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30 【西蒙&褆摩】以马内利弥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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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9-10-30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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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0 【西蒙&褆摩】以马内利弥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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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架空背景，但沿用若干原作设定。有较多的隐喻，除西褆外不再涉及原作人物。文中引用的诗篇，删减改写自前人名作，作者或出处已在文中标明。人物对话多有改写自圣经原文，不再注明。）

必有童女怀孕生子，给他起名叫以马内利，神与我们同在。
　　　　　　　　　　　　　　　　　　　　　　　　——《Isaiah 7:14》

一

西蒙走进自己的书房时，褆摩正睡在摆满了书籍和垫子的沙发上。沙发前装饰有雕花包角的小木桌上摆着烛台，添加了香料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只有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射入室内。这个八角形的巨大房间沿墙壁排满书架，所有藏书西蒙都曾经熟读。然后岁月腐蚀掉记忆，在全部忘却以后他会重头开始，如此循环往复的次数连他自己也不再记得。
月光下褆摩美丽的头发和肌肤，好像来自东方珍贵的丝绸和象牙。西蒙走近时他已经醒来了，现在正懒洋洋地坐起身，把摊在膝头的书合起扔到一旁——他从来读不进，却对西蒙的一切保持永远的好奇。
“哈，不陪着你的闍皇夫人了？”他银子一样清亮的声音，因为尖酸的语调显出十足的锐利，“你怎么不怕一个疏忽，我又要掐死她？”
西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确实喜欢褆摩因为傲慢而愈发明亮的眼神，所以只是做出了适度的警告：
“恰到好处的任性可以作为调剂，任何一位君主都会喜欢臣下无伤大雅的争宠。但是，不要利用我曾经的纵容，来衡量我忍耐的底线。褆摩，任何权利被给予了，就有可能被收回。”
褆摩由下而上与他对视，那种倔强的目光挣扎着黯淡下去了，但依然会让西蒙联想起他所着迷的原石。岂不就是为了这种美丽的眼神吗，西蒙想，我才从万人中拣选了他。
那甚至是在西蒙也能称为年轻的时候了，他在教堂的玻璃彩绘下见到唱诗班前独唱的少年，歌声穿透管风琴的旋律仿佛海鸟穿透暴风雨前的云霄。那是侯爵家的私生子，按照贵族的惯例从小被塞进教会。穹窿有光漏下，映着少年胸前的银十字架。我的晨星之子啊，西蒙站在巨大的圣约翰像下默默地想，为何你还未自天光坠落？
西蒙等待了很久，在鹳鸟飞过天空、矢车菊盛开漫野的时候，阳光渐渐温暖了他黑色的外袍。还好无论时间或耐性，血族从不缺乏，更何况美丽的事物从来值得守候。
少年长大了，身姿挺秀，穿着白色的华美正装，好像执剑的基路伯，而转身离开时，在视野里优雅地远去就仿佛消散的月光。
“你选择永恒，还是光明？”
他问褆摩。
“我选择你。”
最终褆摩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胸口的银十字架，现在微颤着悬在他帽檐下。天父已经隐没入祂的造物背后，失去了信仰，这精致的十架不也只是一个玩物吗？太久，已经过去太久了，他已经厌倦了喟叹。血亲的死亡为他换回直视阳光的权利，他甚至比他的族人们更多出一倍的永恒。由他周身延展出去无穷无尽的时间，好像一无所有的茫茫雪原。那么寻找一个目标吧，否则他无法再轻易睁开眼睛，厌倦会让他像雪盲的人类一样瞎掉。
所以他俯下身，捞起一缕褆摩的长发。他直视褆摩的眼睛，那光芒确实美如原石。
“永远不要让我厌倦，”他说，“永远这样美丽着，让我无法移开视线吧。”
转瞬间，褆摩的眼神奇异地驯服了，温柔如羔羊。西蒙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确实有一些时候，褆摩的姿态会因为他某些细小的举动而变得柔软。他不曾想过，他只是在褆摩身边坐下，享受暗夜的贵公子难得的驯服。
“来随便读点什么，”他说，“夜晚如此漫长。”
褆摩依言捡起一本夹着金书签的诗集翻开。
“《布兰诗歌》，佚名，写于十三世纪，来自巴伐利亚修道院。”
在幽暗的黑夜，他的声音穿透寂静，仿佛一只银翼的飞鸟——

“噢，那如月的命运，
如风雨飘摇，
常盈，
常亏，
一切皆消融如雪。

被奴役的灵魂，
逼迫，
销蚀，
惟在此刻，
让我拨动跳荡的琴弦。

既然命运，
击打强者，
何不与我一起歌泣……”

二

“西蒙——！”女人在分娩的剧痛中尖叫着，“我要见西蒙——！”

西蒙在一切收拾停当后步入了充作产房的卧室，然而空气中依然浮动着些微分娩后肮脏的血腥味。坐在床边怀抱新生儿的子爵夫人，眼白已经按捺不住地泛出红色，犬齿亦微微伸出。西蒙厌恶地皱眉，接过孩子抱着，沉声训斥她：“出去！”
刚刚出生的人子，安静地在父亲怀中睡着。
“我暗夜的玛利亚，”西蒙俯下身，他低语时总有种温柔的错觉，“你的肚腹中诞生了一颗星辰。”
深陷在床榻中的年轻女人睁开了眼睛，她虚弱的面容显出枯槁的绝望，声音却是无谓无惧的疯狂。
“西蒙，我的闍皇大人！”她尖声说着，声音之大简直不像一个快死的人，“你这容貌好像天神一般的恶魔！横竖你已经毁了我，那不妨也毁了这世界！何不叫快叫黑暗遮盖大地，幽暗遮盖万民？”
西蒙则直起身，拍拍怀中的孩子，说道：“你错了，我的族民等待的已经来了，从此后在黑暗中行走的就要看见大光，住在我们这死荫之地的人，也要有光照耀。”
女人凄厉地笑起来，渐渐耗尽最后的气力，她最后向婴儿伸出枯枝一样的手指，又仿佛要在虚空中抓住什么。
“我的孩子，我生你，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取你的血来涂抹自己的罪……是啦，你要洗净他们额上的印记，朱红的罪也变为雪白……”
西蒙漠然地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消失，便转身离开。他本要将婴孩递给等候在卧房门口的褆摩，在旁的一位男爵夫人忙不迭地殷勤接过，口中说着：“两位大人岂能做这样的事……”
褆摩本是沉默，看着西蒙步履优雅地走过，便冷不防问出一句：“你带她出光明入黑暗，就只是为了这个孩子？”
西蒙停下来，带着菲薄的笑意扫了他一眼。
“你以为呢？”

褆摩独自走进卧房，他看见早已死去的女人仿佛只是睡着了。血族特有的苍白肤色在死后反倒泛出一点红润，让她比生前更加美丽了。
因为生育而死去的血族，你会是惟一一个，独一无二的神子无法再孕育了。
他这样想着，从床头盛满水的瓷器花瓶里摘下一支百合。那纯白的花瓣边沿已经泛出了褐色，但金色的花蕊依然向着黑夜散发出浓郁的芬芳。
“女人，曾经我多么愚蠢地嫉恨着你啊，”他轻轻吻着那百合，“我以为你居然得到了我全然渴求却无望得到的东西，然而……”
他倾身，将那百合别在女人鬓旁。
“死岂非比爱仁慈得多，你远比我幸运……”

西蒙在月光里享受着不经思考的阅读，黄金嵌紫晶的书签仍夹在书页间，海蓝宝石的袖扣光华潋滟。褆摩静静地倚在门边注视了一会儿，才走到他身边坐下。
“待了那么久？”西蒙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我能做什么？”褆摩挑高了音调，“一个死人，我有什么好在乎？”
西蒙笑笑，拿起书签将诗集翻过一页，又说道：“我准备去非拉铁拉狩猎，我想要新鲜的血液。”
褆摩挑了挑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自狩猎了。
“是为了神子吧，记得我在刚刚接受初拥以后那段时间，也喝你的血。”他又想了想，“选择非拉铁拉，是因为有人类猎手在那里出没吗？”
“有一位伯爵死在了那儿。”西蒙依旧看着诗集说，“顺便去看看好了。”
“需要我陪同吗？”
“无妨，人类而已。”
褆摩看着窗外说：“天快亮了，我该回我的棺材。”
“何必那么着急，”西蒙把放在膝头的书递给褆摩，“来为我读一段。”
这本名叫《吉檀迦利》的诗集，西蒙隐约记得自己读过几遍。人类可以把文字排列成非常美的样子，但这个短命的种族想要表达的感情他从来都难以明白。仅仅作为催眠的话倒很不错，所以他向后靠在沙发上，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褆摩的声音难得如泉水一般柔和清亮，仅仅阅读，那韵律感就仿佛是在歌唱。西蒙并没有去听那声音在读些什么，只是在他将要入睡时，那声音忽然停住了，而片刻后，在他将要睁开眼睛时才又响起。
“这颗已经死掉的心脏，为什么独独在想起你时，会有跳动的错觉……”
西蒙依然闭着眼睛，却感到自己已经惊醒——这绝对不是《吉檀迦利》上的句子。
“我的路西菲尔，在众神之中，你最为美丽……究竟是何时起，你成为我臂上的戳记，伴随着永生无法止息……”
那声音是如此温柔宛若梦境，又像凋谢前的花朵带着绝望的馨香。
“……纵然大水泛滥，你仍高坐为王……”
在许久的沉寂之后，西蒙听见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叹息一般地，那声音继续读下去——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让我的心不停地重述这句话。……就像黑夜隐藏在祈求光明的朦胧里，在我潜意识的深处也响出呼声－－我需要你，只需要你。……夜已将尽，等你又落了空。我怕在清晨我正在倦睡的时候，你忽然来到我的门前。……我为你开着门呵，我的合着的眼，只在你微笑的光中才开睫，当你像从洞黑的睡眠里浮现的梦一般地站立在我面前，你就是最初的光明和形象，你的眼光成为我觉醒的灵魂最初的欢跃。……”

三

“你不是纯粹的人类，”西蒙的手指已化为利爪，他用舌尖舔舐着其上滴落的鲜血，“你身上亦有血族之血。”
他用右手紧紧扼住猎手的脖颈，将这个混血的人类举起。脚尖被迫离开了地面的男人艰难地把住他的手，试着呼吸。
“你很强，”西蒙收起犬齿，优雅地笑了，“你的速度和力量在血族中也是顶尖的。虽然你伤了我，我依然给你选择的机会。”
他手中放松了一点力气，让猎手的咽喉有了发声的空间。
“说吧，你要做我的下属，还是我的食物？”
猎手是面容轮廓十分深刻的男人，不完全的血族血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轻很多，也让他的身体有了远远胜过人类的自愈能力。但他依然伤得极重，多处伤口深可见骨——闍皇西蒙的力量更超乎他的想象。
“我、我确实有……四分之、三的血族、血统，”他依然毫无畏惧地与闍皇对视，尽管他甚至已经虚弱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在我、在我年幼无措时，我、我无法控制……自己的、饥渴，我也、也杀过人……但是、但是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成为你们一样的恶魔！”
他聚集了最后一点气力，一把抓下西蒙帽檐下的银十架，猛地按入闍皇额头！

“砰！”
西蒙怒火冲天地摔开书房门。
“那个杂种！”
金色的阳光铺满织出华美图案的羊毛地毯，成长迅速已是幼童模样的神子抬起头来，唤了一声“父亲”，便又埋首书中了。
西蒙勉强抑制住愤怒，在旁取过一只银酒杯坐下来。他挽起袖口，用指甲在左手腕上划出伤口，鲜血盛满一杯后递给了神子。孩子便用小小的手掌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啜饮。西蒙在阳光里闭上眼睛，轻轻抚摸着自己额头犹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他几乎已经忘却了这样强烈痛苦的味道，被十字架所伤更让他感到无法忍受的屈辱。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在等待褆摩长大的时候，那地的主教他还不是抓来吸成了肉干？
这个杂种。
怪不得会有伯爵死在他手上。
可恨让他逃了。
西蒙收敛心神，转头看看神子。孩子已经喝尽了他的血，依然捧着那酒杯，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
“父亲，我想求你把这苦杯从我口边取走。但假若是你的意愿，我总要遵从。”
西蒙便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只问他道：
“我的儿子，你知不知道为了什么今日我生你？”
孩子低下头去：
“我知道的，父亲。我是你所预备的羔羊，完美无瑕，一次就完成永恒的赎罪祭。”
“没错。”西蒙笑了，“到那一日，所有的血族都能在阳光下生活。”
“这命运我已顺服，但是父亲，这还不够。”孩子翻开书，慢慢诵读，“‘在旷野有人声喊着说：当预备神的路，在沙漠地修平我们神的道。’”
西蒙锁紧了眉头。
“父亲，我要一位施洗者，用他的血为我洗礼。”孩子说，“他当为你所喜爱，万人中你亲自拣选。你的国降临前，地上的人没有比他更大的。”
西蒙说：“你要褆摩。”
孩子说：“你不舍么，父亲？”
有光渐渐温暖他黑色的外袍，西蒙听见自己说：“为了阳光下的国土，我没什么不舍。”

西蒙整理了一下垂落额前的黑发，把帽子压得更低些。
这样就看不见那十字形的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想象褆摩看见自己受伤时的表情。

很少见的，褆摩还算认真地在读一本书。
“《七重纱舞》，”西蒙走过去翻看一眼封面，“你喜欢这个故事？”
“没什么意思，愚蠢的女人，愚蠢的男人。”褆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书扔到一旁，“你在非拉铁拉还顺利吧？”
“一个杂种罢了，”西蒙慢慢在褆摩身边坐下，“只是一时大意，竟让他逃了。”
“哦？”褆摩颇有兴味地挑起眉，“我倒想会会他。”
“那便去杀了他，”西蒙淡淡地说，“去为我杀了他。”
“有何不可？”褆摩便起身，顺手抄起闲置在旁的剑，那姿态异常洒脱优雅。
我要一位施洗者，用他的血为我洗礼——西蒙的耳畔又响起神子的话语——你不舍么，父亲？
“等一等。”
褆摩在月光里回过头。
“这个赐给你吧。”
是从旁边的花瓶里折下的玫瑰，血一样的红色。
褆摩完全地沉寂了，在月光中仿佛一尊大理石的神祇雕像。似乎是过了很久，他接过这支玫瑰，手指被茎上的尖刺扎出血来。
西蒙不知道他是否懂得了这支玫瑰的涵义。
“是我太性急了，”褆摩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你不介意我待会再走吧？”
西蒙说：“不妨坐下来，再为我读一段诗集。”
“好啊。”褆摩笑着把玫瑰别在贝雕的衣扣上，然后俯身翻检起书籍，“读哪一本好呢，其实我都不懂……那么就是这个吧，里尔克诗集……”
他拿起书，看着西蒙，微微偏偏头，那姿势显得他异常年少。
“我可以靠着你么，闍皇陛下？”
西蒙默许了。
褆摩便坐下来，把头轻轻靠在西蒙肩上。他翻开诗集，把金书签抽出来放在银烛台旁。
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哪怕毁灭这颗绝望的心啊，
我灵魂的鼓动亦不会停息；
哪怕这灵魂化灰在阳光里，
用我饮自你的血液，
我仍将托负你。 ……”

四

“慈爱圣天父，我没有火和公羊作为燔祭，我献上的只有赞美和感恩。你亲自用大能的手遮盖我，让我的灵安息在你翅膀荫下。求你降临来与我同在，你就是我的至圣所和逃城。虽则红海翻腾波涛汹涌，你怀抱我展翅风暴上空，我岂有畏惧，因父你仍坐着为王，在洪水中。”
男人简单地祷告完，便站起身，拿起插在一旁的银色长枪，枪尖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半圆。他远胜人类的敏锐听力，早就察觉到了缓缓走来的脚步声。星光下的旷野一望无际，由地平线而来的银色人影，仿佛慢慢升起的月亮。

“你叫什么名字？”
褆摩看着眼前的人类，在动手之前，很有些发问的闲情。
“亚伯。”
男人的面容和声音都非常平静。
“哈，你还真是我们葬在血田的兄弟呢。”
褆摩微微低下头笑着，而名叫亚伯的猎手安静地握着银枪——他们都在暗暗评估自己的对手。
“人类，刚才你在祷告。”褆摩问道，“你在祈求什么？”
亚伯坦然答道：“我希望作为一个人类死去。”
“短命的种族。”褆摩摇摇头，“为何选择成为他们？”
“为了一个永生不灭的灵魂。”
——人类就靠这个来战胜死亡。
褆摩低头摘下别在扣子上的玫瑰，天鹅绒一样的柔美花瓣，已经略有枯败之态了。
“那么亚伯，你知道红玫瑰的涵义吗？”
猎手握紧了银枪，他因为坚定而显得从容刚强。
“意为殉教之血。”
褆摩一撮手指，血红的花瓣四散飞扬。
“没错，”他终于握住镶嵌着金刚石的剑柄，缓缓拔剑出鞘，“那就看看今晚谁要血尽于此吧。”

我并不畏惧死亡。
我并不畏惧灵魂终有一日灰飞烟灭。
我弃绝光明只是为了选择你啊——
你明白吗？

褆摩掏出了人类的心脏。
“以马内利……”
他听见人类最后吐出一个词来。
天幕呈现日出前那种温柔的鸽灰色，星辰已经渐渐隐没，太阳就快要升起了。
他需要回到他的棺材。
然而他根本无法动弹，亚伯的银枪刺穿了他的肋旁，把他死死钉在地上——人类比他想象的更加顽强。
他已经根本没有气力，也根本没有意念再动弹。
这样已经足够了吧，他终于不辱使命。
他转过头面向东方，脸颊贴着冰冷的大地，他想起自己为西蒙读过的诗。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他喃喃地背诵着，其实那些字句他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夜已将尽，为什么等待总是落空……我为你开着门啊，即使是清晨倦睡的时候……因我合着的双眼，只为你的光芒才开睫……你如同黑暗中的梦境，你就是最初的欢跃和光明……”
就这样他等待着，直到阳光攀上他的躯体和面容。他看着自己慢慢化为碎片和灰烬，据说那该是最极致的痛苦，只是已然麻木的心脏完全感觉不到。
不被需要的，这眼睛、耳朵、腿、嘴和双臂；不被需要的，这心、灵魂和血液。
就这样消失吧。
渐渐升起的太阳，越来越耀眼的光芒，他终于感到自己已经承受不住，必须要闭上眼睛。然而那些挣扎着不肯死去的眷恋，却硬生生地冲上他喉头，化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喊——
“西蒙——！！”

装饰有雕花包角的小木桌上依旧摆着烛台，添加了香料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只有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射入房间。
西蒙翻开膝头的诗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享受过不经思考的阅读。时光不歇，只是神子蒙难的日子还没到。西蒙始终在等待着，独自一人。现在他抽出黄金嵌紫晶的书签放在烛台旁，月光映照，依稀有一些纹路让他停住了目光。
他重新拿起来细细地看，两行优雅的字迹，大概是指甲在金箔上划出的吧——

“如果读到了这里，
请抬起头看看我。”

那样的笔迹，还会是谁呢？
西蒙翻开了所有夹着金书签的书籍，它们在织出华美图案的羊毛地毯上杂乱地纷纷摊开。
所有的金书签上都有这样一句。
如果读到了这里，请抬起头看看我。
于是西蒙抬起头，在月光里有人看着他，身姿挺秀，白色的华美正装，好像执剑的基路伯，而若要转身离开，在视野里优雅地远去一定就仿佛消散的月光。
然而那人并没有离开，只是笑着，神情和语气都高傲却带着不易察觉的不安。
“威斯敏斯特公爵的封号，已经空闲很久了，不如让我来继承。”
那是在多久以前了啊，西蒙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当年是如何回答的。
“那样的爵位也配不上你，”西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那光芒确实美如原石，“你将成为仅在我闍皇之下，独一无二的冰爵褆摩。”
——原来他也曾这样说过啊。
西蒙深深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双手之中。由他周身延展出去无穷无尽的时间，好像一无所有的茫茫雪原。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回到黑暗，却依然有月光如影随形。
我要如何才能，不再看见你？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他依然等待着自己在阳光下的国度降临。可是又有一些东西永远的结束了，他们终究无法胜过死亡。
请抬起头看看我。
已经不会再有人如此渴求他的注视，他厌倦到不愿再睁开眼睛。
然而夜晚的风是如此寒冷，他终于还是忍受不住死寂，便随手翻开一页诗篇读下去，独自一人。
“《忆》，艾米莉·勃朗特。”
他听着自己声音在幽暗的黑夜里缓缓沉没，仿佛一只濒死的天鹅——

“多么寒冷，在地下，盖着厚厚的积雪
远离人世，在寒冷阴郁的墓里。
当我终于被隔绝一切的时间隔绝
我唯一深爱的人啊，你岂能把我忘记？

如今你已孤单，但难道我的思念
不再徘徊在北方的海岸和山岗，
并歇息在遍地蕨叶和丛丛石南
把你的脚印永远覆盖的地方？

依然会有迟来的光照耀你的天宇，
依然会有第二个黎明为你发光，
然而我，我一生的幸福都是你给予，
我的一生，都已和灵魂中的你合葬。……”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