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8 [蒼競] 藥引-完，3F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行雨

待天明露水已去，尋我行蹤。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59025
精華: 0
發帖: 1785
威望: 9 點
銀兩: 62966 兩
蓮花: 404 朵
本命: 劍子龍宿/凱旋侯/競日孤鳴
王道: 劍龍/楓櫻/ 蒼競
牆頭: 襲蒼/風浪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09-03-05
最後登錄: 2025-05-01

鮮花(1328)

樓主發表於: 2018-10-01 02:1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8 [蒼競] 藥引-完，3F

[蒼競] 藥引-上 4s@oj

在有意隱匿行跡的遠遊途中，竟收到了遙星公子不知道以什麼奇特術法加急送來的私信，單夸二話不說地放下手邊所有事務，馬不停蹄趕了回來。

必須持有信物才能踏上的、被術法隱蔽的小徑，可單夸大老遠便見到了那一襲翹首以待的白影──別小樓居然是一直等在埋霜小樓的陣法渡口之外，一見他出現便立刻上前拱手向他行了個禮，「……夸兄，這次當真是勞煩您了，快快請進！」

殷勤接過了單夸手中包袱，又忙忙地將人扶上了竹筏，只見別小樓不過是輕輕一點手中長蒿，兩人所乘的竹筏便飛速溯江前行。別小樓這才歉意萬分開口解釋道：「本來該由別某親自去接你的，只是不曉得夸兄先前確切身在何處，又恐怕四處撲空，便更耽誤了……」

早已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等精妙陣法了，但畢竟身無功體，單夸不免還是覺得有些不太舒服……但他也知道，對方必然已是心急如焚才會顧慮不了這許多。單夸仍是扯開了一個笑臉打圓場，「遙星這是什麼見外的話來……不把在下當朋友看了？」

別小樓哪裡能聽得他這樣說，趕忙應道：「是別某口拙了，夸兄不要放在心上。夸兄先前贈藥襄助的大恩尚未得報……別某可惦記著，不曾或忘呢。」

──當初他會想方設法接近別氏夫婦，結識交好甚至大方贈藥……雖不可否認地有刻意為之的私心成份在，但這夫妻倆也確實是一對靈慧妙人；遙星公子風雅倜儻，旻月才女亦是知情識趣，相處起來和心順意，令人如沐春風。

不過，這兩夫妻雖然久隱江湖不問世事……又不是傻的；就算未必真能得知他究竟是誰，至少肯定能推測得出他之來歷絕不如表面那般簡單平凡。

且不論是基於冷然漠視或者基於尊重體貼，星月夫妻的確從來不曾試圖探問他之舊事，只是待他一切如常。有時聊得起勁誤了時辰，他們甚至願意留他夜宿埋霜小樓。

彼時月下三人共坐茶話，聽遙星緩緩撫簫悠揚，伴著旻月泡茶時擺弄茶盞的細碎聲響；著實是美好得能令人忘記前塵舊事的悠閒時光……就像他真只是一介平凡採蔘客，隨心所欲與老友們漫聊徹夜，那般。

心中分明千頭萬緒，然而單夸面上仍是一派寧定，只輕輕搖頭笑言，「賢伉儷先前出關相助平定閻王鬼途之亂，在下已然是感激不盡了，報恩這事便毋須再提。倒是此回又因何事找在下這樣急？在下聽說岳大俠在藥神妙手回春之下早已康復如初……怎麼又還要如此大量的『無根蔘』？」

──所謂「無根蔘」，顧名思義，乃是用海境無根水所培育出來的人蔘。但人蔘喜暖，無根水卻是至寒之物，兩性相衝本就極難照料；單夸特意選用來培育的人蔘更是只生長在瑯琊山脈附近的稀有品種，海境根本不產……可以說放眼苗疆海境，甚至整個九界，只有單夸手底能有這樣稀罕藥材了。

竹筏漸漸緩下泊靠，兩人上岸前行不過數步，似是陣法感應到了主人歸來，周遭景物飛快轉換，楊柳堤岸瞬間變成了飄雪樓台……單夸定睛望去，居然連旻月都是正殷殷等在前庭，朝他輕一福禮，「夸兄、別郎，你們歸來了。」

單夸心底越發驚疑起來。自己與這兩夫妻，雖不敢說已是熟不拘禮的摯交密友，卻又哪裡需要如此盛大迎接？這副反常姿態……定然發生了什麼大事。

但他行事向來謹慎戒備，畢竟是多年養成改不了的習慣……何況現下如此明顯事有蹊蹺，暫且該以靜制動才是。

「久見了，旻月。」笑著點了點頭，單夸若無其事地向旻月招呼道：「此番往去南苗，居然在那兒的茶莊尋得了小半兩的芽玉茶，可把人饞得……但在下沒能忍心獨享，這回前來，便要有勞旻月一展精妙茶藝，好好解一解我倆肚裡的茶饞蟲了。」

「這有何難？」李劍詩聞言亦不由莞爾，「待此間事了，旻月定要與夸兄徹夜茶談……屆時再請夸兄不吝與我們夫妻好好分享南苗風光了。」

既然對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繼續裝傻就是他太淺了。單夸仍是下意識輕咳幾下，這才慢吞吞起了話頭，「遙星這麼著急地尋在下回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忽然要這樣多的無根蔘……又是要給岳大俠用的嗎？」

只見星月夫妻對視了一眼，別小樓難得遲疑了片刻，這才坦然吐實，「也沒什麼瞞著夸兄的必要。事實上，需要這些無根蔘的人非是別某，而是……苗疆狼主。」

「狼主？」

趕緊壓抑下差點就要揚高的音調，單夸力持著神色鎮定，輕笑打趣，「以千雪王爺之尊，皇家什麼天材地寶要不到，怎還會稀罕在下這等通常藥材？」

說罷，實在忍不住，又探問道：「倒是在下竟不知，遙星與狼主私交甚篤若此……求藥求到這兒來了。」

「夸兄遠遊南苗，消息定是遲了些……先前我與別郎意外蒙難，幸得苗王出手庇護。」李劍詩接過了話，「當時在苗王宮靜養了陣子，剛巧小鴆也與眾人在研究怎麼救治老岳頭，一來二去便混了個臉熟。後來幾番相談皆是甚歡，狼主性情豪爽大方，的確是苗疆的好男兒……倒是不怎麼像皇室中人呢。」

那位的性情到底是如何跳脫不似皇家貴冑……自己早是深有體會了。可單夸卻也只能故作恍然大悟貌，點頭笑道：「這中苗地帶，苗疆三傑之名如雷貫耳，又有誰人不知？自然都是適宜結交的英雄豪傑之輩。」

「說來，都該怪別某多嘴。」別小樓不無自責地輕嘆，「某次閒聊時同狼主說起過，老岳頭失覺二十年，原先全靠小鴆照顧，我們夫妻雖然也接手管了一陣子，實在沒幫到什麼忙，只能靠人蔘來給他續命……想不到狼主平日行事風格豪氣萬千，對這類調養打理的藥方卻是特別關注有興趣，非要問個詳細。別某一時也未曾多想，便照實說了，我夫妻倆所用藥方稀鬆平常……能保住老岳頭這麼久，乃是歸功於無根蔘的功效強大。」

單夸心底咯噔一聲，暗道不好。倘若遙星對千雪提起了自己姓名……

幸好沒讓他緊張太久，別小樓便又續道：「當時狼主嚷嚷著要別某不許藏私，非要討一些去，說是要進貢給苗王。別某自然沒有答應，畢竟是夸兄花了那麼大心力培育的，給不給當然還要夸兄說了才算數……」

「這有什麼，無根蔘再珍貴，也得用在正確的地方才有意義。」單夸趕緊接話，「就不知道狼主要這麼多的無根蔘……給什麼人用呢？」

既然是千雪向遙星求的藥，這藥必然不是千雪自己要用。可無根蔘再怎麼罕有珍貴，說到底仍舊是人蔘，乃益氣大補之物；千雪身邊還有誰體虛氣弱到得要用上人蔘養著……？

只見別氏夫妻又再度對視一眼，別小樓遲疑半晌，反而是向單夸提問道：「一時間要用這麼大量的無根蔘……夸兄認為，會是什麼樣的藥方呢？」

「這……莫非是、獨蔘湯？」單夸亦是熟知藥理之人，不用片刻便能反應過來，「可獨蔘湯雖是大補，用無根蔘入此方卻是太過……只能續一時之效，病弱之人虛不受補，身體反倒將負荷不了……」

「夸兄也猜到了，這藥方不是打算救人，該是用來吊命……」李劍詩輕嘆一聲，接過了話，「狼主信上說了，是給一個『該死而未死之人』用的。」

─待續─

-----

星月夫妻比我預想得還要難寫好多......_(:3>ㄥ)_||||||

然後下一章還有軍獅......_(:3>ㄥ)_||||||(想棄坑

[ 此帖被行雨在2019-03-08 01:32重新編輯 ]

頂端

行雨

待天明露水已去，尋我行蹤。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328)

1樓發表於: 2018-10-23 01:4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0/31就是蒼狼跟王爺的登場日囉~~(((瘋狂明示

-----
[蒼競] 藥引-中

好不容易到了苗王宮……侍衛也是格外禮遇備至地將二人迎入，可等著他們的卻不是千雪孤鳴。

「見過軍師。」大概是還對千雪孤鳴的性情認識未深，別小樓見到來人，神情還顯得有些意外，「別某此番乃是應狼主所託前來……狼主不在宮中嗎？」

鐵驌求衣──不，如今應該喊他御兵韜了。這個在苗疆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治國重臣、當今苗王最倚重的軍師……原本卻是出身軍旅，是實打實在鐵血沙場廝殺過來的勁漢。身形挺拔、高大魁梧，那一身獰猛結實的肌肉加上肅然神態，僅他一人，便能站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讓遙星公子見笑了。」御兵韜的眼神只在他臉上望過了一瞬，連多點停留都不曾……卻足以令單夸在手心捏滿一把冷汗，「但千雪王爺性子向來都是這樣灑脫不羈……將來你會有機會體驗到更多的。至於無根蔘這件事情，王爺在臨出宮前也已經告知我了，便請遙星公子將物品交予御兵韜吧。」

「這……」倒不是他信不過御兵韜，只是此物畢竟殊為珍貴，又不真正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別小樓著實有些為難，轉頭望了望單夸，「夸兄以為如何呢？」

單夸只是特別謙遜地低下了頭，神態恭順不已，「此物本來就是要贈給狼主的……既然無法當面給，那麼，交由軍師轉交，便是再穩妥不過了。」

仍是那一貫微小謹慎的回答方式，單夸頭也不抬，只輕聲細語續道：「只是無根蔘藥性極為特殊，非是人人皆合適服用。在下本想親自與狼主參詳該如何入藥，這才厚顏同遙星公子一塊兒前來……」

別小樓才要幫腔，御兵韜卻搶先一步開了口：「單先生何出此言呢？你是千雪王爺的救命恩人，不論你何時想來，王上跟王爺肯定都會親自迎接的。」

迎著別小樓訝異目光，單夸還來不及做任何解釋，御兵韜又繼續道：「說起來，王上跟王爺都曾多次下帖邀請單先生，始終不得回應……看來還是遙星公子的面子大，這才能請動閣下出山前來。」

自己當年曾出手救了被元邪皇打傷的千雪……這件事情，遙星跟旻月都不知情。如今鐵驌求衣卻刻意挑在遙星面前重新提起這件事，其用意亦不言自明。單夸唯有苦笑，「……是苗王跟狼主過於厚愛了，於在下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能從元邪皇手中救下人……救的還是苗疆的王爺。」御兵韜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這對單夸先生來說，原來只是『舉手之勞』嗎？」

「是啊，夸兄又何必如此自謙呢？」

別小樓何等敏銳之人，立刻察覺出了兩人對談之間那隱隱約約的硝煙味，刻意插話打了圓場，「原來不只我們夫妻，苗王跟狼主亦受過夸兄恩惠。那麼夸兄肯定是苗王宮的貴客……別某這回可要蹭一蹭夸兄的光了。」

「哪有的事。」單夸只能低頭，以一貫唯唯諾諾的姿態做小伏低道：「在下不過是一介山野粗人……」

「單先生跟遙星公子難得賞光到王宮作客，御兵韜自然不能怠慢。」御兵韜哪能給他任何推託的機會，「請兩位暫時在別院歇下，我立刻派人去請千雪王爺回來。」

……真要等小千雪回來，那可就更難脫身了。反正自己這回冒險前來，本就只為一查信件內容所言之虛實；如果說有心在苗王宮中探問些什麼，還能有比眼前的鐵驌求衣更好的對象嗎？

單夸趕忙開口，「救人如星火……倘若軍師信得過，可否先告知在下，究竟是何人需要用無根蔘？」

然而，那位遇事向來都果決堅定的苗疆軍師，破天荒地竟露出了一絲猶豫神色，深深看了單夸一眼才道：「……請隨我來。」

-----

我下回要是再寫軍獅我就是個傻的_(:3>ㄥ)_||||||||||

頂端

行雨

待天明露水已去，尋我行蹤。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328)

2樓發表於: 2018-11-01 18: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拖稿，我的鍋。
而且我還要逼你們從頭再看一遍，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
[蒼競] 藥引中-2

遠遊途中，他刻意隱匿了行跡，遙星公子卻不知道用了什麼奇特術法，竟是循跡送來了一封私信求援。單夸倒也乾脆，二話不說地便放下手邊所有事務，馬不停蹄趕了回來。

必須持有信物才能踏上的、被術法隱蔽的小徑，可單夸大老遠便見到了那一襲翹首以待的白影──別小樓居然是一直等在埋霜小樓的陣法渡口之外，一見他出現便立刻上前拱手向他行了個禮，「……夸兄，這次當真是勞煩您了，快快請進！」

殷勤接過了單夸手中包袱，又忙忙地將人扶上了竹筏，只見別小樓不過是輕輕一點手中長蒿，兩人所乘的竹筏便飛速溯江前行。別小樓這才歉意萬分開口解釋道：「本來該由別某親自去接你的，只是不曉得夸兄先前確切身在何處，又恐怕四處撲空，便更耽誤了……」

早已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等精妙陣法了，但畢竟身無功體，單夸不免還是覺得有些不太舒服……但他也知道，對方必然已是心急如焚才會顧慮不了這許多。單夸仍是扯開了一個笑臉打圓場，「遙星這是什麼見外的話來……不把在下當朋友看了？」

別小樓哪裡能聽得他這樣說，趕忙應道：「是別某口拙了，夸兄不要放在心上。夸兄先前贈藥襄助的大恩尚未得報……別某可惦記著，不曾或忘呢。」

──當初他會想方設法接近別氏夫婦，結識交好甚至大方贈藥……雖不可否認地有刻意為之的私心成份在，但這夫妻倆也確實是一對靈慧妙人；遙星公子風雅倜儻，旻月才女亦是知情識趣，相處起來和心順意，令人如沐春風。

不過，這兩夫妻雖然久隱江湖不問世事……又不是傻的；就算未必真能得知他究竟是誰，至少肯定能推測得出他之來歷絕不如表面那般簡單平凡。

且不論是基於冷然漠視或者基於尊重體貼，星月夫妻的確從來不曾試圖探問他之舊事，只是待他一切如常。有時聊得起勁誤了時辰，他們甚至願意留他夜宿埋霜小樓。

彼時月下三人共坐茶話，聽遙星緩緩撫簫悠揚，伴著旻月泡茶時擺弄茶盞的細碎聲響；著實是美好得能令人忘記前塵舊事的悠閒時光……就像他真只是一介平凡採蔘客，隨心所欲與老友們漫聊徹夜，那般。

心中分明千頭萬緒，然而單夸面上仍是一派寧定，只輕輕搖頭笑言，「賢伉儷先前出關相助平定閻王鬼途之亂，在下已然是感激不盡了，報恩這事便毋須再提。倒是此回又因何事找在下這樣急？在下聽說岳大俠在藥神妙手回春之下早已康復如初……怎麼又還要如此大量的『無根蔘』？」

──所謂「無根蔘」，顧名思義，乃是用海境無根水所培育出來的人蔘。但人蔘喜暖，無根水卻是至寒之物，兩性相衝本就極難照料；單夸特意選用來培育的人蔘更是只生長在瑯琊山脈附近的稀有品種，海境根本不產……可以說放眼苗疆海境，甚至整個九界，只有單夸手底能有這樣稀罕藥材了。

竹筏漸漸緩下泊靠，兩人上岸前行不過數步，似是陣法感應到了主人歸來，周遭景物飛快轉換，楊柳堤岸瞬間變成了飄雪樓台……單夸定睛望去，居然連旻月都是正殷殷等在前庭，朝他輕一福禮，「夸兄、別郎，你們歸來了。」

單夸心底越發驚疑起來。自己與這兩夫妻，雖不敢說已是熟不拘禮的摯交密友，卻又哪裡需要如此盛大迎接？這副反常姿態……定然發生了什麼大事。

但他行事向來謹慎戒備，畢竟是多年養成改不了的習慣……何況現下如此明顯事有蹊蹺，暫且該以靜制動才是。

「久見了，旻月。」笑著點了點頭，單夸若無其事地向旻月招呼道：「此番往去南苗，居然在那兒的茶莊尋得了小半兩的芽玉茶，可把人饞得……但在下沒能忍心獨享，這回前來，便要有勞旻月一展精妙茶藝，好好解一解我倆肚裡的茶饞蟲了。」

「這有何難？」李劍詩聞言亦不由莞爾，「待此間事了，旻月定要與夸兄徹夜茶談……屆時再請夸兄不吝與我們夫妻好好分享南苗風光了。」

既然對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繼續裝傻就是他太淺了。單夸仍是下意識輕咳幾下，這才慢吞吞起了話頭，「遙星這麼著急地尋在下回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忽然要這樣多的無根蔘……又是要給岳大俠用的嗎？」

只見星月夫妻對視了一眼，別小樓難得遲疑了片刻，這才坦然吐實，「也沒什麼瞞著夸兄的必要。事實上，真正需要這些無根蔘的人非是別某，而是……苗疆狼主。」

「狼主？」

趕緊壓抑下差點就要揚高的音調，單夸力持著神色鎮定，輕笑打趣，「以千雪王爺之尊，皇家什麼天材地寶要不到，怎還稀罕在下這等通常藥材？」說罷，實在忍不住，又探問道：「倒是在下竟不知，遙星與狼主私交甚篤若此……求藥求到這兒來了。」

「夸兄遠遊南苗，消息定是遲了些……先前我與別郎意外蒙難，幸得苗王出手庇護。」李劍詩接過了話，「當時在苗王宮靜養了陣子，剛巧小鴆也與眾人在研究怎麼救治老岳頭，一來二去便混了個臉熟。後來幾番相談皆是甚歡，狼主性情豪爽大方，的確是苗疆的好男兒……倒是不怎麼像皇室中人呢。」

──那位的性情究竟是如何跳脫不似皇家貴冑……自己早是深有體會了。可單夸卻也只能故作恍然大悟貌，點頭笑道：「這中苗地帶，苗疆三傑之名如雷貫耳，又有誰人不知？自然都是適宜結交的英雄豪傑之輩。」

「……說來，都該怪別某多嘴。」別小樓不無自責地輕嘆，「某次閒聊時同狼主說起過，老岳頭失覺二十年，原先全靠小鴆照顧，我們夫妻雖然也接手管了一陣子，實在沒幫到什麼忙，只能靠人蔘來給他續命……想不到狼主平日行事風格豪氣萬千，對這類調養打理的藥方卻是特別關注有興趣，非要問個詳細。別某一時也未曾多想，便照實說了，我夫妻倆所用藥方稀鬆平常，能保住老岳頭這麼久……應該歸功於無根蔘的功效強大。」

單夸心底咯噔一聲，暗道不好。倘若遙星對千雪提起了自己姓名……

幸好沒讓他緊張太久，別小樓便又續道：「當時狼主便嚷嚷著要別某不許藏私，非要討一些去，說是要進貢給苗王。別某自然沒有答應，畢竟是夸兄花了那麼大心力培育的，給不給當然還要夸兄說了才算數……」

「這有什麼，無根蔘再珍貴，也得用在正確的地方才有意義。」單夸趕緊接話，「就不知道狼主要這麼多的無根蔘……給什麼人用呢？」

既然是千雪向遙星求的藥，這藥必然不是千雪自己要用。可無根蔘再怎麼罕有珍貴，說到底仍舊是人蔘，乃益氣大補之物；千雪身邊還有誰體虛氣弱到得要用上人蔘養著……？

只見別氏夫妻又再度對視一眼，別小樓遲疑半晌，反而是向單夸提問道：「一時間要用這麼大量的無根蔘……夸兄認為，會是什麼樣的藥方呢？」

「這……莫非是、獨蔘湯？」

單夸亦是熟知藥理之人，不用片刻便能反應過來，不由皺眉，「可獨蔘湯雖是大補，用無根蔘入此方卻是太過……只能續一時之效，病弱之人虛不受補，身體反倒將負荷不了……」

「如此，夸兄也該猜出了。這藥方不是打算救人，該是用來吊命。」李劍詩輕嘆一聲，接過了話，「若依狼主信上所言，這無根蔘……乃是要給一個『該死而未死之人』用的。」

-----

遙星公子擅陣法，倘若有心，縱使目的地在百里之遙，亦是盞茶可達；只是多帶了他這個身無功體更是體弱氣虛的尋常人，不免是要拖慢了些……然而仍算是舟行平穩快速，大約再不出半日，便可進入苗疆王都境內。

原本是讓遙星取了無根蔘親送往苗王宮交給千雪便可以了，但他總覺得內心不甚踏實……像是有什麼細節被自己給忽略了似的，隱隱不安。

小千雪信裡說的人……究竟是誰？能讓千雪孤鳴親身為其求藥，一個「該死而未死之人」……

──最該死卻沒死的人，不就是他競日孤鳴嗎？

別小樓察覺了他長久的走神，謹慎地發問道，「……夸兄，怎麼了嗎？可是身體有哪裡不適？」

單夸眨眨眼回過神來，趕忙輕咳兩聲，這才慢吞吞應道：「無妨。也許是前幾天趕路過急，體力應付不上來……唉，真的是老囉，不中用了。」

「夸兄若是感覺疲累，咱們便先暫歇一會吧。」別小樓說著便掐起手訣，就要將小舟緩下。

「不用不用。」單夸連忙阻止了他，「救人為先……還是加緊趕路吧，誤了狼主的事可就不好了。」

「如此，那便請夸兄再支持下了。」單夸既然都這麼說了，別小樓也就繼續維持著小舟前行，「……夸兄可是覺得，此事有蹊蹺？」卻是冷不防地這樣開口問道。

單夸心底一驚，只是面上不動聲色，解釋道：「啊……在下只是在思考，倘若病人當真體弱氣虛，該要如何用無根蔘入藥，才能在不傷病體的前提下，達到最佳效果……」

「唔，若論用藥方面，別某實在沒有研究。倘若小鴆還在便好囉，不論什麼急病絕症，他定可尋出最適當的藥方，對症下藥。」別小樓輕笑搖頭，語氣間卻全是對摯友的自信驕傲之意。

單夸自然開口附和，「哈，聽聞鴆罌粟先生醫術通神，民間享有『藥神』之名，又得遙星公子如此讚譽推崇……可見當真是不凡醫者了，可惜在下沒機會得見一面。」

──這說的不過是客套話。當年鴆罌粟曾在夜族待過一段時間，與小千雪、神蠱溫皇又皆是萬濟醫會的醫友，他對於苗疆皇室成員了解到什麼程度，實難預料……上上之策，當然還是避不見面最好。

別小樓卻是不疑有他地一口應下了，「這有何難哉？只待小鴆與老岳頭兩人安頓下來……別某自當第一時間為夸兄引薦。」

單夸只是含笑點頭。

好不容易到了苗王宮……畢竟遙星旻月夫妻曾是苗疆的大恩人，門口守衛的小兵還認得別小樓，沒等他們送上拜帖，便急吼吼地入內通報去了。

一路小跑來迎的小尉長也是畢恭畢敬、格外禮遇備至地將二人領入……可等著他們的人，卻不是千雪孤鳴。

「見過軍師。」大概是還對千雪孤鳴的性情認識未深，別小樓見到來者，神情還顯得有些意外，「別某此番乃是應狼主所託，送藥材前來……狼主不在宮中嗎？」

鐵驌求衣──不，如今應該喊他御兵韜了；這個在苗疆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治國重臣、當今苗王最倚重的軍師……原本卻是出身軍旅，是個實打實在鐵血沙場廝殺過來的勁漢。身形挺拔、高大魁梧，那一身獰猛結實的肌肉加上肅然神態，僅他一人，便能站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有勞遙星公子了。這份千里贈藥的心意，御兵韜在此代王上及千雪王爺先謝過。」

探究眼神只在他臉上望過了一瞬，連多點停留都不曾……卻足以令單夸手心捏足一把冷汗；幸好御兵韜只是繼續向別小樓解釋道：「但千雪王爺昨日已無詔離宮……千雪王爺的性子向來都是這樣灑脫不羈，將來遙星公子當會有機會體驗到更多的。至於無根蔘這件事情，千雪王爺在出宮前已經告知我了，便請遙星公子將物品交予御兵韜吧。」

「這……」遲疑片刻，倒不是他信不過御兵韜，只是此物畢竟殊為珍貴，又不真正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別小樓著實有些為難，只得轉頭望向單夸，「夸兄以為如何呢？」

單夸只是特別謙遜地低下了頭，神態是那樣恭順不已，「此物本來就是要贈給狼主的。既然無法當面給……那麼，交由軍師轉交，便是再穩妥不過了。」

仍是那一貫微小謹慎的回答方式，單夸頭也不抬，只輕聲細語續道：「然而無根蔘藥性極為特殊，非是人人皆合適服用。小人原本是想親自與狼主參詳該如何入藥，這才厚顏同遙星公子一塊兒前來……」

別小樓才要幫腔，御兵韜卻搶先一步開了口：「單先生何出此言呢？你是千雪王爺的救命恩人，不論你何時想來王宮作客，王上跟千雪王爺肯定都會親自迎接的。」

迎著別小樓訝異目光，單夸還來不及做任何解釋，御兵韜又繼續道：「說起來，王上跟千雪王爺都曾多次下帖邀請單先生，始終不得回應……看來還是遙星公子的面子大，這才能請動閣下出山前來。」

自己當年曾出手救了被元邪皇打傷落下山崖的千雪……這件事情，遙星跟旻月都不知情。如今鐵驌求衣卻刻意挑在遙星面前重新提起這件事，其用意亦不言自明。單夸唯有苦笑，「……是苗王跟狼主過於厚愛了，於小人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能從元邪皇手中救下人……救的還是苗疆的王爺。」御兵韜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這對單夸先生來說，原來只是小小『舉手之勞』嗎？」

「是啊，夸兄又何必如此自謙呢？」

別小樓何等敏銳之人，立刻察覺出了兩人對談之間那隱隱約約的硝煙味，刻意插話打了圓場，「原來不只我們夫妻，苗王跟狼主亦受過夸兄恩惠。那麼如今夸兄是苗王宮的貴客……別某這回可要蹭一蹭夸兄的光了。」

「哪有的事。」單夸只能低頭，以一貫唯唯諾諾的姿態做小伏低道：「在下不過是一介山野粗人……」

「單先生跟遙星公子難得賞光到王宮作客，御兵韜自然不能怠慢。」御兵韜哪能給他任何推託的機會，「就請兩位暫時在別院歇下，我立刻派人去請千雪王爺回來。」

……真要等小千雪回來，那可就更難脫身了。反正自己這回冒險前來，本就只為一查信件內容所言之虛實；如果說有心在苗王宮中探問些什麼，還能有比眼前的鐵驌求衣更好的對象嗎？

單夸趕忙開口，「救人如星火……倘若軍師信得過，可否先告知小人，究竟是何人需要用這無根蔘？」

──無根蔘由他親手培育、也是他親自帶來的；至少先問清楚是要給誰用，也算是合情合理。然而，那位遇事向來都果決堅定的苗疆軍師，面對這個問題卻是破天荒地露出了一絲猶豫神色，並不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單夸一眼才道：「……隨我來。」

-----

──這屋子裡總是相當溫暖，或許還暖得有些過頭了。

空氣是沉凝滯悶的，雖然小几上正燃著淡淡薰香，卻掩蓋不了那一股揮之不去的苦澀藥味。是來自簷下正熬著的藥爐；亦是來自此間原本體弱氣虛的那位主人。日日湯藥不曾間斷，經年累月之下，藥味自然便深深融入在了這屋內的所有樑柱家具，甚至四壁之中，如何也消退不了了。

「……大哥，你來了。」

隨著鐵驌求衣走入屋中，只見一名容貌秀雅的姑娘掀簾自內室迎了出來，面上原先淡淡的淺笑很快便轉為微訝，「嗯，這位是？」

「菲，我先為妳介紹。」御兵韜向那姑娘點了點頭，「這位是單夸先生，他便是千雪王爺的救命恩人。」

「就是那位指點如何緩解元邪皇造成的傷勢的單先生？！」但見榕桂菲露出了一臉驚喜神色，「溫皇先生也說了，那時真是多謝有單先生出手幫忙，奴家一直想當面向您致謝……」

──啊，這定是當年被鐵驌求衣偷偷救下安置的那個夜族遺孤了。小姑娘叫什麼來著、是叫……「榕燁」？

「……不敢當不敢當。」單夸連連揮手後退，輕喘幾下，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自進了房中便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一切只是誤打誤撞，小人壓根沒有幫上什麼，全有賴狼主自身福星高照、逢凶化吉……」

似是對於這不著邊際的客套話頗不耐煩，御兵韜十分單刀直入地打斷兩人對話，「菲，『他』之情況如何？」

一面對鐵驌求衣，榕桂菲的神態顯得相當恭順溫柔，軟語說明道：「方才奴家已經讓人服過藥，好不容易才睡下了……但實在不太安穩。安神藥的效力起不太了作用，可也不好再加大劑量……」

榕桂菲開始仔細地向他們說明著病況跟用藥細節，御兵韜貌似認真聽著，卻是不斷地將眼神飄向了他……然而單夸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絲紋不動。

方才御兵韜說了要帶他們來見「需要無根蔘之人」，可他領著自己與遙星二人……竟是一路越漸往王宮內苑行來！

周遭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皆是那樣熟悉、熟悉得叫單夸頭皮發麻──不用抬頭細看他也知道……此處正是昔日北競王舊居的宮殿。

「往前似乎已是王宮內院了……軍師，還要再往前嗎？」別小樓四下望望，只要不是眼瞎之人都看得出來，已然是王宮中極為偏僻的所在了，「依據狼主信上所言，此人……恐怕是不宜曝露身分？」

「是。」御兵韜也不跟他客套打馬虎眼，竟是分外直白地說了，「這個人究竟是誰……遙星公子不要知道是最好。」

看來是事關王室秘辛。這下可就難收拾了……別小樓不免憂慮地看了身側幾乎沒有自保能力的單夸一眼。早知如此，當初實在不該應下狼主之託，如今反而是將夸兄拖入危險境地之中……

御兵韜自然明白別小樓憂心何事，沉聲出言保證，「請遙星公子放心。單先生對王室意義非凡……王上絕不會傷他分毫。」

──這話聽在兩人耳裡，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意思。

得了保證，別小樓心底亦寧定了點。即使縱橫家與墨家向來理念不合，但至少御兵韜此人的一諾還是可信的，「既然如此，便請軍師先領夸兄入內診視病人……別某就在此地暫候，距離亦不遠，夸兄若是有任何需要，儘管出聲喊別某便是了。」

……鐵驌求衣若真有心要殺他，不過是動根指頭的事情；以他現在功力，怕是連吱個聲都來不及就一命歸西了吧？可也不想別小樓做無謂擔心，單夸只得笑著點頭應下，「遙星不用多慮，在下去去便回。」

──然後便是現在這景況了。鐵驌求衣領他進了自己的舊屋，要他來診視一個聽上去怎樣都跟自己脫不了干係的、「不宜曝露身分」之人。

「……妳不用擔心，接下來的事情，交給單先生處理即可。」

不過片刻走神，忽地聽到鐵驌求衣這樣的結語，單夸不免錯愕了一下，「……什麼？」

鐵驌求衣刻意似地看了他一眼，才又接著道：「菲能做的都做了，只能保命不能救命……只好請單先生再親自看看，該怎麼用藥才是。」復又轉向榕桂菲吩咐道：「妳已經快兩天沒闔眼了……先回去歇息吧。」

榕桂菲有些遲疑。但她畢竟不傻，跟從鐵驌求衣多年，也心知肚明自家大哥這是有意要將她支開的意思……由此推想，單夸此人，恐怕不簡單。

無論如何總是不能誤了大哥的計畫，榕桂菲這便款款福了一禮，婉言道：「如此，便有勞單先生了。倘若還有用到奴家之處，亦可隨時差人來告知，奴家先告退了。」嫻然退出了房中。

連個小姑娘都看得出來鐵驌求衣這是要清場之意，單夸又怎會不知？如今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單夸卻沒有鬆懈，仍是故作疑問不解道：「軍師仍未告知小人……究竟是要小人醫治何人？」

「我以為，一旦將你領至此處，你便該可得知才對。」鐵驌求衣抱胸對他挑眉，神情態度竟然像是起了點不耐煩，「苗疆之中，能得千雪王爺親自求藥；能居北競王舊屋……眾人『不能提及之人』，單先生以為是何人呢？」

這話說得近乎是在挑釁了，然而單夸並不為所動，仍是端足了那副微小謹慎的面貌，「小人以採蔘為業，長年久居山野之中，對外界諸事多不甚知……還請軍師解惑。」

鐵驌求衣也乾脆，「何須我多言？單先生不妨掀簾入內便知。」

……他人都到這兒來了，還能說不的嗎？單夸苦笑連連，心知自己這番是入了套……只怕要一去不回，「好吧，且恕小人冒犯了。」

-----

七千字了某位還沒出現，心虛(。

頂端

行雨

待天明露水已去，尋我行蹤。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1328)

3樓發表於: 2019-03-08 01: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蒼競] 藥引

遠遊途中，為求自保，他是刻意隱匿了行蹤，遙星公子卻不知道用了什麼奇特術法，竟能循跡送來了一封私信尋人。單夸倒也乾脆，二話不說地便放下手邊所有事務，馬不停蹄趕了回來。

必須持有信物才能踏上的、被術法隱蔽的小徑。大老遠便見到了那一襲翹首以待的白影──別小樓居然是一直等在埋霜小樓的陣法渡口之外！一見單夸出現便立刻迎上前，拱手向他行了個禮，「……夸兄，這次當真是勞煩您了，快快請進！」

殷勤接過了單夸手中包袱，又忙忙地將人扶上了竹筏，只見別小樓不過是輕輕一點手中長蒿，兩人所乘的竹筏便飛速溯江前行。別小樓這才歉意萬分開口解釋道：「本來該由別某親自去接你的，只是不曉得夸兄先前確切身在何處，又恐怕四處撲空，便更耽誤了……」

並不是第一次見識這等精妙陣法了，畢竟身無功體，單夸不免還是覺得有些不太舒服……但他也知道，對方必然已是心急如焚才會顧慮不了這許多，單夸仍是扯開了一個笑臉打圓場，「遙星這是什麼見外的話來……不把在下當朋友看了？」

別小樓哪裡能聽得他這樣說，趕忙應道：「是別某口拙了，夸兄不要放在心上。夸兄先前贈藥襄助的大恩尚未得報……別某可惦記著，不曾或忘呢。」

──當初他會想方設法接近別氏夫婦，結識交好甚至大方贈藥……雖不可否認地有刻意為之的私心成份在，但這夫妻倆也確實是一對靈慧妙人；遙星公子風雅倜儻，旻月才女亦是知情識趣，相處起來和心順意，令人如沐春風。

不過，這兩夫妻雖然久隱江湖不問世事……又不是傻的；就算未必真能得知他究竟是誰，肯定能推測得出他之來歷絕不如表面那般簡單平凡。然而不論是基於冷然漠視或者基於尊重體貼……至少星月夫妻的確從來不曾試圖探問他之舊事，只是待他一切如常。

有時聊得起勁誤了時辰，他們甚至願意留他夜宿埋霜小樓──彼時月下三人共坐茶話，聽著遙星閉目緩緩撫簫悠揚，伴著旻月泡茶時擺弄茶盞的細碎聲響；著實是美好得能令人忘記前塵舊事的悠閒時光……就像他真只是一介平凡採蔘客，隨心所欲與老友們漫聊徹夜，那般。

心中分明千頭萬緒，然而單夸面上仍是一派寧定，只輕輕搖頭笑言，「賢伉儷先前出關相助平定閻王鬼途之亂，在下已然是感激不盡了，報恩這事便毋須再提。倒是此回又因何事找在下這樣急？在下聽說岳大俠在藥神妙手回春之下早已康復如初……怎麼又還要如此大量的『無根蔘』？」

──所謂「無根蔘」，顧名思義，乃是用海境無根水所培育出來的人蔘。但人蔘喜暖，無根水卻是至寒之物，兩性相衝本就極難照料；單夸特意選用來培育的人蔘更是只生長在瑯琊山脈附近的稀有品種，海境根本不產……可以說放眼苗疆海境，甚至整個九界，只有單夸手底能有這樣稀罕藥材了。

竹筏漸漸緩下泊靠，兩人上岸前行不過數步，似是陣法感應到了主人歸來，周遭景物飛快轉換，楊柳堤岸瞬間變成了飄雪樓台……單夸定睛望去，居然連旻月都是正殷殷等在前庭，朝他輕一福禮，「夸兄、別郎，你們歸來了。」

單夸心底越發驚疑起來。自己與這兩夫妻，雖不敢說已是熟不拘禮的摯交密友，卻又哪裡需要如此盛大迎接？這副反常姿態……定然發生了什麼大事。

但他行事向來謹慎戒備，畢竟是多年養成改不了的習慣……何況現下如此明顯事有蹊蹺，暫且該以靜制動才是。

「久見了，旻月。」笑著點了點頭，單夸若無其事地向旻月招呼道：「此番往去南苗，居然在那兒的茶莊尋得了小半兩的芽玉茶，可把人饞得……但在下沒能忍心獨享，這回前來，便要有勞旻月一展精妙茶藝，好好解一解我倆肚裡的茶饞蟲了。」

「這有何難？」李劍詩聞言亦不由莞爾，「待此間事了，旻月定要與夸兄徹夜茶談……屆時再請夸兄不吝與我們夫妻好好分享南苗風光了。」

既然對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繼續裝傻就是他太淺了。單夸仍是下意識輕咳幾下，這才慢吞吞起了話頭，「遙星這麼著急地尋在下回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忽然要這樣多的無根蔘……又是要給岳大俠用的嗎？」

只見星月夫妻對視了一眼，別小樓難得遲疑了片刻，這才坦然吐實，「也沒什麼瞞著夸兄的必要。事實上，真正需要這些無根蔘的人非是別某，而是……苗疆狼主。」

「狼主？」

趕緊壓抑下差點就要揚高的音調，單夸力持著神色鎮定，輕笑打趣，「以千雪王爺之尊，皇家什麼天材地寶要不到，怎還稀罕在下這等普通藥材？」

說罷，實在忍不住，又試探問道：「倒是在下竟不知，遙星與狼主私交甚篤若此……求藥求到這兒來了。」

「夸兄遠遊南苗，消息定是遲了些……先前我與別郎意外蒙難，幸得苗王出手庇護。」李劍詩接過了話，「當時在苗王宮靜養了一陣子，剛巧小鴆也與眾人在研究怎麼救治老岳頭，一來二去便混了個臉熟。後來幾番相談皆是甚歡，狼主性情豪爽大方，的確是苗疆的好男兒……倒是不怎麼像皇室中人呢。」

──那位的性情究竟是如何跳脫不似皇家貴冑……自己早是深有體會了。可單夸卻也只能故作恍然大悟貌，點頭笑道：「這中苗地帶，苗疆三傑之名如雷貫耳，又有誰人不知？自然都是適宜結交的英雄豪傑之輩。」

「……說來，都該怪別某多嘴。」別小樓這才不無自責地輕嘆，「某次閒聊時同狼主說起過，老岳頭失覺二十年，原先全靠小鴆照顧，我們夫妻雖然也接手管了一陣子，實在沒幫到什麼忙，只能靠人蔘來給他續命……想不到狼主平日行事風格豪氣萬千，對這類調養打理的藥方卻是特別關注有興趣，非要問個詳細。別某一時也未曾多想，便照實說了，我夫妻倆所用藥方稀鬆平常，能保住老岳頭這麼久……應該歸功於無根蔘的功效強大。」

單夸心底咯噔一聲，暗道不好。倘若遙星對千雪提起了自己姓名……

幸好沒讓他緊張太久，別小樓便又續道：「當時狼主便嚷嚷著要別某不許藏私，非要討一些去，說是要進貢給苗王。別某自然沒有答應，畢竟是夸兄花了那麼大心力培育的，給不給當然還要夸兄說了才算數……」

「這有什麼，無根蔘再珍貴，也得用在正確的地方才有意義。」單夸趕緊接話，「就不知道狼主要這麼多的無根蔘……給什麼人用呢？」

既然是千雪向遙星求的藥，這藥必然不是千雪自己要用。可無根蔘再怎麼罕有珍貴，說到底仍舊是人蔘，乃益氣大補之物；千雪身邊還有誰體虛氣弱到得要用上人蔘養著……？

只見別氏夫妻又再度對視一眼，別小樓遲疑半晌，反而是向單夸提問道：「一時間要用這麼大量的無根蔘……夸兄認為，會是什麼樣的藥方呢？」

「這……莫非是、獨蔘湯？」

單夸亦是熟知藥理之人，不用片刻便能反應過來，不由皺眉，「可獨蔘湯雖是大補，用無根蔘入此方卻是太過……只能續一時之效，病弱之人虛不受補，身體反倒將負荷不了……」

「如此，夸兄也該猜出了。這藥方不是打算救人，該是用來吊命。」李劍詩輕嘆一聲，接過了話，「若依狼主信上所言，這無根蔘……乃是要給一個『該死而未死之人』用的。」

-----

遙星公子擅陣法，倘若有心，縱使目的地在百里之遙，亦是盞茶可達；然而多帶了他這個身無功體更是體弱氣虛的尋常人，不免是要拖慢了些……但仍算是舟行平穩快速，大約再不出半日，便可進入苗疆王都境內。

原本，只要讓遙星取了無根蔘，送往苗王宮交給千雪便可以了，但他總覺得內心不甚踏實……像是有什麼細節被自己給忽略了似的，隱隱不安。

小千雪信裡說的人……究竟是誰？能讓千雪孤鳴親身為其求藥，一個「該死而未死之人」……

──整個苗疆最該死卻沒死的人，不就是他競日孤鳴嗎？

別小樓察覺了他長久的走神，謹慎地發問道，「……夸兄，怎麼了嗎？可是身體有哪裡不適？」

單夸眨眨眼回過神來，趕忙輕咳兩聲，這才慢吞吞應道：「無妨。也許是前幾天趕路過急，體力應付不上來……唉，真的是老囉，不中用了。」

「夸兄若是感覺疲累，咱們便先暫歇一會吧。」別小樓說著便掐起手訣，就要將小舟緩下。

「不用不用。」單夸連忙阻止了他，「救人為先……還是加緊趕路吧，誤了狼主的事可就不好了。」

「如此，那便請夸兄再支持下了。」

單夸既然都這麼說了，別小樓也就繼續維持著小舟前行，「……夸兄深思許久，可是也覺得，此事有蹊蹺？」卻是冷不防地這樣開口問道。

單夸心底吃了一驚，只是面上維持著不動聲色，解釋道：「啊……在下只是在思考，倘若病人當真體弱氣虛，該要如何用無根蔘入藥，才能在不傷病體的前提下，達到最佳效果……」

「唔，若論用藥方面，別某實在沒有研究。」別小樓輕笑搖頭，語氣間卻全是對摯友的自信驕傲之意，「倘若小鴆還在便好囉……不論什麼急病絕症，他定可尋出最適當的藥方，對症下藥。」

單夸自然開口附和，「哈，聽聞鴆罌粟先生醫術通神，民間享有『藥神』之名，又得遙星公子如此讚譽推崇……可見當真是不凡醫者了，可惜在下卻沒機會得見一面。」

──這說的不過是客套話。當年鴆罌粟曾在夜族待過一段時間，與小千雪、神蠱溫皇又皆是萬濟醫會的醫友，他對於苗疆皇室成員到底了解到什麼程度，實難預料……上上之策，自己當然還是避不見面最好。

別小樓卻是不疑有他地一口應下了，「這有何難哉？只待小鴆與老岳頭兩人安頓下來……別某自當第一時間為夸兄引薦。」單夸只是含笑點頭。

好不容易到了苗王宮……畢竟遙星旻月夫妻曾是苗疆的大恩人，門口守衛的小兵還認得別小樓，沒等他們送上拜帖，便急吼吼地入內通報去了。

一路小跑來迎的小尉長也是畢恭畢敬、格外禮遇備至地將二人領入……可等著他們的人，卻不是千雪孤鳴。

「見過軍師。」

大概是還對千雪孤鳴的性情認識未深，別小樓見到來者，神情還顯得有些意外，「別某此番乃是應狼主所託，送藥材前來……狼主不在宮中嗎？」

鐵驌求衣──不，如今應該喊他御兵韜了；這個在苗疆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治國重臣、當今苗王最倚重的軍師……原本卻是出身軍旅，是個實打實在鐵血沙場廝殺過來的勁漢。身形挺拔、高大魁梧，那一身獰猛結實的肌肉加上肅然神態，僅他一人，便能站出千軍萬馬的氣勢。

「有勞遙星公子了。這份千里贈藥的心意，御兵韜在此代王上及千雪王爺先謝過。」

探究眼神只在他臉上望過了一瞬，連多點停留都不曾……卻足以令單夸手心捏足一把冷汗；幸好御兵韜只是繼續向別小樓解釋道：「但千雪王爺昨日已無詔離宮……千雪王爺的性子向來都是這樣灑脫不羈，將來遙星公子當會有機會體驗到更多的。至於無根蔘這件事情，千雪王爺在出宮前已經告知我了，便請遙星公子將物品交予御兵韜吧。」

「這……」

遲疑片刻，倒不是他信不過御兵韜，只是此物畢竟殊為珍貴稀有，又不真正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別小樓著實有些為難，只得轉頭望向單夸，「夸兄以為如何呢？」

單夸立刻特別謙遜地低下了頭，神態是那樣恭順不已，「此物本來就是要贈給狼主的。既然無法當面給……那麼，交由軍師轉交，便是再穩妥不過了。」

仍是那一貫微小謹慎的回答方式，單夸頭也不抬，輕聲細語續道：「然而無根蔘藥性極為特殊，非是人人皆合適服用。小人原本是想親自與狼主參詳該如何入藥，這才厚顏同遙星公子一塊兒前來……」

別小樓才要幫腔，御兵韜卻搶先一步開了口：「單先生何出此言呢？你是千雪王爺的救命恩人，不論你何時想來王宮作客，王上跟千雪王爺肯定都會親自迎接的。」

迎著別小樓訝異目光，單夸還來不及做任何解釋，御兵韜又繼續道：「說起來，王上跟千雪王爺都曾多次下帖邀請單先生，始終不得回應……看來還是遙星公子的面子大，這才能請動閣下出山前來。」

自己當年曾出手救了被元邪皇打傷落下山崖的千雪……這件事情，遙星跟旻月都不知情。如今鐵驌求衣卻刻意挑在遙星面前重新提起這件事，其用意亦不言自明。單夸唯有苦笑，「……是苗王跟狼主過於厚愛了，於小人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能從元邪皇手底救得人性命……救的還是苗疆的王爺。」御兵韜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這對單夸先生來說，原來只是小小『舉手之勞』嗎？」

「是啊，夸兄又何必如此自謙呢？」

別小樓何等敏銳之人，立刻察覺出了兩人對談之間那隱隱約約的硝煙味，刻意插話打了圓場，「原來不只我們夫妻，苗王跟狼主亦受過夸兄恩惠。那麼如今夸兄可是苗王宮的貴客……別某這回真要蹭一蹭夸兄的光了。」

「……哪有的事。」單夸只能低頭，以一貫唯唯諾諾的姿態做小伏低道：「在下不過是一介山野粗人……」

「單先生跟遙星公子難得賞光到王宮作客，御兵韜自然不能怠慢。」御兵韜哪能給他任何推託的機會，「就請兩位暫時在別院歇下，我立刻派人去請千雪王爺回來。」

……真要等小千雪回來，那可就更難脫身了。反正自己這回冒險前來，本就只為一查信件內容所言之虛實；如果說有心在苗王宮中探問些什麼，還能有比眼前的鐵驌求衣更好的對象嗎？

單夸趕忙開口，「救人如星火……倘若軍師信得過，可否先告知小人，究竟是何人需要用這無根蔘？」

──無根蔘乃是由他親手培育、也是他親自帶來的；至少先問清楚是要給誰用，也算是合情合理了。然而，那位遇事向來都果決堅定的苗疆軍師，面對他這個問題卻是破天荒地露出了一絲猶豫神色，並不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單夸一眼才道：「……隨我來。」

-----

──這屋子裡總是相當溫暖，或許還暖得有些過頭了。

空氣是沉凝滯悶的，雖然小几上正燃著淡淡薰香，卻掩蓋不了那一股揮之不去的苦澀藥味。是來自簷下正熬著的藥爐；亦是來自此間原本體弱氣虛的那位主人。日日湯藥不曾間斷，經年累月之下，藥味自然便深深融入在了這屋內的所有樑柱家具，甚至四壁之中，如何也消退不了了。

「……大哥，你來了。」

隨著鐵驌求衣走入屋中，只見一名容貌秀雅的姑娘掀簾自內室迎了出來，面上原先淡淡的淺笑很快便轉為微訝，「嗯，這位是？」

「菲，我先為妳介紹。」御兵韜向那姑娘點了點頭，「這位是單夸先生，他便是千雪王爺的救命恩人。」

「您就是那位指點如何緩解元邪皇造成的傷勢的單先生？！」但見榕桂菲露出了一臉驚喜神色，「溫皇先生也說了，那時真要感謝有單先生出手幫忙，奴家一直想當面向您致謝……」

──啊，這定是當年被鐵驌求衣偷偷救下安置的那個夜族遺孤了。小姑娘叫什麼來著、是叫……「榕燁」？

「……不敢當不敢當。」

單夸連連揮手後退，輕喘幾下，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自進了房中便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一切只是誤打誤撞，小人壓根沒有幫上什麼，全有賴狼主自身福星高照、逢凶化吉……」

似是對於這不著邊際的客套話頗不耐煩，御兵韜十分單刀直入地打斷兩人對話，「菲，『他』之情況如何？」

一面對鐵驌求衣，榕桂菲的神態顯得相當恭順溫柔，軟語說明道：「方才奴家已經讓人服過藥，好不容易才睡下了……但實在不太安穩。安神藥的效力起不太了作用，可也不好再加大劑量……」

榕桂菲開始仔細地向他們說明著病況跟用藥細節，御兵韜貌似認真聽著，卻是不斷地將眼神飄向了他……然而單夸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絲紋不動。

方才御兵韜說了要帶他們來見「需要無根蔘之人」，可他領著自己與遙星二人……竟是一路越漸往王宮內苑行來！

周遭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皆是那樣熟悉、熟悉得叫單夸頭皮發麻──不用抬頭細看他也知道……此處正是昔日北競王舊居的宮殿。

「往前似乎已是王宮內院了……軍師，還要再往前嗎？」

別小樓四下望望，只要不是眼瞎之人都看得出來，已然是王宮中極為偏僻的所在了，「依據狼主信上所言，此人……恐怕是不宜曝露身分？」

「是。」御兵韜也不跟他客套打馬虎眼，竟是分外直白地說了，「這個人究竟是誰……遙星公子不要知道是最好。」

看來是事關王室秘辛。這下可就難收拾了……別小樓不免憂慮地看了身側幾乎沒有自保能力的單夸一眼。

早知如此，當初實在不該輕易應下狼主之託，如今竟是連累將夸兄拖入了危險境地之中……

御兵韜自然明白別小樓憂心何事，沉聲出言保證，「請遙星公子放心。單先生對王室意義非凡……王上絕不會傷他分毫。」

──這話聽在兩人耳裡，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意思。

得了保證，別小樓心底亦寧定了點。即使縱橫家與墨家向來理念不合，但至少御兵韜此人的一諾還是可信的，「既然如此，便請軍師先領夸兄入內診視病人……別某就在此地暫候，距離亦不遠，夸兄若是有任何需要，儘管出聲喊別某便是了。」

……講真，鐵驌求衣若真有心要殺他，不過是動根指頭的事情；以他現在功力，怕是連吱個聲都來不及就一命歸西了吧？可也不想別小樓做無謂擔心，單夸只得笑著點頭應下，「遙星不用多慮，在下去去便回。」

──然後便是現在這景況了。鐵驌求衣領他進了自己的舊屋，要他來診視一個聽上去怎樣都跟自己脫不了干係的、「不宜曝露身分」之人。

「……妳不用擔心，接下來的事情，交給單先生處理即可。」

不過片刻走神，忽地聽到鐵驌求衣這樣的結語，單夸不免錯愕了一下，「……什麼？」

鐵驌求衣刻意似地看了他一眼，才又接著道：「菲能做的都做了，只能保命不能救命……只好請單先生再親自看看，該怎麼用藥才是。」復又轉向榕桂菲吩咐道：「妳已經快兩天沒闔眼了……先回去歇息吧。」

榕桂菲有些遲疑。但她畢竟不傻，跟從鐵驌求衣多年，也心知肚明自家大哥這是有意要將她支開的意思……由此推想，單夸此人，恐怕不簡單。

無論如何，她總是不能誤了大哥的計畫。思及此，只見榕桂菲款款向兩人福了一禮，婉言道：「如此，便有勞單先生了。倘若還有用到奴家之處，亦可隨時差人來告知，奴家先告退了。」隨即嫻然地退出了房中。

……連個小姑娘都看得出來鐵驌求衣這是要清場之意，單夸又怎會不知？如今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單夸卻沒有鬆懈，仍是故作疑問不解道：「軍師仍未告知小人……究竟是要小人醫治何人？」

「我以為，一旦將你領至此處，你便該可得知才對。」鐵驌求衣抱胸對他挑眉，神情態度竟然像是起了點不耐煩，「苗疆之中，能得千雪王爺親自求藥；能居北競王舊屋……眾人『不能提及之人』，單先生以為是何人呢？」

這話說得近乎是在挑釁了，然而單夸並不為所動，仍是端足了那副微小謹慎的面貌，「小人以採蔘為業，長年久居山野之中，對外界諸事多不甚知……還請軍師解惑。」

鐵驌求衣也乾脆，「何須我多言？單先生不妨掀簾入內便知。」

……他人都到這兒來了，還能說不的嗎？單夸苦笑連連，心知自己這番是入了套……只怕真是要一去不回，「那就，且恕小人冒犯了。」

-----

──這屋子裡有股散不掉的藥味。

他記不得自己曾經多少次躺在這張床上，也許正發燒得渾身滾燙，或者是咳得氣息微弱……距離鬼門關只有那臨門一腳。
可也曾經多少次，總有一個孩子心急如焚地徹夜親自照顧，把他給從鬼門關前又硬生生給拉了回來。

如今他終於再也不用自殘躺在這張床上裝病……豈料，命運卻要換他成為那個心急如焚的照顧者。

躺在床上的紫髮青年閉目沉眠，許是因為安神香的關係，對他這個外人的接近竟是全無戒備；可睡得也不甚安穩的模樣，呼吸粗沉，觸手的額溫亦無法令人心安。

單夸禁不住皺起眉。恐怕驚擾病人，他的語調還是一貫地輕緩，卻明顯可見責怪之意，「……人都病成這樣了，怎麼不遷回主殿照顧？」

「這是王上自己的意思。」沒想到御兵韜一退六二五，把責任都推得乾乾淨淨，「一國之君臥病不起……如此消息一旦走漏，必會動搖苗疆人心穩定。王上遂決定暫居於此養病，偏僻安靜又少人打擾；亦只讓菲一人親手照料，免得人多嘴雜……未嘗不是穩妥之策。」

此地當然少有人敢靠近……這可是苗疆叛逆的舊居啊！誰吃飽了太閒會上這兒來自找晦氣？

實在也不知到底該嘆氣好還是罵人好……遇上這些墨家人他似乎總是只能滿腔無奈。單夸決定還是省下這無謂力氣，逕自在床頭坐下，抬起了紫髮青年的手腕號著脈，「軍師要這無根蔘……難道認為苗王單單只是傷了元氣？」

御兵韜挑起眉，「我當然明白……遠不只如此。」

──不再說千雪王爺……反倒明確地說出其實無根蔘乃是自己所討要的。御兵韜並沒奢望能瞞著這人多久，於是也承認得十分乾脆，「所以，我這不是把你給請來了嗎？」

用這種拙劣到一眼就能看穿的話術想引他心緒動搖甚至發怒……恐怕御兵韜是想得太美了點。單夸自然壓根不為所動，只道：「這回要讓軍師失望了。小人並非華陀再世，更沒有懸絲診脈的才能；會的只是最基本的望聞問切，若想對症下藥，還得借苗王此前脈案一觀才行。」

「我並沒有告知，你卻能知道他是誰……」御兵韜早有準備，向單夸遞來一冊薄本，接著雙手環胸審視似地看著他，「看來也不是毫不關心的。」

握著那薄冊的長指在瞬間收緊，很快地又放鬆開了。單夸依舊垂著視線，似乎只是極為認真地研究著苗王的脈案，「軍師既然知道他是苗王……找小人前來醫治，適合嗎？」

「我能找到你，自然就能看管好你。」御兵韜的口吻是胸有成竹，甚至還帶上了點笑意，「我相信自己的判斷……王上這病症，九界之中只有單先生能醫治。」

單夸唯有苦笑了，「……軍師怕是高估小人。」

懶得跟這人再打無謂的嘴上太極……如今苗王病中，他這一人之下的苗疆軍師可還有大堆國事要忙，沒空陪這人演戲。御兵韜轉頭便是走得極為乾脆，「如此，王上便有勞單先生留守照顧了，側殿已經派人打理過了，單先生儘管安心住下；如果還有缺少的藥材或者其他物事，就喊菲去準備便是……御兵韜另有其他事情待辦，這便少陪了。」

完全沒料到鐵驌求衣竟然是當真要就這樣把自家主君甩給自己照顧，單夸一陣愕然，趕忙站起身來，「軍師請留步，小人並不……」

「單先生不用擔心。」御兵韜極快地打斷了他，「遙星公子那邊，我自會向他解釋的……為了苗疆，相信遙星公子定然可以理解。」

……要解釋什麼？話要是都讓你說那還得了？！

看鐵驌求衣這副架式，怕是打算直接對別小樓徹底掀了「單夸」這層假皮底下的真面目了，競日孤鳴不免著急起來，「且慢，鐵驌……」

「追……世……」

床上那本來就睡得不甚安穩的人似是被他們兩人的爭執給擾動了，只見他越發皺緊雙眉，不安地翻動身子，發出模糊不清的斷續囈語，「……不、殺……怎麼……祖……」

心底驟然一沉，他甚至不敢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不掩遲疑地回過頭，卻正巧看見了那仍未清醒過來的青年，口型格外明確無誤地喊出了一聲，「……祖、王叔……」

──那個孩子，那個總是心急如焚、徹夜親自照顧自己的孩子。

方才一給蒼狼把脈他便心知不妙──抑鬱愁緒，憂結不發，傷及心腑，五內牽連……脈案寫得詳細，那小姑娘說是藥神嫡傳弟子……的確該用的、能用的藥一樣不落了，換藥神本人來大概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說到底，心病又不似外傷，日常起居坐臥都不受影響，乍看旁人也不覺哪裡有異。蒼狼年歲尚輕，底子夠好能死扛著；只是前陣子遇上閻王鬼途為患禍亂苗疆，這孩子必然是日夜憂思不得安枕……好不容易平定了，緊繃過度的精神終於放鬆，卻又染上了風寒……一口氣爆發出來，這才會病得這麼沉重吧。

──所有道理、病理他全都懂，卻依舊無計可施。

身後已是寂然無聲，鐵驌求衣不知幾時離開的，他實在也無心去管了；又是躊躇又是忐忑……如果此時對方醒來，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智者曾經引以為傲的腦子裡全無頭緒，卻終究還是不忍地伸出手，輕輕覆在了青年緊閉的雙眼上，嘆息似地一聲低喚，「小蒼狼啊……」

將隨身攜帶的香包扯散，迷香的藥力本就發作極快，兩人又是如此近的距離……想來這孩子暫時應該不可能清醒得過來了。

但竟日孤鳴仍舊沒有將自己的掌心移開，只是極輕極淺地哼起了、多年以前那首童謠。

──希望這個傷痕累累的孩子，能夠好好地睡上一覺。

[藥引] 完

-----

還有後續的，不許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