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雪 |
2007-06-14 03:12 |
1、 5Ny0b|+p %WmZ ]@M Qv74?B@ 深蓝色的天幕上,只有几粒稀疏星子涣出蒙蒙微光,满月以俯冲的姿势映照着巅顶,因为隔得太近以至于能够清楚看见球面上无数起伏着的黑色线条。幽皎而明亮的月光,犹如冰雪之泉,从九天上倾泻下来,将整个灵山之巅都凝固在月色中。 %D. @L /:^tc/5U] W >Kp\tD 5 5a@)>h 灵山无雪,冷月无边。 8db6(Q~P 毫无预兆,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这两句,瞬间琴音歇止,纪子焉右指保持着勾揉的姿势,静静停在琴弦上。 }0krSzcn#, %va[jJ 灵山已经数十年都没有下过雪了,胸腹间沉郁已久的气息又开始拥塞翻腾,纪子焉慢慢一点一点咽下去,仰起头,看着无边之月,再次想,原来已有数十年不曾下过雪了。 ={OCa1 Mc.^s &4[<F"W>47 原本的灵山,春夏秋冬四季均有雪,春天是轻柔小雪,夏天是飞扬轻雪,秋天是沉肃深雪,到了冬天则成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狂雪,功体属冰的纪子焉非常满意灵山的环境,而她对雪中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每个夜晚,当披上纪子焉寄过来的皮裘时,她总会偏过头,看向窗外明亮皎洁的月色,轻轻微笑,柔柔的说“灵山无雪,冷月无边”。 Mru~<:9 S[ i$e 这样短短的两句,是他们晦涩难懂又心照不宣,只存在于夫妻间的咒语,每天迎接纪子焉收功修行的,总是静立在月下的妻子和由妻子口里说出的秘咒,仿佛是要借着这样的仪式,才能使纪子焉越来越冰冷的心重新获得温暖,也只有这样的咒语才会让冷漠超脱的灵山神人,回复成宠溺妻子的丈夫。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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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3 灵山无雪,冷月无边。纪子焉一直以为她是在说夜下无边的月色和自己所给予的爱情,就如同他以为她很喜欢雪,以为她不介意他一日接一日的苦修,以为她不在乎每晚短短几个时辰的夫妻聚会,或许还如同他以为自己的野望目标会随着她的死而日渐明朗,以为她的死只不过是人类众多感情中最不起眼的一种枯萎凋谢罢了。 ;k-g_{M 这么多这么多的以为,以这么多以为构建出生活和行为,让纪子焉以为他已经通彻明白了一切。 kK08W3@&t ?#x'_2 直到她躺在他怀里,柔亮的眼睛里不断溢出泪水,仿佛是痛苦中还混杂着解脱的愉悦,轻声说“我累了”,这就是她留给他最后的言语。直到那个时候,纪子焉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他什么都不懂,不懂秘咒的真实含义,不懂她柔软的微笑,不懂她对他而言的意义,这些东西,这些他曾经以为自己都明白的东西,它们真正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tP -5 $]xE$dzJ 8U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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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g 最珍贵的东西,只有在失去后才能够知道其价值,但无论再怎么追悔,失去就是失去,这一点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 $HP/cKu ^V_ku@DY 只是这追悔太久也太压抑,不得不需要一个渲泻渠道,而最快的渲泻方式就是毁灭,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他人,或者在毁灭自己的同时一个也不放过,将所有人一起毁掉。 {-~05,zE 9T?~$XlX 纪子焉冷冷一笑,仿佛是嘲笑遥远某处温暖安宁的黄色灯光,停在弦上的手一转,反指疾挑六弦太簇。 j'#)~>b &9S8al
8" 柔和的下徽调突然间切入羽弦,在远超群峰的灵山之巅,凌厉琴声完全脱离原有曲调,借着凄凉月色昂扬直上冷月苍穹。 NU BpIx& 3}v0{c YWybPD4\( 't||F1X~J h2im
sjf 2、 &Xj {:s# eV@4VxaZ d<e+__2 “明天总不会有什么事罢?”暖黄色灯光下,杜凤儿看起来朦胧柔软得一如他手上拿着的澄黄福橘。 ly9x1`?$ “命中平安便无事,命里犯劫又奈何,总归是应天。”对面的人,随口回答,头也不抬一下,只顾全神贯注研究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路。 \65vfE~ O “唉。。”又在用应天敷衍,杜凤儿无奈叹气。秋八月的性子历来如此,不想告诉你时,便是拿把刀抵在他心窝也不告诉你;想告诉你时,就算你不要知道,他也会用刀子抵住你心窝源源本本告诉你。若不是这样目中无人别扭至极的性子,江湖中人又怎会喊他做什么“秋流氓”? %g2/o^c* “中盘打劫”秋八月抬起头催凤儿快落子,却被他手中的橘子引去了注意,“不要有橘丝的”爱吃不爱剥的流氓咕哝一声。 u<BHf@AI “是是,明明爱吃又挑剔,总不愿意自己剥,以后我若不在了,谁来给你剥橘子?”发觉话题已经被岔到天涯海角的杜凤儿,虽不悦却也仍然是那种温温柔柔的语声。随意落子做个应劫小角,杜凤儿将橘子有条不紊分成同样大小的四份,慢慢将橘肉一瓣一瓣剔出来,撕去附在表皮的橘丝,再盛在盘子里递过去。 *##QXyyg “唔”塞了满口橘子的秋八月,语意不明的含混回答,两人间的灯光也跟着朦朦胧胧含混起来,透出一股暖洋洋温和的意味。 |_xZ/DT “那么,明天要不要陪你去呢?”总是放心不下的,杜凤儿只有再接再厉套取信息,灵山神人纪子焉,寥寥几面,深如静渊不可测度,更兼由其背后冰映引出的如冰似雪的凛冽杀气。 ,<R>Hiwg/s “一人即可,多一人,变数即多一分。” 7-g]A2N “既然敢明着邀你去,对方必是有持无恐,江湖诡谲,你总要小心才好。”相比杜凤儿紧蹙着眉头,秋八月却是一副潇洒闲逸的超脱模样,似乎明天去赴约的是杜凤儿而不是他秋八月。 Tw`F?i~ “万事天定,顺天即可。” Z1XUYe62 看着秋八月的样子,杜凤儿心里莫名烦躁,总是有什么就要发生的感觉,一股一股的急躁,“秋高人你也不是真的就成仙得道金刚不坏了,就算胸有成竹也要想着万事小心,纪子焉岂是那么……” \SoYx5lf “输了” My'9S2Y8nv “?” yf0vR%,\ “我在中盘设劫,你却去造小角,一子错,满盘皆是输。”秋八月点点棋盘,将杜凤儿可以算是微带急怒的视线,导回被他抛去九宵云外的棋局,“共是九子,明日晚膳要八宝榛仁荷叶汤。” Qivf|H619 B]+7 JB ~*,Ddwr0a bn^mL~ 直到凤儿的身影完全没入夜色,秋八月才收回眼,敛眉看向盘上棋局。中盘打劫,天星落子,棋眼外黑白棋路都是势走龙形,相互交错间将一眼生路包得滴水不漏。黑龙在外,看似已经大局已定、环伺在卧,却稍显气力不济,首尾不能呼应;而圈内委靡不振的白龙,却有龙蛰于野之象,立时便能转为飞龙在天。 9&|12x$ dXf]G6 “江湖诡谲?哈……”秋八月低语间苦笑一声,这个瞬息万变的江湖又岂是诡谲二字所能概括的。 y@2vY[)3s 凤儿不是闭门不出只知造书的迂儒书蛊,虽称儒圣,对江湖中的人事却是看得通透彻底,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明了,才会担心他的安危。 `2
%eDFZ (r#5O9|S 这个江湖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还有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刻骨恨意。 s=
-WB0E 温暖灯光下的黑白二子,黑子越发深沉,白子也越发冰冷,一圈又一圈的冰雪之气不断从子上晕漾开。秋八月抚上以荧瓍雕成的棋子,冰冷、无情、近似疯狂的执着和怨恨,跟那人一模一样,前者为数千年冰层的凝结所造就,后者用每分每秒的追悔和痛苦来凝结。 ,6y-.m7> 凤儿总是担心他受伤甚或是惨亏陨命,但是最可怕的远不是躯体上的伤害或者死亡,而是焚毁灵魂人心的死亡,心死了,就什么都完了。从再次看到纪子焉的第一眼起,秋八月就明白,随着左宛盈的死,他心里某个重要的部分也跟着她永远死去了,这样可怕的事情,永远都不应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仿佛是被荧瓍的白色刺痛了双眸,秋八月闭上眼。 kx;xO>dC yH0yO*RZ i{1)=_$Vt` PU]7c2.y 为什么不救她? {Oc?C:aI= 应天而已。 : pE-{3I 是什么天?你所说的天就是你,你所应的只是你自己! @M1yBN &UJTy' B^_$
hJncc “那么……”如同过去数十年间持续不断的疑问,秋八月再一次轻声问自己,“为什么当初宁愿看着他痛苦,也没有出手像救九月那样去救他的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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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s7 SZ$( 不存在错误的路,只有应当踏上,却尚不得知的路。 M Z|c7f&` 宛盈死后的第十七年,纪子焉终于想起这句话,既然往昔不可追,那么就全力追求可达成目标的来日,即便是众生的毁灭,也需要以人的行为做媒介。 P}.yEta K\Y6
cj L&3Ar' 所以当两人于接天岩上对立时,面对身着黑金的秋八月,首先开口招呼的反而是纪子焉。 (Ay4B*|! 语气安然冷静得往事似乎只都是些无聊的虚事幻影,却只有纪子焉自己才知道,在他心底的业火是以怎样疯狂的姿态燃烧。 '%eaK_+7 秋八月不知道,或许是看似不知道,之后在江湖同行中,与纪子焉谈论天下、指点江湖的语气,恍如两人正身处数十年前的灵山风月斋。 $J;=Ux)$ F_M~!]<na 记忆中的风月斋,春夏赏小雪闲情,桌上的青梅酒和精致小菜都由宛盈布置,秋冬观风雪狂势,两人聊得性起干脆就出去比较一番,不过绝大多数时间都限于言辞上的犀利、口语间的争锋。 7Da^Jv k 每每到斋外风雪、斋内两人都正热闹时,宛盈就会出现在帘子后面,身上带满冰雪的清香,走进来坐在一边,不言不语只是笑着看夫君和好友不断你来我往。 !kHyLEV Li<266#A! 4%c7#AX[T RL]lt0O{ 所以为什么秋八月和纪子焉没有丝毫改变,纪子焉无数次冷静又绝望的想,而那个有冰雪清香的女子,却永远也不能够掀开帘子,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03*qOYc
[<3Q$*Ew 宛盈死后的第十七年,纪子焉才第一次考虑到失去与死亡以外的事情,然后又在恨意和痛苦中挣扎了十几年才确定出一个明确的方向,又再是近十年的日夜不休的等待时机、策划和谋算,总共经过了数十年,恨意才终于得以一朝宣泄。 :'^dy%&UB 但是当纪子焉看着掌下的秋八月倒下去时,非常奇怪,无论是发泄后的快感还是成功后的满足感,哪一种都没有。纪子焉看着秋八月紧闭的双眼,在血泊中散乱蜿蜒的白色长发,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一片茫然。 61eKGcjs: 9{]r+z: Y"]e H{ 显然是被纪子焉一举击杀秋八月这样的事实吓到的耶修渡等人,纷纷噤若寒蝉看向沉默不语的纪子焉,等待着神人高人这对生死对头的最终结局。 )lngef
/D_ |0vHy7CE 现场气氛异常凝重,一片死寂中,看着地上的秋八月,纪子焉却很想纵声大笑。 K&"Pm9
自己永远也见不到数十年前的风月斋了,因为无论是斋中一旁浅笑的妻子还是煮酒赏雪的好友都已经不存在了,一切都不存在,一切也都将结束。 o`y*yucHI ;Cp/2A}Xx 48"Y-TV :xUl+(+ J!^~KN6[ IG3K Pmu 7+Jma! o 4、 E*!zJ,@8 Xm:gD6;9 (=&bo p 当小秘跑来将秋八月垂危的消息通知杜凤儿的时候,正好遇到凤儿将热好的八宝榛仁荷叶汤端出锅。 3vGaT4TDx 杜凤儿听完原地呆了半晌,随即面无表情端着汤向屋里走。刚一迈步,平地里就绊上一跤,汤碗登时脱手,杜凤儿顾不上稳住身体,伸手去抓,手堪堪够到碗边,一声轻响,整个汤碗瞬间化为无数碎片,四散飞出。低呼一声,杜凤儿看着汤碗救无可救,也不再动弹,就那么抓着满手碎瓷残汤,慢慢蹲了下去。 |Nx!g fU RxDxLU2kt Uub%s`O f6_|dvY3 看到匆忙奔进的杜凤儿,一好汉等人知机全数退出,只在洞外低声讨论。 aBtfZDCfzp 看到历来形态距傲的秋八月,现在只能躺在床上陷入连梦也没有的黑暗,杜凤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这么虚弱的秋八月,虚弱的让人只想将眼前所见都当成是幻景或者是一场噩梦。 Bc"}nSjH “我将汤热了整整十二遍,还不见你回来,就知道你这个秋高人一定在哪里出了问题。”凤儿抚上着秋八月的脸,“平日里我一动手就蹩眉扭头,现在又安安静静,还说是什么高人……”手下的温度冰得可怕,脸是苍白,唇也是苍白,只有衣服上渲着大块大块的红,杜凤儿觉得嗓子干涩得异常难受,又总想说点什么“竟然毫不反抗,让人伤成这样。” Q j~W-^/ - 3b[[2x_UU OaCj3d> 玉宇飞絮纪子焉,秋八月从来没有说过跟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事情,杜凤儿也从没问起,但他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以及任何信息,但杜凤儿就是确信有这个人存在,每当下雪的时候,或是自己弹琴时,他就会出现,将秋八月从现实带走,引去停驻于过去时空的某处所在,将秋八月和杜凤儿隔绝开的所在。秋八月和这个模模糊糊的‘他’被某种羁绊紧密纠缠在一起,紧密的即使是只存在于回忆,也让现实中的杜凤儿和秋八月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薄膜。 fOjt` ~ToI $X\`
7`v 很久很久以后,杜凤儿才从旁人口中知道,‘他’的名字是玉宇飞絮纪子焉,而那个羁绊则叫做左宛盈。 /dvnQW4}8 >fzzrD}] 灵山风月斋,玉宇飞絮纪子焉,应天风秋八月,左宛盈,谁死了,谁活着,都已不再重要,记忆和羁绊织成了密网,让所有人都牢牢陷里面,没有人能够出脱。 MKhL^c- [F-u'h< *l . eag84_ 洞外清冷的月色,丝丝屡屡的透进来,杜凤儿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将脸偎上那人冰冷苍白的手,“回忆只能是回忆,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g#<?OFl SIBIh- L {4jSj0W E?5B>Jer# xbH!:R; Ue\oIi {^O/MMB\\%
g8qAJ4 遥远的灵山之巅,往常拨弦弄琴的灵山神人,此刻却只是坐在琴前静看,月色朦胧,山巅之月不再清晰明亮,而是有如人心一般的混沌。 v&/-&(+ 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故意让他被救走?莫非是已经不恨了?那为何仍然还觉得痛苦? m_ONsZHy 千头万绪,纪子焉只觉得脑中混沌不堪,连知觉都变得模糊起来,直到凉意大片大片的蔓延到了全身,他才惊醒似的抬起头。 U,3K6AZA 7 *z:lq2"G 澄净的夜幕中,无数皎白飞絮漫天飘舞,经过幽冷月光的透射,每一片都涣映着水晶般的微微白芒,大地和房屋很快便成为最纯净的洁白。 27i<6PAC[A cw-JGqLx 这是,数十年之后的灵山初雪。 &IPK5o, kk./-G bIl0
rx[` ^|12~d_.T ZjbG&oc WD`{kqc u^.k"46hn 5、 F"? *@L z{+; '9C cx%9UK*c 纪子焉亡于灵山一役,杜凤儿为慕紫侯所杀,远在非凡尘的秋八月没有接到跟这两件事有关的任何消息,但他就是知道,纪子焉死的时候,杜凤儿死的时候,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QL!+.y% 所以当红云将纪子焉随身之琴递给他的时候,一如被告诉杜凤儿死讯时,秋八月也只是叹了声“应天”而已。 =@/^1.` e$|)wOwU 接过琴,秋八月在琴盒上发现一行镌刻的小字,古朴的小篆,杜凤儿最拿手的字体。 "JGig!9 @MH]s [{o\ “与君相遇已足吾愿矣,君既不曾欠吾一个秋八月,亦当不曾欠过一个左宛盈。人生在世,逝者一如流水,不可追溺,所谓让君不得超脱、亏欠于君者,唯君而已。” ?PtRb:RHt g5N<B+?!i *G"#.YvE 6y!?xot H LGy"P _( /lBf{| 6、 Olh-(u:9+O nM}`H'0 锦瑟无端二十弦,一弦一注思华年。 <G =@Gl 秋八月一边随手拨弄琴弦,一边反反复复看着琴上字迹。 D??/=`|8 同一块荧瓍原玉,一半雕做了半副棋子,另一半则绞进了琴弦。就着由天穹投下的凄冷月色,秋八月不断的想,为什么当年自己绞玉入弦的时候从不曾发觉,这弦居然会这么的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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