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20 [all剑]正道（限）（民国背景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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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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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2-20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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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0 [all剑]正道（限）（民国背景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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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葉覺菲才寡學在2022-11-12 21: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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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2-20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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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怨
剑无极和史仗义初次见面时就是相看两相厌，但再怎么厌，二人仍是得在同个屋檐底下一起生活，朝夕相对。他们被名义上的兄弟纽带绑住，总归是不能单纯因为一个“厌”字而翻脸离家，所以日子这样过着，一晃便也过去了六七年。
说来剑无极原是日本人，本名风间烈，年纪尚幼时便跟着双亲来到了中国，生活亦算安稳。直到他九岁那年，家中突逢意外，他一夜间没了父母，孤身一人，无力自保。
而史艳文先前就收到了风间久护的秘密托付，也不知是对方冥冥之中的不祥预感，还是他早已有了就义觉悟。于公，这是一名为和平奔走的好同志，于私，风间久护又是位交心益友，所以史艳文没有缘由违背承诺。
彼时剑无极正是悲愤交加，无可奈何，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料理家人的后事，茫然无措，惶惶不安。无端的家破人亡，命运翻天覆地，若非史艳文像一尊撑天拄地的神佛及时降临，大抵他是会被仇恨蒙蔽，被苦难摧垮，做不得什么，就很快要去见他爹娘的。
这尊神佛替他挡下了眼前所有的苦，又在日后慢慢点化了他心中的痛。剑无极眼睛肿得都快要睁不开了，却依旧牢牢盯着那袭白色身影——清逸洒然，沉稳自若，仿佛不惧天下任何坎坷，能敌世上一切磨难。
史贤人的名号剑无极是晓得的，很久之前，他也在父亲与对方会面时曾短短地看过一两眼，糊里糊涂地喊过几声史叔叔。当时他年幼贪玩，心不在此，便也未多加留意，只当是个寻常的长辈，不曾想如今遭难，这位史叔叔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剑无极久久凝视着他，也不开口说什么，也不再继续流泪了。
等打点好相关事宜后，史艳文才把风间久护的嘱托内容转述给了剑无极。他原本还担心他不肯跟自己走，但这份担心纯属多余，这名贤侄约莫只有一瞬的迟疑，接着就咬住下唇微微低头，抓紧了他伸出来的手。
新名字是剑无极自己取的，他没跟着史艳文改姓，而是起了个毫不搭边的名；但他的新身份无人不晓，毕竟史艳文是何等人物，史家又有何等的地位，凭空出现了一位少爷，有心人无意者自然都会想去打听一二。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奉天。有人想拿剑无极日本人的身份做文章，因这一年里学生、工人都掀起了不少运动，反日情绪愈涨，血统这一原罪很可以被那些想算计打垮史艳文的小人利用，在此兴风作浪，搬弄是非。
但史艳文坦荡磊落，行事光明，并不理会这些恶意中伤，加上剑无极确实是过于年轻，起初那些言论或许还真激起了二三水花，不过也无人愿意贸然去兴师问罪；而时日一长，又没有任何通敌实证，这种无谓言论也就不攻自破了。往后谁若再想翻这事出来添油加醋，那明眼人便也看得清到底是谁在小题大做，其心可诛。
史家的一家之主对故人遗孤是百般关心千般保护，史家长子和三子更是待他如同至亲手足。唯独一个史仗义，约莫是命中八字不合，他第一眼瞧见剑无极的时候，就没由来地生出了一股反感。
那日剑无极刚搬进史家，史艳文同他在书房里又谈了许多。史仗义带着史存孝在花园池塘边捉蛤蟆，当他们每人抓着两只蛤蟆回到客厅时，正好史艳文和剑无极也一起下了楼。
剑无极仍然还牵着史艳文的手——也不知是谁牵谁，史仗义的目光先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两只手上，看了几秒后才移到了剑无极的面颊上来。
他双眼红肿，面色苍白，五官却是十分清隽俊秀。大概是由于遭了变故，以及近几日的奔波劳累，衬得他是愈发瘦削，脆弱不已，乍看上去很像是位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史仗义辨清了他的雌雄，又再度看向了那紧握着的手。他的五指跟着一收，掌中的蛤蟆咕呱一声，被捏得飞了出去，差点要落到剑无极身上。然而剑无极并没有受到惊吓，只是向后稍稍避了避，史艳文也眼疾手快地捉起了那长满疙瘩的丑家伙，又到门外去把它给放了。
史仗义损失了一只蛤蟆，还没能看到这像姑娘的小子惊慌失措吱呀乱叫的样子，于是撇了撇嘴，有点儿不高兴。他正想和史存孝说几句悄悄话，谁料史存孝已经去了那小子身边，和他一言一语地做起了自我介绍，这就让史仗义更不满意了。
而接下来，在听见史艳文宣布这个小子就要住在自己家里后，史仗义则是紧紧拧起了眉头，把另只蛤蟆也随手丢开，道：
“哦？住家里啊，是来当下人的吗，还是陪读啊？”
“仗义，”史艳文的语气沉了下来，很不认可他的态度，“他是你的兄弟，不得无礼。”
“平时不在家，每次回家就带个人来。上次是你的‘兄弟’，现在是我的‘兄弟’，嚯，我们史家竟然有这么多流落在外的‘兄弟’吗？”
史艳文知道他是在赌气，也知道自己平日里的确对儿子们疏于照顾，所以只是闭了闭眼，没有厉声呵责他。前两年他寻到罗碧，试图让他认祖归宗，也闹了一场不小的动静，不算好看。再往前些，几个儿子皆有过一段时间的落魄经历，又加上现在罗碧替他管家，对史仗义的管教尤为严格，或许已是让史家老二产生了逆反心了。
“小空，你应该是个讲道理的孩子。小烈的父母不在了，他无依无靠，现在来到我们家成为一份子，日后你们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有什么不好呢？”
不好，当然不好。史仗义听不得他的义正辞严深明大义，一口怨气堵在嗓子眼里，化成了一大堆尖锐控诉，恨不得要当场尽数倾出，才能痛快。
早年间史家的境遇不很太平，他和史精忠就被父亲放到了一间偏远寺庙里改名换姓，暂避风头。和大哥做一对小和尚的清苦日子他并不反感，对父亲和小弟的思念他也不是按捺不住，但他们兄弟俩的照应只有彼此，唯一的指望也只有不知身在何处的史艳文，难道他与大哥当时就不年幼，不害怕，不是无所依靠吗。
他曾经最听他大哥的话，以为只要听话，就能回到往昔的生活中去。他又整日眼巴巴地盼，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史艳文能早些来接他们回家团聚。谁料因这过分的听话，过深的期盼，他生了病也不敢讲，怕成了累赘负担，便是强撑着装作无事，到后来越拖越重，最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险些丧命。以至于如今落了病根，旧疾易发，父亲和长兄对这疏忽每有愧疚，他却也从来没多说过半句。
直到有了罗碧这么个二叔，史仗义才开始怨。团圆的日子没过两天，平白无故就多了一个陌生的“家人”，分去了一部分他的指望，拿走了一些他的照应。他的抗议无人理会，意愿无人在意，这个“家人”还要来管教他，约束他，他怎有可能不怨。
而现下再看，多个二叔也就罢了，那个烈什么的又算什么东西？史艳文只有一个，他要去济世救天下，分得过来吗。连自家人都分不匀，又凭什么还要再来一个人争抢他的关心。
这些话他总是只能想一想，并不肯直接说出来，也说不出口，但剑无极的出现算是一根导火索。史仗义的嘴快撇成了一条线，他又看向剑无极，对方始终沉默着的姿态更让他显得理亏，仿佛的确是他在胡搅蛮缠了。
史仗义这下收回了视线，冷笑一声，怪声怪气道：“是，是，反正你是当爹的，全家上下都要听你的。你说让谁住进来就住进来，免问我们，你欢喜就好。今天一个兄弟，明天一对兄弟，以后史家就是做慈善的兄弟会，哈，真正其乐融融啦。”
“你讲够了吧，”剑无极忽然出了声，打断了他还未落下的尾音，“你讨厌我可以，但你怎能这样对你的父亲说话？”
“喔，原来你会讲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史仗义在他要继续说下去之前又抢过了话头，“我想怎样讲就怎样讲，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管？”
“仗义！”
史艳文的语气明显重了很多，使得小空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止了声。但做父亲的知道现下已经不是个让他们认识相处的好时机了，局面很有些尴尬，冲突的任何一方离开，该是此刻的最佳选择。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先侧过身对剑无极说还是收拾一下，去好好歇会儿吧。而在两人经过史仗义身边时，史艳文又用较为温柔的气音对他道：“等晚些有空了，爹亲再来和你谈心。”
“哈，谁稀罕。”
实则剑无极平时在家也是调皮惯了的，但时期特殊，处境不同，且有了史仗义这么个混世魔王作对比，他这下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乖巧伶俐，通情达理了。
史仗义的出言不逊没有再得到回应，他扭过头，又死死地盯住了二人相牵的手。同样没出声的还有史存孝，他在父兄几人之间看了又看，最后分了一只紧攥着的蛤蟆给他二哥。
“别生气了二哥，你的蛤蟆都跑了。明天我们叫上小烈一起，再去抓一筐回来，好否？”
——身边已然有了个倒戈的小叛徒，史仗义还没来得及因小弟的分享而稍微舒心，就又再次是怒火中烧，怒不可遏。
自此，史仗义和剑无极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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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2-20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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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2-20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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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插曲
史存孝有心且真心要帮剑无极，于是这对异姓的亲手足，现下更是成为了连体人一样。剑无极原本认为没有必要，但一方面他拗不过银燕，另一方面，这几天史仗义也确实没再找他。他象征性地抗议过几句后，也就悄悄服从了这样的安排。
再隔了几日，史艳文和俏如来也回到了家中，家里的风波他们是不晓得的，不过只要他们在家，那么那些汹涌暗潮暂时也会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片刻的、能摆在明面上的、不痛不痒的针锋相对。
但不管是明着吵还是暗着争，剑无极都已经有所厌倦，不想涉身其中了。
学校的课程常因大大小小的游行活动而推延，他没打算参与，又无课可上，便开始学起了一些公子哥儿的风格行径。闲余时他就在外看戏跳舞，吃喝玩乐，尝试各类消遣之事——不过因有银燕作陪，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只敢吃喝，鲜少玩乐。而这样的生活方式果真能轻易让人忘却烦恼，他一时抛开了那些炽热的罪恶，好似藏在房内躲在床上的那些秘密，都在谈笑享乐中烟消云散了。
此时剑无极正坐在一家装潢雅致、别具一格的饭店内，是大快朵颐，好不自在。同行者除了银燕之外还有一人，便是昨日刚从南方的欲参谋长那边远道而来的，欲家的小堂弟梦虬孙。
“吃，使劲吃，别讲客气，今天我请，”梦虬孙囫囵咽下了嘴里的食物，随后拿出了一只葫芦水囊，豪气地猛饮两口苦茶，“好久没出门，没想到这边的变化这么大啊。”
“多讲的啦，”剑无极的吃相比他稍微斯文一点，起码东西是嚼碎了才吞的，“是说你这回过来要住多久，不然来我们家住吧，在外边多不方便，还有各项开销，很不划算啊。”
梦虬孙摆摆手：“就去住大和旅馆，欲星移都给我安排好了，等事情办完我就要回去，不会待很长的时间。反正什么开销支出一律都是他管，用多用少没差啦。”
“喔喔，看来某些人在信中说和兄弟相处不好，都是在讲假的咯。”剑无极挑眉揶揄着，同时在红烧肉里无意中夹到一小块八角香料，就顺手放在了史存孝碗里，骗他说是肉快吃。
“……哼，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跟你讲，”梦虬孙欲言又止，说着不讲，又似乎有一点想要详说的意愿，但他最后还是憋了回去，或许是因为时机场合都不对，“你有这个工夫笑我，还不如先去和史仗义搞好关系啦。全天下都知道你们俩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仇家，这又是何必呢。”
提及史仗义，这么多天的潇洒快活瞬时一扫而空。剑无极脸色微变，没有搭腔，倒是史存孝先看了几眼剑无极后，默默地把那八角又夹给了梦虬孙，说给你吃，不要谈这个了。
梦虬孙哪里晓得个中详细，还以为自己讨到了嘴上便宜，于是嘿嘿一笑，欣然咬下了鱼目混珠的八角茴。结果当场被过分浓郁的香料味冲得连呸几下，一边说着哇你们合伙整我，一边端起手边盛出来晾着的鲜汤就往嘴里灌。
然而这一灌更不得了，汤还没咽两口，舌头就先触到了一点尖锐的东西，但汤水流得太快，来不及阻拦，那尖物就飞快地往食道滑去了。
梦虬孙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放下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着一口气，脸色跟着逐渐涨红。剑无极和银燕先还没注意，见他模样有异后，才连忙丢下碗筷起身去拍他的背。这几下拍打终于帮他做出了进退决策，一口汤骤时喷出，连带着那根长长的鱼刺也被半呕了出来。
“咳、咳咳咳……”涌了些眼泪，鼻腔里还留有刺痛辛辣的感觉，梦虬孙说不出话，面对二人的问切只能摇头晃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剑无极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他，而银燕则捏起那鱼刺看了又看，再递到了剑无极眼前，生怕他没瞧见一般。吃饭的地点是剑无极选的，原本就是不肯怠慢这位好友，才特意挑了间有名声环境好的店，结果竟让他受了这样的难堪，剑无极当即就板起了脸。他用勺搅了搅那盆奶白的汤，发现里边是干干净净，唯有几颗肉丸与数片小菜，并没见到半条鱼的影子。
难不成是别人的菜掉进去又捞了出来，或是碗盆没洗就拿来用了？剑无极心里想着，是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喊着要小二快些过来，预备要好好理论一番。而约莫隔了好几分钟，才慢吞吞走过来一名面相老实的跑堂，他伫立在一旁，也不作声，只等剑无极先行发难。
“你们这汤里没鱼，怎么会有鱼刺？我这位兄弟差点就要被卡死了，还好他惯爱吃鱼，好歹把刺给吐了出来，要换成我这一位兄弟，”他指了指银燕，“那可就说不准了。万一闹出人命，看你们要怎么收场！”
银燕按下他戳着自己的手，想了想后只是跟着点点头，说这确实危险。而梦虬孙也渐渐缓了过来，他再咳了几声，已不敢碰那汤了，只能放慢速度喝了几口百里闻香压惊。
那小二听完之后却是没有什么表示，他掏了掏耳朵，淡漠地啊了一声，说：“我们这个汤就是鱼和羊肉熬出来的底啊，有刺不是很正常。是你们没来过没见识，不知道要小心，才会弄成这样。”
“你讲什么？！”
明明是遭了无妄之灾，还要被奚落没见过世面，剑无极的脾气顿时就蹿了上来。他更重地拍了两下桌子，大厅里也有人投来了目光。
“我说，是你们自己不小心，才被卡住的。”
那人居然又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好像确实不认为他的态度和回答有什么问题，也不明白剑无极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剑无极撸起了袖子，颇有要大干一场的意思。他心里仍是一直隐隐憋着一点火，那火星灭不了，燃不得，到了这时便像是得了势，轰然一下滚滚烧起了。
“……叫你们头家过来！不想和你多费口舌了，我要和他谈！本大爷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还珠楼有多能耐。说是店大欺客，这店看起来也没多大嘛，如此猖狂，这还得了！”好似下一秒就要出手一样，剑无极鼓足了气势，“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好吧，好吧，只是我们头家不一定会来咧，他很懒的，”小二的脾气倒是不差，他从容地受了剑无极的脾气，不咸不淡地应着，若非是本性，那就是他气人的功夫已经练到家了，“问我的名啊，我叫随风起，怎样了。”
剑无极摆了两下手，是真正不愿再和他多扯，只叫他快去找人，而又过了几分钟，梦虬孙总算完全恢复了常态。他拽了拽剑无极，说算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没事就行了，下回不来这里就好。
“不行！我就是生气！怎会有这种人，这种店，今天要是不好好解决，让我满意，我就……”他咬了咬下唇，在思考什么是有力的要挟，“我就去大街上喊，说还珠楼是黑店，要谋财害命！”
他故意没有控制音量，也不知道是想说给谁听，还是无形中要给自己壮胆。
“哦？是这样吗。”
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霎时在耳边响起，剑无极猛地扭头，就发现一名伟岸高大风度翩翩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
“呃，你是谁？”
“不才正是这家黑店的老板，神蛊温皇。还未请教阁下是？”
那人笑了笑，又对剑无极拱了拱手，很有些旧朝的作派，而剑无极就这么望着他，两三秒内都没有出声。
他要说的话确实算是说给了该听的人听，可他的胆子却好像没有壮起来。没想到这还珠楼的老板竟这么年轻儒雅，彬彬有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剑无极那虚张声势的一巴掌已然落下，对方却也是笑着接了，这让少年人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叫——”他回过神，本想报个假名字，但立刻又打消了这念头，“剑无极。”
“噢，原来是史将军家的四少爷，那想必这位就是史三少了吧？”温皇作出一副恍然的模样，转而再朝着梦虬孙行了拱手之礼，“恕我眼拙，这位确实是认不出了。”
“你怎么认识我们？”“我不是谁，免讲这么多客套话，文绉绉的听不惯。”
梦虬孙和剑无极同时开口，皆是警惕了起来，而梦虬孙更不想剑无极提到欲星移，还暗自靠近些扯了扯他的袖子。
温皇仍然笑着，道：“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史家的人和事，史家，不就等于是敞在青天白日之下？且不说还珠楼往来人士形形色色，走动谈论互相交流，消息本就更加灵通，史将军本人也是还珠楼的常客，与温某还略有私交，如此，怎么就不能认识呢。”
不等剑无极再言，也没给他二人讲悄悄话的机会，温皇就又微微欠身，抱拳再道：
“刚才的事，实是还珠楼的全责，我已经派人去厨房查询情况了。这汤确实是用鱼熬出来的，但都会先滤掉肉和刺，出现这样的纰漏亦是头一回。等查清楚这道菜是谁负责的，温某定会好好处理，辞退了他，给几位赔罪消气。”
他的语速不急不慢，抑扬顿挫，又很客气谦和，听上去就令人十分舒服，舒服得剑无极虽对身份被识有所顾虑，却连一点火气也撒不出来了。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爽快就承认错误，而若再追究下去，倒显得是他小肚鸡肠了，就连随风起的状，似乎都不好再告。
周围的客人有的来来去去，有的安静看戏，唯有这戏本身还在僵持。沉默了好一阵，剑无极才嗯了声，絮絮说着那倒也不必辞退，下次小心点就是，还有那个随风起，说话最好注意些，要是下回换别人受了气，我看就没这么容易了结了。
“是，四少爷教训的是。”
温皇上前一步，垂眼微哂注视着剑无极。剑无极做了个皱眉呲牙的鬼脸，说别这么喊，叫我剑无极就行。与此同时，梦虬孙在一旁已经快要把他袖子给扯破了，这下终于也松开了手。他早想小事化了离开此地，现下便说那既然都解决了，我们就走吧，我去埋单。
“耶？哪里还有让几位贵客付账的道理，今日这顿合该还珠楼免单的。不仅如此，温某个人还想邀请几位去楼上包厢一坐，只当今天这场不愉快是个契机，承蒙不弃，能和几位贵客结识，也是温某之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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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2-20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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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前奏
梦虬孙是真听不惯他的咬文嚼字，当下嘶了一声搓搓手臂，直接拒绝说抱歉有事，我恐怕要先走一步了。史存孝亦对此人没有太大兴趣，也不喜欢这样无端的交际，便也道不用这样麻烦。唯有剑无极的态度比较松动，他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温皇，认为对方的提议并无不可，但看见同伴们都没有意愿加入，他也只好附和说还是算了吧，有机会的话改天再见。
不知是为了完成一种客套往来，还是把剑无极的“改天”当了真，看过三人的反应后，温皇扬了扬眉，仍带着毫无破绽的微笑，道：
“也好，那就改日罢。这份赔礼道歉暂且欠下，届时有空来了还珠楼，温某必要到门口迎接，好好地再招待几位。”
至此这场小小插曲算是收了尾，再来的寒暄推让就真是客套了。临走前剑无极留在最末，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是意外对上了温皇的目光。他的笑容未退，姿态与史艳文的温和有度似乎有那么几分相似，然而那道目光里所蕴含的情绪，却是让剑无极看到了另一种熟悉。
仿佛是史仗义使坏作恶之前的预兆。
剑无极眨了好几下眼，再看时温皇已经侧过身去吩咐手下收拾残局了。他在心里犯了嘀咕，说史仗义简直阴魂不散，真正恼人，随后便也没再去想刚刚那幅画面了。
而等三人走远之后，温皇才慢条斯理地也准备离开。在经过随风起面前时，他又停下脚步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与客人打交道要顺着人家的意思吗，怎么又惹怒了他们呢。唉，屡教不改，该扣工钱。”
“什，什么啊？不是你——”
“不过整体表现还算不错，也该有赏。赏罚相抵，你这个月的工钱照领就是。”
“……哈？”
随风起明知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讲不出来，等他想起来要如何据理力争时，温皇早就已经回到他的闲云斋，休息睡觉去了。
话分两头，剑无极一行人吃了顿不大尽兴的饭，便是又去找了间茶馆听人说书。那说书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正是到了情节紧要之际，他却一拍醒堂木，只道下回分解，使得一干人等是意犹未尽，念念难忘。
这一听就听到了接近傍晚，剑无极原本还想邀梦虬孙来史家小聚，说是难得今晚家里人都会在，俏如来也很久没见他了，一定很是挂念。然而梦虬孙似乎真是另有安排，他抬腕看了看——手腕上戴着一块与他气质不大相符的瑞士手表——说自己在奉天还会待上一阵，今晚的确有事，过两天得了闲肯定会来拜访的。
剑无极和史存孝两人并不问他具体要去做什么，猜想大概也是欲星移交代给他的正事，这下便不作坚持。几人再聊了几句有的没的，行至路口处，就短暂地分道扬镳了。
回家的路上，史存孝想过之后，还是问剑无极，说晚上二哥应该会回来，你要紧否。剑无极两手环着挂在他的身上，没个正形，看似轻松地答说：
“回就回咯，难道我还能一辈子不见他嘛。梦虬孙说得也对，隔了几条海都知道我和他是住在同一个家里的仇人，天底下这样的仇人太多了，不差我们这两个。还是能找机会慢慢化解矛盾就最好啦。”
史存孝嗯了一声，也搭着他的肩背，防止他要把自己压垮，又说真希望二哥也能像你这样想。他刚说完，脸上就挨了剑无极的一下拧。史存孝皱了皱眉，说你做啥，剑无极则是大笑起来，说笨牛认真的样子好有意思，更像牛了。
他噌地一下又直起了身子，双手比划着牛角做了鬼脸往前跑去，史存孝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果然也小跑着追上了他。二人这般嬉戏耍闹着，额外花了些时间才回到了家中，不过算来时间也还早，毕竟史家的晚饭总是要比其他家庭迟一些的。
这个迟，主要是等待俏如来和史艳文，有可能是其中一人不在，也有可能是两个人都晚归。史仗义曾说过，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事非要他们俩去做不可，难道他们哪天死了，这个世界也要跟着去死吗。当然，没有人回答他，他自己亦明白这质问毫无意义。
但今天一进屋，剑无极就一眼看到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史家大家长。这是很少见的，他并没有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剑无极在原处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史存孝推了他几下他才回神。他可以对史存孝说自己想与史仗义握手言和，无论那是真心还是安慰，起码他都是大大方方，并不发怵；但假使要他承诺对史艳文不再有半点非分之想，他则是绝对无法开口，所以倏地同时面对着秘密和知道秘密的人，他一下便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史艳文闻声投去目光，就见两个小儿子拉拉扯扯地走了过来。他放下报纸，微笑着看着他们，说还是存孝和小烈懂事，没有贪玩，这么快就回家了。
他一贯容易把几个孩子当成很小的孩童一样去对待，但似乎也仅限于说话的口吻和歉疚的心态，要如何正确亲近地自处，他或任何一名儿子应都是不大懂的。
剑无极听他这么叫自己，脸上不由一热，支吾着说今天也不是纯玩，是梦虬孙到了，就陪他去还珠楼吃了顿饭。
“哦？还珠楼吗，那是个很好的地方，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们去见见还珠楼的老板。”
“啊，其实我们已经见……”
剑无极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给打断了。他当即起身准备去接，一边小声说看来温皇没在讲假话啊。然而刚拿起话筒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女声，他还没能想起来这是谁，就见史存孝皱紧了眉快步走了过来，直接地按断了电话。
“哈？笨牛你做什么啦。”
史存孝没回答他，只是又上楼进了书房，并把门给关上了。书房里另有一台电话机，剑无极挑了挑眉毛，望着紧闭的门戏谑说神神秘秘，还听不得了，莫非那是他的心上人喔。
“真的吗？若是如此就太好了，”客厅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小辈，史艳文的关注自然也就全部留给了他，“那小烈呢，在学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冷不丁提到这个话题，还是史艳文问出来的，剑无极顿时又慌了起来。他磕磕巴巴地嗯啊几声，答说还没有，这种事情要看缘分馁，接着又干笑了几声。
史艳文点点头，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又道：“两人交往需要缘分不假，但假如一味看重缘分，以为时候未到，压抑内心，恐怕那才是本末倒置，叫人后悔呀。”
剑无极留有一点距离地坐了下来，听闻此言，更觉是盛夏时分坐在了火炉旁，满身热汗，恨不得立即逃开。但他怎能心虚，如何逃跑，他们是一对普通的父子，父子俩待在一块儿闲话畅谈，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也、也是啦，哈哈……不过你看我哪里像是会压抑自己的人，还不都是有一说一，憋不住的，免担心我啦。”
“小烈，这些年委屈你了。”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的话，史艳文自顾自的，抬手随意地替剑无极理了理鬓边的散发，那里的发蜡许是抹得少，便有一些垂了下来，乱了形状。
“仗义他……对你的态度的确是有些过分，很多时候我不在家，也来不及关心劝解。
“当年带你回来，艳文只想让你过得安稳平顺，自由快乐，但好像也没能做到。希望如你所言，现在是真正没有压抑自己，否则我的罪过又要再添一项了。”
不知不觉中他靠近了些，将那点距离给消去了，剑无极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或许是某种西洋的香水。这一番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狡辩开脱，是千千万万一家之主的固定说辞。但从史艳文的嘴里讲出来，总归是不同的，他清楚知晓自己于家庭是有失有过，那份内疚歉愧也是真心实意，然而他亦无法抛下其他事物来挽救弥补这过失，起码现在不行。这一切剑无极都明白，而任何一名史家人也都是明白的。
剑无极在他这样的香气和忏悔中放松了下来，那只大手梳理好了他的发，又落在了他的肩头将他揽住。周遭不再滚烫了，只是温暖地包裹着他，令他贪婪地依恋，仿佛下一刻就真的不肯再抑制心意，想要对他的心上人道出真相。
少年闭上了眼，嘟囔着说我现在就很自由很快乐，都说了让你别操这些心啦。此时他的姿态又像个实实在在的孩子了，史艳文不禁莞尔，温柔地注视着他，也不知剑无极是该庆幸还是后悔，因没有迎上对方的眼神。
他愈发地不肯叫他伯父了，只用一个“你”字来称呼，这是一种隐匿地反叛，好似不那样叫他，他们之间就没有伦理约束一样。所幸家里不是只有一个叛逆者，史艳文也不是执着陈旧规矩的人，这小小的改变并没有激起涟漪。
史存孝还在二楼讲电话，没准他真有了一段地下恋情，不过这不是剑无极现在顾得上去深入打听的。没有第三个人，客厅里的父子就这么继续坐着，聊一些近来的趣闻小事。到后来包括今日在还珠楼的经历，连带着学校罢课游行，以及在戏院剧场看的那些剧目影片，剑无极都全部不加挑选地倾泻了出来，连环妙语，滔滔不绝，要换作别人，恐怕会觉得吵得头疼了。但史艳文只是认真专注地听着，沉默得让人以为他在神游时，他则又会立刻接上话头，将这毫无边际的对谈继续下去。
于是当史仗义和俏如来一起踏进家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父慈子孝的刺眼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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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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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进行
“喔——看看这是谁跟谁，多么温馨，多么感人呐！好四弟，好父亲，相亲相爱怎么也不叫上我啊？”
邪火升起，史仗义咬牙讥讽着，想也不想就朝二人走了过去。俏如来伸手欲拽住他，却也只堪堪抓住了衣袖，随后就被用力挣脱了。
融洽氛围被打断，剑无极听到他的声音，先是如梦初醒，再是如临大敌。他立刻坐直了身子，和史艳文不再亲密无间，又警惕地盯着史仗义，像是随时要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一样——尽管他认为有俏如来在场，这人应该还不至于能疯到把什么都给抖出来才是。
“仗义，精忠，难得见你们一起回来。也好，这下等存孝打完电话，我们就可以准备上桌了。”史艳文倒完全忽视了他的怪声怪气，大概是对此很习惯了。
“哈，还不是亲爱的大哥来抓我……哦不，特意来接我的，不然谁想和你们一起吃饭，真正是看见就倒胃口，吃不下。”
“小空！”这一声却是出自于俏如来，他脸色微沉，语气也不似平日对旁人那样温和，“已经到家了，还要说这些话作甚。你要是真不愿意，下次我也绝不会多管闲事，随你自生自灭去。”
史仗义动了动嘴，似有不服，但他又瞄了一眼俏如来，觉着他好像是真不高兴了，就稍稍收敛了些，再无甚力道地嘴硬两句，接着便偃旗息鼓了。
实际上，出于多种原因，他和俏如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单独见过面，今日他竟主动来寻他，他明面上不会表现，心下则是很欢喜的。
见这位宿敌老实下来，剑无极一根紧绷的弦也放松了些。他心说真是一物降一物，若不是先前被他撞破了史仗义对俏如来的心思，恐怕他也想不通为何他不服任何人的管，却偏偏能被俏如来教训得服服帖帖。
正巧史存孝这会儿也下了楼，家中其余四人是干坐空站着，都没说话，他倒很不觉得气氛尴尬，开口叫过了大哥二哥，也让剑无极瞬间找回了舒适的活泼伪装。
“是说银燕啊，你是不是偷偷交了女朋友喔？好哇，居然连我都瞒着，真正是银牛变铁牛，牛蹄有够硬馁。”
“剑无极，你别乱说。”史存孝的脸登时就红了，但眉头紧皱，神情是更加严肃。
“我哪里乱说，如果不是，为什么躲到楼上去打电话？”
“哦？这是什么情况，家里一个两个的都要开始追寻罗曼蒂克了吗，”史仗义跟着到了他小弟身边，同样换上了平时不正经的腔调，“加油啊小弟，你可是我们家最后的希望了。”
他意有所指，剑无极一下就听了出来，心中一乱，表面上却是没有破绽。“我好像记起来了，那个声音啊……是不是那个日本女学生的，叫雨音霜，对吧？”
“哈，居然也是日本人，安怎，我们史家是要成为国际交流友好建设的据点吗？”
两人一唱一和，不给银燕半句解释机会，在这时倒像是一对损极又默契极了的兄弟。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和她谈恋爱，”史存孝一下推开了凑得更近的剑无极，又把小空搭在他肩上的手给挪了下去，“免讲了，我去看看菜好没。”
他说完就立刻走进了厨房，剑无极趁机跟去，说他也来帮忙咯。史仗义本想一道过去，但他稍一偏头，就发现父兄都正在看自己。
“看什么看，又不是我有女友了。”他嘀咕着，一屁股坐在了另侧的单人沙发里，不吭声了。
这种和平维持到了一家人上桌之后，吃饭期间俏如来问说叔父今天又不回来吗，史艳文点头，说他近期大概是出了远门，有事要办。俏如来略一沉吟，似乎是对他的人身安全表示担忧，剑无极则在一旁搭了几句俏皮话，说二叔要是去外边办事，那该烦恼安全问题的应该是那面的人才对。
几人闻言不由笑起，一时间很有些其乐融融的意思，唯有史仗义还安静着，不知道是突然中了什么邪。他这一下没有拌嘴抬杠，似乎是不太关心这个话题，只来回扒拉着碗中的一块烧排骨，筷尖被弄得油亮亮的。而负责做饭的婶子收拾完了厨房残局，出来时见到这和谐一幕，不由小声感叹说一家人果然还是一家人，就算是史将军史贤人的家，关起门来也和其他人家没什么不同嘛。
俏如来用余光扫过了史仗义，随后夹了一箸青菜放在对方碗里，说吃不下肉就吃点素吧。筷子收回来时无意中碰到了那排骨，便就沾上了点荤腥。史仗义下意识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大哥是平静地挑起了一口米饭，连带着极少的荤油一同咽了下去。
他的神态总是很温柔，与史艳文不同，他的温柔不带有神性的垂怜，也未包含那些愧对与歉疚。这温柔只是温柔，又或许掺杂着一点天真的慈悲，令他纯粹地爱他所爱，却叫爱他者永不肯止步于此。
史仗义现下已经什么都听不进了——他凝视着他的温柔乡，忽然想起在庙里的某一日，大哥为了满足他的愿望，不知从哪里讨了只鸡腿来。他自然不肯独享，就迫切地想要和大哥一起分食。而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软磨硬泡的了，只是之后才反应过来，俏如来因他破了戒。
一如此刻，无论他本人是否察觉。
“仗义，仗义？”
史艳文唤了好几声，才让小空的思绪回到现实中。他啊了一声说干嘛，史艳文则问他是不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怎么到现在也没吃多少。
“合啊，怎么不合了，”史仗义将那一筷子小菜全都塞进了嘴里，大嚼几下过后就略显艰难地直接吞了下去，“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合口味的菜呢。”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俏如来，后者没有感应到，依然只是半垂首，关注着自己的碗。
一顿饭吃得算是皆大欢喜，但饭后不久，史艳文又接到了不知哪方的来电，便是没分昼夜，换了衣服就匆匆出门了。余下几兄弟在家中，各有心事，拙劣相瞒，直至聊无可聊后，终于还是分别回了房间。
史存孝今晚没和剑无极一起睡，他不讲借口，只把自己的被子搬走了。剑无极旁敲侧击几句，认为他应该不是在为先前的事情生气，想着要说心事不在这一时，等他愿意告诉自己时自然会说，也就没有阻拦，随他去了。
不过近些时日习惯了一同挤在一张床上，银燕一走，这床反而显得空了些。剑无极翻来覆去，脑子里胡思乱想满得很，但也许是今晚和史艳文聊得开怀，史仗义亦没有特别针对他，他并不觉得现下的繁杂思绪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起了点闲心，无意揣测起了小空与大哥现在的关系。
想到最后，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像做了梦，又像是还在瞎想。半梦半醒间，剑无极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渴意。他睡眼朦胧不大情愿地下床下楼，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水还有些烫，需要他吹上几口气才行。
少年人呼呼吹了好一会儿，正是水能入口时，大门处也发出了细微的动静声响。
剑无极边饮水边看过去，就见史艳文走了进来。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夜间的凉气，拂向他，那水也显得不热了。透进的凉风让他跺了两下脚，好叫露出的脚踝不那么冷飕飕的。
做长辈的这位见到他捧着水杯，睡眼惺忪地在原地踏了几步，模样很有些呆愣的可爱，便是也笑了一笑，说小烈怎么还没有睡，是跟存孝聊天聊得太晚了吗。
“不是啦，他今天没和我一起睏咯，”剑无极把剩下的水喝完，走上前去，“开始睡着了，不知道怎么觉得口干，就又醒来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亮了一盏昏黄的小电灯，但这样的昏黄更给两人的身形面庞都添了层柔和的光晕。剑无极稍稍仰头，望着史艳文的眼，此时便偷偷地在心底放纵起了自己的眷恋。
“和存孝吵架了？”史艳文取下帽子围巾，又把风衣挂在了门口衣架上。衣架有些满了，一没留神，风衣就滑落到了地上去。
剑无极先他一步捡起了衣服，抚了抚不存在的褶皱后替他重新挂好：“没啦没啦，我们怎会吵架。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啦，偶尔也要一点个人空间咧。”
他说到秘密时，不自然地磕巴了一下，他又抬眼看了看史艳文，还好对方正侧着身，并没有空与他对视。
“是说你突然这么急着出去了，有什么要紧事吗？”剑无极又问。
“是你二叔，”史艳文这才转过来面向他，“他前几日去了北平，和从前道上结识的人见了面，结果在返程时中了另一拨人的埋伏。”
“啊，怎会这样……”
“精忠的担心不无道理，外面现在的确不很太平。所幸这次有狼主一同前往，有惊无险，罗碧只受了些轻伤，现下就在还珠楼先养一养，等好些了再回来。小烈，这件事你就不要告诉他们了，免得他们担心。”
这个“他们”大概是不包括史仗义的，剑无极皱着眉，还是点了点头，一口应下。而他又马上反应过来，说为何是在还珠楼养伤。
“从前罗碧还没有回到史家时，除了狼主之外，另一位帮衬照顾的至交便是温皇先生。只不过不知为何，他不爱和人提起，所以你们也只是偶尔见到狼主，不晓得和温先生的这层关系。”
“怪不得。”
“说来温皇先生还提到了你，看来今天的经历果真是让人记忆犹新了。”
剑无极愣了愣：“是吗。”
“嗯，他还托我向你问好。或许你这几日得了空，可以再去还珠楼与他见一见，想必在那儿看到你二叔，他也会很高兴的。”
剑无极心想自己和二叔也没太多交集，就凭他那个性子应该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不过对于温皇这个人，他倒是更有了一点兴趣，见上一见，不算吃亏。
“好馁，我知道了，等梦虬孙忙完了，我就带上银燕邀他一起再去一趟咯。”
史艳文微微笑起，也点了点头。他说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回房休息吧。剑无极回应几声，就要往楼上去。但下一秒史艳文又叫住了他，稍显冰凉的指腹擦过剑无极的后颈，激得他打了个颤。
“好了，去睡吧。”
史艳文替他把卷折进去乱七八糟的衣领整理好，又抚了把他毛茸茸的头发，尽了那么一丁点一位父亲所要尽的关心职责。
然而因为这点关心，剑无极再想睡着，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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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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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02-20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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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协奏
再次来到还珠楼，的确就在几日之后。
几日来，剑无极和史存孝往学校跑得又勤了些。原因有二，其一是游行大概初见成效，不需大家没日没夜地奔走或静坐了，学生老师自然也就能够回校上课；至于这第二，则还是由于史存孝接到的那通神秘来电。
剑无极从银燕那里套出了一点讯息，确定果然是那位雨音霜同学打来的，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收获；之后他又装作不经意地去隔壁班里探问，可也只能了解一二皮毛，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实则这不过是件小事，然而越是打探不到详细，剑无极就越觉得蹊跷。他想，如果这两人只是普通恋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要瞒得这么严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是……
剑无极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雨音霜可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来到这边不过数月，万一她是细作，带有目的故意接近银燕，几碗迷魂汤一灌，不准他与旁人多说，再想利用他来做什么坏事，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杞人忧天的史家老四忍不住看了眼坐在旁边正在翻书的兄弟，认为他对谁都是毫不设防，憨得可以，这推测便也完全有理有据。而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银燕当局者迷，那他这个清得不能再清的旁观人，必定要棒打鸳鸯，尽快阻止才行。
两只鸳鸯很快给了他机会。这天下午放学，史存孝临时告诉剑无极说他今晚有事，叫剑无极自己先回家。剑无极本想多问两句他是和谁去哪里，然而下一刻心中有了数，想到他必定是不会坦白的，心说问不出我还看不见吗，便就干脆应下，假装与银燕各走一边，随后躲了一阵，再对他进行了尾随。
尾随一路，期间剑无极时而蹲下身去，似是在捡或找东西；时而又在道路两旁的小摊前驻足，边假意挑选，边悄悄去看他。果不其然，在走到一处十字路口时，银燕就成功和那名面容姣好的少女会合了。两人继续向前，剑无极也就步步跟上。他的行踪倒是隐蔽，自有一派情报员的架势，只不过等他二人走到了还珠楼门口后，这情报勘查的任务也就暂时遇到了瓶颈。
眼看着他们进了室内，蓝发少年却只能远远地在路对面踱步，他略显焦躁，不知该如何是好。实际上他今天还不想打草惊蛇，只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在约会，行程如何，会不会作出过分举动，回去也好对银燕进行严讯逼问。
但这里不比西餐厅，没有明亮的玻璃窗，站在外边是看不见里头的情况的，而直接走正门进入，不免会被发现，到时候银燕先问起他来作甚，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这笨牛起不起疑暂且不说，那位雨音霜同学会不会察觉端倪，借此机会挑拨离间，可就是难讲了。
“算了算了，兵来将挡吧，为救笨牛我没在怕的啦。”
剑无极揉揉手腕，暗暗做出了决定。正当他打算要冲进去直面两人时，一名救星般的人物——也可能是他最好的理由——就这么忽然出现了。
“真是稀客啊，四少……噢，剑、无、极。”
剑无极闻声骤地回头，便见温皇正在朝自己这边走来。他先是一喜，也不管与对方尚不算太熟，话没多讲，即刻就简要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温皇同样没多问，是欣然答允，马上带着他走侧门绕上了二楼。待坐下之后交谈一番，才了解到这几个年轻人大概唱的是哪一出。
还珠楼内的客人往来不绝，纷纷攘攘，即便是这位当家老板神出鬼没离开现身，只要不是站在大厅中央高谈阔论，倒也没多少人会投来关注。此时二人坐在楼上的一处角落里，无人打扰，视角上佳，很能够满足剑无极眼下的需要。
“所以你是来监视他们的？”
“什么监视，讲得真不好听咧，好兄弟第一次谈恋爱，我想来给他把把关不行吗。”剑无极压低音量，矢口否认。尽管不会被人看见，他还是不自觉地往身边人的方向挪了挪，同时目光牢牢锁定在了楼下的某张桌上，因为这仍算一次跟踪监视，他缺乏经验，心中难免忐忑。
温皇微微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剑无极的小动作。“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
他手持一把精致扇子，谈话间轻晃慢摇，很有些风雅韵味。剑无极从那掀起的微风中嗅到了一缕木质的清香，才好似反应过来，他二人的距离实在是近了一点。
“咳……找你，找你当然是要找的，只不过叫了梦虬孙两次他都没空，就想再等一等咯。”他坐直身体，状似无意地与温皇保持了几分礼貌间距。
“梦虬孙，就是那天和你们同行的少年人吗。”
“是哦，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忙啥……算咯不管他了，现在还是银燕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啦。”
温皇闻言又是一哂，道：“你倒是很操心。”
“多讲的，我不替这笨小弟多想一点，谁还来替他想。”
见楼下那两人虽是并排坐着，但目前也好似没有交谈，剑无极就暂且收回了注意力。他端起茶杯几下豪饮，直把上好的凤凰单枞当成了白水来灌，温皇不会心疼这点茶叶，还将一碟漂亮茶点往他面前送了送。剑无极刚刚婉拒了他的用餐邀请，但还是有些肚饿的，这便没讲客气，当即捏起一块绿豆糕丢进了嘴里。
柔润清甜在嘴里弥漫开，加上环境舒适，均消减了他的不安，他心中对此人的最后一点防备也完全放下了——虽然他还是不可能对他道尽详情，只坚持是在对银燕的感情事表示关心，毕竟他毫无证据，不能光靠推测凭空污蔑谁居心不良。
“哈，这是在埋怨你的父兄吗，”趁着剑无极还在狼吞虎咽，温皇继续道，“你们的叔父也在这里，如果需要，我可以叫他来帮忙。”
“不用，免咯，多谢。二叔不是还在养伤吗，别惊动打扰他才是啦，”剑无极摇头摆手，生怕他真去请来罗碧，“……不是埋怨，只是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跟银燕的这些小事，又何必要让他们分心呢。”
这番话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只不过后半句平添了两分不易察觉的落寞。温皇看着剑无极的脸，见他表情由慌张到失落，又到重新摆出那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由感到了一丝趣味。
“讲起来，温老板啊，你既然和二叔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他也不曾提过你，也没见你来过我们家喔？”
剑无极很快把话题转到了对方身上，而温皇则是也喝了口茶，装模作样十分诚恳地叹了口气。
“唉，说来话长，非要论的话，约莫是在他与史将军相认时，我们之间闹了一点矛盾，此后虽解开了误会，但他……哈，算了，不提这些。”
温皇话说一半，垂眼摇头，又以扇半掩了脸，好似也有些许伤心之态。剑无极不晓内情，但也知道那段过往是家里谁都不肯说的。他又想到他二叔如同一尊沉默凶恶的修罗，再和面前温文尔雅黯然神伤的人一对比，他莫名地，对后者产生出了怜悯同情来。
于是他凑过去拍了拍温皇的肩，认真道：“免多想咯，依我看二叔还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否则以他的性格，哪里还会到现在还肯在你这里安心疗养呢。”
“嗯……”温皇唇边忽而显出几分笑意，但少年是看不见的，随后他放下扇子又稍稍压近，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剑无极的全部视线，“也有理。看来不仅是雪山银燕，你对身边的人都很关注了解啊。”
“……那当然，都是一家人嘛。”
倏地全然对上这俊雅面容，剑无极被弄得没由来有些紧张。一时之间周围仿佛很静，他不得不注视着对方的深蓝眸子，那与史艳文的瞳色一样，却又不同于他的。两人一如碧海，一如幽潭，温皇的双眼要更为深沉，更加莫测，却也更添了几分神秘风流。
——让剑无极如临奇境，被吸引着，几乎想要立刻去探寻，看会否有什么宝物就藏在其中。
“哎，那你呢，你、你成家了吗。”少年咽了咽唾液，不想让沉默延续太久，也怕自己会迷失在这双眼眸中，便随口说道。
“我有个女儿，应与你差不多大。”
“啊？……”一瞬间，剑无极不知自己是否有一点失望，“看不出来，那我是不是也得叫你一声阿叔喔。”
“是收养的。”
在温皇眼里，剑无极此刻的情绪思想是一览无余。还珠楼的楼主大人亦热衷于探索，热衷于追求乐趣与刺激，而现在，这个少年人显然很值得他去摸一摸探一探，且他还是史家的人，说不定又会有意外之获。
“至于称呼，想叫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他补充道。
剑无极那点不确定的失望立刻随之消散了，他没空去反省自己这些行径算不算一种见异思迁，或者说，他也不愿去思考。他只想着还可以与这人再聊点什么，说上更多，然而一阵清脆鼓点忽地响彻楼内，他寻声望去，就见一楼尽头处原先空着的那块台子，不知何时已经摆设好了。紧接着，一个伶人踩着拍子曲子登了场，这一场堂会戏便是拉开了序幕。
“每隔五日，还珠楼会请人来唱一场。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常来，直接报我的名就是了。”
堂会戏比那剧场里的戏通常要好上许多，酬劳亦要加倍，隔三差五就能请人来一回，可见还珠楼的财大气粗。剑无极对此确实喜欢，他应了几声，回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但还没能专心地欣赏完一句，大门口又有了一阵不小的动静，一时很是嘈杂。
蓝发少年皱了皱眉，忍不住去看是何人喧哗，只见门前一下齐齐列了两排士兵，不晓得是为谁开了条道，周边被驱赶推搡的人当然不满，然而有的在看到那名还在门外的人之后，又立刻改变了态度，换成了窃窃私语，神情也很有些小心。
剑无极对来人是谁没有兴趣，但这一打断亦让他意识到还有正事得办。他连忙又往银燕那桌望去，幸好，两人都还坐在原位没有离开，而端上的几道菜却也没动，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一样。
不过马上，答案就揭晓了，他们等的这个人，正是在门口引起了轰动的那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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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2-02-20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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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齐鸣
来人身姿挺拔，高大英俊，在一众普通人中皎如日星，当是鹤立鸡群。他穿过士兵为他清出的道，细看之下，却不像想象中那样盛气凌人，反倒是还有些拘谨和歉意，他微微低头抿唇，似乎对自己这样的出行排场不很赞同。
剑无极见他直接在二人对面坐了下来，两张座椅被他的手下挪走了一张，好让他宽敞地独享双人之地。随后那些士兵大部分也退出了门外，只留下两个，一左一右地守在了他身后。带着这么多卫兵，行事不可谓不高调，没有一点特殊地位，寻常军官是不敢如此的。但他年纪尚轻，举手投足间又丝毫没有多数军阀的粗鲁野蛮，叫人一下没法辨别，不晓得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是谁？”剑无极凑近到温皇耳边问，视线则一直粘在楼下那桌上没移开。
“苍越孤鸣，孤鸣家的独子，”温皇侧过脸，盯着剑无极圆润白皙的耳垂看了会儿，“凭他的身份，竟也肯坐在大堂。”
若单论苍越这个名字，剑无极当然没有听说过，可加上了姓氏孤鸣，只要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古董，任谁也不会不知道了。
现今虽处乱世，然而再乱，一个地界也该有它的统领之人。除开南边的北冥家和位在东北并管理部分中原的史家之外，另一部分中部地区及西北那些更广阔的地域，目前的所有者便是孤鸣家家主——颢穹孤鸣。比起前两者，大抵是由于管辖范围更大，实力也更为雄厚，孤鸣家的势头是日益增长，难以匹敌了。且已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尽管史将军高风亮节，口碑颇佳，但实际差距摆在那里，日后若真要统一，恐怕还得是由颢穹孤鸣来实现。
“啥，他们近几年不是一直留在北平吗，这个苍越孤鸣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剑无极皱了皱眉，心想该不会是那个“苗王”要有动作了吧。
温皇无声地笑了笑，这会儿也同样看向了那十分惹眼的一桌。“你想知道？”
“你又知道了？”剑无极不答反问，扭头抬眼望着身旁人。
“耶，温皇只是个开饭店的，哪里会知道这些。你若有疑问疑虑，大可以去与你的父兄诉说，想必他们会很乐意同你解答的。”
“……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一清二楚啊。”
“唉，温皇可向来都是以诚待人呐。”
“好吧好吧，姑且信你咯，”剑无极一耸肩，转回来很不讲客气地又吃起了一块桂花糕，“但银燕又怎么会和这号人物有交集呢。”
他口中还含着一点香甜，口齿稍有些不清，温皇闻言，则匀出了些许关注给他。“谁还没有点自己的隐私呢，或大或小，总不会全无保留吧，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相识了。”
“不可能，银燕待我不同，除了他和雨音霜的这件事之外，别的他可是从来都不会瞒着我的。”
“尚不说‘刻意隐瞒’与‘不必要说’并非一样，”温皇忽地抬了手，相当自然地替剑无极抹去了嘴角的糕点渣子，“反过来看，你对他难道也是事无巨细地坦白，毫无秘密可言吗。”
糕点渣子被拭去，唇边还余一点温暖触感，剑无极登时心下一乱，倏然望向了温皇，也不知是想看出他为何做这亲密举动，还是因他的话语乱了章法。
尽管温皇也许只是随口劝解，并没有打探他秘辛的意思，但他做贼心虚，对“秘密”一词是过分敏感；而这亲昵的一抹，又让他无法自控地想到了史艳文，及他才会有的无意之举。于是他的脸变得滚烫熟红，话也说不出了，即便那绯红很快就褪尽消失，可仍是全数收入了温皇的眼中。
少年人在对方的微笑中发着愣，模样很有一点呆傻，至楼下台上正好唱到“庄周晓梦尽逍遥”一句时，他才恍然回过了神。
剑无极深深吸了几口气，意外自己此时竟还没忘了银燕。若说先前他还有些犹豫，想着是否要直接去和几人见面，探上一探，到了这一刻，他则是非逃不可了。
他腾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道：“不行，我……我要去、去，现在就去问银燕啦，区区笨牛，连内裤都能跟我穿同一条的，在我这个阿兄面前，他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隐私啦！”
实则他都不晓得该如何组织语言，只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就对温皇点了个头，急急忙忙地跑向了楼梯。温皇未动，稍一沉吟，不知算不算是回应，随即又一摇扇子，最终只极轻地笑了两声。
剑无极自是听不到那人的笑，他在楼梯转角处用力闭了闭眼，才又迅速下了几级台阶。脑海中闪过了数个人影身形和片段画面，当史艳文的影子晃出时，剑无极则听得那方又唱道“羡他成双作对皆同调”，而那份熟悉的痴恋与负罪感袭来，叫剑无极无端地、像是庆幸般地松了口气，终于安下了心来。
短短时间内，心里重新得了安定，少年人也就像再度活过来了一样。他做好了言语上的准备，脚下是愈发轻快了。从这到那的距离本就不远，加上无所遮挡，还没等剑无极走到几人面前，银燕就已眼尖地先看见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银燕微微后仰，随即站了起来，而在座的另外两人见状，亦跟着站起，把注意力投在了来人身上。
“安怎，很奇怪吗，你不跟我一起回家，那我一个人无聊，只好来找温阿叔咯。”
“温阿叔？”银燕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你们几时关系变这么好了。”
“哎呀这不重要啦，再说了，你和霜同学的关系难道不是更好？原来不肯回去，是因为有更重要的约会啊。”
剑无极找着机会把话题扯到了关键人物上，这时便揽着银燕的肩拍了拍，扳着他一齐转过身，大大方方向那二人挥手点头，笑嘻嘻地打了招呼。
“好巧。”雨音霜的声音不高不低，面上也没有什么喜怒表情，但剑无极隐约看得出，她有一丝不甚明显的不悦。
“这位是……”苍越孤鸣眨了眨眼，说话间，他一直在关注着这陌生又活泼的少年。
“我叫剑无极，是银燕最亲的亲阿兄啦。你呢？”剑无极明知故问道，这下也带着蓄势待发的挑衅，迎上了他的视线。
“我叫苍越孤鸣，幸会。”
他说完微微笑起，向剑无极伸出了手。他的笑容与眼神都是纯粹的温柔干净，放在这副精致俊朗的皮相上，彰显出了这位大少爷天真善良不谙世事的特性。而这一笑也让剑无极微愣，不由暂时收起了些许敌意，他抿了抿唇，也伸手和他握了握，跟着说幸会幸会，确实幸会。
“哦，我是霜姑娘的未婚……”苍越孤鸣还想补充自己的身份，却被雨音霜忽然提高声音的一声咳嗽打断。
剑无极只听到未婚两个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雨音霜紧接着开口道：
“苍越孤鸣，我也不想再兜圈子了，银燕说不出口，那就让我来说。今天我们约你来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你能取消婚约，我跟你，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声如凤鸣，铿锵有力，此言一出，周遭皆是静了几分，唯有婉转唱词充作旁白。然而那两名护卫目露凶光，当下就亮出了武器，被苍越孤鸣低声喝止，才不情不愿地把枪收了回去。还有一些个竖起耳朵偷听的人，一时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什么不合适的惊叹来，就要惹来杀身之祸。
而剑无极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银燕的表情，这只银牛脸上却没有半点羞赧，只是眉头紧皱，并不出声；他又去看雨音霜，见她是柳眉倒竖，气势凌人，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姿；最后他才看向苍越孤鸣，不知怎的，他虽然对颢穹孤鸣印象不佳，但那老苗王的儿子却让他讨厌不起来，甚至在此时此刻，他看到他的落寞神情，体会到这尴尬处境，亦是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了。
但他又暗暗感慨，说这个雨音霜这么厉害这么凶，以后嫁到我们家里来，笨牛还不被她欺负够够。而或许是因为处在谈婚论嫁的氛围中，他先前的那些“细作”揣测，这会儿也是暂且消失无踪矣。
“雨音姑娘，”隔了半晌，苍越孤鸣才道，“婚约并非儿戏，父母之命，你我……做不了主。”
“是做不了主，还是不愿做主？”
短短两句交谈，并不能改变胶着形势。两人一者咄咄相逼，毫不让步；另一者虽看起来不愠不火，但同样也不能妥协。剑无极没想到局面会骤时演变至此，他不敢再开小差，怕无声战火立马要牵连到自己兄弟身上。因知银燕也是个不善言辞的帮不上忙，他便就哎了一声，顺势介入其中，欲化解这种僵持。
“是说，干嘛搞得这么紧张啦。来喔，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讲啦，吃饱了人就会心平气和，有什么也都好商量咯。”剑无极又哈哈笑了两声，一边安抚着让三人再坐下，一边也扯过被移开的椅子，让苍越孤鸣往里挪了挪，就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那两个护卫又要拔枪，似乎认为这么近的距离是一种明晃晃的危险——实际上坐在大厅内还不清场，已经让他们颇有不满了。苍越孤鸣则又皱了皱眉，说不可无礼，接着还看了一眼剑无极，似乎有什么想说，但也未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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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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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2-02-20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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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兴师
剑无极没工夫猜他的心思，他只想着怎么才能安全地把银燕给带走，至于婚约，那还是得交给两位当事人自己单独去协调才对。
怪不得银燕不和我们讲，原来是挖了人墙角馁，真正是出息了。他想着，又赶紧摇摇脑袋敲了敲头，告诫自己现在不是拿这些打趣的时候。
“剑无极，你头疼吗。”史存孝忽然关心道。
“我没……啊，我是，是有、有一点点嘛头晕啦，可能是太饿了吧，哈哈哈。”
灵机一动，不管其他人动不动筷子，剑无极一边说着，就先舀了勺离自己最近的松仁玉米到碗中享用。他端着碗，随意地扒拉两下，吃到最后干脆抬头用整个碗掩住半张脸，才对着银燕挤眉弄眼起来。
卖力地挤了一两秒，也不知史存孝看没看懂，剑无极只当他们默契无间，应是懂了，随即放下了碗，酝酿片刻后，忽就捂着肚子趴在了桌上。
“剑无极！”
“笨牛啊……我，我肚子好痛啦，那个菜里是不是、是不是有青豆啊。”
史存孝眉头拧成了揉不开的一团，他扫了一眼那道菜，回答说是。剑无极又唉哟一声，说林北对青豆过敏啦，失策失策，不然你还是赶紧陪我回去吧，家里有药，拖晚了就大事不妙咯。
“但是……”
“什么但是可是啦，你阿兄的命不重要吗，还值得让你犹豫？”剑无极继续偷偷地对他使眼色，心说大好的机会不跑更待何时笨牛你要争气啊。
“银燕，你陪剑无极回家吧，我不会有事，”这小伎俩根本骗不过雨音霜，而她这下只是冷静平视着正对面的人，“我就不信众目睽睽之下，孤鸣家的人敢把一个大活人给绑走，或者杀死。”
然而她这么一说，连剑无极都觉得要是真走了，岂不是置她的安危于不顾，这绝非君子所为，万万不可，更遑论旁边那位与她情深义重的史存孝如何想呢。
走是肯定不能走的了，剑无极咬咬牙，正打算瞬间康复再想办法，却听得身边椅子一响，是苍越孤鸣站起了身，紧接着，一双手就从他胁下穿过，毫不困难地把他给扶了起来。
“我送他回去，”苍越孤鸣说着，目光定在雨音霜脸上，“你们慢慢吃。”
他没有听取回应的意思，讲完之后就立刻搀着剑无极往门外去了。这会儿无需开道，人群自然地让出了一条路来，甚至算是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成了绊脚石。
这一行为有些出乎剑无极的意料，但四人皆无异议，此刻亦不会再就那复杂问题纠缠下去了，看起来这似乎又是最妥当的处理。同时，与苍越孤鸣这般近地挨在一块儿，剑无极也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表情——糅杂着隐忍、失望，以及些许厌倦，可从头到尾他又都维持着全然的礼数，是家教所成，局面所致，何其矛盾，又是何其辛苦呢。
剑无极很能够体会他的心情，若要总结为一句话，便就是被所爱之人判了不爱之刑。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临到门口，他却又蓦地扭头往楼上看去。当然，隔得太远，剑无极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而或许神蛊温皇也早已离开那处了。
不久前，他好似在温皇那里暂时忘却了这种苦痛矛盾，可现在面对着苍越孤鸣，他又被拉回到了这相似但不同的矛盾之中。
——风冷月冷花冷梦冷人冷。
偏偏今日唱的是梁祝，真不是个好兆头。剑无极遥遥听见这最后一句唱词，心想道。
出了大门，秋风一掠，叫剑无极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他穿的单薄，而苍越孤鸣身上还罩着件大氅，体温堪称灼人。这时对方半揽着他，剑无极便想在那温暖怀抱中多贴一贴。
“你的肚子好些了吗？”走了一阵，苍越孤鸣突然问。
“啊……我、我没事啦，”听到对方的关切话语，剑无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站直身体，不再厚脸皮地靠在人身上，“其实我……”
“无妨，万一你是真正不舒服，耽误了不好，”苍越孤鸣待他站直后才松开手，却是没让他继续说明实情，“况且，我也该感谢你。”
谢我？你应该想揍我还差不多。蓝发少年又腹诽着，嘴上却说哪里哪里，客气客气。
“还是先上车吧，这里风大。”苍越孤鸣见他站好后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又伸手去拍了拍对方肩膀。
“啊？真要送我回去啊。”
苍越孤鸣没答，只是点点头领先几步，预备带着他往自己的那辆车上去。剑无极不好拂他的意，天也的确是凉，便就快步跟上，一同钻进了那阔气轿车里。
轿车前后都是几辆军用吉普，那些兵像沙丁鱼一样被塞在当中，剑无极有许多感慨，但由于和苍越孤鸣十分不熟，就也比较规矩，并没有当面指出他这大少爷作派实在是过了些。
“我确实是真心谢你。”大少爷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还是得替银燕先跟你道个歉。”剑无极看着他的侧脸，也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声，随后立刻把视线投向了车窗外，仿佛那双澄澈的眼会吃了他一样。
苍越孤鸣当然不会吃人，他简直是纯良如兔，因而几秒后，他又接了话，说这也与雪山银燕无关，只能是他与雨音霜姑娘之间的问题罢了。
“我说，”剑无极偷偷又瞄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发出了疑问，“你真正是那个苗王的亲儿子？哪有人脾气这么好的，就算是普通人被戴了……遇到这种事，恐怕也要大发雷霆哦。你倒好，还为情敌说起话了。”
“我不是为他说话，只是在陈述事实。霜姑娘不愿意，就算没有雪山银燕，也会有别的人。”
“……你真是想得通，”剑无极略有诧异，此时已完全盯着身边人打量了起来，“那你们俩是包办婚姻，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包办，”苍越孤鸣抿了抿唇，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背，“但我也喜欢她。”
实则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又是独子，想要自己决定妻子人选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家里给的人选正巧是自己中意的，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然而在这种选择与被选择中，唯独女方的意愿会被完全忽略，男人不喜欢还能纳妾，女人则就只能一辈子被锁在方寸之地中。也只有像雨音霜这种坚韧独立的女子才能反抗，但这一反抗，单方面的万幸也就没了，仍只剩下十足的不幸而已。
“我理解你，”不知是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还是因为对方的哪句话，让人又把前面的重重疑点翻了出来，剑无极忽也拍了拍苍越孤鸣的肩，“但是喔，不管你信不信，其实银燕还没跟家里讲他跟雨音霜的事情，甚至是在瞒着我们，所以我今天才会跟着他来这里啦。”
“……嗯？”
“就是讲，可能其中还有隐情，也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要不然在弄清楚之前，你先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是怎么做人家未婚夫的，怎会搞得人家要悔婚啦。”
“我……”
“好了好了，反正，在这件事上我会帮你。虽然我是有一点点护短啦，不过要是这事是银燕的错，”剑无极顿了一顿，“我也会叫他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感情的事要如何交代呢。苍越孤鸣心想着，无奈笑起摇了摇头，随后他却又点了点头，认为自己不该拒绝对方的好意。“但如果弄清之后，也还是没有余地了呢。”
“哈，那还不简单，”剑无极扬眉一笑，含有一点自嘲意味地开口，“那也就能清清楚楚叫自己死了心咯。”
他说得轻松，姿态轻松，苍越孤鸣则是一愣，似乎不常听到这样的言论——他周围人所说的要么是阿谀讨好，要么是逆耳良言，内中充斥着虚伪、算计、威压和逼迫，此等潇洒直截的话语作风是真正少，且说起来这还有几分像他的某位至亲，便令他感到很是亲切。旋即这位“苗王子”跟着他又笑了起来，而这下的点头倒也更出自真心了。
“你说得对。”
接下来的气氛舒缓许多，剑无极更是展露了本性，活跃跳脱，谈天说地，到后来已然是忘却了对方的身份，几乎可以与他称兄道弟了。而苍越孤鸣对此丝毫没有排斥感，反倒像是很吃这一套，他偶尔回应两声，大部分时间也就听着剑无极说，是自有所乐，和睦非常。直等汽车队伍到了史家大门口，剑无极有些意犹未尽地做好了下次再聚的约定，才同苍越孤鸣挥手告了别。
二楼没有房间亮灯，剑无极在跨进大门前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时间不早不晚，从客厅的窗户里倒是透出了一点很暗的黄光。他不确定家里有没有人，也不知道会是谁在家，但不管怎样，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其他家人今晚的事。眼下他只想迅速收拾准备好，就去银燕的房间里守株待牛。
“啧。”
进门后剑无极才刚蹬掉鞋，就听见了那不大不小的不屑嗤声。他看过去，见史仗义整个人正蜷坐在沙发上，只露出来半截脑袋。对方专注地翻着一份报纸，看似是没有注意到进屋的人，但一开口，却是精准地对着剑无极发起了攻击。
“刚刚的阵势挺大啊，又有好车又有兵的，怎么，知道跟史艳文没戏了，就跑出去勾引别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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