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1 【枫樱】喊一二三之后你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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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8-11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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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1 【枫樱】喊一二三之后你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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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总结：凯旋侯疯了。

第一夜 1l{n`gR

他对此处再熟悉不过，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地方时，还记得他能隐约听见纷杂的脚步声，应当是奔逃，因为还掺杂着尖利的尖叫，只不过那时候他的心也在持续不断地嘶鸣，逐渐分不清是谁在呐喊，谁在推搡他，让他也加入了混乱无比的逃生大队当中。



这里是噬魂囚，而他站在门口。



他不确定自己拥有的是准确无比的记忆，还是一瞬间的预感，牢门后是一场劫难。枫岫说的字字句句都在耳边回响，他不禁怀疑是自己对他太过了解脑子里才会有这样的回音，或者说枫岫本就说过这些话。



甚至无法确定，当初自己是否也在牢门前停留了如此之久，那时想过什么，心生退意了吗？



他很平静，在他身上寻不见疯病的迹象，明明理想破灭之际，那点残余的顾影自怜也被那人狠狠打破，与他的纠葛本已了结，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来不及深思，几行血字入眼不过一刹那，心死即疯。



但他很平静。



凯旋侯站在噬魂囚门前许久，两侧的守卫并不敢言语，侯依然一脸的疲惫，佛狱众人都知道他大抵又通宵达旦地在处理公务，这疲惫成了常态，像盔甲上刀剑砍出的痕迹，是凯旋侯未曾言明的战功。可是今天的疲惫带着一丝勉强，这是不常见的，即便是狱卒，也能看出此时凯旋侯在强打精神。



没有人敢把他的异常和牢里所囚之人联想在一起，侯对佛狱的忠心有目共睹，这样的猜忌是对他忠义的亵渎。他哪里有什么私情，能舍得送自己副体去死的人，又怎会对相处不过百年的阶下囚心生恻隐。



他知道自己的掩饰不够完美，可下属不会说，而枫岫看不见。更何况这并非现实，无需他处处谨慎，他在怀疑这是枫岫留下的又一个后手。



他颔首，狱卒替他开启噬魂囚的大门，阴暗的走道，是不同的熟悉，自己被押送至此时他失魂落魄，并未完全体会噬魂囚的恶劣环境，现在映着墙壁上的火光，看着狭窄阴冷的牢房，想着佛狱的环境，哪里不是监牢。



行至噬魂囚最深处，火光微晃，映入眼帘的是那道狼狈身影。不似曾经优雅风流，眼上草草系着布条，血不断打湿，使得伤口处的血肉与布条生长在一起，疼痛是惯会消磨人的，令四魌界咬牙切齿的那份傲气竟也低沉下去了。他了解枫岫，枫岫没有战士一般的铮铮铁骨，那点文人傲骨只能拿去殉他的缥缈理想。



见得此状，他情不自禁道：“真惨。”



后悔已晚，他本无意惊动枫岫，却发出了与之前别无二致的感叹。毕竟枫岫现在的模样能取悦到他无数的敌人，可凯旋侯现身此处，起码现在，他不是敌人，他并不为枫岫的惨状感到高兴，原来还会为他感到遗憾，他现在依然高兴不起来，可也不会感到遗憾了。



不过他怎么想无济于事，他的话听上去总是带着猫哭耗子的假慈悲。



枫岫微微侧过头，试图捕捉任何细微的动静：“是……你。”



凯旋侯眯起眼睛，这一幕再熟悉不过，自己大发善心，堪称胡言乱语的一夜。



若是枫岫在故布疑阵，又是为了什么。



他冷声回道：“是我，凯旋侯。”



从来便不是拂樱斋主，千万千万不要混淆，也不要回忆往昔。



枫岫咳嗽，声音虚弱：“但你还是来了。”



凯旋侯不解：“我来在情理之中，反倒是你，即将身死他乡，所以对熟人的相伴异常渴求吗？”



枫岫笑了，问道：“他来才是情理之中，你凭的是什么理，仗的又是什么情？”



“谨代表火宅佛狱，来送你一程。”



“那你可以离开了。”



凯旋侯道：“我与你在苦境的交情，虚假得一眼便能堪破，若要凭仗这份名不符其实的情谊，那我的确不该在此。”



枫岫仍道：“但你还是来了。”



凯旋侯回道：“优秀的敌手，值得相送一程。”



“不仅如此，你死后，佛狱会依照慈光之塔的仪制归还你的遗体，慈光之塔想必会将你风光大葬。你为佛狱大业带来的阻碍，本该挫骨扬灰，但慈光有慈光的君子做派，佛狱也有佛狱的气度，尘埃落定，你却要执着于战局上的尔虞我诈吗？”



他说得近乎苦口婆心，但并无一丝疏漏，不似从前，仅仅几句逞能便将底牌全都掀开，被枫岫拿捏了软肋，才会落得那样狼狈的下场。此番仅需守心即可，他无意攻枫岫的心，只想要探出枫岫是否临死做局，以保自己能安然度过这一夜。



“百余年的情谊，今朝一句尔虞我诈便揭过，你竟也说得出口。”



拂樱并不心虚，他原就错在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软只会害了自己。



“佛狱在苦境潜伏了百年的战线，你应输得心服口服，大可不必如此不平。”



枫岫叹息，凯旋侯的说辞能够自圆其说，句句似真心，却寻不见半点真情。



凯旋侯见他哑然，以为一轮攻防结束，终于直言来意，问道：“人之将死，何必挣扎？”



枫岫似有不解，回问道：“挣扎？”轻咳几声，“我明明无心活下去，何来挣扎。”



凯旋侯欲观他神色，辨别话中真伪，只见枫岫血迹模糊，辨不得原本容貌。一时间慨然，他春风得意时，羽扇一掩便藏下一半心绪，叫他无法勘破。临了潦倒如此，他依然无缘全然看清枫岫所思所想。



若不是枫岫死前布局，这迷障又是从何而生，经历过的一幕为什么会再次上演，这般恶趣味，除了枫岫，凯旋侯不作他想。



可眼前枫岫却不似作伪，原来枫岫便是这样的死志，以赴死的毅然为他的大义铺路，凯旋侯嫌嘲讽都多余，不知他的大义如此无情倾轧过多少人的尸体，他只不过其中一具，哪里来的那么多大义凛然。



不过，凯旋侯自己也是如此，只是他找到了一个更加自洽的位置，使得罪恶有了正义的理由。



不像枫岫，身如浮萍，无所归属，还妄想成为为苦境遮风挡雨的老树。一叶障目不过如此，天下靖平的愿景太美好，叫他看不见人力的有限。



凯旋侯长久的沉默让枫岫不适，他的情感总比理性来得更快，前者方才被凯旋侯三下五除二拆解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旖旎，言语间充斥着火宅佛狱和慈光之塔，夹带着一个苦境，根本没有枫岫主人和拂樱斋主的容身之处。如今他想用理性去推断凯旋侯出现在此的缘由，凯旋侯却拿沉默当起了铠甲，让他无从猜测。



其实凯旋侯只是在思考自己的现状，一切都太过逼真，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功体被废的痛楚，恐怕会把这一切当真。枫岫也真实得不像话，就像他的魂魄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噬魂囚，被永生永世地困在了这个地方。



“沉默太久，可是会失去沉默的威严，变成无从言语的局促。”



枫岫在笑，更像挑衅，目的却不是激怒他，而是引他说出更多话，好让他在字与字的间距里找到破绽，满足他盲目的臆断。



凯旋侯却在想，这或许是为了满足他亲眼见证我之惨状而制造的幻象，他想从我这里获取报复的乐趣。



他对枫岫说道：“过去百年，违心的话说得太多，能得片刻沉默也是好的。”



枫岫忍俊不禁：“确实，你的违心之言又多了一句。”



他又问凯旋侯：“似乎你在任何时候都在说不合心意的话，拂樱斋主如此，凯旋侯也如此。”



凯旋侯没有错过他说出拂樱斋主这四个字时的停顿，枫岫仿佛极不愿提及这个名字，发现绕不过之后不得已承认了这个人的存在。



凯旋侯平静道：“你很擅长把自己的想象当成真相。”



即便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存在，凯旋侯也不想透露出任何情感倾向，他吃过了诚实的苦头。枫岫怨他虚伪，也不喜他的真诚，只因为两者都来得不合时宜，没有在枫岫最需要的时刻登场。



枫岫说道：“既然你说一切皆已尘埃落定，那何必多作矫饰。凯旋侯，你都已经站在这里了，我们不如多一点诚意。”他摸了摸眼睛上缠绕的布条，嘲讽地笑着，循循善诱道：“毕竟害我至此的是你的欺骗，一点点诚意又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不是吗？”



凯旋侯想起这人留下的血书，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忽然掀起惊涛骇浪，他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咬牙切齿：“何以见得？让你沦落至此的，不正是你对我的那一点点诚意吗？”



枫岫叹息：“贬低我的心意不会让你更高尚。”



凯旋侯真恨眼前这个枫岫是崭新的，让他无法谴责。拿着凯旋侯最后释出的善意，糟蹋别人诚意的不正是枫岫主人他自己吗？如果这是一场双方平等的坦诚对话，他想质问枫岫，原本他以为这样的结局是自食恶果，他愿意认下，可他不由得想，诚意明明是给过的，只是得到的回报是苦不堪言的。可面前的枫岫信誓旦旦地要求真心要求诚意，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只是因为未曾得到，所以哭闹。



凯旋侯说道：“你我虚伪惯了，此生谁也攀不上高尚二字，口口声声的真心实意，若真的送至面前，未必就会珍之重之。你只是仗着我的铁石心肠，明知得不到回应，故意作一副撒泼打滚非要听真话不可的模样，以为我会为难，又或者自忏，既然自己也拿情分作武器，自诩高尚就不必了，你意下如何？”



枫岫怔了，他缓缓道：“至少，至少我不会......”



凯旋侯睥睨着跪坐在地上的枫岫，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枫岫苍白的辩解。



枫岫的声音低得听不清，像喃喃自语，可凯旋侯不幸地听见了。



他说，至少我不会像你。

第二夜

再次回到噬魂囚门前，凯旋侯身上戾气之重，让守卫不敢发声。



他已然了解这只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幻境，时限一到，一切都会从此刻重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追问枫岫，尚不解他话中深意，便错过了机会，即便如此，他却能心感枫岫无尽的怨意。



一样的诛心，像与不像的边界在哪里，只是因为自己欺骗在先，让枫岫占领了道德的高地，于是他的暴行穿上了同态复仇的外衣，甚至带着正义的光芒。可这高地也仅限于他们二人之间，若放在佛狱与苦境之间，他们二人的亏欠根本不值一谈。



他径直走进牢房，心中唯有一问，自己最后的善意，为何竟要受枫岫如此记恨。



他一言不发，打开囚门，吱呀一声，枫岫闻声朝他转过头，似是不确定来人是谁。



凯旋侯早已怒火灼心，他走近枫岫，一脚踹在了枫岫肩头，枫岫吃痛，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后背重重地砸在地上。凯旋侯上前欲观枫岫痛苦的神色，但枫岫的眉眼被血浸透，只能从他连连咳嗽中察觉到他的不适。



他看到枫岫握紧的手，紧紧攥着衣袖，努力平复着呼吸，他想起就是这双手，在噬魂囚坚硬粗糙的墙面上留下了句句血书。



他缓慢抬脚，去碾那只手，握拳的手因外力所致被迫张开，手心朝下，动弹不得。枫岫发出一声闷哼，他不由想，这就痛了吗？这人是以什么样的神态，指甲脱落流血也要留下三行字的。和墙壁血肉摩擦，十指连心，血肉模糊，那样锥心的疼痛下，当真能生出宽恕之心吗？枫岫。



什么样的宽容，要用痛苦去滋养。



什么样的原谅，要用绝望去成就。



凯旋侯痛彻心扉想要尖叫的时候，也像现在的枫岫一样，只能发出这样稍不注意就会忽略的短促的痛呼。还能够出声，他愿意相信枫岫依然不够痛，据他的经验之谈，痛到极致，合该是失声的。



他叫人取来刑具，下属战战兢兢将泛着寒光的用具放至旁边，双手捧着涂上盐水的鞭子递给凯旋侯，底气不足地提醒道：“侯，此人是重犯。”私自用刑恐怕会被王追究。



他冷冷一笑：“他命韧。”



自己奄奄一息之刻，还能有心力去诛别人的心，怎么不算命韧。



鞭子拖在地上，像蜿蜒的蛇，吐着蛇信子接近目标。他手起鞭落，鞭子在空中发出凌厉的声响，狠狠抽在了枫岫身上，衣物裂开，紫衣之上立马晕开一道血痕，想必已是皮开肉绽。



枫岫咳得越来越重，似要呕出五脏六腑，凯旋侯宽宏大量地给他休息的时间。他想，鞭子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喘息是宽容，也是恩赐。虽是百年骗局里交手的好友，多少也存有默契，枫岫留字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宽容，他笑了笑，挥下第二鞭。



这鞭打得又快又准，打在了方才的伤口上，伤上加伤，枫岫重伤之躯没能受住这下，咳出了血。他蹲下身，动作极尽温柔地替枫岫擦拭血迹，一下又一下，手指拂过他的下巴，像是在埋怨枫岫的羸弱。



许是受不住凯旋侯刚柔并济的手段，枫岫又呕出一口血，这下凯旋侯的衣袖也被血污弄脏，他也不甚介意，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枫岫的脸，道：“千万撑住了。”



言毕，第三鞭已落下。



伤口的血汩汩流出，枫岫躺在血泊中，新伤旧伤全部发作，他不停呕血，呼吸微弱，一直在旁当值的守卫禁不住出言阻拦凯旋侯：“侯，再打下去就难交代了。”



枫岫将昏未昏，意识勉强清醒，但身体已给不出任何回应。凯旋侯拿过一壶酒，一股脑地浇在了枫岫的头上，酒液流入双眼的伤口，带来火烧般的灼痛，枫岫痛呼出声，剧痛让他恢复了神智。



凯旋侯伸手拉扯枫岫的头发，将他的头拽过来，问道：“好友，这酒滋味如何？”



枫岫声音嘶哑地大笑，回道：“远不如你我苦境小酌那回。”



凯旋侯对守卫冷道：“听见没，拿好酒招待。”



守卫不敢不从，却也怕兹事体大，仍是出言劝告：“侯……”



“还不快去。”



守卫连忙退下，不时便备上了整整一箱的烧刀子。他是狱卒，自然知道凯旋侯所说“好酒”指的是什么，酒越烈越烧，越烧越痛，是折磨犯人的好物事。



他掀开酒盖，顿时牢房内酒香四溢，浓郁的血腥味被冲淡不少。他先是自己饮了一大口，烈酒烧过他的脏腑，把他心中的怒火浇得更盛，怨恨也烧得穿心。他把剩下的浇遍了枫岫全身，浸入那些隐蔽的，细碎的伤口，像万蚁噬心般折磨着枫岫。



凯旋侯倒了一壶又一壶，到最后枫岫已经对这样的疼痛麻木，他只觉得身上又热又冷，伤口隐隐透着热气，浑身却发冷。



凯旋侯转了转发酸的手腕，随即砸了一壶酒，溅起的碎片划伤了他的脸颊，但他毫无知觉。他拎起枫岫，将枫岫扔在碎片上，碎片扎进他的膝盖，流出一地鲜红。枫岫身体无力，向旁边倒去，凯旋侯便将他拽回来，让他跪好。



人赎罪的时候都是双膝跪地的。



他给枫岫一次赎罪的机会。



狭窄的牢房里装不下太多爱恨情仇，他对枫岫的怨怼塞满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而他也坚信着这间牢房曾经装下了枫岫所谓的宽容，每一种情绪都膨胀得将近爆炸，那些似有若无的爱意无法在夹缝中生存，只能窒息而死。



凯旋侯明白这对枫岫是场无妄之灾，这里只不过是重复的幻境，眼前的枫岫还没有做出什么伤人心的决定来。但凯旋侯早已不在乎，他只是个国破家亡的幽灵，误入了记忆的陷阱，他的理想溃堤，他的体面所剩无几，他的理智也成了疯癫的保护色，此刻本能的委屈也变成疾言厉色的刑讯。



他看着跪不稳的枫岫，像个不倒翁一般晃来晃去，他问自己，难道没有给过枫岫机会吗？他承诺的画像，他许诺的遗愿，枫岫占尽了好处，还是贪得无厌，要自己的理想陪葬枫岫未成的理想，也要自己陪葬他。



原谅，枫岫称之为原谅，因为他的落魄才能够达到枫岫宽容的条件。



凯旋侯的悲愤无处宣泄，眼前成了血人的枫岫疏解不了任何情绪，只是增添了他的无助。



枫岫终于倒下，膝盖处已是鲜血淋漓，伤口伴随着碎裂的瓷片。凯旋侯的暴怒在他眼中来得毫无缘由，一开始以为是寻常的折磨手段，就好像每个势力都有的阴暗面一样，可后来枫岫在疼痛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一场再私人不过的发泄。以至于他现在口腔内充斥着鲜血的铁锈味，呼吸都困难，他也还是挣扎着开口问那个呼吸比自己还要凌乱的那个人：“拂樱……”



“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甚至试图安慰凯旋侯，断断续续道：“我一介阶下囚，对佛狱不成危害了。”



他能感觉到不安，但不清楚它的由来。



凯旋侯后悔没有割下枫岫的舌头。



不应该对一个虚影宣泄，更何况这场暴力本就没有正当的理由，是他欺骗在先，却还要埋怨枫岫不领情。对一个命不久矣的犯人动刑，自己莫非真的失了神志不成？



怕什么，无非就是挂怀佛狱存亡，但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譬如真相。



枫岫是真君子也好，伪君子也罢，那时他无从得知枫岫的用意。



那自己又是怎么想的，或者只是一次阴差阳错，若当初再心软第二回，亲自替他殓尸，抬头看见那行字兴许又是不一样的心境，胜者的姿态尚且还在，能从容地接受枫岫死前的释怀，枫岫便如此心无挂碍地没了生息，凯旋侯更是了却一桩人情，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若枫岫九泉下得知他的不堪，是会像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冷漠嘲讽他的命运不济，还是会哎呀一声，笑着说，抱歉，弄巧成拙，本不想让好友心上多添负累。



凯旋侯道：“还能说话，看来我下手还是留情了。”



枫岫勉强笑了一下：“从你来到这里，我就知道你已留情......”他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气力，越是往后说，越气若游丝，只听他苦笑着续道：“拂樱，你是最不适合多情的人，留一份情......太折煞人了。”



凯旋侯出奇地平静，并未露出被戳中痛点的尴尬神态，他道：“既然承住了这份情，那你不如再展现一下你的大度，说一句无怨无悔供我听听，想来也无妨。”



枫岫的嘴一张一合，却已是行将就木，喉咙里只有鲜血在往外冒，不知名的言语最后没能说出来，只能随着地上的血迹干涸凝固。



凯旋侯冷眼看着枫岫的身体不再挣扎，看着他最后一口呼吸停滞，他不去触碰那具身躯也能知道，噬魂囚是如此的阴冷入骨，他身上的余温怕是已经散尽，只余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尸体不会告诉他最后的答案。



也好，这样死了，反而省心。



他走出囚牢，守卫见他出来便上前问道：“侯，这人该如何处置？”



凯旋侯不作停留，仰天大笑出门去，道：“他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第三夜

又回到了这扇门前。



他发觉不过短短几回，自己竟已然习惯了这颠倒的时间与空间。



他手指蜷缩，那人血肉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指尖，黏腻，带着铁锈的气息。



当真是失了心，以为幻境便可以随心所欲，谁知枫岫是否借此窥视自己的失控。楔子的身份是枫岫的遮羞布，王将他的死亡当做送给慈光之塔的人情，慈光之塔未必乐意见他生还，佛狱的立场做这件事更合情理，只要收尾足够体面，这本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没必要因为一时冲动便罔顾王的安排，去那般凌辱于枫岫。



或许在早已尘埃落定的现实中，后悔的成本从未如此低廉，使他不自觉地借着这无需承担任何责任的所在夸大着自己以往的感受。



凯旋侯本以为自己气极，如今愤怒却恍若隔世，如果说前夜他的情绪被放大至极端，那此刻便是落了水一般，什么悔，什么恨，那些来自回忆里的声音都被隔绝在水底，就连佛狱的湮灭都激不起心中的涟漪。



他意识到现在反常的平静反而说明了自己情绪的错乱。



他想着情况还能坏到哪里去，不过又是和不知真假的枫岫主人就那些陈年旧事辩出个对错。



想到陈年旧事，他不由得露出一点微笑，那的确是一段好日子，他从来不曾否认这一点。只是枫岫太在意情，便全数拿去做真心假意的判别，可即便不去谈他们付出的真心多少，游山玩水也好，煮茶温酒也好，甚至是对弈悔棋，对诗烂词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糗事都是快乐的。



枫岫每每细数往昔，他总是听得有些走神，实在是快乐来得太真心实意，叫他尝不出一点酸涩。



他偶尔也想打断枫岫的指责，也停下自己的大义凛然，只问一句，他们二人当初途经的一座小镇在何处。当时说好带小免再去一趟，却没了后话。



他还在回味在苦境的日子，而牢狱背后的那颗头颅不声不响地低垂着，像个来自过去的幽灵。他走到铁栏前席地而坐，浑然不在意身上华服会沾染上谁的血，随意得像在山野闲游，那时他也是两袖一揽躺在傍晚的草丛里，任由潮湿的泥土弄脏衣裳，心情好到连枫岫嘲他衣着不够齐整时他都没有与他计较。



他侧目看了一眼枫岫，他如今看不见衣服上的泥点，也看不见血。



看了枫岫许久，他说：“我第一次去寻你时，你未曾同意见我，但我知道你在门后观察，试图找到每一个疑点。”



“你没找到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怪我那时太过急于求成，做得尽善尽美，反而显得我可疑。”



凯旋侯无奈地笑了一下，审视自己曾经稍显稚嫩的表现，好像在遗憾自己本能做得更好。



“我并非没有察觉，后来转念一想，与其让你信任于我，不如索性让你信任自己。营造我有多可靠的假象，远不如你对自己才智的仰仗，我便这般藏在你的目光下，数百年。”



“你若是一直盯着我，或许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怪就怪苦境是个好地方，抬眼尽是好风景，情不自禁多看两眼，便少一分防备。”



凯旋侯将过往娓娓道来，唯一的听众是枫岫，也是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可凯旋侯更多的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从来不擅长煽情，沉浸在过去不利于他打起精神应对眼前的局势，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再适合做这件事。但是前方早已没了未来，那些蛰伏在内心深处的回忆便如约而至，他也讶异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晰。



枫岫一直静静听着，忽然问道：“你那时的示好和接触别有用心，现在的回忆和心软又是为了什么？”



拂樱说：“为自己。”



枫岫笑他：“抛尽情与义后，又想讨心安，哪有这么好的事。”



拂樱心说，那你又是为什么，一个阶下囚，索尽了凯旋侯能给的真情后，又想让他陪你心死，哪有这么好的事。但他只是回道：“我的心从未为任何人、任何事而乱。”



他像个虚心请教的学生一样问枫岫：“这世上会有比打了胜仗的将军更心安的存在吗？”



枫岫啐他一口，道：“累累白骨之上岂能安眠。”



拂樱笑道：“怎么不能？待你死后，便拿你尸骨作榻，好让你亲眼见证我是否心安，你道如何？”



这样露骨的言辞，若不是拂樱知道这是场无尽的循环，他是不会说的。实在是被枫岫逼得不得已，他还是会想到前夜枫岫问他，拂樱你在怕什么。他太着急证明自己什么也不怕了。枫岫的双眼被浸了血的布条裹着，无法得知他的情绪，只听他说：“是你刀下的鬼不够厉，便让我死后，来夜夜拖你入噩梦。”



拂樱回说：“死了便是死了。”



明明倒在血污里动弹不得，竟还敢大放厥词要拖他入梦，就怕那双发抖的手连他的衣摆都够不到便撒手人寰了。厉鬼？枫岫至多是个冤魂，慈光之塔将他埋进他生前最痛恨的荣誉里，让他死后仍不能脱身。冲天的怨气朝着四处散，或许有那么若有似无的一缕会飘进火宅佛狱，还来不及让凯旋侯的心为之一痛，便撞在噬魂囚的墙壁上消散了。



枫岫回道：“生存不过喘息而已。”



“你以为你死后的尸体会比当下的呼吸更有价值？枫岫，你活着是所有人的困扰，你死了却叫我拍手称快。”



枫岫笑道：“拍手称快？当真？”



拂樱摇摇头：“是假话。”



凯旋侯变得格外地好说话，枫岫暗自惊讶，只说：“诚实出现在你身上实在是突兀。”



拂樱见他阴阳怪气的老毛病又要再犯，不甚客气道：“王剜了你这双眼后，你看东西反而比以前清楚了。”



许是习惯了与凯旋侯对谈时的刀光剑影，方才被刺了一句，枫岫才觉得异状渐消，回道：“哈，这话刻薄了。”



拂樱问道：“需要我的歉意吗？”



枫岫摆摆手：“无碍，你的坦诚只一半，若你无意袒露，我乐得在余下时日猜谜。”



拂樱顿了一下，说道：“你活不过今晚。”枫岫自是不解他话中意，只以为佛狱变了主意，要提前送他下九泉，拂樱也不打算多解释。



枫岫道：“那我更须抓紧时间从你口中撬出一两句真心话体己话了。”



拂樱哼哧一笑，隔着铁栅栏杵他一下，骂道：“当真瞎了，看不清你我如今的位置？”



枫岫朝后晃了晃，用手撑地稳住了身形，咳了两声：“那还请凯旋侯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赏几句悦耳的话送我上路罢。”



拂樱问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的语气正经，不似作伪，俨然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可又隐约流露出一点调侃的意味。枫岫在权衡，如何选择才不会让自己显得落寞狼狈，在他眼中，好心过头的凯旋侯像个蓄势待发的毒蛇，待时机一到便喷射毒液，但他是个将死之人，于是他道：“我做一回好人，为你着想，你大概是说不惯真话的。”



拂樱嘁了一声，回道：“你太在意人言，忙着从中寻真假对错，却忘了行胜于言。”



凯旋侯不能说的，却都尽数做了。



“我来这里送你，你无需在意是友人还是敌人，更无需在意对你是嘲是怜，你只要知晓我来了便足够。”



“枫岫，时日无多，想得太多反倒看不见该看的了。”

“又或者你看见了，用你这双不中用的眼睛。”



噬魂囚昏暗一片，枫岫已盲，他却感到对方在无声地看着自己，明明在黑暗里，自己好像赤裸得无所遁藏，只能忍受那询问般的探视。



无法感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在他意识将离之际，枫岫终于叹息一声：“我看见了。”

第四夜 Q|G[9HBI

这一回他选择离开，守卫还未行礼，他已经转身走远，走得极快，连惯性攻击过路人的植物都来不及伸出枝干，凯旋侯只留下一个背影。



早该如此，他的桌案上放着写了一半的折子，只写至佛狱在苦境的兵力部署，笔便被仓促地搁置在一旁，把旁边的纸洇了个七七八八，烛光幽微，烛台上是堆叠燃尽的蜡，沉默地证明此地的主人离去的时间。那夜他便是这样临时起意去探望枫岫。



坐回桌前，砚台里的墨水早已干透，他没有叫人进来侍候磨墨，自己提了茶壶往砚台里倒了点水，稳稳当当地磨起了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方才匆促忙碌跑回来的样子。提起笔，他很快接着离开前未写完的部分写了下去，与他之前写的迥然不同，他已知实战中会发生的误差，遂改之。虽然佛狱已经不存，但为佛狱着想已然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习惯。



洋洋洒洒写了一夜。



天蒙蒙亮之际他终于停了笔，下人进房当值，照例拿起侯写好的折子，几经转折上交至王的案前，但凯旋侯却道：“放下吧。”



他看着窗外昏暗的天光，自己仍安然坐在这里，不由感叹自己眼盲心盲，竟两次三番往迷障中心去。



可他即使不在噬魂囚，也不该在这里。



枫岫还有过几日才会咽气，太息公那边却已经备好了棺材，他记得枫岫的棺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佛狱不产此物，是费了额外的功夫从苦境觅得。想来是不为了丢佛狱的面子，才会在战事吃紧的时候还为一个死人的身后之事费心。



自己不一定会在苦境哪个渺无人烟的角落孤零惨死，枫岫倒是洗刷了楔子的恶名，死后也算衣锦还乡了。他笑了笑，想着去亲眼看看枫岫这死后的福气，便出门朝着太息公处去了。太息公见他来了，指着院中棺材问道：“瞧着如何？”



凯旋侯回道：“噬魂囚他能住得惯，这四方的木头想来也不在话下。”



太息公敲敲棺材板，笑道：“还以为你在苦境开了多大的眼界，竟还是个没见识的，果然骨子里便不是享福的命，你大概是与这名贵东西无缘了。”



凯旋侯潦草看了一眼那具棺材，道：“那便谢过公的祝福了，既然不是富贵命，我活着替佛狱多劳碌几旬，只好多送几位进这名贵东西里享受了。”



太息公从棺材边上绕到凯旋侯身后，幽幽道：“走吧，三公会议将启，你欲送哪几位进去，可要好好说予王听。”



待他们迈进大殿，周围景象乍然一变，王座上不见咒世主的身影，反而是那位异数歪倒在王座之上，并不正眼看人，只慢悠悠地开口道：“凯旋侯。”



凯旋侯站定在原位，听候喜怒无常的新王的命令，见到凝渊后他才想起来这幻境的恶趣味，也可能出自他手。



魔王子环视大殿，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不解问道：“怎么偌大一个火宅佛狱，只你一个生魂？”



凯旋侯大惊，抬头看向王座，哪里还有魔王子的身影，只见王座上一具枯骨燃烧不止，而身边的太息公不知何时断了生息，被扭断了脖子，姣好的面容以诡异的角度面对着他。



他欲离开此处，谁知转眼又至噬魂囚，只是此刻没有枫岫，只有自己一人。



而且是在囚牢之中。



这个场景怎能忘记，他尝试发出声音，果不其然一阵嘶嘶声从他喉咙里挤压而出，伴随着疼痛。



无法适应的痛感还不足以叫他承受不住，他单手扣着喉咙，吐出的气息像微弱的哨声，另一只手扶着冰冷粗糙的墙面，他死死盯着地面，不愿意抬头。



他真的理解了枫岫的用意了吗？即便他能理解，无论其心善恶，他能够接受吗？



凯旋侯面向墙壁垂着头，仿佛要被刽子手斩首的罪犯，露出脆弱的脖颈，等待着枫岫并不干脆的一刀落下，斩不断他的骨血，更斩不断恩恩怨怨，一地残血，只是延长了刑罚的痛苦。



他缓缓抬起头，凝视眼前这面墙。



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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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nl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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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1樓發表於: 2024-08-12 01: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完这个点了，凯旋侯四夜无眠硬控无辜布女一小时。以为是疯牢里了，结果还在牢外，以为得到答案了，实际只是自问自答。要是有个盗梦空间的陀螺恐怕全程一直都在转吧。某种意义上十二个字写上去之后，🍁的动机目的或者说本心（？）已经与🌸如何解读无关了，他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而在他眼里那就是真相，或者说他漠视，排斥了没法说出口的部分，娃啊，着相了.jpg死人就是死人，对死人说话是得不到解脱的，尤其还是幻想中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种关系和感情最后只能变成三行字卡在喉咙里，化成阴风阵阵引人颤栗的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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