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同人文學 02.12 【魔道祖师】[温宁中心]River flows in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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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a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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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2-12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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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2 【魔道祖师】[温宁中心]River flows in you

本文未完结，啥时完结我也唔哉（。

　　煎药的时候最容易觉得无聊。一旦开始觉得无聊，就离把药煎糊不远了。温宁看着药罐，心里却在想温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他放下扇子，起身把收音机从抽屉里翻出来，拉长天线开始调频。他想听新闻。这次煎的药味道实在不好，闻久了温情自己也有点受不住，她把药材倒进药罐里，吩咐温宁看好火，两手一甩就出门买菜去了。走之前温情还以煎药不能分心为由把温宁的手机强制没收，就这收音机还是他偷偷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温情居然没发现。

　　他拧着频道屏息凝神，把耳朵贴到收音机上，但是一点响动也没有，又把天线拉到最长，还是没声音。温宁研究了半天，最后发现电源口是空的，里面的电池已经被抠掉了。

　　阿姐做得真绝。温宁想。

　　温宁抱着收音机对着药罐枯坐，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小孩子的哭声，再过一会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的温宁冲出去，正瞧见他的侄子温苑抱着一个人的大腿哇哇大哭。
　　被抱住腿的人唉声叹气：“好啦不要哭啦，被猫抓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笑一笑，羡哥哥给你买糖好不好？”

　　温宁拧起一边眉毛，“魏哥？”

　　“哎呀温宁，”他转过头来对温宁挥挥手：“好久不见！你怎么……”他瞥了一眼温宁手里的蒲扇，了然道：“你姐姐不在。”他翕动着鼻翼，忍不住咕哝一句：“这什么味儿。”

　　温宁尴尬地笑笑，说：“嗯，里面在煎药，阿姐买菜去了。”他看了看抱着魏婴的腿不撒手的温苑，弯下腰朝温苑招招手：“阿苑，快过来。”

　　温苑摇摇头，含着泪花把脸贴在魏婴的大腿上，“羡哥哥被猫咪抓了，好可怜。”

　　温宁吐出一口气，温苑喜欢粘着魏婴也不是一两天的事，魏婴呼噜一把温苑被剃得圆圆的脑袋，抬起头，“我们进去说？”

　　魏婴费了老鼻子劲才把温苑从自己的大腿上撕下来，抱进去没多久，被魏婴用一颗薄荷糖糊弄失败后，温苑又扭着身子从魏婴腿上跳下来。温宁一边上茶一边喊别跑太远，只被扔了一句知道啦，然后温苑就在药堂门口蹲下了。

　　“魏哥，”温宁比比魏婴的手腕，一条细长的红痕从虎口延伸到腕后，“手。”

　　魏婴举起手看了一眼，故作恍然大悟：“啊，这个，猫抓的。就外面那只黄猫，看着老迈，其实凶得很，一爪子下去马上就见血了。”

　　温宁无语。魏婴一脸委屈：“我也不是有意要招它，就是看你们那小朋友盯着猫想摸不敢摸的，想帮他一把……”

　　“……”温宁说，“魏哥，一会儿去打疫苗吧。”

　　魏婴说：“不去！”

　　“那个疼！”魏婴一边说一边比划，“江澄第一次打完哭得像个什么似的，小脸通红梨花带雨的，江叔叔都看懵了——反正我是不会去打的。”

　　江澄和魏婴一起长大，别的不喜欢，就喜欢狗。为着魏婴见狗怂，家里养的几条狗都送人了，于是只能眼馋别人家的。他第一次打疫苗是什么时候都说不清，也亏魏婴好意思往外倒。温宁无奈道：“那我告诉蓝先生，让他带你去。”

　　一提起铁面无情的男朋友，魏婴立时打了个寒颤，控诉道：“温宁你变了！”

　　温宁笑吟吟地道个恼，放下茶杯便去拾掇药罐和炉子。

　　魏婴闲着无聊，坐在屋里看温苑，他穿着一件改过的旧衣服，拳头捏紧放在膝头，正远远地和刚才那条拉了魏婴一爪子的大黄猫隔着一条马路大眼瞪小眼，看着还挺严肃。魏婴不禁微微一笑，接着眼风一扫门外，只见待拆不拆的老平房断壁残垣峰峦起伏，一间摇摇晃晃的棚屋下面，一群光着膀子的男人们头碰头凑在一起看打牌，他转向走出来的温宁，忍不住道：“你们干活怎么把小朋友也带出来了。”

　　温宁低声说道：“阿苑外婆生病住院，家里没人照顾，阿姐说没时间两头跑做饭，就干脆把阿苑放在这里了。”

　　温苑今年五岁，比魏婴名义上的小外甥金陵大不了多少，要不是温家一夕之间大厦倾覆，辈分大一点的温家人几乎都蹲了班房，眼下也该和金陵一样，在一家好的机关幼儿园里吃吃睡睡唱歌做游戏。

　　魏婴摸摸下巴，说：“这么大的孩子，照顾起来还挺麻烦，你们姐弟俩辛苦了。”

　　温宁不明就里，稀里糊涂答道：“还好。”他想了想，又说：“阿苑很乖的。”

　　“药堂生意还成吧？”

　　魏婴算是温情这家药堂的大股东，就是问一句也没什么不妥，温宁犹豫一会，说：“……还成，还成。”紧接着便意识到魏婴这是在问的是钱够不够用，温宁结结巴巴续道：“我、我们都挺好的……不用魏、魏哥破费……”

　　温苑从门口跑过来，一下子扑到魏婴的膝盖上，闷闷道：“羡哥哥，猫咪跑掉了。”

　　魏婴拍拍温苑：“跑掉就跑掉了，下次带你去幼儿园看猫咪。幼儿园知道吗？”

　　温苑抬起头，一脸期待地问：“幼儿园里有猫咪吗？”

　　魏婴面不改色心不跳：“有啊，有好多猫，到处都是。”

　　温宁有点手足无措，魏婴继续糊弄温苑：“幼儿园里还有好多小朋友，有漂亮的老师，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阿苑想不想去呀？”

　　温苑想了想，用力点头：“嗯！”

　　魏婴嘿嘿一笑。一来一去连温宁插话的空隙都没有，好像事情就这么定了。

　　等温情磨到药煎好回药堂，一听说魏婴来过，还插手管了温苑的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买好的菜一扔，只躺在椅子上喘气。

　　温宁觑着温情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次又欠了魏哥好大的人情……”

　　温情一脸烦躁：“本来就欠了不少，债多不愁，想这个不如想想你自己怎么办。”

　　温宁哽住。

　　盘踞各个重要领域数十年的温家第一次跌下神坛，就像一座高山轰然崩塌，每个人都逃不脱它的影响。温宁自然也受了不少牵连，非但博士没读完，还不小心做了不知是谁的替死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踢进牢房服了两年刑，要不是魏婴亲自把他捞出来，只怕他还在牢里糊里糊涂地熬日子。尽管身份上与清白无辜的常人仍大不相同，拿着手上的文凭找工作也屡屡碰壁，好歹现在拿到假释许可，总算还能陪在温苑和温情身旁。对他来说，这已算是安慰。

　　“阿姐，”温宁犹豫一下，说，“我觉得……我觉得我……”

　　温情说：“你觉得什么？叫你煎个药还能给弄糊了，你说你这人怎么办。”

　　温宁啊了一声，茫然道：“没有糊啊？”

　　温情一巴掌呼到他头上，叹着气到药堂里去了。

　　

　　礼拜三的时候魏婴打了个电话过来，邀温宁一家礼拜六上午到森林公园去玩儿。

　　“温情可以不来，”在电话旁悄悄听着的温情抄着手冷笑一声，温宁安慰地拍拍她肩膀却被敲了一下，只听魏婴续道，“把小阿苑带上就行了。”

　　问他要阿苑去干什么。温情比口型。

　　电话那头魏婴心情显然十分愉快，但就是不肯揭盅：“肯定不是要把你们小萝卜头煮了吃掉，有我在，放心好了。”

　　温情道：“……你跟他说，就是有他在才不让人放心。”

　　温宁放下话筒，说：“电话断了。”

　　他试着拨回去，但总占线。偶尔拨通一次，只听魏婴飞快地说道现在不大方便总之你来了就知道蓝湛你松手是为了幼儿园的事差不多都好了蓝蓝蓝湛你先冷静一点总之你记得带人来啊。在最后一声近乎尖叫的啊之后，温宁放下了手机。

　　“怎么了？”

　　温宁想了想，说：“阿姐，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钱？”

　　温情皱眉，“还成，你要干什么？”

　　“给阿苑买身新衣服。”

　　换了一身价格让人肉痛的新衣裳，温苑挽着温宁的手坐上地铁。对他来说，用这种交通工具出这种程度的远门也还是第一次，什么都让他觉得新鲜，他坐在温宁怀里东张西望，时不时在温宁耳畔悄悄说他的新发现。

　　“宁叔叔，那边那个叔叔胳膊上有米老鼠。”

　　温宁顺着温苑手指的方向望去，依稀看到那个站在扶手柱旁玩手机的光头大汉手臂上果然纹着一只老鼠，不由噗了一声。

　　大汉似乎注意到这异常热烈的目光，转过头望来，温宁立刻低下头拍拍温苑的背，“今天这么早起来累不累？睡一会儿吧。”

　　温苑打了个呵欠，瞪圆眼睛坚持道：“不累！”他一本正经地说：“……要是阿苑睡着的时候宁叔叔坐过站怎么办！”

　　昨晚出行前温情耳提面命，生怕温宁再干出这种糗事来，“以前上学也就算了，带着侄子一起坐过站也太丢人了！”温苑小小年纪，倒是记住了温宁这个黑历史。

　　温宁摸摸鼻子，有些虚弱地说：“不会，不会。”一边说，一边还摩挲起温苑的脊背。

　　温苑的外婆住院这阵子，温苑就一直跟温宁睡。为了哄好小祖宗，温宁早早做足功课摸清门路，他知道这个动作很快就能勾起温苑的睡意，犹豫了三秒便干脆上手了。

　　没过一会儿，在温宁蓄意放纵下，温苑趴在温宁胸口上睡着了。

　　坐在温宁旁边的是个打扮时髦的老太太，老太太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压低嗓子说：“这是个闺女吧？”

　　温宁的脸僵了一下。

　　“不，是个小子。”

　　他们顺着魏婴的指示走到公园深处，只见魏婴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站在他们正在前行的小路上，笑嘻嘻地朝他们挥手。

　　“阿苑阿苑，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温苑用力点头：“想！”

　　站在一旁的温宁心酸地想，明明一星期都不到。

　　魏婴继续循循善诱：“阿苑喜不喜欢羡哥哥？”

　　“喜欢呀。”

　　“那，阿苑帮羡哥哥一个忙好不好呀？”

　　温宁注视着魏婴的脸庞，忽然感到一阵冷汗。

　　只听魏婴轻声细语地讲了一个阿苑最喜欢（哪来的最）的羡哥哥最喜欢的人因为失恋了感到很难过的故事，最后以阿苑去帮忙安慰一下那个失恋的人为结果。

　　魏婴笑眯眯道：“阿苑有没有信心呀？”

　　温苑一脸重任在肩，用力点头道：“有！”

　　魏婴大喜，把手里一个居然还没化掉的蛋筒塞到温苑手里，指了指坐在长椅上静静喂鸽子的青年男子：“记得要请那个很好看的哥哥吃蛋筒啊！吃了他就不难过了！”

　　“嗯！”

　　温宁：“……”他想喊等一等，但是温苑已经一脸严肃地接下魏婴手里的蛋筒，走向椅子上喂鸽子的男人。

　　“魏哥，”温宁说，“您……您和蓝先生这是又怎么了？”

　　魏婴拍掉手上的碎屑，深感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跟蓝湛？我们挺好的，等等温宁，你这是什么表情？”

　　“您刚刚对阿苑说蓝先生失恋了……！”

　　“啊，这个，细节不重要嘛，主要是让蓝湛看看阿苑是个好孩子嘛。”魏婴说，“放心吧，蓝湛那么好的人，不会吃掉你们阿苑的。”

　　温宁望向长椅，只见蓝湛俯下`身，手里拿着蛋筒的温苑从他手里接过一把玉米，也开始高高兴兴地喂起鸽子。

　　魏婴抚掌笑道：“啊，蓝湛看来挺喜欢阿苑的，这就好办了，虽然已经铁了心要走后门，不过能在蓝湛眼前混个好点的印象分总没错，毕竟去的是姑苏私立幼儿园……温宁？”

　　温宁已经呆住了。

　　“姑苏……姑苏私立幼儿园？”温宁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又上来了，“那、那个不是——”几乎只对姑苏名门蓝家人敞开大门的幼儿园，在那里就读，还能直升姑苏一带最好的私立小学。

　　魏婴注意到温宁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马上伸手按住他肩膀，又比了比自己的脸颊，说道：“是好事嘛，笑一笑，小心一会儿阿苑看见你这张脸吓得哭起来。”

　　温宁语无伦次道：“我，魏哥，这真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好，这个忙太大了，真的，”他捏紧拳头又松开，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魏哥。”

　　魏婴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温宁的肩膀：“不知道怎么谢就不用谢了。好了，咱们过去吧，再晚一会儿我看阿苑又要对蓝湛以身相许了，我说这孩子怎么见着一个爱一个，明明之前还说最喜欢我呢——”

　　……明明没有最！

　　

　　在姑苏私立幼儿园里就读的基本是蓝家的孩子，偶尔有些外姓人，多是与蓝家世代交好的世家大族直系子弟。这些孩子的父母往往非富即贵，衣食住行无不精致考究，是以骑着二手自行车颠着温苑上幼儿园的温宁夹在一群豪车当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假如温氏的传奇尚未崩塌，以温苑的身份，倒也有几分可能名正言顺地走进去，只是世易时移，接受事实比空想要重要。如果能解决原本相中的机关幼儿园杂七杂八的赞助费，温宁倒也并不认为非得让温苑去挤什么贵族幼儿园的门不可，只是魏婴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帖，而姑苏私立学府一整个教育系统的学风名声在外，温情姐弟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接受这份珍贵的好意。

　　虽然魏婴以蓝湛的名誉保证姑苏私立幼儿园不会有他们设想过的糟糕境况，然而温宁免不了多思考一些。他忍了又忍，快到幼儿园门口时，还是忍不住说道：“阿苑，你怕不怕？”他叹了口气，又谆谆道：“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家里说，知道吗？”

　　温苑倒是半点没染上温宁的忧虑。他胡乱应了几声，背着书包从自行车上跳下来，高高兴兴地朝温宁挥手道别，然后几步并作一步融入到幼儿园门口的孩子们当中。温宁扶着自行车站在路口，十分惆怅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犹如目送幼雏振翅的老鸟，混合着忧虑骄傲不安与期待，总而言之心情十分复杂。

　　没等他推着车走出几步，一辆漆得闪闪发亮的保时捷在他身旁停住，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让温宁十分不安的脸。

　　“我还道是谁呢，”那个人慢悠悠道，“没想到是你。”

　　温宁紧闭嘴唇。

　　“温家倒了，你的日子想必也挺不好过的。”他冷冷地说，“不过劝你还是别动什么歪脑筋，金凌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死个十次也赔不起。”

　　温宁顿了顿，说道：“我对小金公子并无恶意。”

　　“一个温家的人，居然说自己没有恶意。”他慢慢地说，“好笑。”

　　托已经执行死刑的温晁的福，江澄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重伤，江澄自己险些失去双腿，他对温家人的憎恨自然有理有据。

　　温宁捏紧车把手，接着缓缓松开。有那么一会儿他非常想提醒对方，在后者受伤的时候，恰恰是温情与自己这两个温家人救了他一命，保住他的双腿。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江公子，”温宁顿了顿，伸手指向前方，“绿灯了。”

　　

　　温宁回到药堂，默不作声地接过温情手里的药杵狠狠研磨。

　　温情抄着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吃炸药了？”

　　“没有。”

　　“谁欺负你了？”

　　温情难得温柔一把，伸手摸摸温宁的耳朵，温宁不好意思地躲开，接着在后脑上挨了一巴掌，“真没有！”

　　温情也不跟他废话，“不说实话今晚别吃饭了。”

　　温宁哭笑不得，只好照实说了和江澄的偶遇：“我有点怕，阿姐，江公子毕竟是个……有点那个的人……”他吞吞吐吐，害怕江澄对温苑不利。

　　“嚄，行啊，到时候让魏婴撅了江澄的腿赔罪好了。”温情说，“反正也是我做的手术我垫的手术费，到现在都没还利滚利可以买一条命了，江公子有钱有势我也不稀罕，阿苑出什么事我也不用活了，直接就让魏婴去给我们找补好了。”

　　“……”

　　见温宁不吭声，温情瞥他一眼，开腔：“怎么，觉得我做不出？”

　　“……别说气话啦，阿姐。”

　　温情嘴角跳了一下，说：“舒服了没？”

　　温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道：“阿姐，你这样真是……”

　　“怎样。”

　　“有点傻……”

　　然后温宁又被揍了。

　　

　　去接温苑时看到自家的小萝卜头完好无损，背着书包和身旁的孩子言笑晏晏，温宁忐忑了一天的心才算放下。看见温宁扶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温苑向同学挥挥手，接着就像炮弹一样朝温宁飞过来。

　　“宁叔叔宁叔叔！”温宁差点被扑个趔趄，他紧紧搂住温苑，只听他的小祖宗在他耳边快活地说道：“我们今天上了很有意思的课，我还认识了好多小朋友！”

　　温宁揉揉温苑的脑袋，把他放到车后座上。

　　他骑得不快，马路上铺的沥青高低起伏，一不留神车轮碾过浅坑就颠一下。温苑揪着温宁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保持两脚和车轮的距离。坐自行车前温情狠狠吓唬他，要是不小心把脚卷进去了，会很疼，流很多血，要动很大的手术，可能还不能走路，是以温苑坐车异常规矩，手放在温宁的腰上，脚在车轮两旁。他的腿绷得太直，过一会儿就开始酸了，为了让自己好受点，温苑开始绞尽脑汁想今天一天在幼儿园里的事。温宁过一个十字路口的功夫，他就从早上吃的点心一直说到了带班的女老师。

　　“罗老师留长头发，穿白裙子，声音也好听，”温苑掰着手指头数罗老师有多好，“我不会叠千纸鹤，罗老师还教我。”

　　温宁一边踩踏板一边说：“罗老师这么好，阿苑喜欢罗老师吗？”

　　“嗯！”温苑答得痛快，“除了罗老师，我还喜欢景仪、子真，还喜欢阿箐，阿箐的眼睛很漂亮，是白色的！嗯，我还喜欢园长，喜欢羡哥哥——”

　　温宁默默听到最后，小心翼翼旁敲侧击：“阿苑不喜欢姑姑吗？”

　　“喜欢呀！阿苑还喜欢外婆，嗯，宁叔叔也喜欢的！”

　　总算搭上了末班车。温宁想，还是借了阿姐的东风。

　　等绿灯的时候温宁又看见了江澄的车。车停在路边，车窗覆着一层涂料，看不出有没有别的乘客。过了一会儿，温宁才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举着一个浅绿色的抹茶蛋筒步履匆匆地走过来，弯下腰敲了敲车窗。他离得不太近，只听见几句断断续续的“巧克力没有了……抹茶的吃吃算了还挑什么挑”。温宁愣了一下，意识到那是江澄，坐在车里的那个人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几分钟后，车窗降下来，伸出一只小手把蛋筒接过去，但门还是没开。江澄用力拍打车窗，压着嗓子似乎在喊些什么。温宁有点想笑，但又怕被注意到，就在江澄若有所感地转过头的一瞬间，就着突然亮起的绿灯温宁猛地一蹬脚，飞一般地离开原地。

　　大路转小路，一路拐进他们那条不大不小的老街，终于在快五点的时候回到药堂。温情正吃完最后一筷子，天色还没暗下来。桌上的菜和饭用罩子盖着，温情手边还站着一个保温瓶。她一见温苑，先催他洗手，把小的打发走后，马不停蹄就开始嘱咐大的。自温家出事以来，老太太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医生的意思是动手术，老太太自己却不肯，只靠保守治疗一直拖着，如果这次真有个好歹，温苑免不了就要一直在药堂里住下去。温宁一边听一边小鸡啄米地点头，温情说了半天，叹了口气。

　　“你看看你，说什么都是嗯，向来只有人家欺负你的份，白长这么大个子。”

　　温宁把菜放到电磁炉上，说：“我不喜欢欺负别人。再说，阿姐说得对我才同意，说得不对……我就不听了。”

　　温苑洗好手跑出来，见温情站在门口，便挥着湿淋淋的手说：“姑姑再见。”

　　温宁说：“阿姐，晚上我来接你。”

　　温情看他一眼，说用不着，提起保温瓶转身就走。

　　姑苏幼儿园名不虚传。温苑进去是插班生，一样要跟作业进度。前两年他一直跟着外婆在乡下住，没有上过幼儿园小班，这还是第一次接触作业。温宁刚刚拧亮台灯，就发现温苑拖着小马扎如临大敌地坐过来，手里揪着笔和纸。温宁给他搬了个椅子充当书桌，只见温苑把纸往椅子上摊平，握着笔在纸上凌空比划。温宁侧着身子，怕挡住灯光，一边看一边试探：“阿苑，老师要你们画什么呀？”

　　温苑似乎还在苦苦思索，他比了又比，隔着笔盖在纸上落下一点，“等画好了宁叔叔就知道啦。”他年纪小，脸上却一本正经，瞧着怪好玩，温宁忍不住笑意，索性一直斜签着身子翻书看。他摸摸书页边上的笔记，因为用力过度，摸上去一片密密麻麻的凹陷。

　　温宁把书合上，推到一边。他瞥一眼时钟，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快八点了，再转过头看温苑，发现对方正聚精会神地涂颜色。

　　犹豫了一下，温宁开口说道：“阿苑，画好了吗？”

　　“马上就好。”温苑头也不抬，“等我一下，就一下。”

　　“马上就要八点了。”八点是温情规定的就寝时间。以往温苑虽然也赖皮不肯早睡，但一到八点总还是乖乖刷牙躺到床上去，缠着温宁讲已经讲了几十遍的故事。

　　温苑闻言抬起头，朝温宁望过来。他的眼睛又圆又大，因为灯光的缘故，看起来还湿漉漉的。虽然照顾了有段时间，温宁还是有点招架不住，他咳了一声，表示让步：“最多八点半。”

　　温苑马上快活起来，说：“不会到八点半！”

　　温宁瞄了一眼画纸上只爬了小半个角落的大作，心想这可说不准。

　　最后磨磨蹭蹭到九点，温宁才把鼻尖都顶在画上的温苑抱去刷牙。因为超过平时睡觉的时间太多，温苑几乎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温宁有一下没一下摩挲温苑的脊背，望着墙皮剥落的房间出神。

　　那本卷了边还有茶渍的教材是为数不多的还在他身边的书。

　　为了他的缘故，温情先后卖掉车子、房子和母亲留下的首饰。后来，因为实在吃力不过，温情辞掉工作，干脆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四处奔波上。租的房子越换越小，勉强整理出的几大箱书根本找不到地方放，于是只能再忍痛处理掉。温情很少谈及这个话题，只轻描淡写提过旧书店老板压价手段了得。这些都是温宁在狱中发生的事。

　　读书的时候导师就说过他不适合这个行当，因为一开口脸就红了，怎么和对方辩护人争出长短高低。那时他要做个律师，专打案值小没人要的案子，再不济也可以去公司里做个小小的法务，平安快乐地混日子。有一天，他被带走问话，有人问他某年月日某时在什么地方。他在记忆里战战兢兢地遍索枯肠，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早上跟温苑在幼儿园门口道过别，温宁骑上车，沿着主干道牵出去枝枝蔓蔓的小路走了一遍。有几家餐馆在招小工，因为各自离得不远，价格开得也差不多，工资数字开得最高的那家只要二十四岁以下的年轻人，温宁对着招工启示看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刚要转身，左肩便被拍了一下，温宁转过头看见来人的模样，不由展颜道：“四叔。”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人笑着哎了一声，说：“我刚刚还在想是不是阿宁你呢。你现在已经……出来了？”

　　温宁顿了一下，说嗯，想了想又解释道：“假释。魏哥帮了很大的忙，我才能出来。”

　　四叔拍拍他的肩，指了指隔壁另一间小餐馆，“咱们进去说。”

　　四叔算是温宁隔了好几房的堂叔，平时闷头做点小本生意，也不和温家其他人往来，过年也很少上温家大宅，是以温宁原本对四叔不算熟悉。四叔为人厚道，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温宁的事情，主动跑来，从急得如热锅蚂蚁的温情那里硬是高价买下一对玉镯，这对镯子四叔到现在也没来取，一直躺在温情的梳妆匣里。

　　倒了两杯茶，四叔推了一杯给温宁，“没什么招待的。”

　　“哪儿的话。”

　　四叔呷了一口茶，说道：“阿宁，四叔话可能说得不好听，不过你现在这样要找工作，也挺难吧？”

　　白雾袅袅升起，茶叶慢慢下沉，“嗯，是挺难的。”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要是真的想找工作，总是能找到的。洗碗、端盘子、擦窗户，都是工作。”

　　温宁慢慢说道：“要是四叔这边有什么我能做的……希望四叔也能给我个机会。”

　　“你是读书人，”四叔叹了口气，说：“难为你了。”

　　温宁怔了怔，答道：“没有。”

　　刚才说这话时他还分神想了想温情会不会生气。她既不觉得有个蹲过班房的弟弟有什么丢脸，自然不愿按着闲人的蜚短流长那样摆出受辱的模样过活。从头到尾，其他人说的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只相信她的弟弟没有杀人，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她为这个世界待他的不公生气。但是现在哪怕他跑去建筑工地浇水泥，她也只会气几分钟，然后干脆地放他去。

　　没什么难为。他想，比起阿姐，这些算得了什么。

　　四叔开的是米粉店，附近除了幼儿园，还有不少商务写字楼，因为物廉价美，中午的时候店里生意还不错，有个小白领建议四叔把地址挂到大众点评之类的网站上，索性连外卖也一起送，因为店里人手不足，这个业务一直没做起来。眼下温宁一到，算是瞌睡遇上枕头。他们商量了一下，定了个简单的用工合同。四叔开的工资不高不低，还特意预支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温宁，要他去买辆好一点的摩托车。

　　温宁把厚厚一沓毛票塞进口袋，心里不由为摩托车的着落打起鼓。他对这个没什么门路，又不想麻烦魏婴，犹豫之间不知不觉回到大路上。

　　出乎意料，温宁看到十字路口附近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穿一件兔耳连帽衫，打扮得很精致，他手里捏着一团东西，正四下打量，仿佛正在犹豫如何越过斑马线。旁边还有个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不怀好意地在他身边打转。他想报警，却在口袋里摸了个空。

　　温宁停下脚步，也顾不上担心自己的二手自行车会不会被拖走，随手往路边一停便朝那个孩子走去。

　　“小朋友，”他拿捏着语气，尽可能地让自己更温和些：“这个时候你怎么在外面？你的爸爸妈妈在哪？”

　　那小模小样的孩子抬起头，狠狠瞪他一眼，说：“关你什么事！”

　　垂直侧的绿色信号灯开始倒计时。

　　静立的红色跳到绿色行人，伫立在马路两侧的人潮开始缓缓涌动。那个孩子站在路口左摇右摆，就是迈不出第一步。温宁在心里叹口气，目不斜视地说：“拉住我的裤子。”

　　他向斑马线跨出小小的一步，一只小手悄悄爬上他的裤腿。

　　慢吞吞地到马路对面，那只小手迅速松开，温宁松了一口气，他们走得那么慢，那个孩子又揪得那么用力，他几乎要担心在走完斑马线以前自己的裤子就会被扯掉。裤子当然没有掉下来。温宁转过头，看向那个孩子。他咬着嘴唇，皱起眉头的时候倒有点眼熟。还没等温宁想出个所以然，那个孩子已经抬腿迈了出去。温宁环顾四周，不无糟心地发现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也跟着过来了。

　　走在他前面的那个孩子忽然回过头来，对他大喊：“别跟着我！”

　　温宁沐浴着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说道：“这条路这么大，你可以走，我也可以呀。”

　　又被瞪了一眼，温宁在心里不知叹了不知多少声气，最后跟着那个孩子一直走到一家麦当劳里。

　　只见那个小孩子噔噔噔跑到柜台前，松开一直捏紧的拳头，露出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币：“阿姨，我要巧克力圣代！”

　　温宁眨了眨眼睛，开始意识到他觉得这个小朋友像谁了。

　　他取了餐，环顾四周，在一个拼起来的四人座旁找到了那个孩子。

　　“你……是姑苏幼儿园的同学吧？”

　　那个孩子低头只顾舔圣代。

　　“这个时候跑出来，你爸爸妈妈知道了会着急的。”温宁说，“幼儿园的老师肯定也在急着找你……金凌。”

　　那个孩子惊讶地抬起头，狐疑地说：“你知道我的名字？”

　　温宁笑了笑，外甥肖舅，金凌眼下还没长开，他的眉眼不见其父其母的影子，倒有些像江澄。

　　“你舅舅知道了肯定也会生气。”

　　金凌哼了一声，“生气才好呢，我才不管舅舅生不生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温宁想，他现在正在考虑要不要想办法联系魏婴，让他出面把金凌接走。

　　不过他没得到这个机会。

　　没过多久，满头大汗的金子轩从门口冲进来，直奔他们这个角落。他的外套挂在手臂上，胸口的领结散得一塌糊涂，他顾不上温宁，先把金凌抱起来查看，“没伤着哪儿吧？”确认金凌安然无恙后，立刻怒道：“你这小鬼本事挺大，趁老师不注意一路从幼儿园跑出来——就为了吃个冰淇淋？”金子轩气得舌头打结，“……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听见园长打电话说你不见了有多着急！”

　　金凌不说话了。

　　金子轩也不罗嗦，毕竟是公共场所，他瞥了温宁一眼，说：“外面多得是不怀好意的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你妈妈和我怎么办？”

　　金凌也望了温宁一眼，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金子轩一改温文尔雅的作风，直接抄起金凌往肩膀上一放，径自离开了。

　　温宁用吸管搅了搅可乐，心里只剩哭笑不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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