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08 【网空】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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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7-09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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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8 【网空】不负

此文写于2019年4月，是齐神箓31集随剧更新文~

“你，相信神吗？”

怪异的重音在脑海中乍起，戮世摩罗脚下一顿，眼前金芒大炽，一瞬间几乎晃瞎了眼睛。

不自觉举袖微掩，待稍有适应，撤袖抬眼，眼前峰峦叠嶂，断崖嶙峋，石碑高立，竟仍是天允山上风光。

戮世摩罗心知不对，唯有凝神警觉，再抬高视线，便见半空悬起一道人影，怪异的双翼伸展腾飞，金华粲然。

明明相隔甚远，他却偏能看清，那人一双妖诡深邃的瞳仁，正死死锁着他。

“靳铅华。”戮世摩罗沉下神情，声冷如冰。

“错了。”黑衣散发的女子眼中汹涌着不明的情绪，狂热且倨傲，“你该称呼我，玄武真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戮世摩罗暗自皱眉，渐退一步，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他此时，当是在回归冰雪洞的路上。怀中之物棱角分明，硌得胸口略有不适，呼吸尚有微微的滞涩，是天允山地层被神力透甲击伤所造成的。此处，似梦，似幻，又非完全的虚假。

浓雾渐起，将这座天允山包围如同海上孤岛，极目不见退路，不辨东西。

“神的力量，无所不知，亦无所不在。” 金翅振羽，截然不同的姿态，当时引渡众生的慈悲，却也怪异的散发出骇人的邪气。

“哦？”戮世摩罗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她，天允山底层所发生的事情回放在脑海中，那一掌之力透体，所带来的并非只是轻微的内伤，更是，让那“心灵之力”入侵灵识。那此地，便该是意识空间，眼前自称为神的女子，想来也非是真正的靳铅华。

心思百转，面上却一分不落，只淡淡言道，“看来，你的信仰，崩塌的很彻底嘛。”

神情轻松，仿佛眼前之危并不存在，夸张的啊了一声，又接续道，“抹杀神，取代神，很敢做啊，如果我们家策君在，说不定会给你掌声鼓励。”

“无礼的俗子。”一声呵斥，周身瞬间释放的庞大力量将山头震得一抖，漆黑深邃的眼瞳压逼过来，却是满面的宽容和怜悯，“罢了，本座可以宽恕你亵渎神的过错。”

戮世摩罗抬指将被气劲吹飞的刘海重新理回胸前，表情淡漠，不见一丝恐惧或是波动。

“你拥有的潜能，足以完成更高的成就，但你身堕邪道太久，本性迷失。本座将引导你放弃当下，迎接重生。”话语说的十分慈悲，如果忽略她眼中异样狂烈的情绪。

“引导什么？”戮世摩罗掏了掏耳朵，姿态慵散，言辞冷中带讽，“妄自为尊，假借神名，自我陶醉，自以为是？亵渎……”

年轻的修罗帝尊缓缓念着那两个字，歪头冷笑一声，笑道，“究竟，是谁亵渎？”

凝重的视线忽地一利，一瞬间寒意满布，凛如严冬，一分恼怒，几分杀机，更多的，却是轻蔑和叹息，“对神存疑，非议神迹。堕落之子，竟蒙昧至此，真是可怜。”

戮世摩罗瞥见她眼底越加疯狂的烈火，合目侧头，话不投机，已是懒得多言。

显而易见的拒绝，却阻止不了对方的自说自话，“本座愿意给你一个自新的机会，追随神的脚步，莫一错再错。”



无匹的力量加诸整个空间，明显能感觉到扭曲的气流，戮世摩罗张开眼，周围的一切像是被水溶解的图画，变成一团一团虚幻的影像。

再一眨眼，却成为了暗夜幽幽的树林，连绵的大雨从天而降，冰冷刺骨。

戮世摩罗四下扫视，没有看到靳铅华的人影。

忽而眉头轻皱，这里，似乎有些熟悉。

悉悉索索的踩踏声由远而近，他侧目去望，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小小人影，一身狼狈，正奔逃往这个方向。

“来人呐，小恶星往那边逃了。”

“可恶的祸人恶星，往哪里去！”

“这么多年都长不大，不是恶星是什么，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他克死，众人快打死他。”

身后是甩之不去，如魔似煞的恶人凶影，声声咒言，逼入耳中。

戮世摩罗眉梢轻佻，面沉似水，只冷眼看着。看着小小的身影躲藏在乱石堆中，手握锐石瑟瑟发抖，惊魂不定。

唇微勾，戮世摩罗提步前行，却是完全性相反的方向。



向前走了不知多久，周遭仍是黑暗，却非夜幕的暗沉，而是破晓前的压抑。不知何时改变了景色，不再是落雨的树林，而是静寂的远郊。

一条河潺潺蜿蜒，河边垂柳抽芽吐绿，正值阳春三月。

戮世摩罗看了看，慢慢合紧了牙关。垂头，将握在手中的东西举至目前。

小小的掌心，躺着一枚木雕飞燕。

他记得，这是当年，他与银燕相约见面时，亲手雕给对方的礼物。

然后……

他挪动视线。

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因后方袭来的强大掌力而扑倒在地，血自口中喷出，转头，目中所见，正是那一身刻骨铭心的金灿铠甲。

藏镜人！




合目，凝神，张眼。周围又起了变化。

逼仄的空间，无形的重量一齐挤压过来，若有千钧之重，肺脏一瞬间几乎被压碎，呼吸闷在喉间，梗的生疼。

抬手摸到的，是冰冷粗粝的木板，寒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间。

他认得这里，这是，封灵桶。

而桶中，僧衣残破，半面染血的，正是，当年的自己。

明明狭小的封灵桶，却忽然又似广阔无限。他慢慢走过去，在那抱膝而坐的瘦小人影面前半跪下身，抬手，慢慢抹掉那人左半面脸上脏污的血痕。

封灵桶乍然碎裂，天光明灿，小小的人抬起头来，完好的右目中满是惊喜和渴望。

“你们，来救我了？”


哈。

他合了合眼，嘴角划出一分冷笑。

他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该是魔世封印前的天伦背离，该是镇魔柱下血亲相残，也许会听到那一声“父亲对不起你。”也许会是听到“亲手将你送回地狱。”

但……

真是，愚蠢。

年轻的修罗帝尊黑衣着甲，清冷淡漠，在似假似真的幻境下合目浅笑，沉默无声，仿佛那些或痛苦或悲哀的情景都与他无关，唯垂于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指关节绷得发白。



“为何不肯面对呢？”怪异的重音在静寂许久之后忽又响起，满带诱导的意味，“用逃避，来掩盖不愿面对的事实，用愤怒，来遮掩对伤痕的胆怯吗？”

戮世摩罗未语，只合着双目。幻境消散，周围笼上层层云雾，笼着黑衣少年周身，苍白的面颊为他添了几分脆弱的错觉。

“愤怒，仇恨，悲哀，成就了今日的你，却也将你推上了绝路，血亲背离，千夫所指。”黑衣散发的女子收翼落于他面前，目含悲悯，继续说道，“但本座愿意救赎你。让你接受神的赐福与洗礼，随本座一起，布道天下。”

“哈，你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情。”戮世摩罗倏然启目，金瞳凛冽，若淬霜雪，语气平静却嘲讽，“我怒，是因为有人妄图操控我的意识，我恨，是因为有人正在篡改我的记忆。”

视线微动，锁在那名自称为神的女子身上，神情似笑非笑，“而我悲哀……是因为，你的手段，太过低级。”

神态自若的女子第一次显出诧异。

“想要击溃我的意志，这种程度，太浅了。”说到最后三字，戮世摩罗眼中讥色越发冷利，直刺人心一般锋锐，不留情面。

不知是那一句话刺中了对方的要害，一直保持高傲浅笑的表情陡然碎裂，在那之下，是竭力掩饰的，被人戳穿之后的羞恼。

顿了片刻，却仍然压低了嗓音，轻松似的说道，“本座融合了一个与你经历相似之人的过往，造了这个梦境，如何，不比你的过去，更加精彩吗？”

“确实不错，但，也该结束了！”话音一落，戮世摩罗掌中骤起狂涛邪焰，汹涌袭向对方周身要穴。

羽翼倏张，黑衣女子倒退数丈，却并不高飞天际，反是仍保持着面对面的高度，斥了一句，“无知的小子，不能领会真神教谕，实在可悲。”

“不能正确传达教谕，广纳信徒，难道不是指导者的无能！”仍是讥讽之语。戮世摩罗掌聚雄沉之力，行魔决功法，内息流转间，烈阳邪火炽烈燃起，蓄力既足，轰然直击向前。

势在必得的一招，招出之前，手腕却被无形之力架开，偏离方向，一掌雄力尽数击中山壁，崖断山崩，尘嚣蔽日。





“戮世摩罗！”雪窟之外，网中人红袖翻飞，染血的左手架开戮世摩罗右腕，身后山壁崩塌碎裂，落石滚滚。

“你是怎样了？”面具隙缝下的血瞳惊疑交加，语气急躁，鲜见的情绪激动。

一刻之前他尚在与黑白郎君僵持不下，公子开明在他们二人间窜来窜去意图缓解气氛。正迟疑间，耳中忽闻洞外爆响霹雳，似有战斗，真气横乱暴窜，是他极为了如指掌的戮世摩罗所修炼的修罗魔诀，他心中突沉，再顾不及其他，疾步出洞去看，但见尘埃漫天之中，熟悉的身影掠出，是熟的不能再熟的面孔，却是完全的陌生的神态。

戮世摩罗平日里灿若星子的金瞳黯淡失神，但说是空洞，分明也有恨怒，更有杀机重重。说是有理智，偏偏又是对外界毫无反应，意识闭锁的模样。

口中间或喝出几声，却是没头没尾，听不出个中意义。

在他赶到面前试图与他交谈时，竟不由分说，出手便攻。

这个情形，颇似走火入魔，网中人运掌接下戮世摩罗一拳之力，绕至他身后横臂将人牢牢禁锢，掌聚魔息落于戮世摩罗背心，雄沉的内力江海倒灌一样汹涌输去，力图压下戮世摩罗体内暴冲的真元。





视线内倏然一片漆黑，透不得一分光亮。

无形的压力席卷而来，胸膛几欲炸裂，四肢沉重，无可挣脱，戮世摩罗呼吸一顿，抬眼警惕扫向四周。

耳边骤闻嬉笑之声。

身穿白衣，发色红黑相间的少年跑过身侧，正在追逐一个身穿僧衣的小和尚，脸上的笑诚挚而又欢喜。

又、来了吗？戮世摩罗剑眉微蹙，冷哼了一声。

竟还是没放弃，将这些陈旧深埋的、血淋淋的往事从他心底挖出，来寻找动摇他意志的机会么。

画面变了，仍是那个少年，面对的却已不是那个小僧。

“我曾经是，最希望保住你的人。但最后却是要由我了结。”

“这一枪，我，无悔！”

啸灵枪炫着寒冷决绝的光芒，避无可避地刺穿胸口，疼痛、灭顶。面前的雪山银燕，双目血红，含泪欲坠，痛极，也怨极。

一切，真实的和那时一模一样。

戮世摩罗歪着头看着，金瞳沉如深潭静水，空如月下荒漠。

“小弟，下次，要刺准要害。”骤然提起的掌力，震飞了雪山银燕，啸灵枪一并横飞出去，在身体里硬生生生生走了个来回，割裂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戮世摩罗闭了闭眼。

是了，就该这样，如当初一般，果断地推开雪山银燕，拒绝幻境中的一切，不能被自己的心被任何假象迷惑住。只有守护自己的意志，才是破除幻境的唯一方法。

眼前的景物不断的变幻，戮世摩罗面上波澜不惊，却也无意识地按上了心口。





安静下来了吗？

真气入体之后，察觉到怀中之人骤然平静，网中人稍稍松了口气。

视线微移动，瞥见自己贴在戮世摩罗背心处的手，刺目的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在手背上蜿蜒出扭曲的痕迹。

戮世摩罗衣甲纯黑，血色染于其上，也并不明显。

因他情况不明，网中人不敢轻易断去内力传输，扶着他就地坐下，真气平稳灌输，绵延不绝。

几声轻咳出口，几点鲜红染唇，网中人抿了抿嘴角，合目调整呼吸。






诡雾蒸腾散去，前方是一处悬崖，枯松倒挂，高峻崔嵬。

飞雪漫漫，连天不绝。

峭壁之下，有一人倒在乱石枯木之中，皮开肉绽，白骨支棱，四肢扭曲成奇异骇人的角度，血在遍地白绒之上蜿蜒，漫出诡异的花纹，冻结，干涸，腥气扑鼻。

戮世摩罗冷硬的面孔终于有一丝松动，却极快的嗤了一声。

翻找真实的回忆无法击溃他的意志，便开始胡乱拼凑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假象来蒙蔽他了吗？

压下情绪瞬间的波动，戮世摩罗缓缓闭上眼睛，侧过身去，背对着那惨烈的景象，提步便走。

幻境中是漫天飞雪，是滴水成冰，是北风寒彻骨髓，尖锐在耳边呼啸。

不复刚刚或真实或掺假的那些往事所形成的幻境，此地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唤，没有痛彻心扉的哭泣，甚至除了呼啸的寒风，再无任何试图扰乱他心的动静。

可，他却突然，无法从容冷淡的面对。

明明，是虚假的幻象，明明他十分清楚这不过是那个玄武真神虚构出来想要摧毁他的心神的假象。

只稍稍挪了两步，身体便似不听使唤了一样，侧过头去，凝视着身后的断崖石壁下，逐渐被飞雪掩埋的那个身影。

因莫名升腾的恐惧而突然疯长的思念，洪水决堤一般瞬间侵满了整颗心。

网、中人。

他念着这三个字，骤然死死闭目。

玄武真神以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不断试探，到底还是寻到了他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网中人……

复唤了一声，心中越发沉重，无数情绪翻涌而出。

戮世摩罗张开双眼，一步一步靠近崖下。他单膝落土，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扭曲的人形。

红发失去了往日如烈焰一般灼烧的光泽，苍白的脸颊毫无生气，那双血瞳半睁半闭，干枯失色，黯淡的，像是早就风干的鲜血。

他伸出手，慢慢卸去那张繁复的蛛网面具，指尖触碰那张苍白的面孔，冰冷的像是雪窟之中的冻石，千百年不曾暖化一般。

呼吸一瞬间凝滞。

绝海之畔，九死一生，网中人洒尽一身的鲜血，为他拼得那一线生机。自那时起，那魔将强势得闯进了他的心，成为了最坚不可摧，也是最无可撼动的倚仗。虽然，那之后他不断的努力，想要从武力，谋略之上变得更为强大。但是，他竟从未发觉，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如此本能的在依靠网中人。只是，那份全然的信任与依赖，潜移默化的成为了连自己都习以为常的地步，便如呼吸一样自然，难以自觉。

他甚至不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失去网中人，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失去……

他将手转回胸前，隔着衣物，握紧怀中棱角分明的东西。那帮尖锐坚硬的触感，才让他心中稍稍安宁。

可一分的安宁，却很快被十分的忧惧冲散。

出发之前，网中人苍白的面孔，染血的双掌清晰的闪现在脑海中。

失去……一念起，万念皆生。

第一次发觉网中人的功体异常，是天允山夺回鬼玺之后。

最先显露问题的，便是那双运使烈焰的手掌。戮世摩罗亲眼看着，那双手崩裂出斑驳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滚烫灼人。

网中人逐渐控制不住自己高炽的体温，再来是无法自在的运使真气。每次的战斗，便是每次的煎熬。真元流动，周身炽烈如沸，犹胜当初烈恒山的火海流浆。

“为何不与我讲实话？为何还要陪我来中原！”压低了嗓音也盖不住声线的颤抖，金瞳剧颤。

“吾不要紧。”面对他的质疑和惊问，红衣魔将只淡淡抹去唇角的血，说的云淡风轻。

他早该想到。

烈恒山熔岩的恐怖高温，是连天生火属的炽阎天都无法靠近的程度。魔茧投入其间，该是怎样的辗转生死，饱受煎熬。

这一世的网中人，烈恒山内生死不得，之后提前复生，强行破茧，早已埋下一个又一个暗雷。

过于霸道强横的火系功体，带给他比上一代更强悍的力量，然而到达极限之后，却也带来凶猛的反噬，引爆一连串本就存在的凶险。

他只能看着网中人，一瞬不瞬。都是一身铁骨的男子，实在不适合说什么柔情蜜语，他只有小心地捧起了他血痕满布的双手，轻轻贴于额前。

“除却修罗国度的愿景，我竟什么都给不了你。”

嘴角划出满带苦涩的笑意。

苍白的指尖细细描摹过与那人一模一样的脸庞，之后，戮世摩罗毅然起身，拂袖离开。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困守太久。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还有，去见最重要的人。

心志骤坚，意识空间虽其主的心境而变化。

虚境撕裂，周围仍是白雾笼罩的天允山顶，戮世摩罗猛然抬头，背生双翼的女子目有惊讶，却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堕落之子，执迷如斯，竟不肯接受神的赐福吗。”

锁链不知何时紧缚缠身，困锁四肢。戮世摩罗冷眼瞄着，神情不辨喜怒。黑衣女子振翅悬停于他背后，面有悲悯，像是圣母宽佑一个迷途的孩子。

“你，有信仰吗？”

戮世摩罗不答，加催功体，内息加剧流转。

“你，相信神吗？”絮絮低语，带着近乎魔魅蛊惑的意味，“凡人皆有信仰，你的信仰，是什么呢？”

“废话真多！”戮世摩罗冷笑一声，目厉色沉，内力暴涨，轰然一声，桎梏周身的锁链霎时崩裂。

玄武真神眼中诡谲，竟是笑了一声，扬袖张翼，图腾织光，金芒大作，无上神力沉沉压来。

“我不需要神。”

“我的世界，有足以代替神的存在。”

戮世摩罗面色凝重，魔决真气游走全身，根基爆发，如江倾海啸，一瞬震慑八方。

“我也不需要改变信仰。”

“因为我的意志，因其而坚不可摧。”

怀中之人有所异动。

网中人猝不及防，当即被这股雄力震开，连退数步。

掌中若火灼剧痛，低头看去，果是伤口崩裂加深，满掌猩红。

网中人侧头咳了口血，胸口才略微畅快了些。五脏如沸，似能将身体焚烧成灰。

真气运行不畅，他抬眼见戮世摩罗越加癫狂，不分敌我的胡乱攻击，也不多做迟疑，掌中绽开罗网蛛丝，铺天盖地席卷而去，试图制伏戮世摩罗。

“戮世摩罗！”沉喝出声，却无法唤回对方的意志

戮世摩罗招出凌厉，势沉千钧，网中人不欲硬拼，式动轻灵，四两拨千斤。

但到底心有顾忌难下重手，处处受制。

索性戮世摩罗的攻击并不是全针对于他，也不至无法应付，只是到底积伤在身，战况延滞越久，真气运行越是迟滞，招式已不如初时顺畅灵动。



这是怎样一回事啊？公子开明循着打斗声奔出洞外，却被眼前的景象弄的迷茫不已。

戮世摩罗状若失魂，但一招一式皆是有条不紊，虽急，却不乱。但他攻击的对象，时而是树木山石，时而又是面前的网中人，毫无章法可言。

不多时，但见逆神剑出，冷然显锋，戮世摩罗的攻势越发狠厉，网中人招架有余，进攻不足，不知不觉间，竟渐落下风。

“戮世摩罗！”网中人再喝一声。掌剑甫接，气流暴旋，脚下土地狰狞撕裂。

掌中鲜血淋漓，淅淅沥沥洒在地上，他却是毫不在意。

戮世摩罗未予以回应，逆神缓动，冷锋再现，复挟裹腾腾魔焰，向网中人斩去。

飞丝缠住剑锋，力阻攻势，但网中人功体有损，之前又硬接了黑白郎君一掌，此时暗伤爆发，真气后滞，手下一松，剑锋骤然斫入肩膀，登时血流如瀑。

戮世摩罗浑若未觉，剑锋横扫，锐利的剑刃在伤处横割了一记，险些将网中人的左肩削下去。

血雨飙飞，网中人闷哼了一声，掌中蛛丝浸红，盘旋缠上戮世摩罗手臂，毒龙也似，却顷刻便被对方挣脱。



“坏咯，在这样下去要出魔命了。”眼见着戮世摩罗出手狠辣无情，公子开明跳了两跳，纵身跃出，降妖宝杖棍影千重。急速相撞的武器迸出了四溅的火星，铮然震耳。

一棒力逾千钧，将戮世摩罗震退数丈。公子开明一边挥棒戒备，一边高声向网中人嚷道，“这种时候你留什么手啊，反正他有魔之甲，又打不死。”

“不用你管！”网中人一双血瞳再覆一层赤色，望之可怖。

便连与他浴血同袍的公子开明，也一瞬间被那种眼神看得呼吸一顿。

辨不清是谁的内力，纠缠交错，一者雄沉凌厉，一者沉着霸道，碰撞流转间，卷起一地尘嚣落叶纷乱肆扬。

“我跟你讲……”

网中人瞥着那张木然的面孔，耳边倏然有声响起。于是，脑中便不受控制的闪回某些记忆。

不久前的某一天，戮世摩罗慵散地靠在他身上和公子开明讲话，不知怎么的，话题转了个弯。少年帝尊眉梢轻挑，语气轻快似笑，毫不在意地撕扯着自己的伤口。

“我那时候一张眼睛，就看到有人操着至刚至阳的真气朝我天灵盖上劈，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他笑得漫不经心，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好笑的笑话。

一向话多的公子开明，也只干巴巴应和了两声。

网中人血瞳沉重，切齿厉色。

逆神斩落，网中人横拉蛛丝防御，足下一退，招式再变，虚步凌空，身影疾旋，闪至戮世摩罗身后，扑空天罗魔网兜头罩去。

逆神在手，魔甲护身，戮世摩罗大开大合，剑势凶横，因攻击难以奏效，情绪渐渐烦躁，越战越狂。

然而对方只是振翅闪避，游刃有余，如戏耍猎物一般。

周身突遭束缚，雄力压身，行动受制，动弹不得。

抬眼见那自称为神的女子眼中诡谲之芒，心中恼怒，内力再催，逆神剑刃如雪，带起万钧雄力，轰隆巨响，天地震荡。

公子开明握着降妖宝杖，紧紧盯着缠斗戮世摩罗的网中人。

网中人一招一式力削三分，为擒不为伤，戮世摩罗招出凶狠，毫无余地，几番交手下来，擒不住对方，自己却是伤痕累累，伤口飙飞出的鲜血，将一身红衣染的更为刺目。

“这只臭蜘蛛，明知道死小孩有魔之甲，却宁愿打成这样也要留手，到底是在想什么啊。”降妖宝杖焦躁顿了顿地面，公子开明长目沉凝，莫名紧张。

“他刚才那个眼神明显是不让人多管闲事，我冒然插手，只怕牵制不成，还会误伤到他。”

公子开明踱了两步，再详细观察戮世摩罗的情况，暗自揣测到底天允山底出了何事，为何好好的人回来便是一副精神受制的模样。

精神受制？

想到此处，又是一顿，心中所有觉悟，再看手中降妖宝杖，心下一横，便立时喊了一声，“妖神将！”

网中人卸去戮世摩罗剑上杀招，回过头去，但见公子开明眼神闪烁，意有所指。同袍多年，到底存有默契，一眼看来，便是心中已明。

黑衣女子忽然振翅升入半空，羽翼灿然若金，一瞬间面目衬得既慈悲，又癫狂。

“怕了？”逆神斫土，戮世摩罗真元耗损，微觉疲累，仍不忘嘲讽一句。

“是本座赐予你的游戏时间，到了。”深而冰冷的双眼，沉重的几乎透不得光，明明该是宽仁怜恤的神情，偏被那双眼睛显得阴冷邪气。

“就让此音，净化世间谬论，清除你体内污浊之气。”半阖的双目透出森森的冷意，倨傲又强硬，“祈音遍世。”

无匹神力随声波扩散，侵耳钻心，难言的痛苦一瞬侵袭，内力极速流失。戮世摩罗剧烈一抖，攥紧逆神，强撑摇摇欲坠的身躯。

公子开明看着面目骤然痛苦扭曲的戮世摩罗，心知情况不妙不能再等。于是顾不得许多，竖掌于胸，虽不曾请祖师爷上身，内息流转间，却是纯正的佛门心法。

“吽！”梵语真言，一字出口，乃是释教狮子吼的法门，沉喝之下，声如奔雷，震慑人心，荡涤诸般邪恶。

戮世摩罗身体剧震，眼中挣出一线清明。

网中人掌中红芒烁起，术法施行，是当初进攻灵界所用的，侵入灵识的术法诀窍。

“邪道。”一直维持慈眉善目的脸突然扭曲可怖，不过，转瞬即逝，不留一点痕迹。

戮世摩罗遍身冷汗，呛咳一声，几点血痕落入掌心。

悬于半空的女子，长发翻飞，眼神偏执而疯狂，“你已受邪魔蛊惑太深，本座会用真理洗净你的罪孽，让你随本座布道天下。”

便在此时，魔气雄浑如狂涛怒啸，罗网蛛丝破空而去。

察觉有异，玄武真神振翅急避。

“有这么简单吗！”声极怒，语极沉，网中人闯入意识空间，降至戮世摩罗身侧，衣袂鲜红如血涛翻涌。

一瞬间，心头安如磐石。戮世摩罗目中闪烁，撑握逆神的手，再紧了几分。

“网……”然而一个字尚未叫完，便卡在了喉间。

网中人身上血迹斑斑，剑伤犹新。而那伤痕的切口，却是他无比熟悉的，曾在敌人身上见过无数次的，逆神所造成的伤口。

网中人望他一眼，略一颔首，却不加解释，只后退一步将气力耗竭的戮世摩罗掩在身后，手半伸，掌心沥沥滴着猩红的血。

“为何一再拒绝神呢？”似有叹息，那双冰冷倨傲的眸子，闪出几分近乎憎恨的情绪。

此情此景，太过诡异。容不多过多的推敲，虽不明来龙去脉，但也清楚是何人捣鬼。网中人心中正恨恼怒极，听得对方所言，便冷笑一声，“吾之存在，便为逆神。”

话音落，不待多言，便运起全身功力，散成千丝万线，炎流横炽，似火海倒涌，更似岩浆暴冲，向半空中的人影飞扑而去。

然而混沌之御坚不可摧，熊熊烈焰冲击光罩，两相撞击，轰隆炸响不绝于耳，流泻出的力量直将整个天允山都跟着震动起来。

“走。”强招过后，网中人喉间血腥翻腾，心知不可纠缠，扯了戮世摩罗自天允山上一跃而下。

锁链横空飞射，缠住戮世摩罗手腕，网中人急伸手去拦截，却是不及，戮世摩罗眉目一沉，掌下用力，却是将网中人推了开来。

“神的赐福，不容拒绝。”

意识跌回躯壳前，看到的是女子疯狂扭曲的面容，是戮世摩罗沉着的神情，颔首的动作。

鲜血夺喉而出，网中人骤张双目。

戮世摩罗似醒非醒，神情痛苦，沉金右目忽明忽灭。周身暴涨莫名怪力，气劲将网中人与公子开明震出三丈开外。

石崩地裂，沙尘飞扬间，公子开明尚来不及询问网中人状况，便听一声切齿怒骂，“疯女人！”

疑问到来前，却是一句完全状况外的吐槽，网中人竟然骂女人了。

带尘埃落定，归于静寂。

戮世摩罗僵硬地举着逆神站在网中人面前。

身体颤抖，像是竭力克制着什么。

嘴唇哆嗦良久，才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来，“走……”

“他，对你很重要？”耳边魔魅低语。

神志仍不完全属于自己，意识境界中，自称玄武真神的靳铅华，语气中满是浸血的恶意。“如此，便允你，杀其证道。”

“疯女人！”第一次，连修饰一下都不肯的直接喝骂出口。

“取其命，献其血，证明你的心志。”甚至夹杂着轻柔宽和的笑声，“这是本座降于你的试炼。试炼过后，你当明辨是非。得到神得祝福。向吾，屈膝追随。”

“少在那里自说自话，一厢情愿！”幻境中，他能冷声应语，现实中，他却连一个字都说的困难无比。

“走……”戮世摩罗额角冷汗弥补，面对着网中人，手臂剧烈颤抖着，逆神重剑将落不落。

“不可能。”回答是漠然也绝然的拒绝。网中人缓缓起身，不躲不闪，只那样定定地看着戮世摩罗骤然缩紧的金瞳。

“你……”该说是信任，还是肯定，亦或是某种程度的压逼？网中人的目光太沉太重，令戮世摩罗心头发紧。

“回来。”网中人向他伸出手，血瞳平静的不见一丝波动，然而静渊沉水之下，所掩藏的，竟是惊涛汹涌的激烈情感。

“回来。”他复又重复了一句，掌心淋漓鲜血，渗透指缝，一滴一滴溅落于地，转瞬开出一地血花。

逆神剑缓缓下落，冷锋直取网中人脖颈。戮世摩罗眼中闪烁，强阻不听使唤的身躯。

“区区蝼蚁，妄图违背神的旨意？”冷傲似笑，言辞间的轻蔑与高傲，刺得的人心生厌恶。

逆神冰冷的锋刃舔舐苍白的肌肤，戮世摩罗凝视着对面之人那双血瞳，颤抖僵硬的嘴角忽地强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角度。

闭目再睁，满是决绝，逆神猛然倒转，竟是向自己颈间割来。

“值得你这么做吗？”幻境中的女子一刹变色，便就瞬间的松懈，戮世摩罗金瞳骤寒，荧绿魔焰迸出，震天价的霹雳炸响，眨眼之间，火浪涌遍整个天允山。

“从我的意识里，滚出去！”怨极，恨极，怒极，一声呵斥，空间震荡。

意识境界以戮世摩罗脚下为中心寸寸崩裂，整个空间破碎成一团团的光点，转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一切吸入其中，那个一直试图操控他一直的玄武真神，凄厉的叫喊，被漩涡黑洞彻底吞噬之前，怨毒的透过视线，转瞬，再不得见。

幻境外，戮世摩罗身子重重一抖，逆神脱手，跌落在地。

意识重归躯壳，然而却提不起半分的力量，戮世摩罗虚软倒地，跌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该是十分熟悉的气味，却血腥浓重。

“我，伤到你了。”疲倦，虚脱，戮世摩罗靠在网中人肩上，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你还不够本事。”网中人的声音依然沉冷，像是不染人情，他合目暗暗皱眉，缓了口气，再道，“再过十年吧。”

戮世摩罗轻轻哼笑了一声，头微微在他肩上蹭了蹭，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许久，才到，“我把母晶带回来了。”

网中人竭力将他拥紧，也同样埋首在他颈间，点头道，“嗯。”

“总算，没有让你失望……”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出口，戮世摩罗合了双目，彻底陷入了昏迷。

网中人呛咳一声，大口的鲜血涌出，他不动声色的慢慢抹去，缓缓转身，将戮世摩罗负在背上。

公子开明盯着他血流如注的肩膀，再看他惨白似纸的脸颊，眉皱了皱，上前道，“交我吧。”言罢伸出手去，示意网中人将昏迷中的戮世摩罗交给他。

网中人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未语，染血的手握紧了背上之人的手，虽是伤重力尽，却仍不肯放手。

“你……”对于那份固执和坚持，公子开明难免吃惊，啧了一声，伸手拦阻，歪着头，“是不信我哦？”

语气仍是旧日的轻快和玩笑，但神情却是认真的。

网中人抬眼看着他，神情仍如旧日冷漠。手下用力，将戮世摩罗的手攥得更紧。

静寂了片刻，只道，“只要策君仍是修罗国度的策君。”

似有未尽之语，却已是足够。公子开明一怔，平日里轻挑玩乐的神情破碎一瞬，合了合眼，才重新找回日常的模样。

抬眼去看，网中人负着戮世摩罗，慢慢走向冰雪洞。网中人也是伤重力尽，步步染血，却步步坚定。

唉……他摇着头长长的叹了一声，随即快步追了上去，头上的簪子摇晃个不停，“等等我啦，一起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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