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1 【九诀】悔生（5L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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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1 【九诀】悔生（5L更新）

*父子
*叛天九×鬼诀

01.

鬼诀的生命里父亲这一席位空缺了大半辈子，本以为会一直持续到他人生结束为止，没想到有一天冥母会坐在客厅沙发上，用曾经为他介绍生意伙伴的语气，轻飘飘地说认识一下，这是你父亲。　

男人一直沉默寡言，也未曾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并不好奇自己的亲生血脉如今长成了何种模样，他也不直视望君朔，只是侧开目光，从余光里寻找前妻当年的影子。

鬼诀的心不知道是被填满了还是更空洞了，他说不上来，更像是假装完整无缺了许多年的梦幻泡影一瞬间被戳破，不需要父亲的童稚宣言也像泡泡机里吹出的泡泡一样散了个干干净净，又因为父亲的出现，希望涨满心房。

他决心自己的姿态一定要摆得很高很高，好让这人用最无奈的语气，最耐心的神情哄着自己接纳这个父亲，他要让这个陌生的父亲低声下气地弥补这十八年的缺憾。

于是他眼睛盯着叛天九不放，却并不搭理冥母的介绍，只当做没有这个父亲一般紧贴着冥母坐下。

这一举动让望君朔满意不少，她一直在观察儿子的反应，这么多年，她在鬼诀心中仍是威望大于亲情，这是她一手造就的，一个听话的儿子只会等待母亲的爱，而不会主动要求母亲的爱。可现在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父亲，他的一切对鬼诀都有吸引力，望君朔希望鬼诀的存在能为叛天九带来伤痛或触动，却不希望引起鬼诀的背离，这其实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心态，但她还在学习这些感情的调度，她还是要依赖鬼诀的乖顺。

叛天九和她都是自私透顶的人，她能勾出一点额外的情意，是她的手段，而非以真心换真心。她期待鬼诀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困扰，但她心里清楚叛天九不会因此动摇，只是碰碰运气一样的安排了一场父子重逢，却没能收获自己想要的戏剧效果，她有些遗憾。

“他从来没见过你，怕生也正常。”

冥母拍拍鬼诀的肩膀，像是安抚。

鬼诀抬眼看叛天九，他发现对方依然没有看自己，只是这回他终于不躲避冥母的视线，问道：“这些年你一直一个人？”

鬼诀想着这应该是在问母亲养育自己成人辛不辛苦，毕竟他也算得上抛妻弃子，这点愧疚只是开胃菜。

望君朔笑了笑，不予回应。

反而是鬼诀忍不住回道：“母亲和我相依为命时，你又在哪里？”

他的义愤填膺也没有吸引到叛天九的目光，叛天九仍是望着母亲，说了声抱歉。

鬼诀把这句道歉当成叛天九赎罪的起点。

望君朔却再清醒不过，叛天九只是抱歉而已，他们断无复合的机会，双方心知肚明，这声抱歉也是为即将到来的陌路说的。她垂下眼帘，遮住她的重重心机后，看上去仍像当年不知世事的少女。

望君朔伸手将鬼诀的碎发别到耳后，语带怜惜：“最后还得是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

鬼诀怔愣片刻，见叛天九默认的态度，他怒道：“你欠我的，欠我母亲的，你还不起了吗！”

叛天九皱眉，开口又是对望君朔道：“这是你教的规矩？”

望君朔一笑：“我一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鬼诀彻底被激怒了，他拿起茶几上的杯子，也不看里面的水冷热，不管不顾地朝叛天九摔去，叛天九淋了一身的茶水，水滴沿着他冷淡的眉眼滑落，他终于看向了鬼诀，他唯一的儿子。

鬼诀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质疑母亲？”

叛天九起身走向鬼诀，随即狠狠扇了一耳光，下手之狠，鬼诀都没来得及感知到痛意，他只觉头脑发昏，良久后才感到左半边脸开始发热，像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地痒，他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叛天九，震惊无比：“你敢打我？”

叛天九不语，沉默地看着鬼诀，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代表了父亲的权威。

鬼诀怒极，他恨不得让叛天九跪下认错，磕上几个响头也不为过，他年轻气盛，正是手脚比大脑先行的年纪，要抓过叛天九的领子给上他一拳时冥母却发话了。

“你打的是我的儿子，无心认他，就不要冒领父职。”

言语中对鬼诀多有回护，但更多的还是对叛天九冒犯她之权威的不愉。她给鬼诀递了个眼神让他回到自己身边，鬼诀恹恹地放开叛天九，试图从冥母身上获取安慰。

望君朔让他自己去收拾一下浮肿的半边脸，和叛天九坐下，继而谈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自然清楚，你只认欠我的，急着偿还，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利息在等你。我的债不急这一时，找你也只是想让你带他一阵，想来你也不会拒绝。”

叛天九想反驳，望君朔话说得太难听，但理是这个理，他只能无奈道：“是我欠你的。”

欠了什么，他们二人都不说了，情爱已经散得干干净净，没了最难偿的情债，余下的只是叛天九无谓的责任心作祟，可他还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父亲，却先学会了如何立威。

他和望君朔未尝不是一丘之貉。

鬼诀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托付给他如今最看不起也触不及的父亲手里，他拿着冰袋敷在浮肿的脸上，听着冥母时不时传出的笑声，手攥得更紧了些，掌心被冰得有些刺痛，仿若无知无觉，弄得满手都是水渍。他扔开冰袋，用双手捂住面容，手心里的寒意缓解了他眼眶的发烫。

他只能用极端的愤怒去掩饰他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并不被父亲所认可，最让他惧怕的是，连带着冥母对自己也生出了失望，他太没用，成不了大事便算了，连父亲都拴不住。这是一个鬼诀不敢承认的事实——父亲母亲都在厌弃自己。

他的泪水快要夺眶而出，他仓惶地用手背抹掉还未掉落的眼泪，填满心里偌大空洞的则是愤怒，他不敢向冥母宣泄，他还要依靠望君朔的零星母爱赖以生存，于是只能掉头向叛天九，去声讨不公，去勒索父爱。

他红着眼睛坐回望君朔身边，没人在乎他是气红了眼睛还是哭红了眼睛，叛天九根本不正眼看他，而望君朔或许有数，但她并不关心。他自己更不想暴露脆弱的一面，于是三人极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冥母只交待他去收拾行李，去叛天九那儿住。他低着头并未答话，他多少知道今日会面的用意，本是想让父亲回归家庭，既然没有成功，只好让自己日日在叛天九眼皮子底下提醒他还有一个家庭。虽然冥母并不指望叛天九的回归，但她乐得给他添堵，鬼诀作何感想她也无甚在意，这是个趁手的儿子。

他的东西不少，冥母从未在物质上苛待过自己，从型号齐全的游戏机到限量款的球鞋，他想要的，他该有的，全都一一送到他眼前。笑流霞总说他是被宠坏的孩子，或许正是因为这些表象上的富足掩盖了望君朔感情上的贫瘠，才让人看不出宠爱背后的打发与敷衍。鬼诀把游戏机放进行李箱，告诉自己，冥母并非敷衍自己，这只是她爱人的方式。

叛天九进来看他收拾好东西没有，鬼诀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往行李箱里放的东西大多都可带可不带，叛天九只看了一眼，厉声道：“我最厌恶玩物丧志之辈。”

鬼诀抄起桌上的模型便往叛天九身上摔过去，骂道：“滚出去！谁准你进我的房间！”

叛天九侧身躲开，模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零件遍布四处，顿时显得房间狼藉。

鬼诀瞪圆了眼睛看他，咬紧了牙关，就等着叛天九开口闭口的父慈子孝，他好用尽难听的脏话骂回去。叛天九却踢开脚边的模型残骸，像是扫开路上的阻碍那样轻易，转身离开了他的卧室。

鬼诀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只好憋着气继续收拾东西。

等半小时后他拉着行李箱走下楼的时候，叛天九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从表情到行动没有表露出任何帮助鬼诀提行李的意图，他像个不耐烦的代驾司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方向盘。

鬼诀本不想坐在他身边，他本该对叛天九见之生厌，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向了副驾驶的门，叛天九似乎也惊讶于他的选择，但也仅仅是用那双冷淡的眼睛瞥了鬼诀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鬼诀几乎是同手同脚上了车，僵坐在位子上，叛天九道：“安全带。”
　　
鬼诀系上安全带，不知道是横在胸口的安全带压得他难受，还是叛天九更让他坐立难安，他不太敢转过头去用直勾勾的眼神观察，也不想这么快对他服软，于是撑着下巴看向了窗外。

叛天九发动了轿车，车辆很快就驶入了市区车流里，鬼诀听着刚经过的拥挤路段的喇叭声，出神想道，如果此刻有一辆车极速撞上他们的车就好了，他想知道叛天九会不会像刚刚提醒安全带一样那么关心自己的安全，会不会猛的扑上来替自己承受住猛烈的撞击，他好借此替他抹掉失败父亲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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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4-04-21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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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鬼诀对叛天九有所误判。

他的父亲并非像是他对母亲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趣，他的房间里摆着许多泥塑，叛天九似乎沉迷于陶艺，家里有单独的房间供他做陶艺，客厅也有展览架去展示那些陶艺作品。

鬼诀不了解这些，但他知道陶艺可以成为亲子活动，他正想着以后可以让叛天九教教自己，就听见叛天九关上了那扇门，道：“这两个是我的房间，平时你不要进，有事敲门，那里是你的房间。”

所有人都觉得鬼诀喜怒无常的性格是冥母一手惯出来的，其实事实是冥母打压的结果，鬼诀不敢违抗母亲，只好把这份低声下气的委屈转移到别人身上，好在冥母默认了他这样的行为，他便放纵了下去。

现在的鬼诀正是如此，叛天九的威望在他心里远不如冥母，于是他直接扫落了展览架上上了釉的瓷瓶，扬眉吐气道：“说完了吗？我来给你讲讲我的要求，我想要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我不喜欢戴耳机，也不喜欢打游戏的时候被人打扰，所以你不准来敲我的门。”

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我最讨厌这些，这次就先这样，下次让我看见，你提前叫好保洁。”

叛天九没有暴怒，他静静地看着鬼诀，这个人的确是自己的儿子，但是他想的更多的是，这个人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鬼诀膝盖忽然吃痛，下一瞬已经重重跪在了地上，有一片碎片嵌进了他的皮肉里，顿时血流如注。他痛得开始口不择言，满嘴的污秽，说尽了脏话，他每说一句，叛天九眼底的厌恶便深一分。

叛天九道：“我也不喜欢地板被弄脏，你自己叫好保洁。”

他直接越过鬼诀，边走边道：“你最好记住，我不是望君朔。不管望君朔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我都和她不一样，别妄想从我身上获得同样的待遇。”

鬼诀痛得根本站不起来，他歪倒在地上开始尖叫，不像痛的，更像小孩想要引起家长注意的叫嚷，只是配上瓷砖上蹭得到处都是的血迹，画面显得格外诡异，像什么血腥片里的喜剧镜头。

后来嗓子都喊哑了，叛天九也还是没有出现，鬼诀满腔愤怒与委屈，坏在他在心底比谁都清楚叛天九是真的不会出现了，于是颤抖着手指拨打了急救电话。

医护人员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法起身前去开门，他更不想求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叛天九闻声出来了，他披上了外套，开门迎进那些人，让开了路，冷眼旁观着鬼诀被抬上担架。鬼诀痛得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滴落，眼中却没有任何泪水，他恨恨地盯着叛天九，双眼像是燃烧着烈火。

叛天九同他一起上了救护车，因着不是危及生命的伤口，车上同行的医生像是看不出两人间吃人的氛围似的，好奇地问起缘由，鬼诀冷哼一声：“家暴看不出来吗？”

医生立马警觉地看向更为冷漠的男人，叛天九这才觉出养一个孩子的麻烦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他瞥了一眼正冲着自己扬起下巴洋洋得意的鬼诀，回道：“家里孩子不懂事，闹脾气把自己弄伤了。”

医生看了一眼身旁鬼诀气得快要扭曲的面容，又看了一眼体面冷静的叛天九，笃定了这是正值叛逆期的少年和家里长辈闹了矛盾，便放下了心。但目光又止不住往叛天九的脸上走，至多三十出头，难以想象这么早就结婚成家，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刚刚上车的时候例行询问随行人的身份，听到叛天九的答复时他们都愣了一下。

进了急诊后很快便处理了伤口，叛天九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给望君朔发了消息。一来是有义务通知她鬼诀的现状，二来是希望望君朔母子能双双知难而退，谁料望君朔半句担忧也无，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护士出来叫他，告诉他病人缝了十针，注意伤口不要碰水，不要吃刺激性食物，过段时间回来复诊拆线。叛天九听到十针面不改色，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礼貌答应着后面的注意事项。

叛天九进门时鬼诀还坐在床上，他站在床尾对鬼诀说道：“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了，受不了就回家。”

过了几分钟鬼诀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回家是指他和母亲的家。

“你抛妻弃子过一回，还要再来一回吗？还以为你是诚心补偿我们，没想到不过如此。”

叛天九哑然，这是他推卸不掉的责任，但他不能对鬼诀说他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显得他在拒绝承担父亲的职责，毕竟父亲应该爱自己的孩子，而他实在做不到。

叛天九平淡道：“你要留下就要遵守我的规矩，今天的事我不会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他没有留下的意愿：“今晚你在这里睡，明天想好了再决定去哪。”

叛天九转身走出病房，正要关上门，就听鬼诀忽然命令道：“明天你来接我。”

他看见自己的儿子支着一条伤腿，用趾高气扬的姿态极力隐藏着眼中的落寞，他一时间没有头绪，不知道这个没有礼仪风度可言的孩子从何而来的落寞。他本想让鬼诀自己撑着拐杖回去，随便他回哪里去，他只要他吃苦头记教训。但此时此刻，他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最后鬼诀也没能等到叛天九的回答，他的父亲只是沉默良久，又转身离开。他看着关紧的门，想要尖叫的冲动忽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也得有人听得见他的哭声，但他总觉得自己在流泪，抬手去擦，又什么都没有。

他对叛天九是怀着希望的，一开始以为他爱母亲，也会爱自己，所以理所应当地觉得他会愧疚。现在现实和伤痛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叛天九并不愧疚，也不打算补偿，于是他又退而求其次，转而希望叛天九能像个父亲一样爱自己。

但是叛天九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在更早的时候，在他还不知道叛天九的存在，却早已有父亲的概念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产生了不实际的幻想，因为冥母的爱不够温暖，不够多，尚不能满足年幼的孩子对爱的需求，他便迫切地向另外一个不存在的人索求着更无私、更温暖的爱。

在他年轻的生命里他学会了知足，他渐渐适应了冥母的母爱，只要母亲愿意爱他，他便感念母亲。但是叛天九一出现，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贪得无厌，父亲总能给他母亲不能给的爱，他这么想道。

鬼诀整夜无眠，他起伏不定的情绪此刻找不到落点，自己竟然从未想过父亲不爱自己的可能性，这明明是叛天九的错，但他居然在反省自己思虑不周，这让他反胃。

他爬下床杵着拐杖冲进厕所，扶着马桶开始干呕，因为没有吃晚饭，最后只逼着自己吐出些酸水，便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

这一坐他就坐到了天亮，他趁着还没有护士前来查房，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医院。他想回家，他要回家，叛天九并不爱他，那里也不是他的家，即便冥母对他的遭遇不闻不问，即使他知道母亲的爱自始以来都有限额，他也宁可回到母亲身边，也不要再回到叛天九身边。

他刚费劲走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一双皮鞋停在他面前，他抬头看，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话。

叛天九正皱着眉看他。

鬼诀从没想过叛天九会来接自己。

他一下子慌了神，口不择言道：“我没有要出门等你，我只是，我只是……”

叛天九却没有心思去听他磕磕绊绊的解释，他只问道：“决定好回哪里了吗？”

鬼诀说：“回家，我要回家。”

叛天九面色未变，他点点头，正要回说自己会告知望君朔内情，却听鬼诀续道：“回你家。”

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两人各自怀揣着今早的意外，都保持着沉默。在清早的沉默中医院开始了工作，人们进进出出，而鬼诀搭上了叛天九伸过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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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4-04-21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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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叛天九还是不适应家里忽然多出另外一个人，他也不适应父亲的身份，望君朔是怎么做母亲的，她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是怎么适应鬼诀的存在的？

鬼诀明显收敛许多，也只是和他之前的行为做比较而言，平时仍是一副无药可救的模样，叫叛天九看了就心生厌烦。但这是正确的吗，他是不是不应该讨厌自己的血脉，而应该悉心管教，让他走上正轨。或者只要确保他生活无忧即可，望君朔把他教成这个样子，自己只是横插进他们生活的外来人，就不应该在鬼诀身上花费太多心思，只需要保证他不愁吃穿，他这个父亲也算是称职了。

这是他能为鬼诀做到的极致。

叛天九在努力压制脱离责任的欲望，他希望鬼诀能安分守己，否则他恐怕会借由将鬼诀赶回望君朔身边，好摆脱他从未设想过的身份。

他的纠结鬼诀难以窥见，叛天九依然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虽说对鬼诀有诸多不满，但也没有加以管教，只是放任自流。

鬼诀记着叛天九最后还是来接自己的事，平时行事学会了注意分寸，他不想那么轻易打破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的父爱。可耐不住他就是想通过踩着叛天九的底线去贴近叛天九，他在餐桌上把不喜欢吃的蔬菜挑出来扔进叛天九的碗里，一边状若无事地往嘴里送饭，一边心里打着鼓注意着叛天九的反应。

叛天九看着碗里多出的菜，他不理解鬼诀隔三差五的挑衅是为了什么，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段时日自己的耐性显著见长，便夹起菜吃了下去。

鬼诀见了顿时欢喜，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眼角眉梢都透着舒心，把他平日里横冲直撞的戾气驱散不少。

好在鬼诀没有再做多余的事，叛天九也省下了冷言冷语，两人倒也算和平相处。

饭后叛天九收拾碗盘，挽起袖子洗碗，鬼诀赖在厨房不走，两人之间又没有话题可供交流，鬼诀的存在顿时突兀了起来，于是叛天九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你有什么事？”

鬼诀必然不会说自己是来帮忙洗碗的，他被冥母偏宠着长大，家务活是一点没做过，不会做也不愿做。即便是在叛天九面前他也无心伪装，叛天九本就应该无条件地爱自己，他不需要付出什么。

“买个洗碗机不就好了吗。”鬼诀眼睛瞥向一边，他一直以来都不太敢和叛天九对视，虽然叛天九也很少正眼看他。

叛天九没有回话，自顾自地冲洗着满是泡沫的碗碟，鬼诀的目光也落在了叛天九在冷水冲刷下泛红的指节。这一眼让他想起小时候，他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在望君朔还没站稳脚跟时，他也跟着一起过了几年的苦日子，冥母很少抱他，所以他记得少数几次的触碰，母亲的指腹是冰凉粗糙的，再后来冥母的事业有了起色，他们母子的生活改善了许多，由贫入奢易，加之年纪小，他很快忘了那段艰辛的生活。

他忽然生了点埋怨，不知道是埋怨叛天九的缺席让母亲受苦，还是埋怨他们两人都没有给够父爱母爱。

他习惯性地去给冥母找台阶，对叛天九却极尽吝啬自己的宽容，只想向他无尽地索取，索取爱，索取关怀，索取一个父亲。

叛天九已经结束了手头的活，也没见他有离开的意思，用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水，缓缓道：“无所事事的话就回你的房间找点事做。”

鬼诀哼了一声，没有动作。

叛天九直接越过他离开，鬼诀见状心焦，他想和叛天九尽可能多相处，但总是缺乏一个合理的理由，说起来就更荒唐了，儿子想和父亲待在一起还要一个借口。

他一急，脱口而出道：“我要和母亲打视频，你要一起吗？”

说完他便后悔了，他能看出来父母缘分已尽，他的父母是同样的人，明明情感淡漠却非要凑一场罗曼蒂克的热闹，结局就是一拍两散。可惜了鬼诀没有遗传到他们两人这一点，导致自他出生就在空等着被爱。

叛天九则以为这是望君朔的主意，古时皇帝的圣旨还要派人诵读，鬼诀在他眼里甚至够不上一个传话的奴仆，他更像写着圣意的那片昂贵绸缎，像个容器一般承载着望君朔的威望，他的价值也止步于此。

他是想拒绝的，他和望君朔如今一句话都嫌多余，他心里是想留点柔情在的，只是面对那天生不会爱人的女人，这点柔情只会害了自己。

鬼诀又是以什么心态看父母相聚，叛天九看着鬼诀紧张的表情，这是他和望君朔一同造就的意外，是否两个人都有责任为此粉饰体面，他这样想着，也就点了头。

鬼诀忐忑不安一方面是因为怕叛天九拒绝，一方面是怕冥母并不会接自己的电话。他不能太打扰母亲，会引起母亲的不耐烦，但他又不能不打扰母亲，母亲会觉得自己不再依赖她，从而暗示自己的存在都是因为她的恩惠，他又要伏在她脚下乞讨她施舍的母爱。

父子两人坐在了一起，等着望君朔的回应。

望君朔直接挂掉了电话。

鬼诀低下了头，他知道母亲不耐烦了，熟能生巧，这样的落差他尚且可以忍受，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叛天九近在咫尺的沉默。

心里又有一点期待，他并非像其他人想的那样，拥有一个十全十美的母亲，他是如此缺乏母爱，这个事实如此赤裸地摆在叛天九面前，他会不会有所反应。

叛天九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与望君朔再会，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掐断了通话，他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他起身就走。

鬼诀没有拦他，他手指颤抖着再次点上了通话按钮，然后在熟悉的铃声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于是又是同样的结局。他像中了邪一样反复拨打着母亲的号码，这么频繁的联系频率，说不准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母亲总会接的，他这么想道。

父亲没有任何表态，他不能真的让自己沦落为什么都得不到的可怜人，他要向叛天九证明冥母对自己有一点爱，有一点在乎。父亲和母亲之间总有一个人要选择自己的。

叛天九听见了那阵铃声，他其实停下脚步回头了，他察觉的到鬼诀的不寻常，他选择忽视。那是那对母子之间的相处方式，他不想成为其中一环，事实告诉他与望君朔沾边的所有事都将是巨大的麻烦。

鬼诀从未如此难堪过，他着了魔一般等着冥母接听自己的电话，接通一秒也可以，他只是要一个证据。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见忙音，鬼诀麻木地伸手向拨打键，手机却被另一只手轻轻地抽走了，他下意识地去扣紧手机，那人的动作却缓慢又坚定，从鬼诀手里拿走了手机。

叛天九没有言语，他低着头往手机屏幕上敲打了几秒，又递还给鬼诀。

“你母亲平时工作忙，有事联系不上她的话，可以联系我。”

他话说得熨帖，心里却始终悬着问号，他在完全不理解望君朔肩上担的责任有多重的情况下擅自分担了一半，或许不到一半，但这是否逾越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界限，鬼诀究竟是她的儿子，还是他的儿子？

他有些懊恼鬼诀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无法被他们二人明确地分割归属，更无法像物品一样保持静默的状态，这个孩子不稳定的情绪总是在逼迫自己作出让步。他可以一再退让，是因为他还有后退的空间，他可以忍受鬼诀的无理取闹，也可以承担自己的责任，但他对这个孩子没有发自内心的柔软。

他希望鬼诀有所分寸，能停步在他还能接受的位置。

鬼诀看着屏幕上多出的电话号码，从心底蒸腾的热意缓解了他四肢的僵硬，化开了心口的郁结。

鬼诀握紧了手机。

他想要的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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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4-04-21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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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太太写得太好了，好细腻的感情，好可怜我们鬼诀宝宝……期待太太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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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4-04-23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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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诚实是叛天九最可恨的美德。

他能坦然承认自己对鬼诀并无父爱，也敢于将这一事实当面陈述给鬼诀，只是他选择暂且不这么做，鬼诀是个很麻烦的孩子，他不会采取这么激进的手段。

他的棘手是由内而外的，如果只是辱骂和尖叫，他可以用更强硬的手段叫停，就像他们父子刚重逢时一样。但鬼诀的不屈不挠才是叫他头痛的地方，他会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你，直到你给出他想要的，这也是叛天九想了很久的事情，他不知道鬼诀想要什么。

不过经过几次相处，他已经逐渐找到安抚鬼诀的方法，只要他扮演望君朔的角色，鬼诀就会收起尖刺，变得格外顺从。

正因此叛天九也发现鬼诀的心理状态并不健康，易怒的情绪，焦虑的小动作，攻击性的言语表达，他不知道这是长期以来望君朔一手促成，还是短期内自己的出现给他带来了过大的刺激，又或者是他天性如此。

有病就该治，应该送鬼诀去看心理医生。

可是这无疑是在对望君朔的教育成果提出质疑。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不在乎望君朔是怎么抚养孩子的，任谁都不可能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成为一个完美母亲有什么太高的期待，说实话，她没有遗弃这个孩子就足以让叛天九吃惊了。

叛天九扪心自问，鬼诀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是否重要到能让他挑起新一轮与望君朔的战争，即便没有望君朔，他又是否真的关心鬼诀的健康。

他惊异于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便得出了答案。

鬼诀无关紧要。

他是生理学意义上自己的后代，是法律意义上负有抚养责任的对象，是上一段感情生活遗留的意外。

鬼诀以为他们之间缺少的只是相处的时间与沟通的次数。叛天九比他看得清，他们之间缺乏期待，他没有期待过一个孩子的降生，以他对望君朔的了解，他确定望君朔也不会有这样的期待。鬼诀是不速之客，在他和望君朔分道扬镳之际到来，在父母互相厌恶的时候啼哭降生，更添心烦。

鬼诀还是婴儿的时候面容会是什么样的，更像望君朔还是更像自己，如果眉眼更像自己，那怕是会驱散掉望君朔心里那点因为激素而生的母爱。

他这样想着，望向了坐在沙发上的鬼诀，在他看来鬼诀更像望君朔。但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哪里像，望君朔是偏圆的杏眼，鬼诀的眼睛却是狭长的，望君朔柔和的脸部线条也没法在鬼诀脸上找见，只有硬朗的线条衬出他少年人的英气。

或许只是令人生厌的气质同他的母亲一样。

恰好鬼诀感受到他有如实质的目光，回望了过来，眼里是不加掩藏的惊讶，还有一点欣喜。
　　
他方才想要带鬼诀去见心理医生的想法烟消云散。

他不应该给自己增加负担，可能这就是望君朔执意把他送到自己身边的目的，他离开了望君朔，却要一辈子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鬼诀是无形的枷锁，责任只是障眼法，他们母子只是在用不同的借口束缚自己的自由。

叛天九没缘由地想起流浪狗，如果没有养的意愿，就不该向它们示好，这是为它们好。他看着眼前这一条可怜的流浪狗，刚从名为望君朔的泥潭里挣扎逃出，便什么也不顾地抖着毛找自己要温暖。

他垂下了眼睛，截断了鬼诀渴望交谈的信号。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

叛天九却听见了小狗在委屈地呜咽。

他转身回了房间。

如果他伸出手，鬼诀就会咬住自己，那时候就脱不了身了，他提醒自己，这不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他的毛发上沾着污垢泥水，但他的脖子上戴着的项圈悬着闪闪发光的银坠片，上面写着望君朔的名字。

怎么能因为他的顺从就忘记他的本质，这些都是他的上一任主人一手教出来的条件反射，他如果接过狗绳，望君朔就能如愿地给自己套上项圈了。看上去是一家三口，实际上只是望君朔找回了之前遗失的那一条狗。

叛天九想，她还记恨着自己的反咬。

从来不会想自己的过错，只会理所应当地归责于他人。这点鬼诀倒是和望君朔如出一辙，总算有一点血脉相连的样子了。

讨厌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更难，他能列举当初的望君朔身上哪一点吸引到了自己，却无法言说自己为什么厌烦鬼诀。言行无状，目无尊长，只是借口。事实是即便鬼诀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里，他都觉得生厌。

所以即便鬼诀对自己并无过错，但他仍将其与望君朔视为一丘之貉。

鬼诀的缺陷也应当一并丢给望君朔，而不该由他来操心。

对于叛天九突如其来的冷漠，鬼诀无所适从。冥母冷漠之后是更温柔的拥抱，用以巩固他对冥母的依赖，所谓的一巴掌一颗糖，所以他能用最快的速度给出冥母所想要的反应，尽可能地取悦母亲。

而叛天九一直以来都十分冷漠，近来有缓和的迹象，这让鬼诀有了些许希望，现在一夜回到解放前，叛天九又变成了那个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的陌生父亲。可鬼诀不知道叛天九的变脸是因为什么。

他重归平静的内心顷刻间掀起惊涛骇浪，患得患失的感觉很不好受，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受父爱的温暖，又要适应叛天九的冷淡。把他高高捧起又狠狠摔下，骤起骤降的眩晕感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跑进厕所扶着马桶开始干呕，他没有吃晚饭，只吐出一些酸水，但持续催吐之下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眼眶也随之湿润了。他讨厌叛天九也这样对他，冥母就算冷落他，也会有安抚补偿，叛天九什么都不给他。他更讨厌因为叛天九一个行为就应激的自己，但他根本控制不住，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没有一丝温情，他脚底下的地板就好像在塌陷，他被裹挟着下落，只余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又是一阵反胃，他吐了几下。

鬼诀无法界定自己现在的情绪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似乎还掺杂着失望，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太阳穴传来的疼痛感叫他烦躁至极，叛天九的无动于衷更让他气急败坏。他按下冲水按钮，旋转的水流将他最后一丝冷静也卷走了。

他试图闯进叛天九的房间，与他当面对质，问他的反复无常是为什么。结果发现门锁着。

他不可置信，反复按门把手，确定叛天九就是锁门之后，开始用力拍打房间的门，他的掌心都拍红了，但鬼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喊了无数次：“叛天九！开门！”

叛天九恍若未闻，始终没有应答，也没有前来开门。

鬼诀开始对门拳打脚踢，一下一下踹门，踹得老房子的门板开裂，坚硬的木刺都支楞出来，他下一脚狠狠踹过去的时候腿上被划开很长的血口子，伤口不深，只是细细密密地出血。

他还要踹，叛天九忽然开了门，他来不及收力，一下子失重冲向了叛天九。叛天九躲得及时，没有被鬼诀压倒，他体面地站在一旁看着形容癫狂的鬼诀趴在地上，抬起头来满眼恨意地盯着自己。

他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他道：“回去吧。”

又像是怕狗离家太久忘了路似的好心提醒，温声道：“回到望君朔身边。”

鬼诀问：“你不是我父亲吗？”

叛天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摇头道：“这里不是你的家。”

鬼诀心变得越来越冷，怒火烧得越来越盛，他质问：“你怎么可以不爱我？我是你的儿子！”

他语带无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向鬼诀解释清楚这件事一般，淡淡道：“我的确不爱你。”

没有歉意。只是一个陈述句。

诚实是叛天九最可恨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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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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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5樓發表於: 2024-04-24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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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冥母在用酒精棉替他擦拭手上的挫伤，湿润的触感下是刺辣的疼痛感，他在乱挥拳头的时候把指关节打得流血了都不自知，腿上的伤刚刚已经消了毒，贴上了药用棉纱。

冥母眉头舒展，低着头轻轻地清理着他的伤口，嘴里说着些什么话，鬼诀听不清，自从他亲耳听见叛天九那句话后，他就像是丢了魂。

冥母刚看到他的时候话都没说，只轻轻拥住了他，他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流。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他的眼泪却不是为了叛天九而流，而是在哭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怀抱，冥母的爱真假难辨，他却要依靠这样虚无的母爱活下去。

如果说在叛天九门前他失望至极，那在冥母怀里的他则是心生绝望。

他默默地流着泪，又把头埋进了冥母的肩头，抱紧了母亲。

望君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鬼诀长大后也时常会有宛如幼童的依赖行为，她知道这一点并且加以利用，本以为鬼诀会顺从着长大，便放任了他对别人的暴力与任性，谁承想他居然会对叛天九有所期待。

她道：“你父亲……”

“他不是我父亲！”鬼诀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打断道。

望君朔笑了笑：“也怪我没有给你说明，他不在乎我们母子，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

鬼诀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冥母也从未对他细说过。

望君朔将鬼诀眼里那点期盼看得一清二楚，她决意要剔除掉鬼诀对叛天九残存的信任，缓缓开口道：“他并非不会爱人，他只是选择不爱你。”

过往的恩怨不需要添油加醋，几人的爱恨情仇其实寥寥数语即可说清，无非就是望君朔做了错事，害得叛天九与兄长反目，常理来讲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也能择其一，叛天九却做了个让所有人都不满意的选择，抛下了妻子，也抛下了兄长。他对兄长瑟八纮是全心全意的愧疚，也有几分近乡情怯在，不同于他对望君朔母子，是纯粹的疏离。

望君朔娓娓道来，她对自己的手段只字不提，只道：“他识人不清，优柔寡断，不愿承认自己的愚蠢，当初便尽数推说是我的错，终归是对他唯一的家人良心不安，如今竟然都迁怒到你头上了。”

她怜悯地摸着鬼诀的头，像是在替自己的儿子不值。

叛天九的爱是一棵树，扎根在亲情之上，伸出来的枝丫够到了望君朔，到了鬼诀他只垂下几片枯叶。

鬼诀后悔听这些老得掉牙的故事了，让叛天九停留在缺爱少情的非人形象，起码能勉强接受他不被爱的命运。可冥母说叛天九爱过，愚蠢蒙昧地爱上了望君朔，悔恨交加地爱着他的兄长，每一段爱恨都浓墨重彩，旁人听来津津乐道，鬼诀听了却嫉妒得发疯，明明自己与他的兄长同样，体内流着一样的血，明明自己是他曾爱过的女人诞下的孩子，却分不到一点爱。

冥母拉过他握紧拳头的手，掰开手指，朝着掐破的皮肉吹气，她似乎不喜欢看到鬼诀为了叛天九添新伤，没有给叛天九造成伤害，反而让自己落了一身伤，她对鬼诀有所不满，但她动作轻柔，语带笑意，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思。

鬼诀愤怒之余感知到了冥母身上的低气压，顿时气焰散去，加倍小心地注意着冥母的反应。

望君朔看着畏手畏脚的儿子，心情稍霁，叛天九占据鬼诀太多注意力，有违她本意，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能向着外人，小孩子图新鲜她便允许他去尝鲜，但总归是要回到自己身边的。

毕竟鬼诀缺的关注和爱只有母亲能给他。

她想嘲讽叛天九的愚蠢，瑟八纮的关心和鬼诀的向往他本可以全部拥有，他只要正眼看一眼鬼诀，就能将鬼诀从自己身边夺走，他是这个世界上离幸福和完满最近的人，偏偏就是长了一对不中用的眼睛，根本看不见别人的真心，一并拒之门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悔恨里。她知道叛天九的底色是自私自爱的，所以他才会被当初的自己所吸引，也被自己诱骗。

这么多年过去，瑟九琪变成叛天九，依然丝毫没有长进。

他从来不知道别人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能给予别人什么。瑟八纮只想要他平安，望君朔只需几句煽动，他眼里便只看得见兄长的无能。他如今也看不见鬼诀的求助，粉碎了他的希望，送他回望君朔身边。

鬼诀伏在她的膝上，望君朔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鬼诀的头发，她并没有原谅独子的叛逃。

他在等着母亲的惩罚。

小时候贪玩逃课，最后事情败露，望君朔知情后没有打骂，只是隔天领了一个与他同龄的男孩带回家，她说怕鬼诀寂寞，便找了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陪他，笑流霞年长他一岁，自幼在福利院长大，比鬼诀更通人情世故，也能更好地照顾鬼诀。望君朔带回笑流霞后，变着相对笑流霞好，嘱咐笑流霞，要他给鬼诀做好榜样。其实望君朔并没有冷落过鬼诀，只是她对笑流霞的态度好得让鬼诀极其不安，他曾以绝食威胁母亲，让她送走笑流霞，冥母听了只是一笑，对着局促的笑流霞温声道：“吃饭。”到下一顿饭的时候，鬼诀已经坐上了餐桌，闷声吃着碗里的米饭了。

十余年间，笑流霞出现在他的每一个噩梦里，仍是孩童模样，牵着冥母的手站在她身旁，对着自己露出笑容。后来这样的梦逐渐变得少了，他知道噩梦的根源从来不是笑流霞，而是母亲。

反倒是面目全非的叛天九，会在美梦中从天而降，如同守护神一般镇守着安眠的他。

笑流霞成年后离开了家里，到那时鬼诀才发觉笑流霞真的无意同自己争夺母亲的关注。其实笑流霞已经说过无数次，在第一次经历鬼诀恶劣的手段后，他把被鬼诀剪碎的生日礼物扔到鬼诀面前，说道：“我不在乎这些，你们一家人都是精神病，我迟早会离开这里。”

鬼诀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反应了，好像是跳起来与笑流霞扭打在一处，因为笑流霞对母亲出言不敬，所以自己格外愤怒，动静大到引来了母亲。

没想到笑流霞真的离开了。

那母亲又要怎么惩罚自己，将笑流霞找回来，还是再找第二个笑流霞？

他是可以被替代的，对于这一点，早在笑流霞出现的时候，他就有了深刻的自觉，不需要别人的提醒，他也知道母亲可以随时舍弃自己。

“是我错了，从来都只是你我母子相依为命，不该让他伤了你的心，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鬼诀眨眨眼睛，抬头看向冥母，试探道：“母亲……”

望君朔扭开了脸。
　　
鬼诀张口，没有发出声音，宛如跳上岸的鱼，徒劳地开合着嘴。

最后他低下了头。

向母亲的威严低头，出自畏惧，也出自敬爱。

唯独恨，沾着泪水，朝向了叛天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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