盡快歸於冷靜。靜心之後再回頭細想才總算遲遲覺察，奇夢人似乎在有意激怒自身。
暗自斟酌著妥當詞句，隔了一會兒，倚情天才堪堪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緩和，「我是決定不了，但我會想辦法了解並解決你身上的異狀，在這之前我不能放你一人。」
「這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咫尺瞳眸流轉神光堅定，仿佛冰層下方燃著的灼灼火焰燙得人心生惶惑。
再難承受那樣視線的凝視，奇夢人略微側過腦袋避開了倚情天的目光，蕩溢在黑暗中的話音聽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寂寥諷刺。
「奇夢，你非要這樣嗎？」倚情天嘆口氣，困擾與無奈參半。
他方想要再繼續說些什麽，心念電轉間，某個先前無法理解的東西卻突然以一種唐突的姿態塞入了腦海，牽引心下猝然驚動。
決意先理清亟待解答的猜測，兩相權衡之下幹脆暫且將奇夢人去留的問題撇在了一邊，倚情天聲音壓得很低，吐字卻極為清晰。
「我之前問過你，為什麽不肯以無神論的模樣見我。你是不是怕我想起什麽？」

sanin0202	2023-07-17 11:36
夢夢又打算推開身邊所有愛自己的人了QQ y6sY?uu 好險倚情天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 `WC4 :8 不過夢魘的設定目前只有夢夢能處理 I Gb'ii=A 屬於一般人範圍的情天有辦法升級嗎?

linnacy	2023-07-17 15:22
有的，其實情哥哥會進到夢夢的結界裏不是偶然_(:з」∠)_

linnacy

2023-08-24 22:37

話題跳躍的速度飛快，即便奇夢人能夠跟得上倚情天的思路，這突如其來的發問落入耳中，也足以讓人在剎那驚駭到聽見周身血液倒流的聲響。
不知不覺屏住呼吸，在內心暗自做下最壞的打算，奇夢人沈默片刻，迎著月光仰起頭。他面上掛著抹漫不經心的微笑，轉而不躲不避迎上了倚情天的視線，「你的想象力真是豐富，讓我猜猜接下來你想說什麽？」
說話間仿佛認真猜測起倚情天的想法，奇夢人略微歪過了腦袋。
月華皎皎落在他被妝容裝點精致的臉上，柔和笑意從上揚的嘴角一直蔓延進了微彎眼底，其中閃爍神光卻隱隱籠著抹難以忽視的銳利寒意，「不會是想說，你和我同樣，曾經死過一次吧？」
摻雜嘲諷意味話語中的某個字眼如同觸動了情緒的開關，讓倚情天眉間在一瞬擰了起來，「如果事實真是如此，說實話我也並不感到意外。」
如果說奇夢人先前尚且還拿不準倚情天究竟記起了多少那本不該存在的記憶，現在聽眼前人這樣說反倒松了口氣。於是印在眼底的笑意越發帶上了不可捉摸的戲謔。
眼前人這副模樣反倒更是勾起了倚情天想要探尋究竟的心思，他一瞬不瞬凝視著咫尺那雙像是透過肉身束縛瞰破一切的碧色湖泊，自顧自接著方才的話頭說了下去，「今天跟君奉天見面時，我做了一個夢，雖然不確定那究竟是夢，還是只存在於我腦中的想象，畢竟畫面像是突然闖進了腦袋裏。但是我確實看到了你。奇夢，你到底……」
倚情天話音一滯，接下來的話語擁堵在喉間，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雖說那恍如夢境乍現的末日片段怎麽看都無法與真實世界聯系到一起，但至今他仍能清楚記得突兀出現在腦海之中，如同電影剪輯般失真的畫面裏，地冥轉過頭望向他的表情。
縈繞在那對紫水晶中的情緒除去訝異，甚至隱約滑過了抹驚惶無措。倚情天從未見過這樣的無神論，那神情簡直如同掌握命運的高傲神祗面前突然出現了脫離自身控製的激流漩渦。而連同左右命運流向的神明自身也將要被這意外的亂流卷入其中扯碎吞噬。
倘若這畫面其實是真實存在的記憶，那麽究竟是發生在何時？為何那邊的世界會是這樣一副臨近崩毀的殘破景象？這與地冥變成現在虛弱的模樣之間又有什麽關聯？
想知道的實在太多，越是深思，數不清的疑問便也好似化為了漩渦在倚情天內心不住盤旋，竟使得他未盡的話音隱約透出一股手足無措的味道。
奇夢人等了一陣，見倚情天不再繼續說下去，忽而垂首撲哧一聲笑得有些莫名，「恐怕就是白日夢吧。」
即便如此，倚情天仍是執著地想要透過那雙氤氳霧氣的瞳眸窺到什麽一般，全神貫註的望著他。
那副神氣讓奇夢人眉間微蹙，或許是倚情天的錯覺，他總覺得眼前人與他對視的目光不知為何多了些憐憫與擔憂，「雖然知曉在你心裏我是如此重要，很受感動。但，倚情天，我還是要勸你，不如抽空去醫院看看，我認識位不錯的腦科醫生。」
若是在平時，倚情天定要反駁奇夢人該去看腦科的該是他，精神正常的人怎麽會為了達成目的輕易置自身於死地，最後還把自己搞成這副虛弱模樣。
然而考慮到奇夢人的身體狀況，這些話在唇舌間轉了個遍，卻還是讓他深吸口氣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我不想跟你吵架，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為什麽。」倚情天從未覺得自己的耐性有這麽好過，即使眼前人曾經不念舊情狠狠欺騙了他，甚至在這之後還有刻意躲避不讓他找到的嫌疑，細數下來分明如此劣跡斑斑。
但毫無疑問，這顆心面對著眼前人時仍是會不由自主悸動不已，好似那個人早在漫長的歲月中將屬於他的痕跡刻入軀殼，融合為了自身靈魂的一部分。
然而倚情天眼下卻又不得不承認，郁結在內心的那點對眼前人微不足道的怨懟，確確實實被奇夢人一直以來漫不經心的態度激發出來，連帶說出口的話語也不覺變得尖銳了起來，「從我們見面開始，你就在試探什麽。」
他看著奇夢人眼底盈著的笑，溫度正隨著字句肉眼可見的冷卻下來，認為自己可能無意中掌握了某種關鍵，便抓緊這點不放，如同乘勝追擊的獵人毫不猶豫繼續說了下去，「是我對你的感情嗎？還是說，在你看來我淺薄到只要徹底占有你就會立刻失去興趣？」
如同受到侮辱般的，在倚情天說完這番話之後，奇夢人的表情徹底失溫冷淡了下來。冷月映照下的人影，蒼白面龐有如瓷製人偶，連帶嘴角始終噙著的那抹若有似無的微弱弧度此刻也好似被從那張精致面容上抹除，再難尋蹤跡。
「少自以為是了，我只是……」
「你是不是又想說你是為達成目的利用我這種話？」倚情天並不遲鈍，他能感受到此刻縈繞在奇夢人周身的氣壓低得可怕。他不打算讓人繼續說下去，便幹脆開口打斷了奇夢人的話。
那些從地冥口中說出的，如同針芒銳利冰冷的言辭，他打從心底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紫水晶般深邃眼眸中透出的意誌堅定而認真，倚情天凝視著咫尺倒映自身身影的兩汪湖泊，一字一句，仿佛他的心就隱藏在其中。語聲雖輕，落入耳中卻重若千鈞，「這次我不會再被你騙了。」
奇夢人感到自己的心臟不受控製猛然狂跳了兩下，甚至有那麽一刻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倚情天說話時縈繞在眼中的真摯執迷險險讓他迷失其中，即便及時拉住將要變調走音的心弦，卻還是難以抑製從根本上產生的動搖。
的確，地冥並不否認年少時曾一廂情願的喜歡過玉逍遙，那是他漆黑世界裏唯一的光芒，說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也不足過。
然而玉逍遙的心卻從來不單單獨屬於他，他對末日十七的好不過出於良善的天性。
這些，地冥潛意識裏其實一直都清楚。倘若那時在玄尊實驗室中，玉逍遙碰巧撞見的不是他，而是別的什麽人，恐怕玉逍遙也會以同樣溫暖的熱度試圖將不斷向著地獄深處下墜的人拉出泥淖。
只是他一直不願去想，拒絕接受這一切，寧願沈浸在這場甜美的幻夢中直到溺斃其中。
以至於有段時間看到玉逍遙對君奉天那般重視的時候妒忌得簡直要發狂。
後來，在屬於年少時期的夢將近破碎，倚情天則又重新賜予了他新的夢境。
即便魚雁往返時地冥對倚情天多有保留，但那字字句句間訴說傳遞的無疑是自靈魂深處剝落的碎片，從中感受到的熹微暖意亦足以填補心間碎裂的破洞。
而現在，陷在那樣專註凝視自身的眼眸中，地冥甚至產生了自己在倚情天內心是獨一無二特殊存在的錯覺。
就如同在忍耐饑餓多年的人面前擺上的佳肴珍饈，說不心動，又怎有可能？
「本以為話說清楚你就會放棄，但我現在後悔了，看來道理根本跟你講不通。」再開口時，奇夢人的態度仍是冷冷的，語氣卻奇跡般緩和了下來。
「是啊，你也知道我就是這樣不講道理的人。」倚情天把話說的頗為隨性，極為輕巧將方才惹人不悅的話題拋去了九霄天外。停頓片刻，他又凝神盯著眼前人，幹脆抻直一條手臂撐在奇夢人身側靠近房門的墻壁，執拗地加重了語氣，「總之現在讓我放開你，一句話，不可能。」
奇夢人對倚情天像是熊孩子耍賴的無理態度感到語塞，他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經過半晌權衡，終於還是暫時放棄了打算離開的想法。
「現在可以冷靜下來好好談談了嗎？」雖說是詢問的語氣，倚情天卻根本沒打算給奇夢人什麽反駁的余地。捉準眼前人跑神的一瞬之機，如同想要將人逸散到他處的註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那般，略一低頭飛快在奇夢人唇上親了一口。
奇夢人先前雖表現的大膽輕佻，骨子裏卻還是拘謹而保守。倚情天這擊直球來的突然，攻得他措不及防，奇夢人全無半點思想準備，蒼白臉頰浮上的薄紅幾乎延燒到了耳尖。
他別過臉，試圖將自身藏進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的同時，掩飾般勉強擠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幼稚。」
「隨你怎麽說。」倚情天對奇夢人的話毫不在意，他眼下心情不錯。至少雖然奇夢人嘴上沒說，但到底還是選擇留了下來。他的手溫存撫上了眼前人的面頰，隱約帶笑的話音壓得極低，讓人忍不住屏息細聽，「奇夢，你還活著，我很開心。」
逐漸拉近的距離共空氣間無端振動的曖昧氣息讓奇夢人本能的感知到了危險。搶在事態脫出自身掌控之前，奇夢人豎起食指，指腹輕輕壓在了倚情天唇上。如同存著莫測心思的貓咪，他微微側過腦袋，瞇起眼睛笑得狡黠，不過剎那思索，迅速將話題引到了他處，「雖說不是很明顯，但這房間裏有微弱結界的味道，你做了什麽？」
倚情天待在仙門時間並不算長，但好歹也曾為九天玄尊的學生。奇夢人能感覺得到，盤亙在房間內的術法算不上精妙，甚至簡單粗暴到憑他能為要想開解只在眨眼之間。
就以體術見長的倚情天來說，要搭建到這種程度，也算是費了不少心思。
不過至少奇夢人不認為倚情天真正覺得靠著這樣幼稚的入門法陣就能困住一心想要離開的自己，想必他最初的設想該是出於其他的緣故。
「真過分，至少也應該看看現在的氣氛。」將抵在唇上那只素白的手攥在掌心，話是這麽說，倚情天的語氣中卻沒透露出多少遺憾，「我可是吃過你的虧的人，早料到你會來這套，你以為這次我真會毫無防備？」
說到底他也只是在擔心奇夢人虛弱的身體狀況罷了。在倚情天看來，那個人泡在水中的時候幾乎是毫無防備，雖說自身不擅長術法，但這粗糙的法陣好歹也能替他保護眼前人一陣。
奇夢人眨眨眼，顯得很是無奈，「這可真是害人害己，把我困在這裏，你不也同樣出不去？」
「無所謂，我是在乎這種事的人嗎？」站在倚情天的角度，他倒真正希望自己布下的陣法會有這種功效。如果當真跟奇夢人困在一處也不錯，人就在自己眼前，總好過滿世界漫無目的找尋他的蹤跡卻遍尋不著。
「反正不是有你在？況且，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只能陪我呆在這裏。」
「哼，毫無風度。」捕捉到倚情天話中調侃的意味，奇夢人不打算繼續放任眼前人理直氣壯的耍賴。於是便利落抽回手去，自顧自把倚情天撇在身後，往房間深處走去，打算給自己做杯咖啡調劑一下心情。
倚情天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那道被銀亮月色包圍的身影，這會兒更是不依不饒一路跟在奇夢人身後，拐進了用於製作飲料的桌臺，「跟我談風度，我倒想跟你說說有人詐死騙人感情的故事，你有興趣聽嗎？」
「真是記仇，看來跟君奉天談過一場，倒讓你態度更堅定了。」
專註思索著該選擇什麽樣的咖啡豆沖調出何種風味的咖啡，奇夢人站在桌旁垂首擺弄桌上排成一列裝豆子的玻璃罐子，看也不看身邊的人，漫不經心回應道。
「至少是在你的事情上。」在奇夢人身邊繞來繞去想要引起人的註意，總算覺察到對方根本沒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倚情天這才放棄似地杵在了一旁。
他打量著奇夢人面紗般垂落的奶金發絲後露出的那張平淡如水的側臉，為自己平白遭受的冷落嘆了口氣，依舊不放棄的繼續搭話，「在談正事之前，不為我做杯咖啡嗎？」
「我以為你白天已經跟君奉天喝過了。」目光堪堪停留在角落裏一罐罕貝拉上，奇夢人在內心做下了決定。
然而倚情天卻先他一步，搶在奇夢人拿到那罐咖啡豆之前，索性將裝豆子的密封罐一把抱在了懷裏，「在嘗過你親手沖調的咖啡之後，我還能喝下其他嗎？」
迫不得已停下動作轉而面對眼前人，奇夢人打量他片刻，想到倚情天在旁人眼中淡漠冰冷的印象，再看他現在這副討糖吃的小孩似地纏著自己不放的模樣，只覺好笑又無奈，「反正走又走不了。說說吧，要怎麽做才肯放我自己安靜一會兒？」
「奇夢，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像是挾持著重要人質那樣，倚情天緊抱著懷裏的密封罐不松手，說話時的神情卻極為認真。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奇夢人頷首一笑，瑩潤雙唇微微開合，用著再過溫柔和緩的語調輕輕吐露出了殘忍無情的話語，「交易需要籌碼，遺憾的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值得我做出交易的東西。」
他原只是起了打趣心思，本以為這樣至少倚情天會有些許遲疑。然而出乎意料的，奇夢人話音剛落，倚情天便幹脆利落的把懷裏裝著咖啡豆的密封罐徑直向他遞了過去。
伸手時的那股迅捷勁兒，活像是賣場講價失敗當即決定放棄購買的買家。
「好，談崩了。」
「我還以為你會再堅持一下。」奇夢人沒料到倚情天會放棄的如此幹脆，然而當他打算接過倚情天手中的密封罐時，卻發覺對方並沒有松手的打算。那玻璃罐子像是被倚情天黏在了手上，任他如何暗自施力都紋絲不動。
奇夢人在內心苦笑。他早該料到，以倚情天對他的執念，事情果然沒有那麽簡單就結束。
「那就換種你能接受的方式。」沈吟片刻，倚情天望著眼前人揣著莫測心思微微瞇起的雙瞳，說話時仍是那副隨性姿態，語氣卻隱隱透露著股沒來由的嚴肅，「讓我暫時還你清凈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倘若此時不答應下來，這場毫無意義的討價還價恐怕會變得沒完沒了。奇夢人實在不想繼續跟倚情天像三歲小孩一樣隔著個密封罐較勁兒，略一思忖，倒也隨他去了，「繼續耗著也不過是浪費時間，說出你的條件吧。」
「我的條件很簡單，」凝視著咫尺碧色眼瞳，倚情天說得煞有介事，「在你做危險的事情的時候，例如像昨晚那樣的狀況，我必須陪在你身邊。」

赤紀	2023-09-04 00:30
情哥哥这是被吃得死死的了，只要人在，怎么都行了

linnacy

2023-09-08 22:45

日陽投落的炫目光芒穿透單薄眼皮，在眼瞼內側印下圈緋色的影，意識雖然先一步蘇醒過來，然而倚情天卻實在沒有睜眼的打算。
上下眼瞼像是被強力膠粘連在了一起難舍難分，不僅如此，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好像在與原本的生物鐘抗衡，抵觸著清晨的到來。
他也懶得掙紮，幹脆攤開雙臂仰躺著等待倦意自己從軀體消退。
倒也不怪倚情天懶散，他向來起的很早，只不過今日情況特殊。究其原因，還在昨晚喝下的那杯咖啡，害他清醒了大半宿，直到遠處天光隱隱放亮才擁著奇夢人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要不是地冥眼下身體不好，倚情天倒真想索性拉著他陪自己一起失眠。
若有似無的微弱水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響動有如隔著一層薄膜聽不太真切。倚情天猜想奇夢人此時大概在浴室，而事實上打從他醒來便發覺身側床榻空蕩，那個人確實早已不知在何時起身。
關於昨晚那場拉扯，最終的結果是倚情天獲得了勝利，至於奇夢人應下他提出的條件時那副泰然自若，沒有半分不甘願的神情，倚情天卻是懶得再去繼續揣摩思量那人彼時內心究竟打著什麽算盤。
反正也猜不出，不如這樣走一步看一步。況且地冥的能耐倚情天還是清楚的，要是真做下決定，任誰也無法絆住他的腳步。
知道地冥還活在這世上，倚情天就已然安心了泰半，等那人身體好起來，若仍是存心離開，大不了再設法尋他就是。
這會兒水聲已停了片刻，卻再無半點響動。饒是倚情天的過人聽力也沒能察覺奇夢人進入房間的足音，那人簡直好似飄忽的幽靈無聲無息憑空出現，直到緊挨自身的床榻邊緣陡然一沈，才後知後覺將倚情天自思緒中拉扯了出來。
今天奇夢人身上似乎換了種香氛，不再是讓倚情天與冰冷屍體一並聯想的白玫瑰，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縹緲仿佛月光拂過，又如同身處雨後森林般柔和的氣息。
即便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視線，倚情天也沒打算在此時睜眼，他只自顧自躺在那裏，等待著奇夢人主動與他搭話。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靜默羽翼在接下來整整一刻鐘無聲無息降臨在了室內。
眼前人半晌動也不動。有那麽一會兒，倚情天幾乎忍不住想要睜眼看看奇夢人打算做什麽，但最終被好奇心驅使著，他仍是決定就這麽閉目裝睡下去。
此時的奇夢人正揣著莫測心思略微側過頭凝視著倚情天沈靜的睡顏。
奶金發絲如同面紗輕柔罩在他側臉，仿佛點染水紅胭脂的唇像是在暗自隱忍什麽般抿了起來。繾綣低垂的卷翹濃睫在透過玻璃窗灑落的夏日燦爛日光下籠著朦朧光暈，掩蔽其下的碧瞳半瞇著，晦暗墨色綴在眼底，使得那雙眼讓人聯想到暴雨將至前的蒼穹，專註中有一種傷感的情緒。
良久，素白指尖才遲疑著微弱彈動了一下，如同想要感知眼前人存在似的伸的手，卻僅僅是堪堪停留在倚情天散在床榻上的烏黑發絲，一寸一寸輕撫而過。
可惜的是倚情天此時並未睜眼，否則他定會訝異奇夢人動作中那種像是碰觸易碎珍寶般心驚膽戰的謹慎。
簡直同那時如出一轍。
但不同的是，這次倚情天隨時都會醒來。
眼前人輕淺平穩的呼吸與白皙皮膚下傳來的陣陣熱度，透過指尖的寸寸描摹，無一不在向奇夢人訴說著，這並非他如同敬愛的父親身亡後那般在潛意識裏編織出的，用以欺騙自身的幻覺。
水波在雙瞳中震顫出細微的漣紋，過分刺眼的陽光模糊了倚情天臉頰線條冷峻的輪廓，奇夢人輕輕闔眸無聲深吸口氣，才讓眼眶周遭湧上的酸澀感略微緩和了下去。
原本奇夢人確實是做好了一走了之的打算，只不過是在昨晚聽到倚情天無意間提到的那場短暫的白日夢之後臨時改變了主意。
被他重新喚醒的倚情天本該不存任何關於那個時空的記憶，這件事地冥做的幹脆得近乎無情。為防變生不測，他甚至連同自身的存在也在當時一並從倚情天腦中抹除。
但在接觸到上個輪回點中地冥刻意放置的使自身回想起未盡使命的物件前，他寫下的書信仍是被倚情天撿到，魚雁往返中暗生的情愫就如同一場宿命的輪回，兜兜轉轉又一次繞回了原點。
意識到的時候，早已無從阻止。
真要說起來，這個男人真正是意料之外的變數，每每出現都會打亂他原先所擬定的計劃。雖不至破壞最終目的的達成，然而旁生出的枝節顯然帶來了未知的影響。
當初是，現在也是。
事已至此，地冥已實在無法判斷自己當初做下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但不管怎樣，那都已不重要了，只是希望自己當初那點私心，不要為倚情天埋下什麽難以預知的隱患。
細致在人臉頰輕撫描摹的手，隨飄忽思緒出神地停留在了當下，下一秒卻被帶著薄繭的掌心牢牢包覆攥握，幾乎是在同時腰間亦被搭在上面的手臂緊緊環繞。
如同被燙貼抓握的那只手上傳來的熱度燙著般，奇夢人低垂的軟睫微弱震顫了兩下，沒發出什麽聲音，安靜的任由倚情天將他摟在懷中翻身壓在了身下。
這舉動看似應是甫從眠夢中清醒，擔心人會招呼不打一個就離開的本能反應，然而倚情天一瞬不瞬凝視著奇夢人的那雙出離沈靜的眼眸，卻是全然與幻夢無關的清醒。
自肩頭滑落的長發仿佛傾覆的夜之帷幔將日光遮蔽了泰半，這使得眼前人冷峻無儔的容顏在奇夢人眼中愈發鮮明了起來。
「早上好。」早前的傷感在奇夢人臉上再也遍尋不著，他面色如常順過身側傾垂的墨色瀑布，以一種極為自然的姿態將手搭在了倚情天肩上，「假裝睡去，是怕好夢清醒嗎？」
「是啊，怕是你又讓我做了一場浮沫般的美夢。」從喉中咕噥出的這句話聽上去宛如夢囈，透著種沒來由的恍惚迷惘，那雙眼卻始終在專註凝視著奇夢人，不放過眼前人面上展現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倚情天又望了奇夢人片刻，這才不徐不緩騰出手去松松扣住了人的下巴，迫使奇夢人微微仰起頭。接下來的話音聽不出什麽情緒，語氣平靜如同單純同人商談，「奇夢，早上見到你真好。但你知道，我現在想要的並不只是一句問好。我仔細考慮過，雖然嚴格來講不是你的錯，但你必須為我這一晚精神亢奮負起責任。」
「看來一晚過去，讓你生出不少感慨。」聽懂倚情天此刻話中含義，此刻正用指尖勾纏著倚情天一縷發絲把玩的奇夢人忍不住失笑調侃。
他當然知道倚情天昨晚輾轉反側未能成眠。畢竟在地冥印象裏，倚情天從來對飲料之類不感興趣，原以為他是習慣了咖啡的味道才會向自身討那杯，沒想到竟對咖啡因的耐受這麽差。
「說到底還是有人又菜又愛飲，最後還要怪到別人頭上，真是難纏。」裝模作樣嘆了聲，奇夢人嘴上這樣說著，到底還是遂了倚情天的願。
相較起瑟斯或無神論的青澀，眼前人熟稔高超的吻技著實超出倚情天意料之外，儼然久經情場的老手。
遊絲輕緩的氣息共長睫一並搔在臉上，牽帶出稀微癢意，玫瑰花瓣般潤澤唇間探出的猩紅舌尖帶著些撩撥意味細致舔舐過倚情天的唇縫，唇舌黏黏糊糊貼覆而上吮吸輕嚙下唇的同時，含糊不清的笑聲亦自奇夢人喉間滾過。
那其中隱約夾帶著的挑釁與嘲弄的意味，如同生著細密的鉤子勾得倚情天心頭火起。
於是他幹脆不再壓抑自身，啟唇奪回了主動。混亂氣息交錯，隨著彼此糾纏的唇舌燃起情動的灼人熱度。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倚情天才總算真切感受到這幾年來始終被他壓抑封存著的，那頭對於懷中人渴求思慕的怪物已經成長到了何種可怖的驚人地步。
倚情天的攻勢來的又猛又烈，跟這人本身性格一樣毫無道理可言，有那麽一瞬，幾乎讓奇夢人產生了自己將會被拆吃入腹的錯覺。

linnacy

2023-09-08 22:45

然而分明討厭被他人所掌控的感覺，意識卻被仿佛要將血液蒸發般的熱潮沖得一陣暈眩。埋在倚情天發間的手像是要將人拉開似地扯住了人的發絲，然而另一只搭在倚情天後背的手卻仍嫌遠遠不夠，緊擁著對方將人朝自身方向按去。
光是攫取屬於對方的氣息已難以滿足，雙掌隔著衣物如同要將人揉碎般肆意撫弄著奇夢人纖瘦的軀體，倚情天暫時放過那雙被唾液濡濕，微微翕動吐露出顫抖喘息的唇瓣，轉而埋首在人掩在發絲下的白皙頸項落下一個個透著情欲氣息的綿密親吻。
較之早已習慣的疼痛與折磨，誘人沈淪墮落的歡愉反倒更讓奇夢人感到恐懼。
幾乎是立刻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麽，原本軟做一灘的無力軀體不知哪來的氣力，兀的慌亂掙紮了起來。
「不，倚情天……不……」他用力晃晃腦袋，頓時失了先前的從容，自喉間擠出的聲音夾雜在急促喘息中聽上去像是有氣無力的輕哼，緊緊攥握倚情天肩膀的手拼命推拒著，指尖隔著睡衣陷入了皮肉，用力到關節處隱隱泛白。
到底倚情天仍是及時拽住了險些要崩毀的理智，他遲疑著撐起身子，壓抑著不滿自上而下沈默審視著躺在身下皺巴巴被單上的人，一言不發。
明滅晦暗的火光燃燒在冷冽的紫色深潭，連帶縈繞在兩人之間的靜默都好似要化為沈甸甸的實質。從倚情天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帶著沈重的壓迫感，讓奇夢人感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狂亂跳動，那力度幾乎要將前胸撞開一個大洞。
他並不解釋什麽，只一味用眼神訴說著自身對情事的排拒。
眼前人覆著氤氳水汽的瞳眸比平時更要朦朧迷離，其間透著的茫然惶惑看得倚情天心間不由一顫，好似自身只要再進一寸，那雙眼便會當真滾落下淚來。
毫無緣由的，倚情天在此時想起了同為眼前人身份之一的無神論，想起了每次見面那個人身上都會多出許多為暫時緩解內心痛苦自殘留下的猙獰傷疤。
胸口像是被撕裂了一道裂口隨著呼吸隱隱作痛，他的目光亦不受控製遊弋著落在了眼前人被絲絲縷縷亂發包覆的頸項。倘若他的記憶沒出差錯，那人頸項上理應存在著同樣可怖的傷痕，即便現在包裹著小巧喉結的肌膚光潔如瓷，也依舊讓他感到些許憋滯。
倚情天想，那一定很疼吧。
但對那個人而言，或許僅僅是存在於這個世間，就不啻身處煉獄。
比起熱衷於撩撥自身的欲望，眼前人顯然更為擅長在無意間惹動自身的憐惜。
原先地冥便對情事隱約有些抗拒，倚情天也只當他內心仍是放不下被他視做白月光的玉逍遙，不想勉強。而現在倚情天比起在意眼前人為何要推開自己，顯然更為擔憂奇夢人能否在過程中承受得住。
奇夢人的身體已大不如前，雖說不至於虛弱到不濟，但要在保留體力跟夢魘戰鬥的情況下，還是不要過分折騰他為好。
終於，倚情天還是妥協了。
「你也一樣，又菜又愛玩。」指尖溫存而輕柔地撥開延伸至人嘴角的一縷發絲，倚情天又恢復到了先前無所謂的態度，他略微挪開身子，撐著腦袋望著奇夢人，開口話音低沈，透著些喑啞的笑意，「這時候喊停，你真該慶幸我不是那種自製力淺薄的人，否則不小心玩出火來，看你要怎麽收場。」
「但你不會強迫，不是嗎？」暫時放下了心，奇夢人緩緩松開抓著倚情天肩膀的手，眨眨眼睛笑得無辜，然而那抹濕潤碧色卻閃爍著種有恃無恐的狡黠靈光。
指腹摩挲作勢把玩著奇夢人襯衣領口的扣子，倚情天的表情無奈與困擾參半，「說真的，我現在有在認真考慮要不要讓你吃點苦頭。或許能讓你有不能隨意招惹別人的自覺。」
雖說倚情天面上沒什麽表示，但畢竟先撩撥的人是自身，卻又在關鍵時叫停，總歸是過分。從不多的良心中生出的幾分愧疚，終於還是讓奇夢人收起輕佻姿態，沈吟著打算跟人好好做出解釋。
「倚情天，我並不是……」
奇夢人想說他並不是反感倚情天的觸碰，他存在於此實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該將有限的精力與體力消耗在滿足個人感情。
不過話才剛說到一半，余下的便被倚情天輕輕按在他唇上的手指堵了回去。「我不想聽。」自那張冷峻面容上看不出什麽喜怒情緒，倚情天只顧看著奇夢人，繼續開口時的語氣很是認真，「等你願意的時候再說吧。況且你現在身體不好，我可不想做到一半送你去急救。」
說完這句玩笑話，倚情天極為果斷的撤開身子，攥著奇夢人的手，半扶半拉著人起身與他相對而坐，「忘記問，你會餓嗎？從見面到現在，我還沒見過你吃什麽東西。」
「聽你語氣，好像把我當成了什麽奇怪的未知生物。」
「那就是會。」驀得從某種刁鉆角度理解了奇夢人的話，倚情天思忖著點點頭，語氣沈著的斷言道，「我得去給你弄些吃的。」
對倚情天一如既往像是在聽人說話，又好似完全沒聽的反應感到語塞。一時間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反駁，奇夢人挪開視線，幹脆沒再繼續搭腔，反正眼前這個男人就算冷場也不會覺得尷尬，他若開心不如就隨他去吧。
接下來片刻的沈默裏，奇夢人一面仔細整理著淩亂發絲與衣襟，一面用眼角余光瞟著探出手去自顧自從床頭矮櫃上扯過備用發帶的倚情天，隔了會兒，突然如同閑聊般的毫無緣由問出了句，「我始終好奇，你不用上班嗎？我聽說，你在北海靈洲就職。」
「想支開我？那可要讓你失望了，」倚情天挑眉瞥了眼身前的奇夢人，雙手攏著頭發動作熟練而飛快地束著馬尾，話音因為口中叼著的發帶而顯得含糊不清，「實話跟你說我會點金術，不上班也一樣可以生活。」
奇夢人聞言頷首一笑，「你剛才說話時有一瞬眼神飄忽，是說謊的表現。與其讓我相信你會點金術，不如跟我說你接下來要去搶銀行更令人信服。」
「真沒勁。」就知道這隨口胡謅的謊話要騙過眼前專業的欺詐師根本全無可能，倚情天嘖了聲，打算實話實說，「行吧，是我跟昊天說我有個重要的人不見了，想去找他。結果就給我休了個無限期帶薪長假。」
離開雲海仙門之後，因緣際會下倚情天便一直留在了昊天統轄的北海靈洲。就地冥過往的了解，這一封閉組織似乎極為神秘，看似廣播慈善，然而只要被庇護招攬其中的一般人，無一例外會徹底失去與外界的聯系，等同於人間蒸發。
只不過原本那些人便已走投無路，在外無依無靠，因此即便突然消失，亦不會有人覺察到異樣。
在給地冥的信中倚情天也曾提到過昊天對他的恩情，至於其他，倚情天沒怎麽多說，地冥也沒再追問，他想或許就連在北海靈洲身處關鍵位置的倚情天也未必明了其中關鍵。
但這次昊天竟肯放倚情天這樣重要的人物長期在外漂泊，事情真的有這麽簡單嗎？
「在想什麽？」捕捉到奇夢人聽自己講話時眼底沈澱的莫測神光，倚情天將人的手拉到唇邊，輕輕吻了吻對方的指尖。
說來，他已好久沒聽過地冥彈奏鋼琴，此時倒是有些想念那些從這溫潤指尖流淌出的美妙音色。
「沒什麽。」奇夢人任由倚情天吻著，指尖撥弄著頰邊發絲，漫不經心隨口問道，「現在人找到了，不打算回去嗎？」
「人是找到了，事情還沒解決，在找到讓你恢復的方法之前，我想留在這裏找找看有什麽線索。」後知後覺領悟到奇夢人這話裏隱約有趕自己走的意思，倚情天話雖說得戲謔詼諧，表情卻有些微妙的不快，「還是說有人等不及要去見自己的舊情人？」
說來，奇夢人也不清楚究竟怎麽回事，或許是倚情天昨天甫才跟君奉天談過一場的關系。分明這人從前從不會在這件事上過分糾結，這會兒卻偏要挑他與玉逍遙之間的舊事為難。
「到底還是眩者今日香調得失準，香茅加的略多，以至於過於凸顯檸檬的香調了。」刻意嘆出口氣，不著痕跡將話題支了開去。頓了頓，奇夢人又徑自繼續說道，「既然清醒了，就陪眩者出去一趟吧。如果你不願，那麽繼續睡著也無妨，眩者會賜予你一場好夢。」
「難得你主動邀約，我要是拒絕豈不是太不解風情？說說看，要去哪？是打架還是約會我都奉陪。」
「買些東西而已，眩者可不想一直在你家裏穿著浴袍。」

赤紀	2023-09-11 00:07
情梦互相之间的爱有时候都克制得令人心疼，明明都在为对方着想

lvdoukou	2023-09-12 03:12
感覺奇夢人為了保護劍鳳付出過了不得的代價？倚情天對地冥情意深深，哪怕奇夢人的一切都如一團迷霧、表現得冷情決絕，也會順著他、護著他。

linnacy

2023-09-17 17:26

直到昨晚睡覺之前玉逍遙還在苦苦思索到底怎樣才能在君奉天眼皮底下蒙混過關，逐漸成型的焦躁感如同暴雨前壓逼在蒼穹的霾雲，愁得他飯後甜點都少吃了兩個叉燒包。
玉逍遙開始後悔昨晚為什麽沒想辦法用更加圓滑的方法糊弄過去，免得人胡思亂想。
他手臂上那道傷口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況且君奉天也不是傻的，不管怎麽看昨晚自己那副模樣都像是欲蓋彌彰，搞不好君奉天還以為那傷嚴重到要命。
只不過現在也確實挺要命。
玉逍遙睡相實在不怎麽好，淩晨四點迷迷糊糊被隱隱作痛的手臂喚醒，才發現不知怎麽就扯到了傷口，幹涸的黑紅血漬把繃帶暈了大片，冷硬好似鐵塊。
好在君奉天工作到半夜，這會兒還在睡著沒什反應。
玉逍遙用適應黑暗的雙眼暗中觀察了一旁的君奉天一會兒，才盡量放輕動作從床上爬起。他沒敢穿鞋，赤著腳做賊似地躡手躡腳在客廳翻出醫藥箱，抱在懷裏摸去了衛生間。
盡管動作足夠小心，解開繃帶的時候被血跡粘黏在一起的紗布牽扯到皮肉，還是讓玉逍遙倒抽了口涼氣。
原本溫馨的暖光燈投落到血呼啦擦的小臂，配上玉逍遙慘不忍睹的縫合技巧，仿佛一只全身黑紅扭曲的巨大百足盤踞其上蠶食血肉，沒來由生出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恐怖感。
「玉逍遙。」冷不丁冒出的話音同開門聲一並響起，蕩溢在靜謐空間放大了數倍。玉逍遙驚得一激靈，試著拆線的手不受控製抖了抖，鑷子的尖端差點再次戳到傷口造成二次傷害。
「嚇我一跳！」他也算眼疾手快，擺出副被人嚇到的表情扔開鑷子，趁君奉天甫才推門而入沒怎麽看清狀況的剎那將受傷的手藏在身後，與此同時動作一氣呵成，抓起盥洗臺上沾染血跡的紗布丟進了光線照射不到的陰暗角落，「知不知道這麽不聲不響出現在別人身後是會嚇到別人的？」
君奉天對玉逍遙的抱怨置若罔聞，他不做聲，只走到玉逍遙身前，盯著眼前隨著他漸次逼近的腳步幾不可查往後挪動了一小步，帶著說不出僵硬態勢挺直腰背一手搭在盥洗臺，另一只手背在身後的人看了過去。
「手伸出來。」片刻後，他向著玉逍遙掌心向上伸出只手，沈沈語聲中有著不容置喙的冷定。
「幹嘛？」玉逍遙無辜眨動著眼睛，他側過腦袋，遲疑著把未受傷那只手搭在君奉天掌心，明知故問道，「看手相嗎？」
君奉天不答話，他托著玉逍遙擱在他掌心的手，手臂有如雕塑動也不動，「另一只。」
玉逍遙盯著眼前人眼中清冷洞徹的神光心裏打起了鼓，「奉天，你今天不是說要去檢察院嗎，還有官司要打，不多睡一會兒？」
「下午兩點開庭，還有時間補眠。」打算岔開話題的算盤在君奉天這裏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的表情沒有分毫變化，仿佛巍峨山嶺杵在玉逍遙身前，把人堵在衛生間的狹小空間，徹底封死眼前人所有可能的退路。末了，君奉天稍作停頓，語氣平靜地再度重復了一遍原先的要求，「手伸出來。」
「奉天，我真的好困。」眼看躲不過去，玉逍遙幹脆放軟語調，他垂下眼角，尾音夾雜著撒嬌般黏膩的尾音，拽著君奉天伸出的那只手討好似地晃了晃，「仙腳那邊還一團亂等我去收拾，十七的事我也要抽空調查清楚。天哥哥有好多好多事要忙，放我去睡吧，好不好？」
這招放在別人身上或許管用，只不過君奉天可不吃這一套。
「玉逍遙。」君奉天板起面孔提高音量喚聲眼前人的名字，肅穆姿態有如庭審上做出最終判決的法官，玉逍遙打從內心打了個寒戰，終於還是從君奉天口中聽到了那句最冷漠無情的話，「再不伸手，今天沒飯吃。」
這下可是切切實實戳中了玉逍遙的軟肋。他所經營事業所得的盈利都變現做了慈善，現在身無分文，說是靠君奉天養活也並不為過。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他玉逍遙可以忍受三天兩頭宵小騷擾不斷，時不時還得憑借一萬個心眼子遊走於其他幫派平息事端，但就是不能接受沒飯吃。
「看看看！要看給你看就是！」他把心一橫，自暴自棄地將背在身後的手伸出往君奉天面前一懟，偷瞄著人查看自己傷口時越皺越深的眉間，聲音遲緩猶疑透露顯而易見的心虛，「不小心扯到了，本來不嚴重的，就是看著挺嚇人……」
這說法玉逍遙自己都不信，更別提是說服君奉天。君奉天當法官也有些年頭了，利器造成的割裂傷與單純的劃傷還是分得清的。然而分明見過許多遠比此刻玉逍遙手臂上更不忍猝睹的傷勢，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卻仍像是被粗糲砂紙狠狠磨過，痛得皺成了一團。
勉強從幾乎要將他沒頂的自責與對眼前人的疼惜中透出口氣，君奉天松開玉逍遙的手，無言地轉過身收拾起了玉逍遙攤開在盥洗臺上的東西，半晌才艱難地自逼仄喉間擠出句，「回臥室等我。」
「哦。」難得乖巧應了聲沒再多說些什麽，玉逍遙捧著受傷的手臂，出門前耐不住擔心又轉頭看看被他留在身後的君奉天。
或許是狹小空間帶來的錯覺，他總覺得此刻盤亙在人周身的氣息有種陰郁的壓迫感，連帶將那人身影籠罩，拂落的光線都有如被看不見的陰翳遮蔽，暗淡了下去。
以至於後來君奉天幫他重新上藥包紮的時候，玉逍遙也始終都在悄悄打量著眼前人。那朵郁結的雲霾眼下似乎散去不少，雖然他仍感覺君奉天在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仿佛憋著口氣屏住了呼吸，但至少氣氛已不至先前那般壓抑到令人窒息。
於是，他想了想，打算將本想天亮後抽空跟君奉天說的話，在現在講了出來，「奉天，關於十七的事，我有話跟你說。」
他停頓片刻，見君奉天不答話，只顧垂首扯下醫用膠帶固定住纏繞在自己手臂上的繃帶，沈默的空氣讓玉逍遙感到頗為不自在，一心想將人的註意力引到別處，便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這件事本身就存在蹊蹺，今晚我想去墓園看看。」
從始至終玉逍遙都對當時地冥身亡的原因抱有疑問。
心力衰竭。
可說是種在法醫學上含混不清的表述方式，心臟疾病導致臟器衰竭造成的心臟停止跳動可稱為心力衰竭。但由於外力或不明原因致使的同樣結果也可做此結論。
也難怪當時倚情天會產生地冥實際仍存活人世的想法，這結果連玉逍遙都難以接受，更遑論那個一心執著在地冥身上的人。
可那時的玉逍遙實在因為十七的猝然離世過分悲傷，沒那麽多心力仔細思忖其中存在的疑點。而在後來，為已然下葬的人開棺亦不合情理，更何況他的小十七生前已滿身疲憊，不論被死亡羽翼包覆的現狀是真是假，要再為開解自身疑惑驚擾他此刻安眠，玉逍遙又如何能忍心？
畢竟於他而言，與其去挖掘隨著十七落葬一並沈埋的真相，倒不如讓玉逍遙相信地冥仍在他處自在生活著，再不為世事紛擾縈心。
然而，現在情況卻截然不同。
打從得知倚情天可能找到了地冥，但那人狀況卻著實令人憂心的消息之後，想再次確認地冥遺體的想法便又唐突地在玉逍遙內心探出了頭。
臨睡之前他曾仔細研究過那份君奉天從玄尊密室帶出的古籍殘章，替換身體的想法雖然有一定的可行性，可即便十七軀體有別於常人，實際操作起來也仍舊頗具難度，更何況還是要在借助詭異陣法獻祭命力的當下同時完成。
只不過這樣一來，倘若當時身亡的地冥與現在待在倚情天身邊的奇夢人真正是同一個人，那麽被確認身亡下葬的那具遺骸就著實耐人尋味了。
斟酌著詞句，玉逍遙接下來的語氣中摻著些小心翼翼的試探，「十七的屍身經過雲魁的特殊處理，加上他身負血闇之力本就體質特殊，即便時過多年應該也不至腐敗。我本來不想再打擾他安寧，可現在……」
「玉逍遙。」幾乎是用著強硬的態度打斷了玉逍遙接下來的話，君奉天扣上醫藥箱的蓋子，轉而對上玉逍遙的視線，「地冥的事情我來處理，晚些时候我會去墓園。」
「還是我來吧，」君奉天一身正氣凜然，讓他做這種明顯有悖道德的事情終究還是為難，要是傳出什麽奇怪的造謠恐怕還會使他聲名有損。但除此之外，玉逍遙還有些屬於自己的私心，他低垂下眼簾，接續的平靜話音中有種罕見沈郁的傷感情緒，隨著低緩字句在靜謐空間悄然蔓延，「我也想，再看看十七……」
在玉逍遙看來，即便地冥還在雲海仙門時似是與他不怎麽對付，甚至處處與他作對，但那種種行為完全就像沒能得到關愛的孩童會以近乎惹人厭的叛逆行徑吸引重要的人註意。
生氣歸生氣，更多的卻仍是對這個飽受磋磨摧殘的弟弟的疼惜。如果有可能重新回到第一次在玄尊的實驗室裏見到地冥的那一刻，玉逍遙想他定會毫不猶豫將人帶離。就算那樣會受到玄尊的責罰，更有可能會如當時的倚情天一樣被驅逐出雲海仙門背負仙門罪人的罵名。
君奉天無言註視了眼前人片刻，縱然他理解玉逍遙此刻心情，自那薄唇間吐露的沈緩語氣卻依舊沒有任何松動的跡象，「你的手現在不方便做這種事。園區那邊我會提前打好招呼，你不必在意。」
「那不如，我跟你一起去？」沒有明確拒絕，就說明還有機會，玉逍遙眼神一亮，當即豎起掌心擺出賭咒發誓的態度，「我就在旁邊看著，保證不亂動，不會扯到傷口。」眼看君奉天略微頷首，模樣似是有些遲疑，他幹脆整個人貼了上去，沒受傷的那只手臂軟綿綿地勾住了君奉天的脖頸，如同樹袋熊般掛在君奉天身上蹭來蹭去，「哎呀，奉天，就知道你最好了。給個機會？」
這原本就不是什麽無法抉擇的難題，君奉天所在意的不過是玉逍遙受傷的手臂，那傷痕雖說不深，但如今時值盛夏，弄不好會有感染的風險。撐在玉逍遙後背的手無意識摩挲著人緞面似的柔亮華發，君奉天想了想，終於還是妥協了。
「早點睡吧，今天下午，我給你電話。」

即便是在過往曾有過那麽一兩次稱得上美好的夢境中，地冥也從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自己亦會擁有這樣平淡溫馨的日常。
仿佛普通熱戀中的情侶，整整一天倚情天陪著奇夢人幾乎逛遍了市內大大小小的商超集市。
奇夢人眼光挑剔，看中的東西不多卻大都別具一格，因而這一天的時間竟基本都花在了路上。
考慮到奇夢人的身體狀況，臨出門前倚情天甚至拿了幾瓶水放在車上以備不時之需，但現在看來，他的擔憂著實有些多余。
「想不到你體力這麽好，我還在擔心逛這麽久會吃不消。」倚情天略微垂首看著眼前隨手拿起一只歐式茶杯仔細打量的奇夢人，貼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看來早上果然不該那麽輕易放過你。」
「怎麽？現在後悔了？」奇夢人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掌心製作精巧的瓷器上，他並未看向倚情天，只稍稍往人的方向偏過頭漫不經心笑問。
「後悔倒不至於，反正有的是機會。早晚讓你體會到招惹我的代價。」話是這麽說，從倚情天話音裏卻聽不出不甘，多得不過輕快揶揄。
他看到奇夢人放下茶盞，打算前往他處，便也同時移步跟了上去。任憑人潮川流不息自身邊錯身而過，仿佛憂心這微不足道推擠的浪潮會將人同自身沖散，倚情天旁若無人攥住了奇夢人靠近他那只垂在身側的手，好似那人是失之再不復得的珍寶。
掌心傳來的溫暖徑自透過相觸的肌膚傳遞到了內心，奇夢人掩唇笑得眉眼彎彎，他並未打算將手抽回，反倒像是想要留住那抹溫存熱度般的輕輕回握，調整著姿勢再自然不過地與身邊人十指相扣，「劍鳳大人手下留情啊，眩者現在病弱的身體可經不起折騰。」
「總算知道怕了？不過我倒真的好奇多年你是怎麽一個人生活的。」
即便倚情天想以地冥能耐應該不至於當真就這麽毫無防備昏死在外面，但他初次見到奇夢人時確實就是這樣的場景。如果當時自己沒有碰巧闖入奇夢人的結界，之後會如何他簡直無法可想。
而奇夢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並非無知無覺，想必那個人理應早有預見總有一日會發生這樣的意外——或許還有別的什麽人，在這段期間曾對他格外關照。
「你又知道沒人照顧眩者了？」奇夢人挑眉反問，隨即用著意味深長的神秘語氣微笑著做出了解釋，「眩者有位義叔，只不過人多的時候他不便出面，這是眩者跟他的約定。」
倚情天擡頭望望頭頂晴空，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這兩日來從未想過的危機，「這麽久沒回去你那位神秘的義叔難道都不會擔心？我可不想因為拐走你這個小騙子就被當成拐騙犯記恨。」
「那可說不準，」奇夢人隨手撥弄兩下頰邊發絲，半瞇起雙眼刻意拖長了語氣，「說不準這些天你睡著的時候，義叔就站在床頭，拿著紅菜頭盯著你也說不定。」
倚情天本想問奇夢人「為什麽是紅菜頭」，然而就在此時，一種奇異的，像是淩冽冬日突然被人把冰塊塞進衣領般的戰栗感卻突兀躥過了脊背。夾帶寒意的微風撩動發絲，拂過面頰，倚情天停下腳步駐足在了原地，沈澱在眼底的笑意轉瞬被凜冽冰霜覆蓋。
「奇夢。」他示意般低低喚了聲身邊人的名字，與此同時亦深吸口氣盡量將吐納放緩，調動所有感官，集中精力探知起了異樣氣息的來源。
「連你也感覺得到嗎？」奇夢人的神色卻仍是悠閑而從容，他略微頷首，唇邊揚起的微弱笑意困擾與無奈參半，「看來被眩者吸引來的，可不只是糾纏不清的孽緣。」

赤紀	2023-09-17 23:52
好急好急，我先兔义叔一步，拿着红菜头蹲墙角了

lvdoukou	2023-09-18 01:16
奉天照顧玉逍遙，倚情天照顧奇夢，都是一般無微不至。天跡擅撒嬌，地冥是傲嬌，奉天應對早已駕輕就熟，倚情天失而復得未久，見招拆招，兩隊畫風還是很不同的 &RlYw#*1. 心上人陪逛街就覺得如夢似幻，奇夢半生坎坷真令人心疼，不知這回又招來了什麼？屏息以待！

linnacy

2023-09-26 20:31

這世上總會存在一些難以溯其源頭的東西，最初可能只是幼小不起眼的胚胎，被無意間發現的某人不經意宣揚出去，在好事者口中添詞加墨一發難以收拾。
隨後謠言便會如同突然有一天爆發出的傳染病迅速在人群中擴散，因其不可理喻性讓人心生畏懼，卻又好似唯有天選之人才能得見的稀缺產生強烈好奇。
隨著形容逐漸脫離現實，傳言也愈發變得聳人聽聞，誰也不知道在所謂真真假假的體驗者口耳相傳下被不斷誇大扭曲，汲取這些字句養分逐漸成長出的會是怎樣骸人的怪物。
——而所謂都市傳說，就是這樣的存在。
眼下夢魘充其量也不過這麽個存在於人們茶余飯後的笑談間，觸摸不到實體，散發著微微寒意的東西。真實的目擊者越多情況反倒越加不利，奇夢人著實沒有必要再進一步增強它的力量。
人來人往的熱鬧集市並非適合動手的所在，這一路走來奇夢人雖與倚情天相談甚歡，卻也始終在暗中觀察著周遭環境。
當下他們身處的集市是市區為打算翻新的老城區作勢引流臨時開放的，攤位後方的老式洋房斑駁的灰白墻壁上滿是歲月遺留的痕跡。
似乎尚未來得及完全修繕，房屋間隔中間還仍舊保留著舊時一條條狹窄巷道，那些擠在洋房空隙間如同紐帶般蜿蜒前伸的道路被喧鬧浮華所遺忘，巷口左右鼓鼓囊囊堆疊的垃圾袋襯得它們越發骯臟而灰敗。只有石板縫隙間滋生的青苔怡然自得，用或明或暗的翠色在這不起眼的灰白間綴上別樣色彩。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奇夢人掙開了倚情天的手，他的指尖抵在自己頭側，似乎殘存的意識在與突兀湧上的暈眩抗爭，腦袋一點一點低垂了下來，而後終於支撐不住踉蹌著後退兩步，放軟身軀做出副十足不適的虛弱模樣靠在了倚情天肩上。
「奇夢，你怎樣？」暗香撲了滿懷，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倚情天心中發出了咯噔輕響。近乎是下意識扶著奇夢人的腰身將人攬在了懷中，倚情天皺著眉打算去掰奇夢人埋在他頸窩的臉。就在此時，他感到自己攙著奇夢人手臂的腕子，被攀上的手幾不可查輕輕捏了一把。
「無妨，不過有些貧血。」埋在肩上的腦袋微弱蹭動了一下，奇夢人擡起頭迎上了倚情天低頭查看他狀況的目光。
兩人中間的距離僅隔了一道微弱天光，近在咫尺霧蒙蒙的碧色湖泊渙散著難以聚焦，方才還容光煥發的面頰褪盡了血色，蒼白病弱的模樣一時間竟讓倚情天分不清這人究竟是來真的，還是欺騙對手做出的假象，「眩者不該在這時出來，陽光實在太烈……」
逐漸低下去的話音結束在一聲隱忍的難受悶哼中，奇夢人微微皺起眉心，有如溺水者想要掙紮攀附上近旁浮木，被倚情天攙著的那只手微弱顫抖著胡亂摸索了兩下倚情天的手臂，緊貼在倚情天身上的軀體卻越發脫力向下滑了一寸。
「很難受嗎？」這出臨時發揮的即興表演實在過於真實，即便清楚懷中人此時虛弱無力的模樣夾帶某種明顯目的，情緒仍是自然而然被人牽動，意識到的時候倚情天才發覺自己居然也在無意間壓低了聲音。
他擡頭四下張望了一圈，裝作不經意地留意到了旁邊靠近兩人最近的一條小巷，再垂首時形同耳語般的安撫話音滿是擔憂，「我扶你去那邊。」
分不清究竟是難受到說不出話來，還是倚情天此時打算扶他前往的地方符合原有的期待，奇夢人就此保持了沈默。
於是，倚情天將這沈默當做默許，半扶半抱著人徑自往一邊罕有人跡的小巷轉道行去。直到建築物的陰影遮蔽陽光的剎那，一分不知不覺又被人牽著走的不爽，才如同地底滲出的泉水，緩慢而清晰地湧現了上來。
今天奇夢人身上仍舊穿著那件領口滾著荷葉邊的中古款式襯衣，蓬松的詩人袖搭配上寬下窄的深棕色燈籠馬褲的裝扮，使得包裹在馬甲下方纖細優美的腰線格外引人註目。
以自身軀體遮蔽住背後滲透寒意的目光，倚情天借著把奇夢人攙在懷裏的姿勢，旁若無人地在那柔韌細瘦腰身上不輕不重揉捏了下。效果顯著到幾乎是立竿見影，還未等倚情天將手移開，便明顯覺察到懷中人軀體片刻的僵硬。
這一日他早想找機會這樣做，不過地冥面皮太薄，光天化日始終不肯給他將想法付諸行動的機會。
此時反倒像是天賜良機。
倚情天雖然紳士，可也並非無欲無求的聖人，到底並不妨礙他從這小騙子身上討回些這幾年苦苦追尋換來的微不足道的報償。
然而不過是在下一秒，右側胸口卻也如同被蚊子叮咬般傳來了細微的疼痛。奇夢人下手不怎麽重，後勁兒卻強到驚人。以至於有那麽兩三秒，倚情天甚至懷疑起打從再度重逢以來，奇夢人那副虛弱不堪的模樣是否又是為博取他同情做出的假象。
適才擰他的手還未來得及撤離就被倚情天抓了個現行，相較於奇夢人的優雅與縈繞在他周身的神秘感，這種純粹帶著報復性的幼稚舉動既出乎倚情天意料，又讓他心情大好，連同那點說不上令人多麽在意的不快都緊跟著煙消雲散。
「真疼。還能掐我，你這病患精神倒是不錯，看來也用不著旁人再為你擔憂。」一邊往小巷深處走去，倚情天一邊垂首貼近奇夢人，嗅著人發間暗香，用只有兩人能夠聽聞的音量笑著調侃。
「對病人出手可不是紳士作為，眩者所做不過正當防衛。」奇夢人闔眼靠在倚情天身上，用著接近氣聲的微弱低語悠然回應，語調雖輕，卻頗有些理直氣壯的挑釁意味。
說完這句他稍作停頓，豎起食指輕輕抵在玫瑰花瓣般潤澤的下唇示意道，「別做聲，當心驚擾到上鉤的魚兒。」
然而這番親昵對話配上奇夢人幾乎是被倚情天抱在懷裏拖拽前行的虛浮腳步，在身後不知情的人看去，不過像是倚情天正關切詢問著懷中人狀況罷了。
集市上人群的吵鬧與喧囂樂聲隨著距離的拉遠如同表面蒙上一層薄膜被寧靜浪潮漸漸推遠，這使得幽寂巷道內回響著的另一道始終尾隨在身後的，明顯不屬於他們兩人中任何一人沈悶無序的足音分外鮮明起來。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當下的姿勢剛好讓谬思牧杖的頂端斜杵在了倚情天右肩上方，沒有炫目日光攪擾，環繞在琉璃珠周遭光亮的金屬表面如同凸面鏡將身後景象映照分明，也正是憑借這點，倚情天才總算看清了跟在他們身後的人影。
——那是個二十五歲上下，看上去沒什麽固定職業的青年，洗到發白的T恤衫已看不出原本顏色，胸前的字母印花斑駁剝落了大片，頭發蓬亂的腦袋低垂著近乎耷拉到胸前看不出表情，但那好似被頹喪本身化作的巨大怪物牽引著一般，有如提線木偶歪斜晃動的詭異前進姿態，仍是透露著異變前的不尋常。
「那就是被夢魘操縱的人。到這種程度已經基本無可救藥了。」仿佛透過某種奇異的術法徑自讀出了自倚情天內心在剎那生出的疑惑，耳邊乍然傳來奇夢人出離平靜的話音。倚情天轉過視線一瞬不瞬凝視著懷裏的人，全神貫註傾聽著，「或者說，現在的他已經不能稱為人類，不過是一具被夢魘寄生操縱的軀殼。」
然而停了一秒，倚情天只是淡淡說道，「是嗎？那還真是可憐。」
長睫恍若小巧扇面微弱顫動兩下，奇夢人掀掀眼皮打量著咫尺那雙毫無波瀾的深紫寒潭，驀地輕笑出聲，「你對其他人真是冷漠。」
「不冷漠又如何？總不會指望我對他表露關切就能救他一命吧？」
打從那晚聽到奇夢人對於夢魘成因的敘述，倚情天內心便始終存有疑問未解。
倘若真如奇夢人先前所說，夢魘乃是汲取人心負面情緒作為養分寄生成長，那麽這世間合該到處充斥著那晚所見的異形怪物——畢竟單論負面情緒，誰都多少會有，不可能完全杜絕。
可至今為止夢魘也不過只是停留在捕風捉影的都市傳說程度，況且好像還是最近幾年才開始流傳開來。由負面情緒演變成怪物中間缺少的一環，想來才是夢魘形成的真正關鍵。
如此說來，倘若不是奇夢人刻意有所隱瞞，那麽便極有可能是他如今也在摸索探知那道關鍵門扉的所在。
而在至今為止倚情天所目睹的唯一一場奇夢人與那東西的戰鬥，現場不僅全無生人存在的氣息，戰鬥結束後奇夢人也緊接著陷入了昏迷。
換言之，假若在祛除夢魘後真的仍存在所謂幸存者，他根本不可能再有余力落下術法屏障掩去現場痕跡。
由此可見這未知條件一旦開啟，造成的結果極可能是不可逆轉的。
倚情天本就不是擁有崇高理想和悲天憫人大義的英雄，若是硬要為那原本是人類的生物產生憐憫，倒不如省下這份力氣去協助眼前人對付安然躲藏在幕後擘畫一切，將那些人變成如此可悲形態的陰謀者——如果，這是如今的地冥所希望的話。
倘若倚情天記得不差，在這附近不遠處存在著一個小小的平臺，他本想將人引至比起此處巷道略為寬廣的那裏便於奇夢人施展。但很明顯，在他們身後意圖不明的人已沒那麽多耐性再繼續跟隨下去。
那人在兩人身後不遠處停下腳步定在原地，好似感到索然無味幹脆放棄了這場無意義的尾隨。
但隨即他的肩膀卻意味不明地猛然聳動一下。
開始不過是觸電般微弱的震顫，然而這不尋常的顫抖卻飛快傳達到了全身，並且肉眼可見愈演愈烈，最終竟以一種像是全身骨骼被折斷般的不自然形態抽搐了起來。
以昏暗光線下預兆不祥的狂亂舞蹈為開端，那人突兀向上仰起不可思議弧度的頸項裏，就人類脖頸來說龐大數倍的東西硬生生將喉部單薄皮膚撐出了骸人形狀，伴著形容可怖的哢哢聲響，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蠕動著順著食道攀爬而上，急不可待試圖破體而出。
下一秒仿佛濃墨凝聚的實體，通過大張迸裂嘴角源源不斷湧現的漆黑身軀迅速膨脹攀升而起，下端好似浮動的暗色雲霾吞沒包覆住了原本寄生人影渺小的軀體，與此同時粘稠瀝青似地枝幹倏而爆散開來，呼嘯著割裂風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著不遠處的兩人撲來。
照眼相對的剎那默契自生，在倚情天將奇夢人打橫抱起，足下發力敏捷一躍避至小巷側方分支的一瞬，憑空出現的撲克牌亦如同一朵黑紅交錯的大麗花旋轉著在他背後綻出了圓形護盾，將噴濺而至墨色瀑布似的攻勢盡數格擋彈開。
這一擋之下有幾滴暗色汁液飛濺落至了他處，石板上沾染到的部分便立刻嘶嘶作響騰起白煙，浮出一縷縷夾帶難以形容刺鼻味道的細密白沫。
「最近總有些暴躁的小朋友找上門來，真是令人困擾。」伴隨類似風鈴晃動的清脆聲響，耳邊傳來了奇夢人混雜在風中的無奈輕嘆。
接下來發生的事，不過轉眼之間。
光線昏暗的巷道中谬思牧杖光芒一閃，時間仿佛在此時放緩了數倍，連帶四處接連橫掃的漆黑藤蔓都維持著攻擊時的扭曲姿態停駐在了當下。閃爍絢麗色彩的巨大結界兜頭罩落，有如躲在雲層之上某位童心未泯的調皮神明吹落的肥皂泡將巷道中的一切囊括其中。
從外界角度看去，那泡沫劃做的圓形範圍正在肉眼可見迅速向中心点收攏，最終伴隨一聲輕微破裂，恢復往日幽靜的古老巷道再不見任何怪異與人影。

lvdoukou

2023-09-29 02:52

打擾劍鳳久違的約會，這不長眼的夢魘會後悔的。地冥刀子嘴，倚情天贛話王，你吃我豆腐，我擰你肉肉，誰也不甘居下風，可一旦夫夫聯手出擊，從欺敵到戰鬥，默契配合得天衣無縫。雖然還不完全清楚地冥如何「死而復生」，劍鳳的過往經歷了什麼，但想來這兩人又要成為並肩的戰友，討伐夢魘和背後的陰謀者了

赤紀	2023-09-29 19:59
猜一下，感觉倚情天和梦魇是不是有不小的关系

linnacy

2023-10-01 10:43

要死，写的太温吞了在狂追进度，谁能想到当时只是单纯想搞个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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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晚風拂不去白日間殘留的余熱，縈耳惱人蟬鳴嘈雜聒噪，絮語聲聲在炙熱海洋裏隨熱浪顛簸起浮。
被君奉天強行留在地面上的玉逍遙撐著腦袋坐在略為高出地面的石階上，出神盯著不遠處隨風晃動的婆娑樹影發著呆。
他如今身處的所在是雲海仙門的陵園。
夜幕下齊整排列的矮小墓牌如同一堵堵城墻，灰蒙蒙阻隔開生與死的界限。生前或驚心動魄，或光輝璀璨，又或平淡無奇，諸般種種都被生命平等揭過，化為濃縮在墓碑前銘牌上寥寥數語的悼文供人憑吊。
這其中，也只有地冥的銘牌空白無字。
玉逍遙實在不知該對那個人做何種表述，甚至想不出要用什麽樣的言語概括出地冥血跡斑斑命途多舛的一生，最終也只好就這麽擺在了那裏。
況且，他想，即便寫了什麽，十七多半也不會歡喜的吧。
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坑洞下方君奉天的身影，唯有不時自掘開墓穴中飛濺出的泥土堆成深褐色土丘。
足邊翻出的泥土濕潤潮濕，淡薄腥氣沈澱在周遭空氣中，充斥著讓人窒息的靜肅憋滯。
不知從哪飛來的一只蝴蝶困在土堆之中，裸露在外面的半截軀體沾滿土灰徒勞掙紮著，甫才撲棱掙出半寸，很快又被新揚出的土埋了回去。
玉逍遙將它自擺脫不掉的往復循環中解救到一旁，攤開掌心，拂落脆弱雙翼上黏著的濕土，看著它跌跌撞撞盤旋而起，頭也不回沒入幽微黑暗。心頭驀然一顫，久違的湧上陣含糊不清的悶痛。
拋開倚情天那邊的情況不談，躺在這裏的，真的會是十七嗎？
在那一剎那，這個讓他始終猶疑不決的問題再次唐突的浮現在了腦海，迫使玉逍遙回憶起地冥落葬之前的種種細節。
——地冥遺體的第一發現者是劫紅顏。
不過在此之前，地冥已借故把自己關在永夜劇場多日。
玉逍遙曾來找過他，但多次叫門內裏卻無人應聲，門口也被落下了阻止外人闖入的陣法。
地冥行事向來詭譎莫測，在摸不透那人心思的情況下，玉逍遙只好揣著疑惑暫且離開。
後來聽說某天雲魁實在是太過擔心，終於強行破陣硬闖了進去，眾人也是收到雲魁的傳信趕到之後，才驚覺事態已然發展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至於當時那具遺體是否為地冥擅長使用的視覺欺騙，玉逍遙想，除了在葬禮當天碰觸到地冥遺體的倚情天，他也算是有些發言權。
在此之前，玉逍遙甚至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地冥會真正離開。
看著倒落舞臺中央的人，那張與他有如鏡面雙生別無二致，此時卻慘白毫無生氣的臉孔。玉逍遙腦內像是甫才被一柄巨錘襲擊過，伴著刺耳嗡鳴鉆出的想法遊離而空洞。
他兩眼發直瞅了瞅身邊一臉凝重的君奉天，隨即又機械地轉過腦袋，將視線重新放在了地冥的身上。仿佛出竅的靈魂飄浮在半空，天真地註視著眼前一切，向自身近乎無助地發出疑問吶喊，「天吶，十七怎麽會睡在地上，為什麽沒人叫醒他？」
於是，驅使著麻木的軀體，玉逍遙悄無聲息走上前去，半跪在地上，把無神論早已變得冷硬的軀體抱在了懷裏。
沒有人阻攔他，無神論沒有醒來，往常刻薄譏諷的話音也始終未能響起。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分不清是誰，安靜到異常的房間裏傳出了一聲隱忍的抽噎，那一刻，死亡的陰霾才總算是化為實質，真真切切襲上了玉逍遙心頭。
直到那人身上嵌著金邊的深紫法袍上暈開雨滴般漆黑的水漬，玉逍遙才像是猛然從夢中驚醒，發現眼淚正不住簌簌從眼眶滾落。
劫紅顏始終對他們這些小輩視如己出，事後玉逍遙也沒再去追問雲魁那天會突然趕去永夜劇場的真正緣由。
但現在想來，整件事從頭至尾都貫穿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違和感。像是精心策劃安排的劇本，而他們，則是依照劇本編排的內容盡心盡力出演的角色。
——一個在某天突然發現重要親人的屍體，沈湎悲傷的悲劇角色。
「玉逍遙，下來。」
君奉天的聲音打破沈寂，將玉逍遙從思緒中喚醒。他茫然地沖著蝴蝶消失的地方眨眨眼，從坐著的地方站起身，隨手拍了拍褲子沾上的灰土，而後動作輕快地跑過去，伏低身子手臂在土堆邊緣一撐，利落躍進了黑暗中洞開的墓穴，「這麽快啊，真不愧是奉天！」
打量四周坑壁的視線像是顧慮著什麽遲遲未能落在下方刻著精致浮雕的深褐色木板上。偶爾也只是飛快一掃，隨即卻又燙著似地飛快移轉開來，仿佛躺在那裏的並非尋常棺木，而是封印著令人忌憚之物的咒符。
最終好似不知該看向何處，玉逍遙幹脆盯著把脫下的臟汙手套搭上插在一旁鐵鍬把手上的君奉天瞅了起來。
即便是在夏夜經歷了一番辛苦勞作，眼前人身上也依舊是一絲不茍的整潔，仿佛挖掘墓穴這種體力活也不過如同在桌案旁處理了個把小時卷宗，這份莊重嚴肅倒頗有那個人向來的風格。
留意到君奉天額間滲出的汗珠，玉逍遙扯過袖口一面替他揩著汗，一面語帶關切說道，「熱壞了吧，我去車上給你拿冰水。」
然而君奉天卻攫住了玉逍遙打算抽離的腕子，把那只手抓在手裏，直截了當將人打算轉身的動作阻止在了中途。
他以專註神色仔細打量著眼前人的神情，終究還是從那雙閃爍稀微疑惑的紫瞳眼底捕捉到了一抹幾不可查的躲閃回避，「如果你覺得妨礙，我可以離開，在上面等你。」
他想，玉逍遙這會兒該有許多話想對地冥說，有他在場反倒不便。
甚至包括地冥死而復生的事，君奉天也從未抱有多大期望，而現在，他更是從玉逍遙眼中看到了與自身相似的猶疑。
「不用不用！奉天，待會兒我還需要你幫我一起把棺蓋挪開。」玉逍遙實在搞不懂，又不是偷情為什麽還要偷偷摸摸，雖說他能理解君奉天的想法，只不過他與十七之間又有什麽話是君奉天聽不得的呢？
就在他說話間，那雙眼中原本就沈沈郁積的壓抑鉛雲好似也更為濃郁沈重了幾分。玉逍遙從來見不得君奉天這樣的神情，他猶然記得君奉天年少時的開朗，而現在那翩翩少年簡直好似被逐漸膨脹積壓的郁結逼至了死角，連帶記憶中的笑語歡聲都變得模糊不清。
於是，他換了種更為輕快無謂的聲線，試圖讓眼前人緊皺的眉宇略為舒展，「幹嘛那種表情？天哥哥手受傷了嘛。再說，難道你不想弄清楚十七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玉逍遙，我問你。」仿佛暗自做下了某種決定，君奉天有些突兀地提高聲線打斷了玉逍遙的話，表情凝重，「如果毫無變化，倚情天口中那個被他當做地冥的人，其實並不是地冥。而是被他執拗認定是地冥的別的什麽人，你會如何？」
「不如何。」玉逍遙眨眨眼，回答不曾有分毫遲疑，映入琥珀瞳仁的紫色汪洋不知不覺減了玩笑嬉鬧，清透而鎮靜，「我當然希望十七好好活著。但如果這只是一場誤會，我也只能接受，然後再向這裏的十七好好道歉。至於倚情天，倘若在他身邊那人沒什麽惡意，就這樣倒也無妨……你也知道那個人的性格，他有多在意十七……」
他這樣說著，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最後終是再也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向了墓穴底部靜靜平躺的木棺，接續低緩的呢喃碰觸到凹凸不平的土壁折返回來，空靈飄忽有如夢囈。一時間竟分辨不出這話究竟是對著君奉天說的，還是單純為了說服內心那個不斷提出質疑的自己，「奇跡雖然可能發生，但奇跡之所以為奇跡，正是因為概率無限接近於無。我已經失去他一次，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畏懼的。」
「玉逍遙……」君奉天只喚了聲他的名字，余下隨起伏心緒湧上的萬語千言卻盡數堵在了喉中，再說不出半個像樣的字眼。
重新將視線移轉回眼前人身上的玉逍遙正撞上君奉天難以言說的復雜神色，於是，熟悉的輕快開朗便又在轉瞬間回到了他的臉上，「哎呀，奉天，沒必要為我擔心。」他用雙手掌心捧住了君奉天的臉頰，仿佛想要將眼前人面上愁緒盡數驅散般揉搓了兩下，「日子照常度過，明天總會到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維持原狀，沒什麽可煩憂的。再說，我不是還有你嗎？還有小默雲，還有雲海仙門的大家。」
「嗯。」眼前人的眼眸如同倒映著夜幕繁星晶亮璀璨，君奉天一瞬不瞬望著他，卻只是堪堪擠出一個鼻音作為回應。聲音悶悶的，幾乎是剎那便融化在了夏夜滾滾熱浪之中。
「笑一笑嘛，」玉逍遙見他仍舊心事重重，幹脆纏著君奉天耍起了賴，「不然我可要在這裏要抱抱要親親啦。奉天，你也不想讓十七看到……」
調侃話語還未說完，便毫無預兆被人以吻封緘。玉逍遙一怔，支吾一聲才勉強將未盡話語吞咽回了腹中，唇上傳來的熱度讓他不及反應，瞪圓的雙目盈滿無以復加的震驚。
君奉天實在太過正經，平時想要親昵一番還需玉逍遙使出渾身解數撒嬌糾纏，玉逍遙怎麽也無法想象君奉天竟會如今日這般主動吻他。
但，管他呢。
只要能讓奉天開心，哪怕再像年少時那般胡作非為鬧個天翻地覆，他玉逍遙也樂意奉陪。
「玉逍遙，」距離拉開的下一秒，好似環抱住屬於自己的整個世界，君奉天張開雙臂緊緊將玉逍遙擁入了懷中。夏夜微風輕柔拂動發絲，蹭過臉頰牽帶出稀微癢意，究竟是玉逍遙的錯覺嗎，為何感到此時鉆入耳中的話音有種泫然欲泣的喑啞，「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今生不變，來世亦然。」
即便被君奉天勒的呼吸不暢，玉逍遙的手仍是回應般攀上了人的後背。過了許久，他才像是突然憶起了什麽，費力掙紮起來，「糟了糟了，我就是說說而已，哪知道你來真的？余下的等回去之後再說，我跟你在這裏這麽肉麻，要是裏面躺的真的是十七，肯定又要鬧脾氣。」
這番話也在同時拉回了君奉天的神思，仿佛到此時才猛然想起身處何地，他飛快松手放開了懷裏的人，並未多說些什麽，垂首遊轉向一邊的目光卻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尷尬。
「還是趕快幹正事吧。」玉逍遙挽起袖子，雙掌合十對著一旁冷落許久的木棺一字一句誠懇頷首說道，「對不起了十七。這也是為了查明你的事情。這次之後，我保證，絕對不再打擾你清凈。」
隨著沈重棺蓋寸寸移開，暴露在夜空之下的，卻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驚駭景象。
「這……」
「怎會……？」
棺內之物映入眼簾的瞬間，君奉天與玉逍遙幾乎是在同時驚呼出聲。
他們曾設想過種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卻唯有現在這幕完全在預想之外。
——分明當初是親眼目睹那人下葬，奉天逍遙眼下更絕無可能給人任何從中做手的機會。但現在靜靜躺在棺底的，卻唯有地冥的發冠與法袍，從松垮癟下的衣物狀態甚至還能拼湊出原本躺在棺中沈睡之人的姿態，不過包裹其中的肉體卻像是憑空消失不見，散落周遭的唯有一些細碎沙土般灰敗的齏粉。
拼命克製住顫抖指尖，勉強維持著鎮定理性的絲弦，玉逍遙俯下身，蹲在了木棺旁邊仔細打量起了內中情形。
有什麽鼓鼓囊囊的東西緊貼法袍左胸對應人體心臟的位置，把那附近的布料撐起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小鼓包，玉逍遙解開法袍的扣子將那東西從中翻了出來，一縷幽香微弱鉆入鼻息——清冷肅默的月光下，白玫瑰正無聲綻放芳華。

lvdoukou

2023-10-01 14:15

奉天與地冥之間的情誼，在原劇裡已描寫深刻清晰，在大大筆下也很動人，奉天問天跡怕不怕地冥仍然躺在棺木裡，其實奉天自己何嘗不怕呢，儘管那才是理所當然之事。一路以來奉天都是最穩重可靠的人，無怪乎倚情天見到奇夢之後第一個找來商談的人是他，然而在天跡說了一大通照舊過日子的自我打氣之後，奉天竟然失控得在地冥棺木前親了天跡（呃⋯剛剛說要暫離的人不是你自己嗎？不怕無神論氣活過來大喊秀恩愛的滾遠點，莫挨老子棺木嗎

），我想天跡那番話對他正是一種亟需的安慰，可見地冥的驟逝對奉天打擊有多深，雖然天跡常規得耍賴示弱賣萌，其實他是鋼鐵君奉天的精神支柱吧。

linnacy

2023-10-04 11:46

仿佛當真置身於巨型肥皂泡內中，透明球體在日光照射下折返出炫目七彩的流光，隨著光線的變幻輕雲般緩慢流動聚散。

除此之外被裹挾進結界內裏的景物倒是如先前毫無變化，建築物上褪色發白的木質結構，脫落斑駁的墻皮，遍布沙土灰塵的廢棄空調外置機箱，入目所見一切都與結界鋪開之前一模一樣。

倘若不是倚情天感知敏銳，恐怕當真還會以為自己如今依舊身處原先的暗巷。

倚情天本就出身雲海仙門，自然知曉這世間精妙術法不在少數，可像這般類似空間移轉卻又在本質上毫無變化的結界構造，倚情天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抑製不住好奇，幹脆視身後存在的巨大危機於無物，帶著有如在景區參觀遊覽般氣定神閑的悠然態度，走到結界邊緣伸手戳了戳阻隔眼前的障壁。

看似脆弱的光滑表面一觸之下卻有著意想不到的堅韌，極佳的彈力使得手指戳出的凹陷在指尖撤回剎那伴隨微弱振蕩又重新彈回了原狀。

「原來你的結界這麽奇特？」想是覺得有趣，倚情天一手抄在風衣口袋，重復著方才戳弄結界表面的舉動，轉過頭去對身邊的奇夢人說道，「我原本還以為會是類似陣法的布置。」

「一比一的空間擬態而已，」對自己的傑作看來亦是頗為滿意，奇夢人扯出抹得意笑容輕輕撩動了下頰邊發絲，漫不經心揮舞的手杖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飛快旋轉，如同夾帶嘯聲的金色輪盤隨著手臂揮動利落擊飛了條一人粗細的幽暗藤蔓，「真要在現實世界大鬧一場可是會登上新聞頭條的。」

說話間，夢魘被奇夢人扯斷的觸須一路飛出，重重砸落在近旁不遠，嵌在建築物中，騰起一陣灰土石塊交織的霾雲。

「話是這麽說，自從遇到你之後還真是驚喜不斷，你究竟是招惹了多少東西？」終於是玩得有些膩煩，任憑颶風卷動發絲獵獵作響卻根本不為所動，倚情天回過身去，後背靠在被結界籠罩的墻面，打量起了眼前三四層樓高的巨大生物。

真醜。

初次看到這東西時倚情天就有這種想法，現在這麽近距離看著，更是讓他覺得醜陋不堪。

尤其是，這醜東西偏偏還選擇在了這個時機出現。

奇夢人的身體狀況註定無法將戰況拖延太久，原本只想速戰速決清除掉眼前主動找上門來的麻煩。可無奈倚情天在剎那間散出的殺意實在過於濃重，空氣中浸染上的森寒迫使他忍不住將註意力從夢魘身上移開，側目朝人的方向望了望。

而這一眼，則讓奇夢人透過欺詐師的本能，嗅到了謊言將近被揭破的，充滿危機的味道。

事實上，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奇夢人便在對夢魘的表述和自身行為上動了些心思，無意間給倚情天種下一般人無法對夢魘造成傷害的錯誤印象。

——現在這個狀況只有我能解決。

單看這句話似乎可做的解釋有很多，但配上彼時奇夢人重傷失血的虛弱，以及倚情天的心焦卻又無能為力，所剩的答案也便僅剩下一種。

他原想倘若倚情天出手試探，就暫時以障眼法蒙混過去。哪知即便在他身上吃過虧，嘴上叫著他騙子，從始至終那人卻仍好似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甚至從未考慮過親身一試。

奇夢人能夠體會倚情天不願始終當個旁觀者的心情，也能清楚感知到此時的夢魘恐怕早已引動倚情天的怒意。

只不過這件事本身就與現在的倚情天無關，屬於雲海仙門的問題合該由雲海仙門的人自己解決，他不想平白再將人扯進這場漩渦。

看來，還是有必要跟那人一談。

似是不想讓接下來的談話被攪擾，奇夢人轉身向倚情天走近的剎那，羅列的卡牌護盾亦在他背後同方才在外擋下夢魘一擊那般鋪陳展開，仿佛一顆巨繭緊貼建築物表面嚴絲合縫包覆住了兩人身影。

封閉的狹小空間，暫時將張牙舞爪的異形生物隔絕在外。

「眩者倒不介意你現在就丟下眩者離開。畢竟整個結界只為阻止旁人進入，但普通人類想要從這裏離開可是易如反掌。」嘴上這麽說著，奇夢人的手臂卻親昵地攀上了倚情天的脖頸，他在由外側撞擊紙牌的可怕轟隆聲中，半瞇起雙眼略微仰頭湊近倚情天耳畔，水潤薄唇輕輕開合送出惑人心神的低沈耳語，「眩者只能製造這片刻空隙，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有什麽需要考慮的？」

就在倚情天反問的同時，紙牌護盾伴隨劇烈沖撞愈發晃動不已，雖說很想繼續跟奇夢人這樣待上片刻，但無奈外面那東西實在吵得可以。

他不怎麽耐煩地擡頭往發出哐哐撞擊聲的方向一瞥，眼中沒有分毫面對奇夢人時的熱度，深紫色澤殺意沈澱，危險如同蟄伏暗夜的獸。

隨即倚情天摟著奇夢人柔韌細腰，拇指指腹繾綣摩挲過人瓷白面頰，「那麽，你打算讓我怎麽做？我可不打算原諒破壞你我獨處氣氛的東西，就算一時無法造成傷害，我也會打到能夠造成傷害為止。」

他的話音是那樣專註而低沈，溫柔融化在周遭昏昧光影中，卻有一種異樣的，讓人頭皮發麻的執拗與獨占欲。

打從再會之後奇夢人就偶爾會從倚情天身上看到類似陰翳的影子，簡直仿佛全部身心都集中在眼前人身上，不敢有片刻松懈，稍不留意那個人便又會如同迷離霧氣在轉瞬飄逸無蹤。

而現在，造成這種應激反應的罪魁禍首靜心想了想，決定眼下還是該將人的註意力牢牢掌控在自己身上。

於是，他輕輕撩動垂落在倚情天頰邊的發絲，凝神望進咫尺那雙冷冽雙眸，主動貼敷過去吻上了倚情天的唇。

即便是現在，倚情天也始終揣著看不清面目的謎團。對於地冥是否真正有那麽一時片刻對他產生過感情的猜測結成了難解繩結困束在內心，更由於眼前人翻覆無常的態度無以得解。

正因如此，倚情天亦尤其喜歡奇夢人方才望著他的眼神，即便眼下這個吻可能夾雜其他目的，然而那素來清冷的眼波中款款傾訴的情愫卻猶是讓人怦然心動。

「倚情天，」對於外邊情況，奇夢人始終內心有數。片刻後，他與眼前人略微拉開些距離，霧氣朦朧的冶艷雙眸盈著輕淺笑意對上咫尺沈溺於自己身上的目光。

再開口時話音輕緩，猶如繁星上敲落的音叉音色動人，引人忍不住側耳傾聽，「如果你願意的話，眩者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待在這裏等我就好。」

奇夢人倒並不怎麽擔心把倚情天晾在一邊會有什麽危險，畢竟那個人雖不擅長術法，體術卻強到驚人，即便是建立在無法對夢魘造成傷害的錯誤前提下，相對的，夢魘也難以傷他毫發。

倚情天最後又定定看了眼前人一會兒，終究是從奇夢人眼中看到了他的堅持。縱是有些不甘，可他實在太了解地冥的倔脾氣，這會兒也只好暫且作罷。

「好吧，」他用著嘆氣般的口吻說了句，擺出十足無奈的神氣攤開手臂放了懷中人自由，「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我也只好留在這裏當個合格的觀眾了。」

直到倚情天明確答應會老老實實待在原地，奇夢人才在內心略微松了口氣，再來總算是輪到處理被晾在一邊鬧騰不已的那個棘手的麻煩。

在倚情天的註視下，奇夢人不徐不緩走到結界跟前，好似技藝高超的魔術師打算大顯身手那般，將握著謬思牧杖的手貼覆上了不住晃動的紙牌表面。

隨即他略微轉過頭看向倚情天的方向，豎起食指做出噤聲手勢輕輕壓在紅潤下唇，微弱上揚的嘴角滲出抹神秘的輕淺笑意，「那麽，還請你好好欣賞這場精彩演出。」

話音落定的下一秒，方才嚴絲合縫搭建的紙牌堡壘突然像是被看不見的絲線連結成羅網猛地向四周擴散開去，隨奇夢人手杖揮動，費力而緩慢地推動出一段距離，隨後恍若擁有自我意識般分崩散離，卻又很快匯聚成細小涓流。飛織卡牌紛飛如蝶，邊緣卻更似寒刃鋒利，轉瞬將被卡牌擋在外側的墨色藤蔓絞碎成塊。

奇夢人的招式同他的人一般給人以一種亦真亦幻的神秘感，與其說是術法，倒更像是場精彩紛呈的魔術表演，然而造成的傷害卻出人意料的強勁。

倘若是初次在旁觀戰，定會被那個人的身姿深深吸引難以自拔。即便倚情天先前已見識過一回，此時也仍是覺得新奇不已。

凝神關註著奇夢人以飄逸如幻的身姿從容遊走在夢魘混亂無序的狂暴攻勢中，倚情天想著到底無法幫上忙，幹脆考慮起了今晚跟奇夢人一起吃點什麽。

同那人一並生活的希冀讓他盼望許久，如今終於實現可不能隨便湊合。

他一面思忖一面漫不經心偏過頭去，閃躲開迎面揮向自己面門的漆黑觸手，想起地冥似乎格外偏愛紫色。畢竟除去奇夢人之外，地冥的化體倚情天從前也只見過瑟斯二世與無神論，那兩人都是清一色的紫色裝扮，或許那人會喜歡吃茄子做的料理也說不定。

這場戰鬥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倚情天卻很是忙碌——在將註意力放在奇夢人身上的同時，躲避著夢魘攻擊與掉落的黢黑殘肢，並飛快在記憶裏搜索著附近餐廳裏的特色菜。

托地冥這幾年刻意避開自身的福，倚情天生怕會不慎與他錯過，每到一個地方便會將大街小巷連帶附近店鋪都一並記個通透，只是沒想到這原本為尋人練就的技能，竟會在此時派上用場。

於是，在奇夢人踏著六芒星法陣與夢魘龐大軀體找尋到要害發出最後一擊時，倚情天打算要帶奇夢人去的餐館也就此敲定了下來。

奶金發絲伴著幽微暗香，若流動的日光飄然拂落。

輕巧落到地面上的人，以背後轟然倒落的龐然巨物騰起的煙塵為襯，右手撫在左肩略微欠身，以優雅姿態面對劇場唯一的觀眾做了個謝幕禮。

「如何？」

即便周圍早已滿目瘡痍，遍布破碎石塊與毀壞的設施，卻唯獨倚情天後背倚靠的位置好像完全未曾糟害。

他停下鼓掌，從靠著的墻面離開不徐不緩走過去，牽住奇夢人伸出的那只手，頗為紳士地垂首親吻了一下人素白指尖權當慰勞，「不差，難怪有那麽多人去劇場看演出時喜歡買特等席。」

或許是甫經歷一番運動的關系，眼前人身上的香氣似乎較之先前更為濃郁，卻又絕非露骨的艷俗，混像是自那玉白肌骨中盛放的無形芳華，含蓄而又時有時無，忍不住讓人生出親近的想法。

心跳仿佛同樣受到牽引，沒來由加快了幾分。幾乎是自然而然的，倚情天又想起了方才奇夢人靠在他肩上的樣子，以及細瘦腰身的柔韌觸感，「說起來，方才忘記說，你的演技也同樣不俗，差點騙到我。」

「是嗎？」奇夢人略微側過腦袋，如同籠著朦朧霧氣的碧色瞳眸噙著笑，毫不掩飾話中戲謔之意，「暗示已足夠明顯，總不會真正有人覺得眩者要暈過去。」

「這可說不準，」有些刻意地提高語調，仿佛回憶起那晚自己的待遇仍舊心有戚戚然，倚情天裝模作樣嘆了聲，話音裏透著股說不出的寂寥，「畢竟也不知道是誰再會的第一面就倒在我懷裏沒了意識。為了找你我還沒開車，害我就這麽抱了你一路。結果有人根本不領情，醒來就要跑。」

裝作聽不懂倚情天在說些什麽，奇夢人笑意溫和，說話間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真是辛苦你了，這麽熱的天穿著風衣，還要抱個人滿街亂跑。」

或許是將奇夢人心不在焉的調侃誤以為了其他，倚情天攤開手臂，開屏孔雀似的徑自把身上風衣展示給眼前人，末了還煞有介事問了句，「不帥嗎？」

那副出離認真的模樣竟讓奇夢人一時間都有些拿不準倚情天究竟是完全沒能分辨出自己的話意，還是單純只是在說笑。

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也只好擠出微笑試圖搪塞過去，「如果是在夏天穿風衣的事，眩者不予置評，你高興就好。」

倚情天看著說完這句，還沒等自己做出反應，便逃也似地轉過身去收拾起後續，將殘存的夢魘之力在掌心匯聚成暗色光球的奇夢人。

想說他如果記得不差，那晚奇夢人身上似乎也同樣裹了件中古款式的收腰風衣外套。不過倚情天很快又轉念想到，奇夢身體不好，或許穿成那樣只是畏寒。

到底這話還是在嘴邊轉了一圈給生生咽了下去。

「對了，差點忘記問你，」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沈默不過片刻。突然，幾乎是毫無預兆地，倚情天有些突兀地問了句，「你喜歡吃茄子嗎？」

最開始奇夢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當話語的意義慢慢滲入腦海之後，他的笑容亦隨之僵在了臉上。然而失態也不過一瞬之間，轉眼那種優雅與從容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想法。」

他這樣淡淡說著，略微闔眸，打個響指解除了周圍結界的封鎖，兀自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會喜歡。」或許是奇夢人掩飾得實在過於完美，倚情天不僅根本沒能察覺到這其中任何不對，甚至差點還將對方的話誤認為肯定的意味。

「勸你收起這種危險的想法，不然晚飯只好請你自己去吃。」

「為什麽？你約了人嗎？」即便是在感情方面耿直得像是完全沒談過戀愛，可倚情天也不至於當真笨拙到聽不出奇夢人話中隱約夾帶的不快。只不過眼前人情緒的反復無常此時反倒越發讓他摸不著頭腦，也只能往最有可能的猜測上去靠，「約了誰？難道是你那位神秘的義叔？」

「倚情天，你真的是……」被倚情天的不解風情攪得頭大，奇夢人實在想要說些什麽來表達他現在極其不爽的心情，然而任憑他搜腸刮肚，最後卻也至多不過堪堪擠出了四字，「不可理喻。」

lvdoukou	2023-10-04 15:29
華麗的戰鬥，精彩的騙術，就看小騙子能威風到幾時，哪天劍鳳幡然醒悟，後果怕是比吃五味茄子可怕不知多少倍。是說至今劍鳳還不敢確定地冥的心意啊這對可真波折，一個彎彎繞繞，一個直腸子，偏偏都太善於忍耐，以致蹉跎到如今

linnacy

2023-10-06 16:38

對不起對不起，本來真的沒想到會開車，但是後面會有，而且是寫大綱快寫到了才突然意識到……嗯改了下分級。別人都是為口醋包餃子，我是餃子包到一半突然想起「啊好像這裏本來是有醋的誒……」(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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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擊終歸是過於強烈，即便結束探查，將埋葬地冥的墓穴恢復成原狀回到車上，足足過了好一會兒，那異樣凝重的氛圍也仍舊沈澱在車內。
仿佛徘徊在夜幕之中看不見的怨念遊魂也緊跟著上了車，盤踞在兩人中間陰魂不散。
君奉天把車鑰匙插進了點火開關，卻並未當下發動車子，只擔心玉逍遙會熱打開了空調，隨即便揣著心事將手腕搭在方向盤上，用沈郁雙眼盯著擋風玻璃角落裏卡進的一片不知哪裏飄來的白薔薇花瓣出起了神。
「你現在有什麽想法。」良久，君奉天的聲音才幽幽扯破縈繞周遭的靜默，蕩溢在了前排的狹小空間。
他的話音有些不自在的憋滯，這使得整句話聽起來有種不真切的陌生感，仿佛有什麽人短暫借用了他的軀體將這話說出了口。
聽到君奉天的話，打從坐回車上便始終緊盯指尖撚著的白玫瑰神情古怪的玉逍遙，終於開了口，「想法是有，不過沒經過證實，我也說不準。」略微停頓一刻，接下來的內容被玉逍遙說得篤定，全無半分遲疑，「不過我能肯定，那個人，恐怕就是十七。」
這話說得意義含混不清，君奉天沈默思忖許久也未品出個所以然。他沈吟著，到底還是開口問了句，「你是說在我們眼前身亡的，還是現在待在倚情天身邊的？」
平心而論，君奉天著實無法將棺木底端沈澱的細碎沙土與地冥做出什麽聯想，然而在開棺之前他也曾仔細檢查過墳墓周遭，包括封閉的木棺。
這兩者至少是在表面沒有什麽人為再次開啟的痕跡，而地冥最為擅長的，則是通過視覺欺騙故弄玄虛。整個事件似乎也只能理解為那人不知使用了什麽障眼法一舉騙過了所有人，再以幻術捏造的軀體取代自身被埋入了幽深地底。
一念及此，君奉天感到胸臆間始終淤積的沈重濁氣仿佛隨著這想法的出現透入了一縷遊絲般的淡薄天光，沈重軀體也隨著這一破口的出現輕快不少。
不過這種感覺維系甚至不足一秒，便又被玉逍遙接下來的話拉回了疑惑的黏膩泥沼。
「兩者都是。」嘴上說著這樣不著邊際，夢囈般的話語，專註凝視手上白玫瑰的雙眸卻是與夢境全然無關的清醒與冷靜，「拋開木棺上並未留下曾經被開啟過的痕跡不談。十七跟我出自同源，雖說氣息微薄，但我不會認錯。」
玉逍遙略一闔眸，終是將視線從盛放的純白芳華上移轉，沈靜落在了身邊人身上，「奉天，你記得棺底散落的灰齏嗎？上面有微弱的血闇之力。」
君奉天心頭一驚，他皺起眉間一瞬不瞬打量著玉逍遙的目光，恍惚間似乎聽到了自身血液倒流的聲音。
他沈默半晌，再開口時咕噥的話音聽來有如一句自言自語，透著無解的茫然，「你的意思是……？」
「情況變得復雜起來了，一時我也說不清。」夜幕下的陵園籠罩在深海般漫無邊際的深邃色澤裏，於是兩人所在的跑車便成了這片黑暗沼澤中的唯一光源。
「只能說那不是外力造成的灰化，具體原因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不想讓我們再接觸到十七的遺體。」玉逍遙身子斜靠在車門，光潔的玻璃窗上倒映出了他沈靜的側臉，顯然不知該怎樣描述當下的狀況，斟詞酌句間平和眉宇陡然掠過一抹幾不可查的痛苦，「我想我也該抽時間去雲魁那裏走一趟。」
「你覺得事情同她相關？」
「不無可能。仔細回想，從發現十七遺體開始雲魁就是關鍵，後續的處理也是雲魁一手包辦，而她更有可能是最後有機會接觸到十七的人。」擔心君奉天會因此多想，玉逍遙立刻又補充道，「當然，我也相信雲魁不會傷害十七。或許是她跟十七之間達成了什麽共識，又或是在自身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卷進漩渦，成為了這件事的核心。」
君奉天思忖著點點頭，「既然如此，你認為倚情天身邊的地冥不是真的了？」
「也不見得。這才是最讓人不解的地方。」玉逍遙無奈地嘆聲氣，把手中捏著的玫瑰往君奉天方向傾過，引人註意般示意性的輕輕晃動了兩下。
隨著花枝搖晃，柔軟嬌弱的花瓣亦隨之輕輕擺動，在車內暖黃燈光映照下，恍惚間散發出一種惑人心神的妖艷，「這種把戲很熟悉不是嗎？會做出這種事的人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人。」
君奉天凝視著眼前那支鮮活好似剛從枝頭摘落不久的玫瑰神情復雜充滿困惑。
他從來不曾懷疑玉逍遙的任何判斷，只不過照這樣一來，先前在眾人面前落葬，於木棺中灰化消散的人是地冥，如今被倚情天找尋到的神秘人物也是地冥。
——就算地冥本來便是九天玄尊利用玉逍遙的血元造出的人造人，然而在玄尊已逝，除地冥自身以外無人知曉當初實驗過程的現在，這世間又如何能存在兩個一模一樣相同的人物？
剎那間原本便仿佛山巔煙嵐般縈繞的關於地冥生死的迷題非但未能開解，反倒更是如同糾纏的繩結越發混亂膨脹。
君奉天感到逐漸變得龐大的疑問本身正在逼迫著他，擠壓著腦內神經湧上陣陣暈眩。
他理不清頭緒，也根本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就連說服自身如今被倚情天妥善保護愛惜著的那個人是地冥都難以做到。
車內空調的溫度並未開的太低，然而君奉天卻覺得寒氣如吐信毒蛇順著脊背緩慢攀爬上來，連帶手腳都變得冰冷麻木。潛藏的心魔瞅準破綻伸出爪牙，木棺中無故灰化為齏粉的遺骸眼下好似成為了一場嶄新的噩夢，將他困束在了往復輪回的痛苦深淵。
為何是地冥？為何偏偏是地冥？為什麽要讓他經受這些，到底要怎樣才能放過他？
如果，打從一開始，自己就不存在的話……
突然傳入耳際此起彼伏的「咕嚕」聲穿透令人窒息的深邃海底，仿佛垂落的繩索在理智絲弦斷開的剎那拉回了君奉天的神識。
好似方才自壓抑不祥的噩夢中清醒，他目光茫然不定地望向了玉逍遙的方向。
並不覺得如何尷尬，玉逍遙滿臉苦悶地拍了拍自己由於饑餓吵個不停的肚子，帶著種「怎麽這麽不爭氣」的意味扁扁嘴，有氣無力地嘟囔著，「出來時候太匆忙，沒吃什麽東西。好餓……」
「回去吧，」君奉天扯過安全帶扣好，忍不住無聲呼出口氣，「我給你做些吃的。」
「出去吃吧。你今天也累壞了。」玉逍遙四處看了看，最後把手上那支從地冥法袍胸口取出的玫瑰別在了擋風玻璃上方的後視鏡上。
他雙手手指交叉在一起，向前伸長手臂抻了個懶腰，隨即亦同樣扣好安全帶慵懶地窩回了原處，「奉天，別想太多，雖然還沒辦法搞清為什麽會變得這麽復雜，那具落葬灰化的遺體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我敢肯定十七一定還活著！」
輕緩話音混在跑車引擎發動的嗡鳴聲中聽不太真切，然而其中傳遞的堅定卻讓死死壓在君奉天心底，將近將他逼入絕境的那塊沈重巨石產生了稀微松動。
「天哥哥的話百分之百保真，相信我準沒錯的。」仿佛在加深君奉天此刻的信念，玉逍遙陷在副駕駛座柔軟的皮質靠墊裏，轉過頭輕笑著沖君奉天眨了眨眼。
不論如何，在水落石出之前，君奉天想，關於今晚在陵園中的發現還是不要告訴倚情天為好。
那個人對外人出了名的冷漠絕情，不管在他身邊的奇夢人究竟是否是地冥，若是因此產生什麽不必要的誤會，君奉天簡直無法想象那個人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但願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再不會有無辜者因他的存在遭受無端傷害。

赤紀	2023-10-06 18:04
好多更新！大口吃！很喜欢这样娓娓道来的节奏，没想到还会有车！梦梦对上耿直的倚情天也太可爱了！喜欢两人斗嘴，不可理喻wwwww

lvdoukou

2023-10-07 11:47

很高興奉天把地冥可能復生的事告訴玉逍遙，兩人一起探尋箇中神秘。玄尊因為捨不得親生兒子創造了地冥打算李代桃僵，地冥如果嫉妒埋怨奉天，都能被知情的人理解，然而奉天的負罪抱愧之情，似乎永遠無法紓解，哪怕上天下地也不知該如何補償地冥，以及間接被波及的玉逍遙和倚情天，難怪他會認為要是世上從沒有自己，大家都會更好。如果沒有天跡和劍鳳熱烈得撫慰他們，法地這對兄弟，大概一個為了贖罪，一個為了任務，分頭一路往無間地獄走去吧

linnacy

2023-10-07 22:45

倚情天那晚終究還是放棄了給奇夢人吃茄子念頭，硬拉著奇夢人去了海邊一處風格典雅的餐廳，包下了一整個場次。
被打擾一次就已足夠，接下來整晚，他只希望能與身邊人清凈的待上片刻——雖然也不知是餐廳工作人員的失誤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奇夢人點的紅酒被換成了有著詭異深紫色澤的蔬菜汁。
餐廳裏僅有的那位身材矮小好像套著兔子玩偶服的奇怪侍者，把托盤上的飲料放在奇夢人面前，並解釋說今晚的紅酒賣完了，這是補償給他們的免費特色飲品時，倚情天發現那人明顯怔楞一下，隨即臉上浮現出了抹略帶無奈的苦澀笑意。
在兔子侍者以禮貌目光的催促下，奇夢人終究還是遲疑著把蔬菜汁接過來，隨即微笑著示意性抿了口，就看也沒再多看一眼地擱在一邊，甚至還微妙地把杯子往桌角推了推。
那樣子跟不喜吃藥的孩童幾乎如出一轍，極為罕見的表露出了溢於言表的露骨嫌棄。
「怎麽？是認識的人？」倚情天一面朝若無其事回到吧臺附近忙活自己事情的兔子侍者揚揚下巴，一面按耐不住好奇心，伸手拿過那杯奇特的飲品嘗試著喝了口。
剎時一股難以形容的奇特味道充溢口腔，倚情天仔細琢磨了半晌，才恍惚有些遲鈍的想起這蔬菜汁神奇風味的來源。
——這似乎是茄子汁。
難怪，那個人會是那種表情。
「算是吧。」
看來義叔到底還是對自己一聲不響消失的事情極為不滿。
眼下有倚情天在場不便向兔爵士說明狀況，奇夢人只能單手撐著腦袋苦笑著含糊其辭，「眩者怎麽也在這城市裏呆了一段時間，有一兩個熟人並不為過。」
也不知是身體原因導致胃口不佳，還是飯菜不合口味，這頓飯奇夢人只吃光了面前那盤作為餐後甜點的雲朵厚片。
倚情天起初帶著調侃意味勸了他幾次，見奇夢人面露難色也不忍再逼他，只好由他去了。
海風習習卷帶潮濕腥氣掠過發梢，夜幕下的海面有如望不見盡頭的墨潭，粼粼波光灑落其上，不時伴著遠處燈塔指引航船燈光的一瞥。
浪潮浮動拍落沙灘擊出花白浮沫，又戀戀不舍匆忙退卻，陣陣海潮有如這片蒼茫汪洋向著高懸的清冷月華聲聲傾訴。
可偏偏擺在眼前的壯闊看在倚情天眼中，都不及身邊人半分動人。
於是，他便撇下眼前光景，只顧將目光放在了一旁支著腦袋趴在欄桿上的奇夢人身上，「現在總算消氣了？早說你挑食不吃茄子。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現在知道了？」奇夢人揶揄地瞥他一眼，那人卻垂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笑什麽？」
倚情天深深呼吸了口迎面吹來的海風，心情愉悅，「沒什麽，只是覺得真好。」在發出這句沒頭沒尾的感慨之後，他打量著奇夢人有如藏在奶金色朦朧面紗下的半張側臉，姿態隨性，口中話語卻說得尤為認真，「或許那時我應該早點下定決心帶你離開。」
「過去已然發生的既定事實，再做假設又有什麽意義。」皎潔月色如水傾落，卷翹長睫氤氳開了恍惚光暈，越發辨不清那雙霧氣迷蒙的雙眼噙著的神色。
只隔了片刻，那對蝶翼才輕輕扇動了兩下，奇夢人試圖將話說得輕快，然而卻不知為何那字句中卻總有種抹不開的沈重，「你知道的，即使你早做決定，結果也只會與那時一樣。我不會離開父親。」
「所以我才會覺得現在真好。終於沒有什麽能操縱你，成為你的束縛了。」
奇夢人抿了抿唇對此不置可否，眼前低垂眼簾沈默著的人影沒來由牽動倚情天內心隱隱作痛。於是，他攥住了人搭在木質欄桿上，玉石般在月光下散發瑩潤微光的手。
透過覆在人袖口的蕾絲傳遞掌心的溫度冰冷沁涼，仿佛那個人當真是冰輪凝結的一抹幻影，只消稍一用力攥握，便會化作青煙消散天地。
「會冷嗎？」倚情天壓低聲音這樣問著，不待人回答便脫下風衣外套披在奇夢人肩上，扯動衣襟將人包裹在了其中。
勉強牽動嘴角扯出抹笑意，奇夢人眨眨眼睛不甚自然地瞥了眼海面粼粼光點，「看來即便是夏夜，對眩者來說要想感受海風終究還是太勉強了。」
但不過轉瞬之間，他的神色又恢復到了原先透著慵懶的從容，「沒能品嘗到紅酒真是遺憾。你的那杯，」他隨手指了指倚情天擱在木欄上的威士忌，「可以給眩者喝一口嗎？」
倚情天瞅瞅一旁酒杯，卻並沒有動，只是轉而以一種猶疑不定的眼色盯著眼前人，「我倒是無所謂。不過你可以沾這種烈酒嗎？」
「不妨事，」或許是見倚情天不打算把酒拿給自己，奇夢人幹脆自己探出身去將酒杯取過來，合著冰塊碰撞杯壁的清脆聲響貓兒般狡黠地微微瞇起了眼睛，「況且微量的酒精對身體有益，不過量就好……咳咳……」
只不過道理還沒講完，便被入喉的辛辣嗆得咳出了眼淚。
難得見奇夢人失態，倚情天簡直要笑出聲。不過他仍是劈手奪過人手上的酒杯放到了人夠不到的地方，伸手把奇夢人攬在懷裏，一面幫人順著氣，一面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輕快口吻調侃道，「不會喝就說不會，別勉強自己。」
奇夢人抓著倚情天胸前的衣服咳了片刻，才總算覺得暢快了不少，這意外之變甚至讓他忘記了反駁。
與紅酒的溫醇不同，威士忌的熱烈讓奇夢人難以招架，從軀體內部湧上的熱度蒸得他頭昏腦漲，蒼白面頰暈開的紅霞沒來由為俊美面容增添一抹艷烈，連帶那雙本就霧蒙蒙的碧色如今也好似更為迷離恍惚了幾分。
他擡起頭，透過蒙在眼前的朦朧水霧仔細看了眼前人半晌，隨即好像到如今才猛然感到困擾般疑惑地略微側過腦袋，用著與酒酣耳熱全然不同的清醒聲線向眼前人發問，「倚情天，你為何要對眩者這麽好？」
奇夢人身上的幽香混著酒氣較之原本烈酒的醇香更為醉人，如同被人面上展露的神情蠱惑，倚情天出神地望著他，不知過了幾時才慢慢回過味兒來，心裏無奈想著「或許他是醉了」不禁啞然失笑，放輕話音哄道，「對一個人好需要什麽理由嗎？」
「即便眩者是個惡劣的騙子，甚至曾經欺騙過你？」
這句話由奇夢人口中問出顯得過於唐突，倚情天凝神註視著被自己抱在懷中的人影，試圖解讀出眼前人以此詢問自身的意圖。
但那裏什麽都沒有，濕漉漉的眼瞳仿佛籠罩煙霧的碧色深潭，讓他無法猜出奇夢人此刻的真實想法。
「這是兩回事。」與眼前人的深沈心思不同，倚情天向來直率，這會兒也並未多加思索，低緩話音合著海潮聲聲徑直將心中所想袒露人前，「說實話，當初你回信說我們之間存在的不過是欺騙與利用時，我還並不相信，結果不死心當面質問竟得到了相同結果，那時我確實很憤怒。你真狠心，要不是碰巧被遣人尋我的昊天救回醫治，恐怕你那一刀當真會要了我的性命。」
說話間，如同想讓人觸摸那道藏在襯衫下的陳舊傷疤般，倚情天抓著奇夢人的手近乎強硬地重重按在了心口的位置。
胸腔間蓬勃有力的心跳清晰印刻在人冰冷掌心，好似被倚情天身上的熱度燙著般，那一瞬間素凈白皙的指尖微弱後縮了一下，但也僅此而已。
倚情天仔細打量著奇夢人的神色變化，他不期盼眼前人會為過去發生的事產生分毫悔恨，也並沒有利用這件事刺痛地冥內心的想法。可至少他不該像現在這般，好似完全不為所動的淡然。
於是，倚情天也只好盯著奇夢人逐漸低垂下去的長睫繼續說了下去，「如今想來，我要是能早點註意到玄尊的變化，在收到你絕情的書信當下就放開你，也不至於讓你平白遭受後來那番折磨。」
終於對這番話起了反應，奇夢人扯出抹笑意，擡眼望向了倚情天的方向，「哦？這也是君奉天告訴你的？」
他合該感謝熱烈酒氣掩飾了蒼白面色，不至於讓心口緊縮的疼痛暴露人前。
時間治愈了倚情天胸口的傷疤，然而那道觸目驚心的創口卻好似烙印在了地冥胸前相同的位置，至今都血淋淋敞開著，不住滴落殷紅血液。
「我猜的，」倚情天這樣說著，放開了奇夢人，背靠著木製欄桿自顧自擺出悠閑姿態，取過被他放置在一邊的酒杯輕輕晃動兩下，聽著冰塊撞擊杯壁的悅耳聲響，飲了口杯中苦澀酒液，「這一切也是在收到你的訃告時才驟然清晰了起來。」
「玄尊把我從雲海仙門放逐出去的時候已然心性有異，只要有心就能察覺。而你若是被他察覺對旁人產生了感情，恐怕不會好過。一個玉逍遙已足夠，後來又平白加上了我。」話是對著奇夢人說的，倚情天卻並未望向那人，他盯著足尖被海風腐蝕褪色的木質地板，幽微話語分不清究竟是在向身邊人訴說，還是僅僅單純的自語呢喃，「但最後玄尊竟沒有再繼續追究這件事。關於這點，我在那之後思索許久，究竟是昊天在背後打點，還是另有其他因素，我都不得而知。」
奇夢人緊攥著倚情天風衣外套的領口沈默了片刻，他仍是以先前那般姿態撐著腦袋趴在木欄上註視著水中投落的搖曳光影，隔了會兒才從那雙被酒液濡濕的唇間發出聲含混不清地輕笑，「難道不是你自以為是想太多了嗎？或許刺你那刀時所說的，才是眩者的真心話也說不定。」
「是嗎？」倚情天不以為意地轉過頭瞥他一眼，「會有人早上起來直楞楞盯著不喜歡的人摸來摸去足足一刻鐘，還差點哭出來嗎？」
「你……」
這下就連奇夢人也啞口無言。
那時他只是覺察到倚情天早已醒來，卻並未發現那人有打算睜眼的跡象，這才一時松懈流露出了零星半點深埋內心的情愫，怎能想到竟被人全部看在了眼中。
被人揭破的錯愕不及掩飾，碧色眼瞳中波光微弱震顫著，飛掠過的無措驚惶盡數落入了一旁不知何時轉過窺視他反應的氤氳紫眸。
「騙你的，這也是猜的，我沒看見。」倚情天的心情到此時總算徹底好了起來，或許終歸還是跟這個小騙子相處太久，多少受到點那人的影響，他感到內心好像有什麽惡劣的種子破殼而出，奇夢人剎那的慌亂帶給了他十足的滿足感，「只準你騙我，不許我詐你嗎？托你那杯咖啡的福，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居然這麽愛我。」
「倚情天，」奇夢人微微瞇起了眼睛，想到自己竟會有朝一日栽在眼前這看似一根筋的直男手頭，僅有的那點脾氣也在自嘲下消磨殆盡，「你真無恥。」
那人說話間唇角猶然掛著笑意，與其說是慍怒，不如說是一句調笑，看在倚情天眼裏倒是與撒嬌無異，「總比有些說謊不會臉紅的人光明磊落的多。」
奇夢人方才想再說些什麽，陡然湧上心頭的異樣卻又讓他將已至喉間的話頭吞咽下去——白玫瑰被人取走，早前落下的術力又重新回歸到了他身上。
看來是有人不肯輕易放過，翻開了他的墓穴。
會是誰呢？
君奉天？又或是……玉逍遙？
倚情天不明就裏，只見眼前方才笑意盈盈的人目光乍然一黯。他今天已莫名其妙惹得地冥不快一回，這會兒也只當那人又不知為了什麽生起悶氣，「又生氣了？你今天情緒可真不穩定。」
「沒什麽，我們回去吧。」先前剎那神色變化仿佛變幻光影帶來的錯覺渺無蹤跡，奇夢人輕描淡寫一語揭過，直起身離開趴伏的木欄，不徐不緩走到了倚情天身前，「再待一會兒眩者恐怕要撐不住。」
今天外出的時間實在太久，除了早上那回，奇夢人也沒再泡過水，不知會不會又如同上次那樣產生異狀。擔憂奇夢人身體不適，倚情天忍不住將手搭在他肩上問了一句，「要我抱你嗎？」
奇夢人在內心苦笑，眼前人神情認真全無戲謔調侃，他實在搞不懂自己在倚情天心目中到底留下了怎樣脆弱易碎的奇怪印象。
「眩者也沒到弱不禁風的地步，還請劍鳳自重。」

lvdoukou

2023-10-08 00:26

這一更透露了好多情夢過往的事，看來在死遁之前，地冥已是殫精竭慮，重重佈置。奇夢再三猶疑倚情天能否原諒過去自己不得不加諸的傷害，倚情天用行動和言詞表白了我心匪石。大膽點啊奇夢，如果有什麼可以阻止你們兩心相知的，只有你自己的不自信吧。劍鳳常常仔細看著地冥，要辨別他言詞之外的真實心意，小騙子始終能頂住壓力，這時候心理素質又顯過硬啊。空棺裡的白玫瑰意外被取走，不知將如何牽動全局，天法要去訪雲魁，等著看會有什麼新情報

linnacy

2023-10-12 23:05

這章太長了分開發了。是情哥哥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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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不住傾墜的雨聲砸在建築物上的嘈雜聲響吵得驚人，那般無情決絕，仿佛要將殘破水泥堡壘中遺落的最後一點生命力也徹底擊潰。
眼球感受到微弱朦朧的光線，無意識在單薄眼皮下滾動著，緊閉眼瞳掙紮撐開了一線。
抵抗著殘留在軀殼中濃稠如泥漿般的困倦，在視線緩慢變得明朗之前，濃烈血氣卻率先共潮濕發黴的空氣一並鉆入了鼻腔。
連帶著身下不似柔軟被單的冷硬觸感，讓意識仍處在迷蒙睡夢邊緣拉扯徘徊的倚情天陡生惶惑。
……這是哪裏？我不會還在做夢吧？
方才還未曾察覺，現在靜下心來，倚情天才恍然發覺有什麽異樣聲響亦混進了連綿落雨聲裏，不仔細聽簡直要以為是伴隨傾盆暴雨席卷而至的呼嘯風聲。
那是種好似瀕臨絕境的垂死之人掙紮著的不住喘息，抽氣聲中充溢著隱忍壓抑到極致的痛苦。
不差，總算不是孤身一人被撇在這詭異地方，不管怎麽說，也是有個同伴。
倚情天這樣自嘲般無所謂地暗忖著，想要試著坐起，循聲找尋那人存在的方向詢問情況，卻發現軀體像是被什麽重物在上方沈沈壓住動彈不得。
試過幾次，倚情天果斷選擇了放棄，他無奈地睜著眼借著幽微光線環視起了周遭，這才遲鈍意識到他如今身處的環境似乎是某個荒廢的古典建築內中。
落滿灰塵的帷幔已然分辨不出曾經顏色，破爛如同招魂的魂幡淒慘耷拉著，排列的書架東倒西歪，架上的書籍被丟得到處都是。角落結著花白蛛網，積累厚厚塵土的書桌腳下擺著一個火盆，裏面還有些沒能充分燃燒的余燼。
倚情天打量著這一切布置，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只不過一時間卻怎麽也想不起這房間究竟在哪裏見過。
他正茫然的極力思索著，眼角余光朦朧視野中卻陡然映入一抹艷烈，如同迷失在薄霧森林中的幽光不住吸引著他的目光——那是一個打從方才起便始終一動不動伏在他胸前的人影，面頰被濕漉漉的長發覆蓋著，看不清長相。
那個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看樣子很可能支撐不了太久，如果不是還能時不時從緊貼的軀體感受到那人微弱的呼吸，倚情天簡直要以為趴在他胸前的是個死人。
倚情天雖然對地冥有著異常的執念與關切，然而對待其他人卻並非如此，他用平淡到接近冷酷地神情看著那人被接近漆黑的紫色瀑布般濕漉漉的長發覆蓋，隨喘息起伏的後背，逐漸接受並理解了這人或許就是方才聽到的那陣痛苦低喘的來源。
他會清楚這是哪裏嗎？
倚情天很想向那人問上一問，然而試著張嘴卻未能發出半個音節的事實又讓他轉瞬打消了這個念頭。
外面的雨分毫沒有減弱的跡象，雨霧甚至乘著風穿過破碎窗戶灑進了室內，在臟汙地板上留下一片泥濘汙濁。
倚情天百無聊賴，他又一次打量起了房間裏的擺設，試圖翻遍記憶邊角看看有沒有什麽頭緒，但無一例外的是，最後視線的落處，總會無意識停留在那現在看來與他共處一室的唯一同伴身上。
也不知是為什麽，現下撲在他胸前的人影，倚情天越是打量便越是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若不是他此時動彈不得，倒真想幹脆撩開人覆在面上的長發看個分明。
隨著時間推移，那人終於蓄足氣力，自倚情天胸前費力撐起了半截軀體。
倚情天一瞬不瞬盯著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對眼前人相貌產生如此強烈的好奇，甚至如同押下驚人賭註的賭徒惴惴不安等待最終結果揭曉那般，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倚情天的註視下，那人顫巍巍吐出口虛弱氣息，費力地將遮擋眼前的長發理到了腦後。
當輪廓隨著逐漸明朗的視野清晰起來的剎那，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擊在腦中，伴隨劇烈嗡鳴與陣陣暈眩，先前冷眼旁觀的鎮定頓時在眨眼間蕩然無存。
倚情天盯著那道身影瞳孔不住震顫著，只覺內心被一股從未有過的驚詫與恐懼狠狠攫住，一時之間大腦一片空白。
——趴伏在他身上，衣衫半褪好似剛自水中撈出那般渾身透濕的人，正是無神論。
對倚情天盯駐在他身上的視線全無感知，無神論自顧自掙紮著用一只手拽著滑落至手肘的法袍，拉上去遮蔽住了裸露在外的肌膚，深紫長發仿佛濡濕的水草，淩亂鋪在肩背，有幾縷順著圓潤肩頭滑落，打著柔軟的旋兒堆積在倚情天身上。與玉逍遙肖似的面容，眼角仍是綴著頹靡冶艷的妝容，眼瞼下方的水鉆被汗水澆的晶瑩。
——但，這絕非什麽香艷旖旎的景象。
成片殷紅幾乎染遍無神論半個身軀，有幾滴更是飛濺上了血色盡失的面頰，有如彼岸綻放的花朵透著邁向死亡的淒絕。
深色布料吸飽血氣泡得發漲，法袍把無神論的軀體包裹得嚴密，根本分辨不出造成這樣嚴重出血量的傷口究竟藏在何處，刺痛雙目驚心的紅，襯得那人裸露在外尚未被血跡浸染的肌膚蒼白得觸目驚心。
——地冥……你怎會……？！
只等到過分刺激的畫面帶來的余波如同海潮緩慢向後退卻，倚情天這才像是猛地回過神來，倒抽口涼氣。
為什麽自己竟沒能早點註意到？
倚情天想要坐起身，將氣息奄奄的無神論抱在懷中查看他的狀況，然而，軀體卻仍舊如先前那般無從施力，仿佛脫離了自身的掌控。
不管倚情天如何驅使，肌肉與關節都好似化作了冷硬石塊完全不為所動。
不僅如此，即便近距離視線相對，無神論甚至都未能察覺到倚情天此刻已然醒來。
以那人的敏銳照理來說本不該發生如此狀況，倚情天揣著疑惑勉強維持著僅存的鎮定試圖找出些端倪，直到看清無神論那雙縈著水霧的半瞇雙眼中自身的倒影，才總算多少明白了過來。
那情景極為奇特，倚情天看見他的肉體分明雙眼緊閉，躺在一塊還算幹凈的木板上，而他此時則正通過無神論眼中映出的影註視著自身。
但說是註視，不如說是某種感知要來得更為恰當。
簡直好像靈魂出竅，魂魄孤零零被排斥在外，出於慣性貼覆在原本的容器上不得其門而入，只能以躺在這裏的角度觀視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絕望的無力感有如洶湧海潮將他吞沒，於是，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無神論被死亡腐朽陰翳的爪牙拉扯撕碎。
無神論略微側過頭好像正在專註打量著倚情天，口中自言自語地嘀咕著，「臉色好了許多，脈象和心跳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仿佛在忍受著劇烈痛楚，說話間他的身體瑟縮著看上去極為虛弱，眼中卻驀然掠過抹長舒口氣的安心感，「看來手術很成功……」
——手術？什麽手術……？
你對我……做了什麽？
不祥的預感有如暴雨將至時天際沈沈壓下的霾雲聚集而至。較之先前的驚駭，如今正逐漸占據倚情天內心的更多的是出離的茫然。
他怔怔盯著眼前人，驚疑不定之余，恍惚間某個猜測亦隨著被震驚拉長遲緩的思緒緩慢進入了腦海——方才無神論動也不動地趴在他胸前，難道是正在探知他的心跳？
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倚情天感到愈發迷茫，仿佛自身是被硬塞進這個世間的異物，無措地看著不屬於自身，卻又是自身的人生戲目上演。
「這本是眩者應盡的責任，不該由你來承擔。但，不管發生什麽，明天都會如約而至……」無神論並不知曉倚情天如今內心的想法，自然無法做出相應的回應，於是他徑自將接近氣聲的呢喃繼續了下去。
疼痛和失血過多的虛弱中途幾次打散了話語的連貫性，斷斷續續，充斥著寒風中枯敗落葉般喑啞的顫抖。
氤氳紫眸好似蒙了一層翳霾失卻神采難以聚焦，無神論呢喃著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最後一次通過指尖的描摹觸碰記住眼前人的模樣。
然而素白指尖盡是淋漓血漬，他遲疑著，最後只是把手搭落在了倚情天肩頭，「很抱歉，把你留在了這個沒有眩者的未來……不過這對你來說，大概是件好事……」
——為什麽要說這種話？我不想聽！
你這次又做了什麽？！為什麽會把自己弄成這副淒慘模樣？！
分明是熟知的語言，但打從方才開始，無神論口中所說的話倚情天卻一個字都未能聽懂。他只知道地冥要離開了，去向一個不管他如何伸長手臂，拼盡全力追逐找尋都再也無法觸及的所在。
被喉中血沫嗆到，無神論苦悶地擰起眉間，猶是怕自身血液弄臟眼前人般捂著嘴扭過頭去劇烈咳了一陣。
微弱近似嘔吐的異樣聲響傳來，透過人不住震顫的肩頭，倚情天驚駭地看到大抔鮮血正順著人的指縫落雨般墜落，濺到滿是塵埃的臟汙地板，迸碎一地朱紅。
有那麽半晌無神論都只是緊攥著倚情天胸前的衣服，垂首半趴在倚情天胸口，背中凹陷下去如同折翼墜落的飛鳥閉眼喘息著，仿佛光是維系著搖曳將熄的命火續存便已拼盡全力。
倚情天想勸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然而任憑他說到喉嚨發痛，那些字句卻沒有只言片語落入無神論耳中的跡象。
那人僅僅孤獨承受著，守著眼前暫時不會醒來的自己，在唯有他們兩人存在的世界，訴說著永別般無情的話語。
「就這樣忘記眩者吧……」再次開口時無神論神情猶自隱忍，透著種接近冷酷的淡漠，然而大顆大顆的淚水卻如斷線的珠子不住簌簌自眼眶滾落，砸在倚情天同樣被血水浸染透徹的緋色衣襟，燒灼烈焰般燙得他心口劇痛，「之前的一切都會像一場噩夢，而眩者，不過是你夢中過目即忘的浮沫……」
——你說忘記……
忘記你存在的痕跡，忘記你對我的無情欺騙，忘記你我過往發生的一切嗎？！
究竟要讓我如何忘記？！
你這騙子……又要從我身邊逃開嗎？！
喉嚨緊縮著透不過氣，倚情天感到自己的心臟正在不斷被人扯碎揉碾，痛到近乎麻木。他在困束自身的障壁中拼命掙紮著，口不能言，軀體動彈不得，內心傳來的悲泣吶喊卻要蓋過一切聲響。
「留給眩者的時間不多，現在眩者必須要走了。原諒眩者無法好好與你話別。」被血液濡濕的冰冷雙唇顫動著輕輕印在倚情天唇上，一觸即離。
無神論牽動嘴角扯出抹笑容，那笑分明淡然清冷，然而被臉上淚痕襯著卻有種沒來由的淒絕。他試了幾次才勉強撐起殘破軀體坐起，指尖最後猶有不舍的繞過倚情天一縷發絲，凝視著人沈靜睡顏，輕緩語聲仿佛散盡了一生的熱度，「晚安，願你此後的人生再也不會遇見像眩者這樣低劣無情的人……」
直到步履踉蹌艱難前行的人影漸行漸遠化作模糊不清的影，倚情天才陡然發覺自己似乎可以動了。
但與此同時殘余的意識也好似被那人離開的蹣跚腳步踏碎，正在以一種並不緩慢的速度點滴抽離消散。
——別走……
於是，他拼著最後的氣力向著漸漸灰敗下去的視野中，無神論已經遙遠得快要看不到的背影伸出手去，虛空中絕望彎動的手指仿佛只想抓握住一縷隨風而逝的青煙。
終於，那縷淡薄煙氣也隨著覆蓋雙眼的漆黑幕布，再也看不見了……

lvdoukou

2023-10-13 04:11

「又做了什麼？」、「又從我身邊逃開」，倚情天慘遭無神論「毒手」不止一次啊，隔了這麼久還是會做這等惡夢，天法則是直擊了地冥死亡的第一現場，那精神創傷感覺兩人至今都沒好全，地冥對待自己一向是霹靂手段，做他的親友，心臟要非常之好⋯
地冥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想讓倚情天忘記自己，但後來沒有成功，以奇夢人的樣貌出現，反而引起倚情天懷疑是要讓他不會想起無神論。雖然過往故事還沒揭秘，但看到這裡，實在佩服劍鳳深情如許、豁然大度，但凡差了一點，就要被那冥裡冥氣的行事作風氣死了。

linnacy

2023-10-14 19:16

「……情天……倚情天……」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好像聽到有人在耳邊不斷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失卻鎮靜的焦急聲線像是籠著團迷霧聽不真切，然而那種印刻心底的熟悉卻牽引胸臆間接近沈寂的心臟怦然隨之跳動。
倚情天沈下心，在包覆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稠黑暗裏試圖勉強分辨著聲音的來源。意識迷茫間分不清從何而來的渺渺幽香撲入鼻息，下一秒垂在身側的手被什麽人用力攥在了掌心，陡然傳來柔軟溫和的觸感。
——奇夢？
在內心猶疑著呢喃出那個名字的剎那，遮蔽眼前的漆黑屏障亦伴隨清脆裂響片片皸裂，縫隙間透出了耀眼明亮的光芒。
「倚情天！」身陷夢魘不住痛苦呢喃的人怎麽也不見清醒，奇夢人把心一橫，祭動奇法將閃爍微光的指尖輕輕點在了人汗濕緊皺的眉間，試圖強行拉回倚情天渙散的神識。
誰知下一秒，那人竟毫無預兆猛然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盯在他身上的紫瞳冷冽，暗色沈在眼底混沌不清，宛如無邊無際的夜色，近乎本能感知到的危險讓奇夢人心口直顫。
午夜時分，暴雨傾盆而至，落雨聲在安靜到異常的房間內聽得尤為清晰。
縱使方才在睡夢中倚情天嘴裏嘟囔的話語支離破碎含混不清，然而奇夢人卻猶是從那些糅雜在一處的混亂字句中勉強分辨出了無神論的名字，剎那間他感到心臟在不安的逼促下劇烈狂跳了起來，那力度簡直好像要將前胸撞出破洞。
但他此時也只能兀自強裝鎮定，自上而下凝視眼前人的碧色眼眸在夜燈昏黃光亮下閃動著迷離浮光，瑩白指尖帶著關切意味輕撫過倚情天被冷汗打濕的臉龐，將一縷黏在人面頰的發絲撥到了一邊。
意識猶沈溺在方才那場畫面不甚清晰的夢中，許久才遊蕩著輕飄飄回到軀殼。
仿佛猛地認出眼前人那般，倚情天猝然一把攫住奇夢人擱在他頭側的腕子，彈坐起身將人擁在了懷中。
「奇夢……」奇夢人伏在倚情天肩頭，聽著人在他耳邊失神地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那人擁著他的蠻力好似要將骨血一並揉碎，不論攫在掌心的手腕還是被勒在臂彎的軀體無一不在作痛。
然而從最初的驚愕中回過神，奇夢人卻只安靜地由人抱著，半晌才遲疑著用還算自由的那只手攥住了倚情天後背被汗水濡濕泛著潮氣的睡衣。
不知過去多久，倚情天才總算松開手臂，像是仍在眷戀著人身上氣息般緩慢地撤開身體，與奇夢人拉開了距離。
他細細打量著眼前神情回歸淡然的人影，紫色瞳眸混沌，沈澱的暗影灼燒著接近癲狂的火焰，「我要見無神論。」
倚情天話音沈冷，卻堅定得不容置喙。見奇夢人別開目光垂眸不語，被由來不明的焦躁不安追逐著，他不由加重手上的力度，執拗而偏執地一字一句重復道，「我要見無神論。」
攥握手腕的手指有如掙脫不得的鐵鉗嵌入皮肉，指尖擴散開來的麻痹感讓奇夢人有那麽一瞬間仿佛聽到了腕骨在這番粗暴摧折下發出的悲鳴。
奇夢人吃痛皺起眉間，卻並不打算掙脫開去，他清楚知曉這是眼前人甫經歷一場噩夢後產生的應激反應，當下不過盡力放緩語調耐心勸解，「倚情天，冷靜一點。你方才做了噩夢……」
但倚情天卻根本不給他任何發揮巧舌如簧的機會，話還沒說完便被粗暴截斷在了中途。
「我要見無神論，」捏著人的肩膀，迫使奇夢人擡起頭對上自己的目光，說是請求，急切話語中卻隱約有了些逼迫的強硬意味，「奇夢，讓我見他，我知道你能做到！」
倚情天猜不透眼前人究竟在想些什麽，但仍能隱約察覺得出奇夢人似乎從始至終都在躲閃抗拒讓自己見到無神論。他搞不懂到底是為什麽，會與他方才夢中所見有所關聯嗎？
他原想等地冥願意同他提起時再進一步詢問，然而經過方才那場充斥著壓抑與血腥的夢境，原本顯得遙不可及的不安感已急促的追到身後，伸出的尖利指爪攫住了他的心臟。
倚情天無法忘記夢中無神論滿身血汙伏在他身上，斷斷續續向他傾訴離別話語的畫面。
說到底那究竟是夢，還是連自身都不曾知悉的某段被遺忘的記憶，他都難以分清。
絕望的無力感如同千鈞重的石塊沈沈壓在心口，以至於醒來後胸臆間還殘存著揮之不散的渾濁悶痛。
「很抱歉，關於這點，眩者暫時無法滿足你。」
眼前人現在的情緒極為不穩定，甚至根本無法與他正常溝通，在設法探知倚情天方才經歷的夢境之前，奇夢人無法預測倘若讓倚情天真正見到無神論會產生什麽後果。
他不想輕易冒險試探，也只能選擇一再設法拒絕。
「我要見他！」
「倚情天。」眼見人一再逼促，奇夢人放軟語調用還算自由的那只手捧住了倚情天半邊臉頰。他內心無比清楚再次見面之後倚情天對他身體狀況的擔憂，或許可利用這點讓人暫時放棄繼續探尋的念頭，「倚情天，聽眩者說完。眩者的身體沒辦法承受頻繁切換人格……」
只不過這次，他終究還是錯估了倚情天兀自堅持的執念。
「讓我見他！」
談話陷入了死胡同，沒完沒了的糾纏逐漸讓奇夢人心生不耐，有那麽一時片刻他註視著咫尺那雙緊盯他不放的混亂眼瞳，眼角眉梢盡是冰冷寒意。
持續半晌的對峙僵持終於在奇夢人一聲冷笑中宣告終結，他不費多少力氣從倚情天手中掙脫出來，把仍怔楞維持先前姿態呆坐床上的人甩在身後，下床走到落地窗邊拉開拉門去了陽臺。
今夜的雨下的很大，豆大雨滴砸落地面騰起花白水霧，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氣味。
暴雨驅散了夏夜殘存的暑氣，單薄睡衣沾染空氣中飄忽水汽黏在身上說不出的不適，他出來時並未穿鞋，赤裸的足底踏在陽臺冰冷石板，沿著雙腿不斷躥升的寒意讓奇夢人肺部傳來一陣陣驟縮的疼痛。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回去溫暖室內，任憑雨夜寒涼淩虐著本就孱弱不堪的軀殼，糾纏不斷的意亂心煩卻並未因此緩解分毫。
先前奇夢人充其量不過是隱約有所懷疑，而現在他幾乎可以斷定那本不該存在的記憶眼下正以緩慢的速度在倚情天腦海紮根生長。
當時不過不得已而為之，但果然自己的做法還是對倚情天造成了一定影響。
只不過那橫亙其間牽引的紐帶，會是那人對自身長久的執念癡情嗎？
事態顯然脫離了地冥的掌控，或許是倚情天對他有所防備，又或許是連那人自身也難以說清突兀安插進腦海的陌生畫面究竟預示著什麽。奇夢人每次試圖從人口中套出信息，得到的都是含糊不清的說辭。
倚情天個性冷淡直接，卻並不傻，追問下去必定會使他起疑。可在不了解那人究竟記起多少的情況下，奇夢人甚至連將不斷增生繁殖的記憶抹消替換都無法做到。
在此之前他向來布局機深，每件事都計算的周密完善，現在這種捉摸不定的遊離感尤其讓他感到不快。
然而較之更甚的，則是對於倚情天可能會在某天記起一切的恐懼。
能以奇夢人的身份茍存世間，本身就已是奇跡，在解決完夢魘可能造成的災變之後，地冥實在無法保證自己是否仍能有命撐持。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可能妨礙計劃的變數都必須清除。
從始至終他都清楚倚情天究竟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麽，然而如今的奇夢人卻連一句像樣的傾慕話語都無法許諾。以任務為始紮根其上浮萍般的性命隨時都會消散，他實在不該給人多余的期待。
既然註定會承受落空的痛楚，倒不如打從一開始就從未得到……
——「不管多少次，我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話音從遙遠所在穿透惱人雨聲，再一次回響在耳畔。如同想將這聲音驅逐般的，奇夢人闔眸深吸口氣，擱在歐式雕花柵欄上的手緊攥成拳，指尖深深嵌入了掌心皮肉。
身後拉門開啟的聲響將奇夢人自雜亂思緒構建的深海中撈出，於是他松開手，轉瞬恢復到平時模樣，漫不經心地將目光落在了樓下花壇中被雨水捶打得七歪八斜的薔薇花枝上，「這麽快就清醒了？眩者還以為你怎麽也要出去淋一場，才會恢復正常。」
回應這聽不出情緒的調侃話語的，是自背後貼過的溫暖熱度。
有那麽一會兒倚情天就這樣抱著奇夢人沒有言語，他的臉頰磨蹭著人柔軟微涼的發絲，埋首在奇夢人頸窩一遍遍親吻著懷中始終不為所動的人，動作中滿是小心翼翼的歉意。
「我弄疼你了吧……」他遲疑著拉過奇夢人扶在欄桿上的手，拇指指腹輕輕擦過人手腕白膩皮膚上一圈青紫瘀痕，話音中有種心虛的低沈。
每摩挲過一次，內心那種自我厭棄的感覺便更深一分。倚情天想他方才大抵是瘋了，否則又怎會對奇夢人動粗，害這人不得已半夜跑去被風雨澆得濕冷的陽臺，留他獨自一人冷靜。
奇夢人發出聲滿不在乎的輕笑，不著痕跡將手腕自倚情天掌心抽回，有那麽一會兒，他擡首望向頭頂不斷傾落雨幕的暗色蒼穹，散不開的迷離霧氣氤在碧色瞳中心思莫名。
「這點痛對眩者而言算不上什麽。你出了汗容易著涼，」說到此處，他微弱聳動了下被倚情天下巴抵著的肩膀，瞥人一眼催促道，「快回去。」
趕人回到臥室的話意料之外起了相反的作用，倚情天反倒將懷中人擁得更為緊密，好似那人便是這磅礴雨夜中唯一的一抹月光，手一松便再難尋覓，「我想就這麽抱你一會兒。」
擁在懷中的軀體在不易察覺的微弱顫抖，倚情天暗自後悔出來時沒給人多帶件衣裳。於是他拉過奇夢人擱在欄桿上的雙手包覆在掌中反復揉搓著，試圖以自身熱度帶給人一些暖意。
「現在徹底冷靜下來了？」倚情天認錯的態度與他平時語不驚人死不休，氣到旁人還全然不知的脾性相比，好到近乎異常。
奇夢人感到有些無奈，他無聲呼出口氣，任由倚情天抱著，想了想才繼續開口探問道，「那麽，可以跟眩者說說到底為什麽突然會想見無神論嗎？好歹眩者也是無辜受害，總該弄清緣由。」
「我不知道……」倚情天雖然不怎麽會察言觀色，卻有種接近野性的直覺。隱隱有所預感夢中所見絕不能讓眼前人知曉，他不擅長說謊，眼下不由慶幸起奇夢人如今是背對自身，無法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於是倚情天裝模作樣思忖一番，隨即苦悶地皺起眉間嘟囔著，話音中有種頹敗的沮喪，「好像做了個與他相關的噩夢，但現在想不起來了。只知道看到他會讓我安心。」
分辨不出人話語中的真假，倚情天一向的耿直卻為這話沒來由增添了幾分真實，奇夢人感到胸口墜著的重量隨著倚情天的耳語略微松懈了下來。
但與此同時，想起倚情天不久前那般執著於無神論的癲狂模樣，另一種極為微妙的異樣心緒卻如同無臭無味的毒素迅速擴散開來。
現在想來，在這之前倚情天也曾追問過自身為何不肯讓他見到無神論。那時的他，又是懷揣著怎樣的感情呢？
然而，無神論是他，奇夢人也是他。
地冥知曉自己眼下這想法實在過於荒謬可笑，但探尋言語卻仍是在不知不覺中失去控製從雙唇間溜了出來，聲音淹沒在雨聲中，幽微空靈聽不真切，「是我，不行嗎？」
「反正都是你。」一時之間沒能理解奇夢人話中含義，倚情天單純聽從內心所感不假思索這樣說著，隔著面紗般的柔順發絲帶著種眷戀意味親了親人的臉頰，「你在這裏，怎樣都好。」
瓢潑大雨傾瀉如註，砸落屋檐與地面的劈啪聲此起彼伏，奇夢人看著外面被雨霧模糊的世界，朦朧雙眼心思莫名，被倚情天攥著的手，手指緩慢收緊又松開。
「倚情天，你仍想要眩者嗎？」良久，好似暗中做下某種決定，潤澤薄唇微啟，有些唐突的，奇夢人這樣問了句。
這句聽不出情緒的平淡話語讓倚情天怔楞在了當下，有那麽一瞬懷疑起了奇夢人口中所說的話究竟是否是他理解中的意思。
內心如雨霧般升騰起的想要確認的想法，讓他忍不住直起身松手放開了懷裏的人，扳著奇夢人的肩膀與自身相對，仔細打量起了眼前人的神色，「什麽？你方才說什麽？」
定定迎上了倚情天的目光，奇夢人唇邊依舊浮著抹難以堪破的神秘笑意，慵懶半瞇的雙眼中粹著的柔和溫存光亮讓人一時間移不開視線。
他微微偏過頭去，手臂仿佛柔軟藤蔓環上人的脖頸，另一只手的指尖帶著十足暗示意味摩挲過人睡衣領口處的扣子，緊貼胸口磨蹭著慢慢滑了下去。
與此同時花瓣般紅潤的雙唇亦貼在倚情天耳側輕輕開合，方才還縈繞耳邊的磅礴雨聲不知何時消弭無聲，取而代之的低緩話語如同最為細密柔軟的鉤子，字字句句惑人心神，「如何？難得眩者有了興致。是要，還是不要？」

lvdoukou	2023-10-15 00:18
奇夢的大膽邀請，不知是吃無神論的醋呢？想要轉移倚情天對無神論的注意呢？還是想要趁機做點什麼有害劍鳳記憶的術法呢？不過劍鳳哪怕記憶有損，直覺仍在，不敢讓向奇夢透露夢境，大概是潛意識中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將保護無神論相關回憶的舉措練成反射動作了

linnacy	2023-10-15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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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紀	2023-10-16 00:31
理智告诫着要保持距离，情感却想要不断靠近，给自己找更多合理的借口去满足情感的需求，欺人者亦自欺。好喜欢这样的心理描写

lvdoukou

2023-10-16 01:00

原來奇夢打算「嚴刑逼供」劍鳳大人夢境所見啊

辛酸又甜蜜的一章。於地冥，過去人形兵器沒有愛的資格，如今玄尊已死，但這支離病骨背負掃蕩夢魘的重任，朝不保夕的軀殼如何匹配心上人天長地久的癡情，可恨這旖旎的一夜，仍是為了任務設下的圈套，又似映證自己的軟弱。於劍鳳，儘管可猜出地冥看似無情實則有情，但赤誠相待似乎無法平等換來奇夢撥開自身的重重謎團，只能不自覺地向第三人奉天抱怨「反正問他也不會說」，在奇夢赤裸裸的陷阱當前時感嘆一句然後做個清醒的傻子自己踏入。若有朝一日他知道過往的全部真相，不知會多心痛小騙子竟真的當他不行（？！），遇事一點也不肯和他商量。這更的最後則是優質的贛話王笑點，讓人忍不住想像小騙子被晾在一邊的淒涼處境，祝他好運，能在劍鳳手下多過幾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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