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 AMNESIA失忆症龙剑（含圣邪）中篇已完结番外一已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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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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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11-30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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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AMNESIA失忆症龙剑（含圣邪）中篇已完结番外一已更新

今天是第八百九十九天。
剑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六点半起床，洗脸刷牙，做早餐。早餐跟昨天一样，还是培根煎鸡蛋加一杯果汁。做好以后他回到卧室，那个人依然在熟睡，和昨天一样。剑子转过身拉开窗帘，哗的一声，铂金色的阳光骤然盈满整个空间，清洁的空气里连漂浮的微尘都顿时变得明晰。床上的人慵懒地，长长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趴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眨了眨眼，再睁开。
那人还是和昨天一样，一头流丽如瀑的紫发，顺滑得几乎不用梳理，只要抚摸几下就能垂坠如初。那双眼睛也还是和昨天一样，是琥珀的颜色，是黄金的颜色，是最醇美的香槟的颜色，只要睁开，就会摇漾着醉人的笑意。
那薄薄的，菱形的薄唇，上唇比下唇稍微厚一点儿——听说，这代表薄情寡义？——慢慢张开，声线醇厚却带着些喑哑，说的话也跟昨天一样：“你……是谁？”
“我啊，”剑子依然和昨天一样，好整以暇，一面整理着被子一面回答，“我是你的爱人。你昨晚这么说的。”
那人皱了皱眉，笑容依然不变：“但我觉得……我可能对很多人说过这话。啊，这可能是我不记得你的原因？”
啊，你看，果然还是龙宿，就算什么都忘记了，都不会忘记自己曾经万众瞩目，自恋无比的龙宿嘛。
剑子拍拍枕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回答：“哦，那我管不着。但我很清楚，我是目前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也还是剑子，就算什么都忘记了，也不会忘记爱你的人。这样看起来，我记性可比你好多了，老年痴呆的龙宿啊。剑子默默地在心里吐槽，嘴角偷偷地勾起一抹坏笑。
龙宿还是像昨天一样，微微一愣。虽然他不记得这个人，但就从他的常识来看，这么直白的表露自己的爱意，似乎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的出来的事。剑子收拾好了床铺，拉开房门：“好了大少爷，可以起床了吗？早饭已经做好了。”
早饭，龙宿熟练地使用着刀叉切割培根和煎蛋。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手表，七点，不要紧，还有两个小时才上班。剑子也不理他，快快地吃完了早饭，看了看报纸就离席去做自己的事。龙宿出门时他打开了电脑，今天要跟医生汇报龙宿最近的情况。
咔哒一声，是门落了锁。这一声的长度和节奏，还跟昨天一样。
剑子打了一会儿字，忽然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龙宿的秘书，穆仙凤。
“喂，请问是剑子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依然脆生生的，带着几分急切。剑子正在跟医生描述细节，他歪着头，手机就夹在脸颊和肩窝里：“嗯，怎么了？”
“请问董事长出门了吗？”还是昨天的问题。
“出了。他才出门不到五分钟，到公司的路他没忘，不会有事的，你放心。”还是昨天的答案。
“嗯……那，那董事长今天……想起您了么？”还是昨天的问题。
剑子顿了顿，干脆地回答：“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抱歉，挂断了。
还是昨天的回答。

[ 此帖被碧落瓊瑤在2014-12-02 15:3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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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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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4-11-30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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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子稿子打到一半，出门买菜，半路遇到佛剑。今天的佛剑依然英俊潇洒，穿着一身运动服，额头上还沁着晨跑带来的细细汗珠。剑子向佛剑打了声招呼，佛剑点点头，问：“龙宿还是没想起来吗？”
剑子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是啊。
佛剑宝相庄严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点了点头，又像昨天一样，对剑子说：“如果你撑不下去了，不要一个人扛着。”剑子依然摇了摇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把菜摘好洗好，放回冰箱，晚上要做牛排，现在就得开始腌制。家里一个月没打扫了，不能指望龙宿这个老年痴呆。剑子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拖地。好像八百九十九天前，这些事都是龙宿干。让华丽无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老板做家务，剑子觉得真是死而无憾，估计人品都透支到下辈子了。果然，后来这些事还是回到了他的身上。剑子想，这还真是现世报，早知道当初不应该拐他拐得那么顺手的。
家务做完了，正是下午三点，剑子换上最舒服的鞋子，慢悠悠地出门散步。对于一个靠灵感吃饭的人来说，见缝插针的放松必不可少。逛到湖边的时候看见慕少艾。慕少艾今天抽的烟跟往常不同，浅紫色的，细长的一根拈在食指和中指间。剑子慢慢的踱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慕少艾那张面带桃花的鹅蛋脸微微一笑，多少有点嫣然百媚的意思，这种漂亮更柔软，更温和，看起来要比龙宿那种锋利如刀一半的亮烈舒服多了。
慕少艾抹了朱砂似的两片嘴唇微微一抿，露出一缕戏谑的笑：“哟，剑子，又来散步？”
“对啊。你怎么一个人？”
“唉唉唉，刚刚去了少儿不宜的场所看美人，怎么能带小朋友呢？”慕少艾连连摇头，顺带举起了手中的烟，晃了晃，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喏，你看，万宝路呐！哎呀呀，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慕少艾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把烟气往剑子那边喷。剑子皱了皱眉，并没生气，淡淡地说：“龙宿给的？”
慕少艾不置可否，对他笑了笑：“你吃醋么？”
“我不跟老年痴呆计较。”
慕少艾收起了调笑的神色，叹了口气：“何必装得那么坚强？你年轻，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剑子不说话，那双沉黑如古井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慕少艾终于绷不住了，微微别过头去，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低声道：“……龙宿是给了我烟，但他什么都没干。他今天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酒，是我去找他聊天。他盯了我一会儿，就给了我这包烟，对我说：‘我只是想喝一杯，你不要告诉他，别让他担心’。”
“我问他不要告诉谁，他还是想不起来。”
剑子慢慢地说：“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老年痴呆嘛，反正他只要记得怎么回家就好。”
结果一语成谶。好久以前，确切的说是八百九十九天前，龙宿就曾经对剑子笑着说，哎呀，你真是个乌鸦嘴。
九点钟龙宿依然没回家，穆仙凤一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剑子终于坐不住了，顾不上窗外雷声隆隆，抄起外套就奔了出去。找了一个半小时，龙宿常去的地方他去了好几个，但连龙宿的人影都没见到。这下连剑子的朋友们都被惊动了，佛剑头一个赶到剑子身边，和他一起找人。
难道他的记忆力突然再次衰退了？
难道除了剑子，他突然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
那么骄傲那么优秀那么毫不在乎的龙宿，也不能抗拒自然的规律，也不能抓住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最终还是要变成痴痴傻傻，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的白痴么？
剑子的掌心渐渐渗出了冷汗，心头扑通扑通地狂跳。八百九十九天前，当龙宿被送进抢救室里的那一刻，他也是这种感觉。
只剩最后一个地方了。慕少艾说的那个酒吧。
夜间的酒吧灯红酒绿，天顶上的球灯一圈一圈地变幻着光线，酒红的，荧光绿的，柠檬黄的，葡萄紫的。缭乱的人影在剑子眼前晃来荡去，每张脸都不同，每张脸上都映着一块不同颜色的光斑，明明暗暗，斑斑驳驳，仿佛鬼蜮。他费力地在五彩斑斓的人海里游啊游，在几乎窒息的前一刻，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寻觅已久的身影。
龙宿吻了吻一个女孩的眉角，嘴角带着魅惑的笑意。那是诱惑的标志。不止八百九十九天前，就在前天那个暧昧的夜晚，剑子还见过。不能更熟悉。
他拼命浮上水面，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氧气，却发现鱼尾已被剖开化成了双腿，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剑子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酸涩的热流从眼角一点一滴的，慢慢沁回心底。他转过头对佛剑说，走吧。我看到他了。佛剑没往下问，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跟一个老年痴呆计较。反正他都不认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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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4-11-30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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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宿回到家是凌晨三点半，剑子正在熟睡。龙宿依然困惑，睡在自己床上的人究竟是谁呢？今晚那个女孩其实很不错，不管是身材还是脸蛋。但是为什么做到一半，他就再也无法继续，眼前全是这个人的影子？
窗外雷声隆隆，暴雨如瓢泼，白亮的雨水一簇簇地密集地划过窗外，玻璃被敲得唰唰响，仿佛刀片在不停地切割。龙宿脱了衣服，慢慢躺下来，试着把手臂环上剑子的腰间。那个人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皱了皱眉头，睁开了双眼。
那双乌黑的眸子，深沉如子夜。龙宿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两个黑洞。
他说，你回来啦。
龙宿说，嗯。
他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龙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垂下了眼帘。龙宿看到了他长长的睫，雪白的，羽毛般的长睫，微微扑簌了两下，仿佛天地间落了一场温热的白雪。龙宿忍不住伸手去捂那双颤抖的睫毛，那人却微微别过头去，翻了个身，慢慢地，郑重地说：“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不是什么最爱你的人，我是几年前来投奔你的穷亲戚，你帮了我不少忙。几个月前你车祸撞到脑袋，把之前的事全都忘了。我们是亲戚，你又帮过我，我不能丢下你，就照料了你这几个月。现在你病情稳定了，我也不好打扰，明天我就走了。”
龙宿一愣：“你要去哪里？”
剑子依然背对着龙宿，慢慢地说：“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这里不是你的家吗？龙宿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句话，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觉得剑子的每句话都是假话，但到底哪一个字是假，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晚间他跟那个女孩半途而废的做爱又浮上心头，如果真是亲戚，为何他在那个时候会想起他的脸？无数的疑问水泡似的浮上龙宿心头，可没有一个有答案。
剑子把脸又往枕芯里靠了靠，那一小块布料湿了，他不想让龙宿发现。毕竟，那是龙宿家的枕头，寒酸小气如他，可一点不想临走之前还帮别人洗枕套。

剑子搬到了佛剑家，那是第九百个夜晚。那个晚上剑子对佛剑说，八百九十八天，他每天都要重新认识我一遍，每天都要重新爱上我一次，每晚都要反复地对我说他爱我。我每天都要向他重新介绍一遍自己，每天都要接受他把我当陌生人的事实，每天都要让他再面对一次第二天他就会完全忘记我的事实。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们，龙宿每晚都会哭，每晚都拼命地念我的名字，每晚都拼命地清醒，有时候甚至不停地掐自己，生怕一闭眼就要睡过去。而我每晚都要偷偷给他喂安眠药。他不记得我不要紧，身体垮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第八百九十九天，他入睡之前没有说爱我，睡得也比往常安稳多了。那也是我这两年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我累了，大概，他也累了。
今天早上他还是不认识我，但他还记得昨晚上我告诉他，我要走了。这是好现象。
剑子慢慢低下头，把头埋在臂弯里，长久地不说话。佛剑以为他哭了，想要拍拍他的肩，伸出手去又怕惊扰了他，只好这么悬在半空，再愣愣地收回去。剑子抬起头来，脸上却没有一滴水渍。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穆仙凤的电话。
“喂，仙凤吗？我从龙宿家搬出来了。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今早上他依然不认识我，但能记住昨晚的事，这是好现象。我今天去问过医生，他说，这说明龙宿的海马体有所恢复，但再进一步几乎不可能。医生还说，这种现象虽然好，但不稳定，他的记忆力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退化……如果受到重大刺激，情况还可能更糟。”
剑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仰起头接着说：“所以，我不能再呆在他身边了……昨晚我告诉他，我是投奔他的一个穷亲戚，他以后要是问起我，你也这么对他说。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嗯，是的，尽量不要提起我。以后他的生活起居就拜托你们了，注意事项和医嘱我刚刚给你发了电邮，拜托你千万要仔细看清楚……你们董事长脾气大，稍不合意就难缠的很。嗯，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等会就换号码，拜拜。”
挂了电话，剑子对着房间的某一个空空荡荡的角落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他把手机卡掏出来，换上早上买的新卡。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筹谋已久。佛剑看着他那只黑色的，矮小地靠在墙角的行李箱，问他：“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剑子耸了耸肩：“走呗。唉，我情伤难治，只好到别的城市散散心~”那话尾飞扬着，明昭昭地拼命显示出一点轻松调侃的样子来。他拿着手机往佛剑眼前晃了晃：“你看，我火车票都买好了。等过几个月再回来。”
“你还会回来？”佛剑修禅多年，从不打诳语。
“嗯，会的，会的。”剑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这种程度的谎言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很久以前剑子曾经写过一篇爱情小说，写着写着就跑了题，情不自禁地发表起议论，论爱情究竟是什么。那时，他和龙宿刚刚开始同居，龙宿每天早上都会对他说，我会永远爱你。
“How do I love thee? Let me count the ways.
I love thee to the depth and breadth and height.
My soul can reach, when feeling out of sight.”
龙宿还曾经念过别的，为了启发他滞涩的灵感。
“If thou must love me, let it be for nought.
Except for love’s sake only. Do not say
‘I love her for her smile—her look—her way.’”……
他说，剑子，I love you , it’s for nought. I must love on, through love’s eternity.
你会永远爱我吗？这“永远”，又是靠什么维系的呢？第八百九十九个夜晚之后，剑子觉得他明白了，“永远”是靠无数个过去搭成的未来。在第八百九十九个夜晚前，龙宿即便每天都要忘记他，但仍然记得对他的爱，他们之间仍然有那一缕细若游丝般的“过去”。而现在，龙宿的记忆完全更新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这根拼命维系的丝——断了。
永远的基石完全崩塌，未来再也无从谈起。“永远”果然还是成了一句空话。
龙宿终于完全扔掉了过去，那自己呢？剑子仔细地想了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龙宿不记得他，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他早就知道。而他现在选择离开，或许只是因为得到了一个等待许久的借口。好聚好散，息事宁人，对大家都好。
九百天前，龙宿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安抚不安的他，特地给他买了一大捧红玫瑰。回来的时候发生车祸，重度脑震荡，海马体受损。医生说，龙宿必定会损失一部分记忆，但不知道是哪一部分。他不眠不休地守了龙宿三天三夜，龙宿醒来，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能在一起是缘分，但缘分从来都是指间沙，握得太紧或放手，它都会散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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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11-30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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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天。公司的事务和龙宿的身体一样蒸蒸日上，他的应酬也渐渐多了起来。晚上龙宿依然在外面吃饭，这一次是对方公司的邀请。
宴会在本市最高级的海鲜酒楼里举行。龙宿向来是擅长应酬的，不知不觉就与对方聊了许久。等大家都聊累了，龙宿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不行，而桌上的菜一口没动。主人看出龙宿的心思，赶快招呼大家动筷。过了一会儿，有人转动桌盘要夹菜，龙宿吃了两口恰好抬起头来，眼前是一盘极其新鲜的三文鱼刺身。在灯下透着细腻柔润的光泽的橙黄色鱼肉，被切成整齐的，肥厚的小块，带着细腻整齐的纹理，盛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上。尽管它鲜美绝伦，但对于口味刁钻的老饕龙宿来说，也不过凡品。但出于礼貌，龙宿还是大大地夸赞了它一番，让主人很是得意。
宴会结束，宾主尽欢。那盘三文鱼刺身还剩一半，龙宿看见了，突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能打包那盘三文鱼吗？”
主人一愣，似乎不敢相信龙宿居然会讲出这样的话。但只过了一秒，他就答应了下来，把剩下的三文鱼全都给了龙宿。
龙宿西装革履，坐在自己永远崭新的黑色林肯里，身边放着一个白色的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显得很不合宜。事实上，龙宿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他要带回这份三文鱼，这好像是一种深植于血脉的习惯，做起来仿佛呼吸一样自然。车开到家门口，龙宿拿起那包鱼走到了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把它带进了门。
家里一片漆黑，到处空空荡荡的，似乎太大了一点。龙宿拧开灯，橘黄色的光线暖暖地打下来，让他看到了自己家的客厅。以黑白灰为主调的简约设计，在橘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使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经，仿佛喝了一口暖呼呼的淡盐水。龙宿很清楚，这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但他也不想改。可能是因为懒散了吧，他想。
拆开塑料袋，三文鱼依然是鲜美多汁的样子，鲜艳丰厚的橙黄色在灯下酥酥地颤，可龙宿却完全没有吃的欲望。事实上从打包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并不打算吃它。那他为什么要打包呢？龙宿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责任推诿到脑震荡后遗症上去。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鱼肉连着袋子一起扔了，颓然地躺倒在沙发上。
自己时不时会做出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举动，这种情况持续了多少天了？龙宿大略算了算，但很快又放弃了。之前的记忆他一概没有，算也算不出个所以然。他郁闷地翻了个身，沙发震了震，把茶几上放的一沓书报弄翻了。龙宿懒得收拾，就从地上随便捡了本杂志看。
翻了翻，那是一本小说杂志。龙宿也是无聊，就从头开始一页一页地慢慢看。他在看书方面也是老饕，那几篇小说他一面看一面在心底默默地嘲讽，用语之刻薄估计能气死一大票作者。吐槽得久了，龙宿觉得无聊，直接跳过了几篇题目不吸引他的，捡了一篇似乎有点意思的来看。
那是一篇关于爱情的小说。结构其实不算高明，里面夹杂的大段议论总有打断情节发展之嫌。但龙宿却渐渐看得着了魔，尤其是文章里堪称瑕疵的议论，不知怎么他特别地感兴趣。为了赶快看到那些议论，龙宿甚至连情节都跳过了。
“曾经有个人说爱我，而且会永远爱我。
我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我只知道，三年后的今天，我们分开了，而这或许会是永远。”
客厅的钟发出一声空茫的响，仿佛雪夜静坐寒寺，远远有人寂然地敲钟。龙宿蓦地觉得自己仿佛是那口被敲了一下的钟，浑身都是四顾皆非的惘然，空荡得让他几乎要嗡嗡地颤抖。
这篇小说的作者叫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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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4-11-30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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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love thee to the level of every day’s
Most quiet need by sun and candlelight.
……I love thee with a passion put to use,
In my old griefs, and with my childhood’s faith.
I love thee with a love I seemed to lose
With my lost saints,--I love thee with the breath,
Smiles, tears, of all my life!—and, if God choose,
I shall but I only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 ”
……
“Beloved,may be changed, or change for thee—
and love, so wrought, may be unwrought so.
Neither love me for thine own dear pity’s wiping my cheeks dry—
A creature might forget to weep, who bore.
Thy comfort long, and lose thy love thereby.”
……
“螃蟹在剥我的壳，
笔记本在写我。
漫天的我
落在枫叶上，雪花上。
而你
在想我”。

剑子吃饭的时候看到了，难过得要吐出来。

当天晚上，龙宿翻遍了家里所有书刊报纸，只为找到有关“古尘”的一切讯息。但书报里只有古尘的文章，却没有只言片语是关于作者本人的。龙宿把他能找到的所有“古尘”的文章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意犹未尽，越看越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里喷出来。他在网络上将有关“古尘”的消息全搜了个遍，但这个人却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除了文章，网上竟然也没有一点关于他个人的消息。龙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给穆仙凤打了个电话，让她去搜寻有关古尘的资料。挂了电话，龙宿整个人脱力地倒在沙发上，疲倦像海水一样将他瞬间没顶，可他却完全没有睡意。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秒针咔哒咔哒的步进声。龙宿睁着眼，眨也不眨，那双眼睛从清亮的灿金逐渐混浊，一直到布满血丝。“当——”，又一声，龙宿被震得连指尖都微微地发疼，抬起头一看，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仙凤终于打电话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接听，开场却是一段长长的沉默，然后是仙凤的道歉：“不好意思龙总，我们找不到……”龙宿直接掐了电话。
他的左边太阳穴开始剧烈的疼，有根筋在那个小小的凹陷里不停地颤抖。他从太阳穴到左后颈那块地方仿佛被人凿空了一块，疼痛空洞而僵冷地不停跳动。有关古尘的书报散落一地，纸张上的每一个笔画都化成了一根针，扎得他双眼生疼。
龙宿枯坐了一宿都没睡着，第二天早上就跟仙凤告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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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4-11-30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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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天，剑子在日记里写下“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他找到了合租的室友，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总喜欢穿得一身黑，剑子叫他“小寻”。
小寻比剑子小十岁，生活习惯却比剑子还要“老人家”。小寻是个编辑，工作基本都能在家里解决，平时唯一的娱乐就是到外面跑两圈步。他不爱熬夜，每天五点起床九点睡觉雷打不动，脸色好的能叫十几岁的小姑娘妒忌。相比之下，剑子的生活可谓日夜颠倒。写作要等灵感，他常常得熬到半夜两三点甚至整宿不睡。以前龙宿极端讨厌他这个坏习惯，常常一到十二点就拔电源。后来剑子一个人住，这习惯也就慢慢回来了。因为两人作息时间相差太大，合租一个月来，剑子拢共见了寻不过三面。
终于有一天，准确的说，是两人合租的第三十二天，剑子好不容易在晚饭之前醒来。小寻看他一脸憔悴，顺手帮他做了一份饭。
汤热腾腾的，菜热腾腾的，饭热腾腾的。好久没吃到新鲜的热饭菜了，常年一包泡面解决生活的剑子大仙捧着一碗白米饭，心满意足地想。小寻看到了蒸腾的水汽后面那张满足的脸，忍不住笑了：“一顿晚饭而已，用得着那么开心吗？”
剑子也不生气，扒了两口饭有点含糊地说：“有人帮忙做饭就是幸福。人要学会感恩嘛！”
“噗。从来没人给你做过饭吗？”
剑子白扑扑的眼睫在袅袅的热气后不着痕迹地闪了闪，说：“有过。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你跟她分手了？”
剑子没说话。小寻自悔失言，磕磕巴巴地补救：“呃……不好意思，我就是……就是有感而发……”倒引得剑子好笑：“哈哈，你跟人分手了？”
小寻见他不生气，暗地里松了口气。他双眉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话匣也打开了，忍不住把自己跟人吵架的经过跟剑子说了一遍。末了，他气恼得一掌把筷子拍在桌上：“哼，分了分了！我自己一个人过还舒服点！他那种人，我一刻都不想跟他呆下去了！”
剑子仍是耐心地听他抱怨，却不置一词。小寻看他并没有同仇敌忾，有点不服气地问他：“你呢？你分手的时候难道不生气？”
“……我啊，”剑子笑眯眯地往碗里夹了一块熬得酱红的藕，“是我把人家甩了，怎么会生气呢？”
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温和平静的人会做出那么决然的事。剑子却格外平静：“分开能让他过的更好，所以我放弃了。”
“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一点？她很生气吧！”小寻很是愤愤不平。剑子却笑了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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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天，龙宿又换了个新的女伴。这个女孩要比上一个身材更好，长得也更漂亮。他是在前一天晚上见到了她，第二天早上就和上一位女伴和平分手，晚上就与她确定了关系。龙宿对自己在欢场之中的手段抱着绝对的自信，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频繁地更换女伴有什么不妥。首先，他没有爱人（就他自己来说“只是没有固定的性伴侣”）；其次，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子，禁欲于他而言难如登天而且不人道；最后，他总是能妥善处理女伴们之间的关系，而这常常能给他带来事业上的帮助。
有时他也很好奇，失忆之前的自己是怎样一个人？这种好奇往往发生在更换女伴的时候。他早已不是毛头小子了，常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基本都找了固定的伴侣，而失忆之前的自己似乎并没有这么做。这种好奇会一直持续到他与新的女伴发生第一次肉体关系——事实上，这是他频繁更换女伴的原因之一——做爱时他总是觉得不满，而且非常不满。
龙宿对自己挑选女友的眼光非常自信，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一个女人说自己曾是疏楼龙宿的前女友，那么至少她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在刚刚交往时，龙宿对她们的美也是大加赞赏。但交往每深一分，他就觉得不对劲一分，上了床，那种不对劲感就会立刻达到巅峰。但要让他具体地说出到底哪里不对劲，龙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很明白自己一刻都不能忍受这种不对劲，他拼命想要摆脱这种感觉，所以他不停地换女伴。
今天会怎样呢？龙宿把女孩带回家时默默地想。情况会不会好一点？毕竟这个女孩是龙宿交往的女孩里，最漂亮的一个。
两个小时后女孩离开了。结果还是一样。
龙宿坐在床边，默默地点着了一支烟，心里有点烦躁。对一个极端自信的男人来说，这种不满是极其伤自尊的，而且由于它的难以启齿，它造成的伤害更为持久与严重。龙宿烦闷地吐了口烟圈，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但翻了好几遍通讯录，竟然一个合适的人都没有。烟头被他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委屈地扭成一团。
钟敲了十二下，这必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龙宿已经一个星期没睡好觉了，他本打算借由做爱来消耗体力帮助入睡，但这如意算盘显然落了空。他决定不再勉强自己，捻开台灯，随手从床头拿了本书，翻来翻去，还是只能看进“古尘”的作品。
穆仙凤找不到有关“古尘”的资料，他不得不亲自向别人打探有关此人的消息，甚至跑到发表“古尘”作品的报社出版社里去。出乎他的意料，“古尘”的声名其实颇盛，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作者，他在文艺界也有一定地位，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任何有关这个“人”的信息。甚至，几乎没人能准确描述“古尘”的相貌，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通过电子邮件投递的。“古尘”在世上的唯一印记，仿佛就只有这些小说散文。其实有很多低调的作者也存在这种状况，但不知为何，龙宿就是觉得“古尘”本人绝不应该是这么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这毫无理由的坚信让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前两天，他在睡不着的时候把所有能找到的“古尘”的作品整理了一遍，列了一张年表，发现在三年前“古尘”就不再发表作品了。这绝非江郎才尽，因为这之前“古尘”的作品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属上乘。而这种戛然而止很可能昭示着作者本人遇到了极其重大的意外，最坏的可能是，他死了。
这种想法让龙宿头痛欲裂，一颗心好像遽然被扔在滚水里不停地狂跳。那个晚上他连躺都躺不下去，烦躁得在客厅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他突然发现自己和这个人的联系，可能仅仅只有这些文字而已，而他可能此生都对此无能为力。这种想法让他暴怒，他叛逆得整整两天拒绝看任何有文字的东西。第三天，他就被自己折磨得近乎发狂，又请了一整天的假把“古尘”所有的作品看了整整三遍。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把这些书报保存起来，日日翻阅。
而现在，龙宿的手里又拿着“古尘”的作品。这是系列游记里的其中一篇，笔触较他其它作品里那种冷峭要柔和得很多。
“‘He gives his harness bells a shake
To ask if there is some mistake.
The only other sound’s the sweep
Of easy wind and downy flake.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面对同样的景象，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首诗，却并没感到任何一点惆怅与忧思。而就算清风小雪再怎样温柔缠绵，冰冻的湖面再怎样晶莹剔透，‘死之诱惑’也于我无效。因为我身边正站着我的爱人。爱是永生的理由”。
龙宿合上书，久久地怅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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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五十六天。这天是小寻生日，天气很不错。剑子自告奋勇要给小寻做生日宴，小寻对他的厨艺表示怀疑，剑子大仙严肃而正直地说：好友不可疑我清白端方之厨艺。于是下午六点，小寻抱着壮烈牺牲的觉悟，坐上了饭桌。
出乎意料，在小寻面前从未下过厨房的剑子确实有一手好厨艺，而他做的菜也确实称得上“清白端方”——以素食为主，口味和颜色都属清淡。
清淡虽然清淡，但绝不是淡而无味。小寻会吃，一尝就知道是绝顶的好味道，不禁大加赞叹。晚饭吃完，小寻心满意足地靠在沙发上叹气：“唉……剑子，我要是哪天想开饭店，肯定请你做首席大厨！”
正在收拾碗筷的剑子哈地一笑，却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我只会做这种清汤寡水的家常菜，你太抬举我了。”
“哪里！‘一招鲜吃遍天’啊剑子！哎，不过话说回来，你有几道菜是不是没放盐啊……啊对了，我觉得你那个艇仔粥煲得特别好！有什么秘诀啊？”
剑子正要回答，突然眉头紧蹙，捂着肚子蹲下来，全身紧紧地蜷成一团。小寻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坐上沙发。剑子面如金纸，细密的冷汗颤抖着从额头渗了出来。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剩下的力气只够断断续续地对小寻说出胃药所在的位置。等小寻拿到胃药，正准备给他接热水时，剑子喉头一甜，哇地吐了口血，顿时人事不省。小寻吓得几乎把水打翻，赶紧打了120。
剑子做了个深长的梦，可那梦境太过混乱，又时不时与剧痛交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他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背后一片潮湿，全是冷汗。
“你终于醒啦？”小寻坐在他床头，松了口气，“重度胃溃疡导致的胃出血，这个月你都别吃饭了，老老实实吊葡萄糖吧。”
剑子虚弱地笑笑，开口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干的要冒烟。小寻会意，起身帮他倒温水。
就在小寻的身影从他眼前移开那一瞬，剑子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对床有个人背对他侧卧着。虽然看不见脸，但剑子知道，那一头修剪考究的，缎子般的银紫色头发，只有一个人会有。
小寻回来，看见剑子在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喂，怎么了？对床那个听说是什么公司的老总，前段时间爬山还是怎么的把腿摔断了，现在有钱人真是闲得慌……头发颜色倒蛮特别的。喏，水，慢慢喝啊。”
剑子撑起身体慢慢地把那杯水喝完，喘了口气，认真地说：“小寻，我想换病房。”
“嗯？为啥？”
剑子垂下眼帘，白扑扑的睫毛闪了闪，想了个理由：“这里苏打水味道太重……我难受。”
“哦，好吧。我去问问。”小寻说着就出门了。

剑子本想立刻背过身去，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黏在那个人身上。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他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这危如累卵的小小放纵，让他的视线都带着不安的细微战栗。有一霎那，剑子甚至自欺地想，没准对床的人根本不是龙宿，只是碰巧有个与他相似的人而已。这种想象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让他偷窥的视线稍微理直气壮了一点。但这种可能给他带来的失落，又像一把钝钝的刀横在他心头，反复的研磨辗转。越多看一秒，他的心就越是一抽一抽的疼，甚至隐隐地牵动了他本来就疼痛的胃。他自嘲地想，剑子啊剑子，枉你自称洒脱，原来这一关……你还是过不了啊。
这做贼一样的视线，仿佛小猫的爪子似的挠了挠龙宿的后颈。他眨了眨眼，疑惑地转过身来。剑子慌乱地想翻过身去，无奈刚才牵动了胃痛，动一动都疼的仿佛被刀扎了一下，只得龇牙咧嘴地半蜷起身体，想稍微糊弄过去。没想到龙宿立刻叫道：“小叔？”
剑子一愣，突然想起临走之前他跟龙宿说自己是他远房小叔。他自嘲地想，能让疏楼龙宿叫自己一声“叔”，也算此生无憾了。他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胃痛抬起头来，对龙宿笑了笑。
“小叔，你很不舒服吗？要不要帮你叫大夫？”
剑子费力地摇了摇头，慢慢说：“谢谢……等一会儿就好……”他说着慢慢地吐息了一会儿，纠结的表情果然渐渐松弛下来。应对如此熟练，显然，他对此早已有丰富的经验。这个认知顿时让龙宿心头火起，而这暴烈的反应连龙宿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剑子打破了沉默：“呃……你怎么会来这里？”
“哦，哈。看了一本游记，就想到处走走，算是给自己放假。前两天不小心摔了。”
正在这时，小寻进来了：“剑子，大夫说可以换病房。我搀你过去，东西我等会儿帮你拿。”剑子得了救般地松了口气，感激地对着小寻笑了笑，就要下床。就在小寻伸手去帮剑子取吊针瓶时，对床突然一声暴喝：“你要换病房？”
剑子和小寻都吓了一跳。还没等剑子回答，小寻立刻就顶回去：“换病房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
龙宿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脾气，但小寻这一顶嘴倒给了他生气的理由，反驳也变得有理有据起来：“医院不是你家开的，你们这样换房间是破坏规章制度！再说他一走，医院就要消毒，吵着我怎么办？”
“你这人真奇怪！钱多烧脑了吧你？哪条规章制度说病人不许换病房了？剑子是胃病又不是传染病，用不着消毒！就算消毒又怎么样？这一点动静你都受不了？”
“每个人耐受力不同，我好静不可以吗？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剑子感觉自己不但胃疼，连太阳穴都开始急促地抽疼起来。他实在忍不住拉了拉小寻，示意他不要再争下去。小寻本想再吵几句，但看见剑子惨白的脸色，也只好愤愤地作罢。
剑子等那一阵疼缓过去，无奈地说：“算了，不换就不换吧。反正也不用呆多久，弄不好人家过几天就出院了。”
“可是他……”剑子又摇了摇头，小寻只好换了个话题。“算了算了，你自己不计较，我也不瞎操心。我看你这个月大概是干不了活了，等会我去编辑部帮你请假，这个月专栏停一停吧。”
剑子点点头。小寻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小寻走了没多会儿，龙宿就忍不住想跟剑子说话。但他一想起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又忍不住别扭起来，想道歉又不知从何道起。但要让他跟平常一样完全无视剑子，却比全身爬满蚂蚁一样还要令他难熬。剑子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让龙宿为难，便决定先开口：“嗨，好久不见啊龙总？”
龙宿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啊是啊是啊。呃，刚才不好意思……让你朋友生气了。哦对了，小叔，你叫什么名字？上次你走的太急都没告诉我。”
剑子微微别过头去，不想看他殷切的目光：“……剑子仙迹。”
“疏楼龙宿。剑子大概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吧？”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我又不像你一样被撞过脑袋。剑子一面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面默默的吐槽。两人渐渐聊得入巷，准确的说是龙宿这么认为。剑子并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纠缠，时不时地总想结束谈话，但龙宿总有办法又把他勾起来。这么来来往往，等龙宿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剑子洗漱之后很快就睡着了。一面应付龙宿一面又要小心不让自己露陷实在太耗费脑力。而龙宿却还精神抖擞的，睁着眼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又看了会儿“古尘”的作品，还是睡不着。但这种失眠跟从前不一样。准确来说，它并非“不安”造成的，而是由莫名的“兴奋”。龙宿翻了个身，看见对床的人那有着毛绒绒的雪白短发的后脑勺。
剑子无意识地嗒嗒嘴，翻了个身。他不知道对面有个人因此吓了一跳。
月上中天，银白的月光从窗子里悄悄地倾泻，在病房里涂出一块长长的光斑。剑子正卧在这光斑下，在毫无纤尘的墨蓝色空气里，被温柔地镀上一层银边。他白绒绒的眉在睡梦中依然若有若无地蹙起，仿佛周身笼罩的不是月色，而是薄薄的梦魇。
“龙宿……”剑子长长地，叹息般的梦呓，声音低微，仿佛随手就能挥散的轻烟，“龙宿……”。
可能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念出这个名字。
龙宿一愣，自己这么快就能进入剑子的梦境？这点认知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很好，看着剑子的眼神也更加明目张胆。平心而论，剑子不是什么大美人，相貌水平在他交往过的人里可能还排不上中等。但这个人就是怎么看都不腻，怎么看都让他安心。
剑子又梦见龙宿被车撞倒的那一幕，吓醒了过来。一睁眼，赫然是龙宿那双金眸，熠熠生辉，明亮得仿佛烧透了。他吓得险些从床上翻下来。龙宿忍不住笑出声来：“噗，我有这么吓人吗？”
“三更半夜不睡，盯着别人脸看，你说吓不吓人？”剑子没好气。
“好好好，是小生不对，吓着了大作家——”龙宿好一番唱做俱佳的道歉，听起来却没几分诚意，“还请大人饶恕小生则个。”
“作家？”
龙宿拿出一本笔记本，在剑子面前晃了晃：“作者‘无双’。如果我没猜错，你以前的笔名应该叫‘古尘’吧。”
剑子脸色丕变，冷笑：“哼，没想到您这么有名望的人，居然也会偷别人东西。”
“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明明是剑子你辗转反侧把它掉在地上，我只是顺手翻了翻而已。再者说，这是读书人的事，现在又完璧归赵，哪里能叫偷呢？”
剑子被他的厚脸皮气的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冷冷地丢了一句：“还给我。”
龙宿却作势要把本子拿走。剑子心头一急，直接扑过去，没想到正中龙宿下怀。龙宿顺势拉着他手腕一带，剑子重心不稳半个身体直接撞进龙宿怀里。趁他没反应过来，龙宿对准他的唇直接亲了下去。
剑子仿佛被雷劈了一样，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龙宿以为他并不抗拒，舌尖像把灵活的凿子似的撬开了他的齿关，迫不及待地把他口腔里的所有角落都探索了一遍。等剑子反应过来开始剧烈挣扎时，龙宿只当他是害羞，一把将他牢牢扣在怀里，舌尖灵活地拨开了所有抵挡，直抵喉头，一下一下忽轻忽重地压按。
剑子感觉自己的喉头怪异地痒了起来，那股痒意一直蔓延到心底，连指尖都忍不住战栗。这种吻他再熟悉不过，而在他背后不住地摩挲的那双手，也在提醒着他，这是龙宿一贯的索求方式。这种认知仿佛兜头一盆冷水，让剑子瞬间清醒。他豁尽所有力量狠狠地推开龙宿，力道之大竟让龙宿一连趔趄了好几步，直接撞在了病床边。
龙宿腿伤还没大好，这一撞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叫出来。剑子怕他又伤着了腿，赶紧下床帮他把腿抬到床上去。龙宿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把痛意压了下去。剑子看他缓过来了，转身想走，却被龙宿拉住手。
他望着他，金眸清澈见底，竟是难得的诚挚：“剑子，你知道吗？我决定出来旅行，就是因为你的作品……”
“……谢谢你喜欢我的作品。但我对你旅行的原因没兴趣。”
“不，不是。我把你所有的作品都看了，看了好多遍……‘而就算清风小雪再怎样温柔缠绵，冰冻的湖面再怎样晶莹剔透，‘死之诱惑’也于我无效。因为我身边正站着我的爱人。爱是永生的理由。’这些，这些我都还记得……”龙宿结结巴巴的，双眼明亮得能发光，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我整理过‘古尘’的作品，发现你四年前突然封笔……我以为你出了意外，就跟着你留下的游记到处找你……后来我发现了‘无双’，是的，我确定这就是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兴奋！我顺着你作品里的细节一直找，找到这里来……我还担心住院拖延时间，你又走了，没想到……”
剑子一直背着身，他怕龙宿看见自己泪流满面。他听见自己一半心脏不停地狂跳，有个声音在迫切地呼喊：答应啊，快答应他，就算不告诉他过去的事也好，答应他就能从新开始。可另一半心脏却一点一点地安静下来，随时都要停止跳动。
“跟我在一起吧剑子……”
我答应你，让你我再受一次煎熬？你是这么骄傲的人，我怎么忍心因为我而使你的羽毛沾污？
好聚好散，息事宁人，对大家都好。
剑子甩开他的手，低低地说：“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可能的。你放弃吧。”
龙宿怫然变色，双眼骤然灰暗下来。他怔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再开口连声调都变得阴沉沉的：“……是因为你的爱人？送你过来的那个？”
“……不是。”
“那是谁？”
剑子深吸了口气，仰起头，看见窗外一点模糊的青白月色：“……他死了。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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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4-11-30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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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星期，剑子千疮百孔的胃稍微好了一点，好歹能吃点东西，小寻也开始来送饭。他一直很担心，尤其是跟剑子同一个病房的龙宿。但一个星期来，龙宿除了脸色差点不吵也不咬，倒让他颇感意外。
午饭时间，小寻把饭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在小桌上，剑子看着菜色，眉头却渐渐攒起来，一点高兴的神色都没有。小寻却没看见，一把把筷条塞进他手里：“吃吧！我特意做的！”
小寻平常就口味偏重，不太会做汤汤水水的东西，又没怎么照顾过病人，做的菜都以荤腥为主，飘着一层油。剑子一看就没什么食欲，但小寻那殷殷切切的眼光又让他不好意思不吃。斟酌了一下，他对小寻感激地笑了笑，夹了一点青菜。
对床忽然飘来一声冷笑：“哼，你看不出来他明显吃不下去吗？厨艺糟糕还没眼色。”
小寻一听就炸了，又要找龙宿理论。剑子赶紧扯住他，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小寻见他“吃的开心”，得意地白了龙宿一眼。
好不容易把午饭吃完，剑子等小寻收拾好了东西，说：“小寻，我有点想吃别的。你能不能帮我做？”
“好啊！”小寻一口答应，“你想吃什么？”
剑子报了几个菜色，都是清淡的，大部分小寻都没做过。剑子早知道他不会做，便提议把这几道菜的做法抄给他，让他回去照着做。小寻答应下来，认认真真地收起菜谱，由衷赞叹：“剑子，你好像很会给病人做饭啊！”
剑子也不否认，随口答道：“哦，以前照顾病人照顾久了，熟能生巧呗。”
“噗，我还以为你是久病成良医呢。”
“哎哎，我以前可是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哪有病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小寻接了个电话，脸色一变赶紧走了。他刚离开不久，剑子脸色一白，捂着嘴就冲进厕所里吐了起来，过了十分钟才一步一拖地回到病床上，脱力地倒了下去。
血液轰地全冲到头顶，眼前金星乱迸，剑子有好一阵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东西。等那密密麻麻的金星慢慢散去，他才模模糊糊地看见褪了色的龙宿坐在他床边，五官都化成了白花花的担忧和愤怒。
“不想吃你就直说，这么糟蹋自己你是想早死吗？”
剑子别过头去，口气冷淡：“多管闲事。”
“好！是我多管闲事！”龙宿气的发笑，突然凑近剑子耳边。剑子一拳砸过去，无奈刚刚吐完手脚发软，轻轻松松就被龙宿摁住了。他金眸骤然危险地眯起，眼角如刀，声音低沉地仿佛在下最恶毒的咒：“我就多管闲事怎么了？刚才你说你照顾过病人，是你那个死得都不知道灰撒在哪的‘爱人’吧？”
龙宿以为剑子会气得跳起来，却没想到剑子一愣，居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是啊，我确实是不知道他灰撒哪了……哈哈哈……”
紧张的氛围骤然松弛下来。龙宿呆呆的看着他笑的前仰后合，发觉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骤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开了手。他难得乖乖地回到自己床上，看着笑得浑身发抖的剑子想，算了，难得他这么开心，笑就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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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14-11-30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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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天，剑子出院了。龙宿比剑子先出院了一个半月，却一直都没离开医院。一个月前，小寻的前男友圣踪上门找他复合，两人龃龉不断。小寻焦头烂额忙不过来，龙宿便自告奋勇地接过了给剑子做饭的任务，每天都借着送饭的机会明里暗里地向剑子示爱，有几次几乎可以算是“调戏”。剑子好不容易等到出院，以为出院就能安生一点，没想到龙宿早早就打听到了他的地址，租下了离他家不远的一栋别墅，每天都给他上门送花，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弄得剑子头痛不已。龙宿就像一匹狩猎技巧无比高超的狼，随时都准备捕捉猎物露出的哪怕一点点破绽。但剑子也知道，如果没有自己有意无意的纵容，和越来越软化的态度，龙宿可能不会这么执着。
第一千四百天，小寻终于和圣踪彻彻底底的分了手，一脸菜色的回到家里躺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他才终于愿意出来吃晚饭。剑子给他煲了粥，准备了几个他最爱吃的菜，好让他多吃一点。两人吃饭吃到一半，门铃响起，剑子头痛地皱起眉，只得去开门。
龙宿又捧着玫瑰站在门口，剑子开门的一瞬，他仰起头适时地展现最魅惑的笑脸。
“剑子，请收下我今日的爱意。”
“……谢谢。”剑子郁闷地按了按额角，却没接过花的意思，“您真的……很有空闲。以后如果不方便就别……”
龙宿立刻伸出一根食指按在剑子唇上，成功止住了剑子的话：“嘘……剑子，忙碌是不爱的借口。只要你开口，千山万水不过一瞬，我怎会没时间呢？”
饶是对这种肉麻早有预感，剑子还是忍不住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好吧，”剑子默默倒退一步，接过了花束，“感谢您今日的爱意。”也不知是真的感谢还是挖苦。
龙宿非常绅士地一鞠躬：“祝您晚餐愉快，我亲爱的剑子。”说完他就轻快的走了。
剑子把花插到花瓶里，又坐回饭桌。小寻看了一眼窗格里渐渐远去的龙宿，歆羡地叹气：“唉……没想到，龙宿对你真是执着啊。”
剑子垂着头夹了一块瘦肉，嘟囔道：“有什么好的。可能他只是享受这种追逐过程而已。”
“那也不能享受这么久吧？都三个月了。哎，你为什么不接受他？不会是旧情难忘吧？剑子，人要往前看……”
“小寻吃饭吧。别说了。”
小寻看剑子脸色变了，只好乖乖吃饭。过了一会儿，小寻大概是太久没吃饭，一下胃抽搐了，又是吞胃药又是按摩折腾了好一会儿。剑子实在看不下去，才又开口：“对了小寻，你跟你前男友分手了不是挺好的，何必这么折腾自己？”
小寻叹了口气，低低地说：“……说实话，我还爱他。”
“那为什么……”
“简单啊，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笑的很惨淡，“谈恋爱的时候，我跟他的公司关系不好……有一次为了他的公司，他差点把我害死。”
“……这些你都没对我说。”
小寻强作轻松地笑笑：“跟你说干嘛？给你添堵。你看我们合租这一年，你什么时候真心笑过？眉头皱这么深，显老的很。”
剑子久久地没说话。小寻自顾自地叹气：“算了，好聚好散吧。我早就想清楚了，干嘛要让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
“……小寻，谢谢你。”
小寻对他微微一笑：“怎么？听了我的悲惨故事，你想通了，打算接受龙宿？”
剑子叹了口气：“……难吧。我跟他……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真要谈起来，我不忍心看他受苦。毕竟人家身份摆在那。”
“哟，‘因爱故生怖’啊！”小寻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我失败了，不过我还是劝你试试看。你没谈过怎么知道结果？没准最后真成了也不一定！我看龙宿要比圣踪靠谱得多。”
剑子笑笑，也不置可否，转身收拾碗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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