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2.26 【师策】桃花三世之惘然缘1（1）~5（6），42F（全文完+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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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1-02-06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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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6 【师策】桃花三世之惘然缘1（1）~5（6），42F（全文完+后记）

管理提醒︰本帖被晏雪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1-04-10)

前言：

大家好，我是清茗，之前的师策《野风》多亏了无攸的帮忙才能发在36中，这次经历千难险阻（笑）注册了一个帐号来发文，可惜中文ID不能，汗。感谢之前赏文的道友，非常谢谢你们的支持，关于这次的文，因为选择了不曾接触过的题材，连文风也是新尝试，虽然有些失败（跪地）。但还是会努力平坑的，握拳！

本文依旧是架空背景，有原创人物，所以不喜的道友请慎入（谢谢XD）。

————————————————正文的分割线————————————————

1.（1）

那鼠精战战兢兢来报的时候，策马天下佩着大红的绸花正要前去迎他的娘子。

形容硕大的鼠精两只小爪拘抱在一起，灰色的毛根根竖起，尾巴僵直着止不住地哆嗦，“乔家姑娘是叫个道人捉去了，若不是我们跑得快也定被他一并捉了去。”

策马天下扯了胸前的绸花狠掷在地上，那鼠精肥硕的身子又更抖了起来，牵动着根根毛发直像是被雷劈中似的，赶忙又补了道：“我让小的跟在那道人身后，他就暂住在苍山脚下。”

策马天下怒极反笑，灰蓝的眼眸明明暗暗地像是有水波流动，绛唇雪肤如映雪红梅，竟是极艳丽与清丽两种风景。

看在眼中那鼠精就是一怔，早知这狐族的化了人形的多是妩媚妖娆，勾人心魄，心里便有些忍不住地发痒，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人面前露出那半分的下流念头，只又屏了气息低下了脑袋。

“他一个初来乍道的就这样没有顾忌？！凭得是个什么！”

鼠精知晓他心中气恼，可这话又要如何接，他们做妖的哪个不是怕道士的，倘若没些法术又怎么能轻易捉了乔家姑娘。鼠精怯怯地就伏底了身子，“那道人只说是为冯府公子讨个公道，拿了乔姑娘不准她再害人。”

策马天下忽然就止了声，半晌后摆了摆手，鼠精忙揖了礼转身就蹿入了草从中。

苍山苍茫，郁郁葱葱，是个颇有灵气的地方，所以这山上也住了不少的精怪妖狐，策马天下便是其中之一。他父母皆是赤狐，怎料生得他一个却偏是通体雪白，白狐在这青山绿水间是极难生存的，好在他幼时被护得周全，可才长大了些他父母便被个道士收了去炼成了丹药，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下场，恨极了世间的人，恨极了道士，便也不愿再同父母一样转而修了别的术法，好歹有了几百年的修为能在这苍山立了足，也有人家愿意将女儿许他，如今，竟又是害在了一个道士手中！

前仇新怨的一股脑地就占满了策马天下的心，想是那人有多厉害他也是万万忍不下这口气了。

打定了主意策马天下便起身下了山，口中默念着法诀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寻到那道士落脚的地方了他也不敢贸然进去，又使了个法化出了面镜子，将那屋中的情景都映在了镜中，可屋里空荡荡的，既不见那道士也寻不到乔妍的踪影，这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难道那道士捉了乔妍便去冯家领赏了不成？若真是如此只怕乔妍是难有生机了。策马天下又是怒火难遏又是止不住的心寒，想这人的心太贪太毒，当初的窗前烛下浓情蜜意转瞬就变成冷酷绝情，伤了她不够如今又要个道士来拿她性命，实在可恨！

这么想着心也就沉到了底，可又不甘心乔妍就这么没了，便说这镜子或许看得不真切，打算进去再仔细瞧瞧，即便寻不到人也难保不会寻出些蛛丝马迹。策马天下从躲身的树林里走出就往那屋中走去，刚踏进院子还未及进屋就听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温温雅雅的，就像只柔荑在不经意间撩拨上了心头，弄得心尖也跟着颤微微抖了起来，策马天下瞬间就怔住了。

只听那声道：“你是谁？”

策马天下转了身就望住了眼前的人，这一望却是连心一起再也收不回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也穿着身蓝衫子，这么多年过去竟是一点都没有变。那时候策马天下年纪小还不太懂得，后来一个人呆着了渐渐大些了才回想起曾经的种种，知道这人身上是有修为的，绝不是一般的道士可比，如今再看他百年不变的容颜，更是想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

那人看他不答话也不再追问，只是静静瞧着他，眼里淡淡的也没一丝的波动。策马天下就觉得不知被什么狠狠刺了下，钻心地疼，一股子寒气从脚底冒了上来，竟有些站得不稳了。

策马天下有些艰难地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么？我是策马天下。”

那人眨了眨眼，瞧着他的神情就多了分思量，可唇还是轻轻地抿在一起也不问不答。

策马天下不知道他是记起了却不愿相认，还是就算如此也忆不起分毫，心里没了底但也不甘心，就又开口道：“我知道你叫师九如，三百年前在苍山脚下……”

师九如“哦”了声，微微点了点头就道：“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这副淡淡的表情看在策马天下眼里又是喜又是忧，想着几百年过去了这人的性子还是没变，他也不是个冷冰冰的面相，也不是冷冰冰的语气，可就是让人难以接近，策马天下小的时候就常偷偷望着他，也从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也摸不透他的脾气，只道要在他面前乖顺些莫要惹了他生气。如今再相见了，师九如面上话上也没显出更多的欣喜，策马天下想就算自己长成了站在他身边或许还要高出那么一些了，在他的眼里只怕还是个孩子。

策马天下跟着师九如时只有八九岁大，师九如也是看他无依无靠幼弱可怜才肯留他在身边，教他如何化狐珠，如何变幻人身还有些保命求生的法术，第一次变出人身时他却是连尾巴也收不好，他当时羞极了只觉得在师九如面前丢了丑，心里慌成了一片，想收又收不住想藏又藏不起，只管追着白茸茸的尾巴急得打转，师九如就笑了，他更是慌得没了心神，只怕他是笑自己的丑态，低了头便不敢再看师九如。后来师九如摸着他的尾巴使了法替他收了起来，温热的手贴上时，他紧张地连呼吸都要没了，只觉得那手攥着的是自己的心。

[ 此帖被qingming在2011-04-01 09:5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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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1-02-06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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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师九如从他身边走过就进了屋里，他也赶忙跟了进去，看着师九如舀起一瓢生水就要喝了，策马天下忙道：“我给你热热罢。”

师九如看了他一眼，“不必了，这是个临时落脚的废屋子，也没有器物让你盛水。”

策马天下轻轻一笑，嘴里默念了几句又往师九如手中一指，原先的水瓢转眼就变成了一杯腾着热气的茶。

师九如怔了怔，瞧向策马天下时就带了分无奈，“你的法术倒长进了，只是却用在这投机取巧的地方。”

策马天下听得出这话不是在夸他，他小时候跟在师九如身边端茶递水的事也都做得习惯了，原是舍不得他喝生水，一片的好心却换来句责备。师九如曾说教他法术是让他保命用的，不可害人，他也一直谨记在心，与人间走动时不曾害过一条性命，如今不过是使个小把戏大不了让别人喝口生水，他也这般计较。策马天下看他把茶放在桌上也不喝了，心里就有了分凉意，口中却道：“是我的不该。”

“罢了。”师九如摆了摆手坐在了桌旁，把视线锁在了策马天下面上等着他开口，可只见他面上红得奇异，直愣愣站在那里也不接话，就有些蹙了眉道：“你寻到这里是为何事？”

策马天下回了神就忙垂了眼帘，收了收心绪，回味起师九如的话时便觉得打翻了五味瓶。思量着就开了口道：“你方才在山上可有遇见个送亲的队伍？”

师九如又在他面上细细地瞧过了，缓缓点了下头，“原来是为这个。”

师九如说了这话就闭了眼静神，也不再言语了，策马天下没来由一阵心虚，虽然他明白得很，可心里偏是生出了份愧疚，“你……把她如何了？”

师九如依旧是阖着眼的模样，竟像是入了禅定般纹丝不动。

策马天下到底还是挂心着乔妍，师九如虽是不比别的道士心狠，可做得终究是驱邪捉妖的行当，如今乔妍犯在他手上也不知个好坏，策马天下就有些等不住了，“是冯府的人央你去捉她的？”

师九如这才半抬起了眼帘，淡淡开口道：“你既然都知道就不该问了。”

策马天下见他话里淡漠，态度也生分疏离，想着这人果然是不念什么旧情的，自己原也不该对他存着奢望，心里沉了沉就说：“我是知道那冯家是狠了心的，在你面前定是把她说得十分不堪，可当初她与那冯玉郎在一起也是两厢情愿的事，怎么如今就非要她把命也赔了去？”

师九如站起了身绕到策马天下身后的水缸旁，拿过个残破的瓷碗舀了半碗的水就在嘴边喝了起来。那水滑过喉咙的声音极小，可还是被策马天下听进了耳中，耳根就微微红了，等师九如转身把瓷碗放到桌上时，策马天下就望定了那碗沿，竟也觉得渴得口干舌燥。

师九如又坐回到桌旁，微微仰起头看着他道：“她但凡有些敬畏的心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该偿的。”

策马天下心下一惊，也摸不清这话里的分量多少，只得迂回着道：“她是有不对——”

“此事已了，我这里也没有你所要的，离开罢。”

师九如说完后又阖起眼养神，策马天下怔怔地站了也不知多久，待迈开步子的时候只觉得脚底像生出了厚厚的一层芒刺，又疼又麻地，一双腿却是没了知觉，只一步步朝前挪着，快要跨出门槛时他又回头望了望那人，这似曾相识的场面，他以为三百年的时光中早该忘了的疼痛，原来只是被偷偷地藏在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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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1-02-06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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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06 【师策】惘然缘1（1）~3（5），1F

1.（3）

策马天下走出屋子时一颗心倒是有大半还留在那里，如果不是眼下乔妍的事，他又怎舍得再离开半步。他想的是要从师九如那里探问出什么决计不可能了，如今只有走一趟冯府，活着也好没了也罢，总要把乔妍寻到了带出来，否则落在那些人手中还不知要受如何的折辱。心里琢磨着也就用了些法术往山外赶去，刚要出了山路，忽得从一旁草丛里蹿出只狐狸，策马天下行得也急，那狐狸就堪堪停在了他刹住的脚前。

策马天下正要恼怒，想是哪来的野狐这般莽撞，不在深山里好好待着是要给那猎户添家用么，哪知定睛一瞧却是大惊，这赤狐左眼皮上一点黑记，竟是乔妍！她怎落得如此狼狈，连人形也保不住了。策马天下忙蹲下身将她抱在怀中，又细看了她身上也无其他伤痕，这才放下了些心。

这里离师九如的住处不远又是进山的路口，策马天下抱着那狐狸也不敢多停留，一路就进了山，直走得深了才将乔妍放在了地上。

策马天下着急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那狐狸端坐在他面前，摇了摇头，黑亮的眼珠湿润润的缓缓又垂下了脑袋，倒像是个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人。策马天下看她形容怪异，又不言语，心里就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你使不出法术了？”

乔妍就望了他，点了点头。

策马天下握紧了拳头，直握得指节都泛了白，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右手，食指往那狐狸眉心一点，那狐狸张合着嘴，竟开口吐了人言，“是我对你不住。”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策马天下想他和乔妍也算是有些缘分的，虽然乔妍也不是真心爱他，他倒是打算要好好待她，跟她好好处在一起，哪里就想到生出这样的突变，现在他们两怕是再难回去了，只是看到乔妍的惨境，还是让他忍不住的伤怀，又一想到那个神情淡漠的人，就有些心虚地说了，“是那个道士？”

乔妍微微眯了眼，凄苦地笑了声，道：“他是坏了我的道行，可若是换了别个，你只怕连我的魂魄也见不着了。”

策马天下现在也知道冯家是狠了心要乔妍的命，她是被打回了原形却也没受更大的罪，就有了些好奇。

乔妍看出他的疑惑，也就接着说道：“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玉郎，当初我找上他原是想避我的劫，可我恋上了他还妄想与他做对长久夫妻，到头却毁了他心智，害得他痴痴傻傻。他又是这淄州冯使君的独子，我一个小小妖狐凭得他官家贵气避难，不知感恩就罢了，还害了他儿子，他如何也不能放过我了。那道人说的对极，是我痴心妄想忘了自己本分。”

策马天下原就是知道乔妍与冯玉郎这段旧事的，狐狸性淫，与人行云雨不过是采补修行的途径，你情我愿也好聚好散，当初乔妍带着一身的伤从冯府逃出是策马天下在山中偶遇救了她，这才有她报恩下嫁的后事，只是策马天下也未料到乔妍的心这么重，差些惹上了人命。他们数百年的修行不易，可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褪下那身牲畜的皮，幻化成的人身不过是迷惑肉眼凡胎的障眼法，连妖气都是藏不住的，未免节外生枝在人间走动时也不久留一处，又怕身上妖气坏人性命，更不敢放肆纠缠。乔妍是爱那冯玉郎爱得迷了心窍，犯下大忌，害了冯玉郎也害了她自己。

只是如今乔妍这话听在策马天下耳中却又多了番别的滋味，那句痴心妄想就像根尖细细的针，刺破了耳膜扎痛了喉咙，让他不禁心下黯然，“那你是如何逃脱的？”

先不说有些能耐的，他们见了也是不愿惹祸上身，能躲就躲了。师九如的真本事他是不曾见过，那人让他跟在身边的几年只是护他条性命，平日里外出行走也从不带着他，他只管留在住处等着，短些了三五日，长些了也是一两个月见不到那人的面，那时候他们住的地方被师九如设了法，外人进不去，他也是出不来，又想着如今使得上的法术倒有一半是师九如教的，再想着三百年了也未消未衰，就隐隐觉得那人怕已是个半仙了。师九如要捉乔妍，哪还有失手的理，只是那人当年就曾生出恻隐之心，如今看来，还是师九如有心留她条生路了。

乔妍摇了头就说：“这你就别问了，我是没了法术走不远才在山口等你，怕得就是你寻去冯府，那地方你以后可千万别再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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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1-02-06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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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06 【师策】惘然缘1（1）~3（5），1F

1.（4）

乔妍虽不是真心爱他，到底对他曾经的搭救怀着感念的，自身都难保了在这险境里也不忘来见他一面送他句忠告，策马天下心说也不枉我与她相识一场，就有些感慨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乔妍轻叹了声，似忧愁又似坦然，就说：“我现在没有了金丹和法力，与这山上的野狐还有什么分别，我也不愿回去教家里的兄弟们笑话，以后就安分地做只狐狸，也不用受人间情苦，渴了有山泉饿了有野果，总有我的活路，就是下一世我还愿做只牲畜，再不为人了。”

她与冯玉郎不能相守不正因为她是个妖么，若她是个凡人总要容易许多，如今这话说得倒是奇怪了，像是有了莫大的伤心，参破了看透了般要入那无色界了。策马天下心里有疑，可也不想再提起惹她心伤，就另道：“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呵呵。”乔妍低笑了声，柔柔媚媚的甚是好听，那黑亮的眼珠里有些欣慰，开了口说：“我知道你的心一贯是善的，我惹了那样大的麻烦你也不嫌弃我，愿与我做对夫妻，我原也是想安下心与你一处修行，只是祸事难平，到底辜负了你的好意。如今我也不想再拖累你，今世我们做不了夫妻，有缘了下辈子能得你这么个兄弟，也是我的好造化。今日一别，以后怕是难得见面了，你可要珍重，看到我的下场，也望你以此为鉴，莫要与那世人纠缠，毁了百年苦修。”

说完了这话就见那狐狸眉心上一点微微发着白光，明明灭灭地闪了两下后便暗淡下来，渐渐消失无踪了。那狐狸用后腿撑起了上身，竟像是女子作揖般伏低了腰身，嘴中发出呜嗷的叫声，又绕着策马天下的脚边走过一圈后便向密林深处奔去，再也未回过头来。

乔妍离开后，策马天下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回想着她的话，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她化成的女子也是美貌动人，性情也是温婉识趣，若是生在平常人家还不晓得要被多少好公子惦记，只是她是个妖，就是再好也变成了不好，连她的性命也是容不下的，再想着自己是个男子，若那人是个女子倒也罢了，总能勾动着与他成就了好事，可那人偏也是个男子还是个做道士的，这心思怕是真的难容于天地了。

当年策马天下长成后就下了山，说是为了采补修行，可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不过是想在茫茫三千世界里寻到那人，哪知一寻就是两百多年，那时候也是心恢意冷了，想得是那人若入了轮回三世也有余了哪里还会记得他这只狐狸，又恨了人生苦短，六十年对狐妖不过弹指一瞬，就算寻得人又能如何？再后来他渐渐厌了人间的虚华纷扰便回了苍山，打算娶了亲也就收了这份妄念不去想那人了，可哪晓得节骨眼上坏了他姻缘的竟会是师九如，真真的造化弄人。

走了一路也就想了一路，却也没想明白什么，只道要快些见着那人，至于见了后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也没有心思再盘算了。待策马天下回到师九如落脚的屋子时天色也暗了，烛火从有些残破的纸窗透出在这荒野里孤零零的一点光亮，竟显得更是寂寥孤冷，策马天下立在窗下先前杂乱焦躁的心情倒忽然平静了许多，顺着纸窗上破出的一个小孔望了进去，那蓝衫人正面对着窗口坐着，微微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策马天下喜欢那人这副模样又恨那人这副模样，喜的是这时候他不必偷偷摸摸地可以大着胆子的多看那人几眼，恨的是那人的心思不知在哪个身上，竟是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他既想让那人察觉又怕那人察觉，这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的心情无论是他小的时候还是现在，倒是一直未变。策马天下瞧师九如终于有了动作，端过了一旁的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那水把淡色的唇润得湿湿的，被烛光一照闪闪地泛着水泽，就让他想起了山上正当时节的滴着露珠的新鲜果子，那样的鲜嫩可人让人心生怜爱，含在了口中时便不舍吞下。策马天下心中苦笑，果然是色欲熏天，那人的唇怕是涂着毒的，若他真舍得下一条命倒是可以去尽管试试。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得碗碰着桌面的响动，不大不小的一声惊得他又向里望去，直直地就对上那双眸子，也不知师九如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他，他先是一阵地心虚，渐渐地连呼吸都慢了下来，只觉得那双眼像是一双手，正一点点地捏着他心口，紧得发涨发疼。

策马天下缓缓地阖了眼，这才觉得又能呼吸了，深吸了口气挪了挪手脚，从窗外就走到了门边，抬起手屈指叩在了门上，快要叩响之际却堪堪停住了，他是怕这一下敲去那人若不应声，自己岂不是连门都进不了了。这么一想就咬了咬牙，摊开了手掌用了些力气猛得推开了门。

他哪里就知道这门原就没锁，他当是要使些力气的，却使得大了，那门砰地一声巨响就砸上了墙面，这声在静夜里极大，连他都吓了一跳，怔怔地就站在了门外，想，他这气势看在那人眼里倒像是来叫板问罪的，那人怕是要被他惹恼了，这还没怎样呢怎么就做了这桩蠢事，一时间也惶惶不安，懊悔迭迭。

师九如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前，静静望了他一会，他瞧这人神情平淡倒不像是着恼了，可他也从猜不透这人的脾气，就有些讪讪地垂了眼皮。师九如手握着门板竟然就缓缓地又要关上了，策马天下也是心急了，着紧地就一掌又使力地拍在门上，门板从师九如手中送出实实地撞上墙壁，砰地震响。策马天下立刻在心里狠骂了自己两声。

师九如抿了唇，声音有些沉沉得，说：“你若是有话要讲就进来罢。”

策马天下看他转身朝里走去，这才松下口气，进了屋反手将门轻轻掩好，跟在了这人身后站定了，又在屋里来来回回看了看，果然是间废弃屋子，除了一张床，一副桌椅，一个碗柜和一口水缸外真真再多不出件有用的事物，就有些蹙了眉说道：“你在这里住得惯么？我去寻间好些的屋子于你住罢。”

师九如忽然就回头盯住了他，面上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有些不解又有些不耐，策马天下慌忙垂了头，他也晓得自己这话唐突，这人心里想的又怎会与他相同，这人定以为他是前来质问乔妍的事的，哪知他竟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也难怪这人这副神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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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1-02-06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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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06 【师策】惘然缘1（1）~3（5），1F

1.（5）

师九如沉默了会，就缓缓开口道：“你折回来还是为了那只狐狸？”

策马天下动了动嘴角，有些犹豫道：“是……也不是。”

师九如轻轻“哦”了声就静了下来，策马天下斜了眼角偷睨了这人，瞧这人也没看着他，只是又望着窗口不知在想什么，策马天下走近了些，又看桌上的碗空了，他晓得这人容易渴水，可以一整天不吃饭却偏偏离不了水，以前还想过这人难道是水做得不成，只是看这人的眼是如一汪春水似的，让他虽是不甘心却还是溺在了其中。策马天下拿了那碗就又舀了半碗的水搁在了桌上，师九如似乎这才发觉屋里多了个人，稍稍回了神，竟朝他微微笑了笑，说：“你倒还是这般贴心。”

策马天下看着这笑就怔住了，想的是原来我三百年寻得不是别个，就是这融了冬雪和了春风静了夏蝉的一笑。又想着三百年苦苦寻觅的艰辛，有多少个梦里梦到这人时是出了一身的汗而惊醒的，醒了后那仿佛被淘空了的感觉让他觉得时间如何这般漫长，他难道就要依着这梦再活个几百几千年么？他有时候也恨，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就看着他和爹娘一起死了，救了他却又抛下他，这人的心里眼里到底是没有他的罢。可这些想法也就如迷宫一般的，想得再多也是找不到出口，策马天下收了心绪，就说道：“那我以后还在你身边服侍着，行么？”

师九如忽然就收了笑容，策马天下就觉得心口被人拿刀狠狠捅下了，脸色也变得煞白。

师九如摇了摇头说：“你也不是小时候了，不需要我的庇护，这天地自由，总该有你的去处，何苦还要留在我身边。”

他哪里敢说他求得是什么，只怕说了这人更是不肯留他了，想了想就被他寻出个由头，说：“我这几百年总是有些虚度了，跟在你身边也想学得些法术助我修行，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再教我。”

他原以为自己这番说辞有理有据的，哪知师九如看着他了却微微蹙了眉，道：“我没什么可再教你的，道士的法术你一只妖怪怕也学不得，更者你修得媚狐术是要与人采补修行的，我这里也留你不住。”

策马天下直觉得脸上滚烫，指尖却冰凉彻骨，他没想到这人竟就这么直白的说了，他们狐妖修行也并非只能修媚术，他父母都是药狐，结果却被人捉去练成了丹药，他又没存过得道升仙的心思，也没有那资质，便也从未想过修炼仙狐术，他们狐妖大多还是修媚术的，他也从不觉得有何不妥，现在想来，狐狸于人原就是异类，人伦纲常里他们的行径岂不就是没有节操的淫浪之举么。这人这句“留你不住”，也不知是轻蔑多些还是嫌恶多些，他知这人一贯是爱洁净的，他小时候天真懵懂看在这人眼中或许还有些喜爱，如今他长成了也惯经了风月，又对这人存着那心思，这一身的风尘怕是想掩也掩不住了的。

策马天下偷偷就握紧了拳头，面上还是扯了个笑容，放低了声道：“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我便不去找别人了。”

师九如倒是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策马天下先是不解，可慢慢也回味过来，顿时羞得满面通红，着紧道：“我不是央你和我做那事，我是打算也收了这性子另择它方修行了。”

“这是狐狸的天性，你也不必如此。”师九如瞧他慌忙辩解的模样，笑了笑，才又正色道：“只是总要有些分寸，莫等到铸成了大错，后悔莫及。”

策马天下知这人所说是冯玉郎之事，回想起乔妍形容便有些不甘和黯然，道：“乔妍虽有不对，可她对冯玉郎也是一片痴心，她爱他又有什么错，错只错在她生得不是凡人，你也是怜悯她才放她一条生路的罢。”

师九如微微错愕，说：“你见着她了？”

策马天下点头应是，就把离开后在山口遇到乔妍的事说给了这人听。

师九如听完后就有些沉思，片刻后道：“她是那样说的？”

策马天下又是点了点头，看师九如表情也有些不同，好象他遇到乔妍是不该的事情，他又一想，是了，冯府既然是狠了心要乔妍的命，师九如又有心留她不死，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设法的，冯府不见着乔妍的尸体怎么能善罢甘休，师九如怕是设了障眼法瞒天过海，即便放了乔妍也是叮嘱过要她走得远远，再不能与人会面了，就让其他人都当她是已死过了的，却不想乔妍还是冒险来见了策马天下一面。只是师九如听他说了乔妍那番话后，又是这副思索的模样，就想这事情怕也不是乔妍说的那样简单，只是如今乔妍早隐入深山再难寻到了，师九如若不愿开口，他也是难窥其详了。

“罢了，你若是为她好就把她忘了罢，以后也别再提起了。”

听了师九如这样说，策马天下也想自己所猜应该差得不远，就应道：“自然是要为她好的。”

师九如静静望了他，摇了摇头说：“我无心坏了你的姻缘，你要怪我，我也该向你赔个不是。”

策马天下就觉得嘴角发苦，像是含着黄连，连咽下的唾沫也从嗓子眼苦到了心口，想的是我原也不爱她，她也不爱我，这要也算姻缘倒是啼笑皆非了些，本就是彼此找个依靠做个伴，同床异梦而已，这人这番歉意他受得也有愧。又想我心里只有你的，可你又不愿意跟我处在一起，若说动了心思的就算做姻缘了，那我这姻缘不成倒真是你坏的。再想他遇到过那么些男男女女的，虚情假意的欢好多了，可真心待他的也是有的，怎么就偏偏非这个人不可呢？话到嘴边却又说了，“这是关因果的事，怪不得你，我与她想来还是没有缘分的。乔妍也确实害了冯玉郎，你能留她生路，我心里还是感激你的。”

“你能这样想也好，感激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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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06 【师策】惘然缘1（1）~3（5），1F

1.（6）

策马天下看这人说完了话后又开始望着窗口沉默，想着夜也深了，这人怕也该困了，就走到床边用手把那床单扫了遍，扫得不见一粒灰尘了才又抖了抖薄被铺了上去，这一床一被的都是旧时留下的，难免一股土腥味，这人这么爱干净也不知睡不睡得惯，他是有心要使个法变出一床高枕软被的，可也知道这人定要不悦，到时怕是连床也不肯沾了，也只能作罢。

他拾掇完了这些就想转了身叫师九如歇息了，谁知他刚转过身这人竟就站在他身后，也就两三步距离的地方正静静看着他。他就觉得心怦怦地跳了一下，生生就撞在了胸膛上，他也不知这人何时就来到了身后，站得这样的近他却是一点声音也未听到，他望着这人，视线就被那双眸深深地吸了进去，蓝宝石一样的眸，其实他早就想问了，你怎么生得这样一双眼睛，不像个人倒像只狐狸了，只是又一想就可笑这才是天大的痴心妄想，这人要真是只狐狸，他还哪有什么顾忌，就是用强的也要将这人锁在身边了。

他也是看得痴了，直到面前的人开口说话，他才回了神，就听师九如说：“你也早些回去罢。”

策马天下就有些恼了，想都这会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我说了要跟着你的，你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我总能帮你做些琐事的。”

师九如沉声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是了，这人何时需要过他？以前是施舍怜悯，如今是连丁点的施舍怜悯也没了，只是他为这人哪怕是倒一碗水都是开心的，这人原是不稀罕的，策马天下就有些冷了心冷了面，说：“是我愿意做这些的，与你也没干系。”

师九如就半阖了眸，有些无奈道：“你这孩子以前也是听话懂事的，如今大了怎么反而倔强起来了。”

策马天下听这人提起过往就生出了些辛酸，想这人也不是真的全忘了，或许对他还是念着旧情的，就说了，“你还当我是以前那样就行了，没有你也不能有我现在，我一直都是感激你的，总想做些什么报答，我知道你也瞧不上我这点能耐，只求你让我留在身边端茶倒水的我也知足了。”

“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要你报答。”

策马天下知道这人的话是没有半分虚假的，可他若真只是想报答那法子多了，也没必要低声下气地就非巴着这人不放，他是不甘心，更是不舍得。策马天下也不愿再看这人一脸的坦然，扭过了头就说：“也晚了，你先歇着，有话明日再说。”

说了这话他便往门外走去，踏出了门反手轻轻地带上时，一声轻叹从屋里传进了他耳中，门合上的同时，他也阖起了眼。他站在窗外，也不再透过那小孔向里望了，就那么呆呆地站着，过了会屋里的烛火熄灭了，他想这人是歇下了，又想这人不晓得会不会做梦，又会梦到些什么，梦里可曾有过他的一丝影子，他想这几百年来这人怕也是独自一人的，长久的岁月里这人难道就不曾孤单寂寞么？又一想，是了，如果他心中不曾有这人，那这天地自由，他多得是寻欢找乐的地方，过得该是逍遥的无拘无束，醉卧红帐的日子，可如今他的人他的心都像是带着重重的枷锁，在井大的一方天空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守到老守到死再走不出去了，原来世人说的情深不寿自是有它的道理，原来感情是如此的折磨人，见不到时念念不忘，见到了只隔着一层薄纸了，却又相思入骨。

策马天下也不知站了多久，虽是初春的时节了，可山中寒郁到底还是冷的，只是他有修为护身倒也不觉什么。他站得久了也想得累了，就抬头望向了星空，星子一颗颗的在头顶闪烁，竟像是窃窃地私语，说着只有它们才能听懂的话儿，也不将这大地苍生放在眼中，他知道那里住的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有多少生灵求佛修道只为一朝飞升，脱离苦海轮回，求得正果，可要他说长生不老也实在没意思的紧，若是能达成心愿就是一日的快活也强过空度千年，他倒也没有多喜欢那金灿灿的星子，想的是我若看你你才存在，我若不看你，你于我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他幼时跟在师九如身旁，这人倒是极喜爱这俯视众生的天的，常常一看就是半日，那样的神情他却是瞧不明白的。

正看得出神那屋门却吱呀声开了，策马天下一怔就有些僵硬地转过了头，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该不是出来赶他走的罢？等瞧得清楚些了面上却有些火辣辣的了，想这头顶的星子也不是全无可爱之处，这人该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也睡的不老实，衣裳虽然还都挂在身上，襟口却敞开了，露出那玉一般的胸膛，倒教策马天下犹豫着不知该将眼睛放在何处了。

师九如只是站在门口也不走出来，看着策马天下片刻，慢悠悠说道：“外头冷，进来罢。”

说完就又转身径直进去了，却不曾将门合上，策马天下忽然就极轻地哼笑了声，也跟着他进了屋，关起了门。

师九如走到床边就躺了上去，朝里挪了挪又留了一半的空位出来，也不招呼他什么就背对着他歇下了。策马天下一步步挪了过去，先是坐在了床边，扭了头向那背影望了望，这才动作缓慢地褪了鞋袜躺在了这人身旁。

他背对着师九如躺着，尽量地挨着床边，身上也只盖着一个被角，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一伸手的地方，他如何不想抱住，如何不想与这人缠绵，他想了千千万万次了，想这人在他身下动情的模样，想这人唤着他的名字难耐的模样，想这人紧紧纠缠着他索吻的模样，想了那么多次了如今就在他身旁了，他却是连想也不敢想了，只怕这人就这么知道了他的邪念，再也不会有如此的光景了。他听着那浅浅的呼吸，才知道了见不着时受得罪还真不算什么，如今这般倒是要命的酷刑。他咬了咬嘴唇，让自己静下心来，莫要再有那龌龊的念头了，他也曾想过用媚术催得这人情动，可他也知道师九如的道行哪就浅到受他的作祟，只怕到时被揭穿了更是要受鄙夷了。他听着那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了，想这人应是睡了，不知怎得就又忆起了幼时的事。

那时候他才刚失去了爹娘，白天里都忍着不去想他们，可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就忍不住地想，他天生的白狐，与爹娘和苍山上的狐狸都不相同，那些家族的小狐狸嘲笑他是异类，也不愿与他一起玩耍，可他爹娘是极爱他的，说他这么俊俏的小狐狸大了还不知道要迷了多少女子的心，他那时候小也听得半懂不懂的，但隐隐也不自卑了，还有些得意地想我现在是不如你们的，但等我大些了我不见得就真不如你们。他虽是孤零零没有个玩伴，但他一个人扑那些小鸟小蝶的，嗅嗅花草，在蓬蒿里打滚也是乐极了的，他爹娘外出寻药也从来都带他在身边，只是那一次就遇到了个道士，他就连这世上最疼他的两个人也失去了。他一个人想着的时候就忍不住落泪，一开始也只是默默地掉泪珠，后来想得深了想得悲了就不知不觉地哭出了声，师九如进他屋子时他急忙闭上了嘴，阖了眼装睡，他心想被这人看到了也不知会怎么笑他没出息，怯怯地就盼着这人赶紧离开，可谁知这人在他床边坐定了竟然就拿了布帕子给他擦眼泪。他想起他以前发梦时，半夜里醒了，他娘就舔着他的眼角，直舔地他安心睡去，这么想着原本止了的泪就又大滴大滴地淌了下来，他听这人轻叹了一声，就躺在了他身边，将他搂在了怀中，他伏在这人胸口就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直哭到双眼肿疼，喉咙都要哑了，这人却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直到他哭累了模模糊糊地就要睡过去了，那时候，他觉得这人的胸口上满是自己的眼泪，湿湿的，但又那么那么温暖，他就想，这人待他是很好的。

策马天下动作极轻地转了个身，望着眼前的背影就又出了神，想师九如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这人当初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教他法术，要他幻做人身，口中虽然说他是个妖怪，可却是拿他当人的对待，如果这人不曾那么温柔地对待过他，就像今夜，如果这人不曾喊他进屋，如果不是这人一次次的心软，他也不会对这人难以忘怀，他也不知道是贪恋这人的什么，或许就是那一点点温柔，可他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只是如此，他能再遇上师九如，第一眼望向这人时，他就知道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会再离开这人半步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只能在原地傻傻地等着这人回来的小狐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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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1-02-06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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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06 【师策】惘然缘1（1）~3（5），1F

2.（1）

他又向这人靠近了些，鼻端就是这人的发丝，他轻轻嗅了嗅，其实这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味道，但他就是觉得胸腔里一股沁凉，好象吸入的是水烟似的，就要把他一身妖怪的浊气都洗净了般，他想这人身上的难不成是仙气，只要嗅上一嗅也能有脱胎换骨的功效。他又觉得这想法好笑了，就算他真得能脱胎换骨了，他对这人的心思却是不能变的，他想着就又有些贪恋地凑上了前，就在快要触到发丝的时候，师九如忽然动了动身体。

策马天下立刻屏住了呼吸，僵硬地待在原处，不敢再上前也不敢退后，只怕这动静会将师九如惊醒，师九如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极轻地梦呓了一声转过了身子。策马天下看到这人近在眼前的面容时，只觉得心跳得那么快，就好象有一根弦在上下拉扯着似的，竟生出了疼痛。他看这人微微的蹙着眉，神情上也没有往日的淡漠，唇角也紧紧地抿在一起，也不知这人梦着了哪个，仿佛是在忍受着痛苦，他想原来这人也是会梦魇的么？他是多想抬了手抚平这人眉间的忧愁，想揽入怀中，就像这人当年安抚他似的抚着这人的背，他看着那双淡色的唇，他想温柔地辗转其上，他想说你也别做什么道士了，我们就在这苍山上快快活活地不好么，他也想说，你虽是男子，可我也愿待你如一生至爱，不让你受半分的委屈。他想得动了情便再也忍不住了，那唇上便是有毒又如何，他的命是这人给的，就是如此还了这人，他也没有一句的不甘愿。他悄悄地就靠上了前，近到他都能感受到这人唇的温度，一直紧抿的唇忽然动了动，极小的一声呓语，“袖飞……”

策马天下怔怔地眨了眨眼，慢慢地往后挪去，翻身平躺了下来。

是了，他怎么就能笃定师九如几百年都是独自一人的？这人心里眼里没有他，不见得就没有别的人。他之前才心说，不知这人梦里有没有一丝他的影子，他原也不存什么奢望，只是亲耳听到这人念着的名字，他还是忍不住想，那唇果然是有毒的，还不曾靠近就已被伤入了肺腑。

他以前梦醒了的时候，只觉得这夜是无边的寂寞，这寂寞又在他的心口剜出了一个大洞，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填不满，他一边渴望着在梦里见到这人，一边又怕着梦醒后的一场空，这万万个日夜的煎熬，他以为足够漫长了，却原来还不似这一夜的难捱。他想，这夜怎么那么长，那么长。

策马天下望向那扇有些残破的纸窗，有风进来的时候，就把那捅破了的糨糊纸吹得哗啦作响，他直瞧得窗外泛起了青色才眨了眨酸涩的双眼，难抵困倦地睡了过去，最后一个念头想得还是等天亮了去找些纸来把那窗户糊好了罢。

只是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却也没有心思再去管那破纸窗了。

策马天下在屋外找了半日，又进山中找了半日，晚上赶回来时屋里仍是一片的黑暗。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冷冰冰的床上已经察觉不到一丝昨晚那人的温度。他想起了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师九如赶他走时他一路上留下了标记，走得远了在外面待了几天，他又偷偷沿着标记回去过，可那里已是人去楼空，连当初设下的法阵也不再了，他依旧苦苦等待，却再也没有等回师九如。他想过，或许是因为自己在那里所以师九如才不肯出现，他回了苍山，他想着等我长成了便不需要你的保护，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可以跟在你的身边，你也便不会再抛下我了。他还是想错了。

师九如留下他就是为了保护他，如今他独当一面了，却也连唯一能留在师九如身边的理由也没有了。

这人真的要走，他如何留得住？这人不想他跟着，他就是上天入地又要去哪寻找？他不再是无能无力的小狐狸了，只是三百年了，惟独这深深的无助还是不曾改变。

又守了两日后策马天下回到了山中，临走前他又望了望那废屋，对师九如而言，他或许就如这间屋子一样，是可以毫不犹豫地丢下的一件东西，他那晚还在想把那窗户糊好了罢，那风灌进来会冷着那人，那哗啦啦的响声会吵着那人。他做甚要去想那么远的事，他连那人都守不住还想守着这间破屋子，可笑得紧！

策马天下回到自己住的山洞时，正碰到个来人从里面走出。

“你那新娘子难不成是嫦娥？要劳动你去月宫上迎她。”

策马天下朝那人看去，一身浅绿的儒衫，梳得整齐的发髻上包着块同色的儒巾，鬓上还分出了长到腰际的两缕发丝，再看这人的面容，白白净净地极是清秀，行止又风流倜傥，一副佳公子的模样。

“你教我来喝喜酒，这喝得谁的喜酒？新郎新娘连面都不露，倒教我个客人守了三日的新房。”绿衫公子忿忿不平地倒着苦水，末了才瞧着面前人的神色有异，就绕着他身边慢悠悠走了一圈，上上下下的一番打量，又开了口道：“你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就丢了半个魂似的。”

“你要喝酒有什么难，我这的酒随你喝，就是这亲事你别再提它了。”

“哎……”绿衫公子看了眼他，摇着头就是声长叹，说：“你也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不念着你的好自有人念着，我家那个十五妹以前就朝我天天打听你，虽说她不是只狐狸，可模样性情也是顶好的，配了你也不委屈——”

策马天下蹙了眉不耐道：“葛怀英，你有这闲心不如关心自己，认识你这许久就没见你开过花。”

葛怀英被戳到了痛处，又羞又怒道：“我是一片好心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拿话刺我。”

说完了就气呼呼地坐在了洞口的石头上，也不再搭理策马天下了。

策马天下也知这人是关心他的，可师九如叮嘱过为了乔妍好就当她是没了罢，他也不能再把这事说给葛怀英听了，葛怀英还当是女方悔了婚才有了前面的一番话，哪就晓得他的心思是在别个人身上。策马天下十二三岁离开师九如回到苍山后就寻了这处山洞居住，葛怀英就住在他附近，两人也算是做了邻里。

葛怀英是个槐树精，认识策马天下时年纪要更小些，还化不出人身，策马天下就常去那小槐树下乘荫凉，偶尔也会变回原身驱赶在小槐树根下打洞的老鼠，再后来他去了人间又回来，两人便再续了朋友之谊。

策马天下瞧这人是真的气恼了，也晓得自己的话是说过了头，明知是这人的忌讳，他一时烦躁倒是口没遮拦了。策马天下走进山洞拿了两坛酒出来，拨了酒塞子就凑到了葛怀英面前。

葛怀英掀起薄薄的眼皮，斜着眼角从下朝上地瞅了眼策马天下，嘴角一弯就接过了酒坛，就着坛口一口气就喝了半坛的酒，这才开了口道：“酒可是好东西，再多的烦恼只要醉他一场，只当是红尘一梦，酒醒了梦也便醒了，记它做甚。”

策马天下也喝了一小口，浓浓的酒香和着花香，还有些甜滋滋的味道，只是如今连心都是苦的哪还有品酒的兴味，“你倒是从来都想得开。”

“想不开只能自寻烦恼，想我好的人自然是要我欢欢喜喜的，不想我好的人倒是想看我愁眉苦脸，我更不能教他们得意了去，我偏是要快活的。”

策马天下瞧葛怀英笑盈盈地又喝起了酒，就想这人虽是话多又闲不住，可心是好的，说这些怕也是为了给他宽心，就也不觉露出了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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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1-02-06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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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06 【师策】惘然缘1（1）~3（5），1F

2.（2）

葛怀英瞧着策马天下面上神色好些了，就又开腔道：“你不在的几日，这山上倒是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想听听么。”

策马天下心说这人果然是老实不住的，说是在他这里等了三日，只怕也没少跟附近的精怪谝闲传，又想这人想说，哪还管过他乐意不乐意听了，也就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葛怀英就眨巴了那薄薄的眼皮，故做神秘道：“你知道这苍山落雾崖下住着的那只石精吧？”

策马天下思索了片刻，说：“就是每到雷雨时都会在崖下怒吼不止的精怪？”

“就是他。”葛怀英点着头就继续道：“你在苍山待得也不长久，不晓得这事的前因。我听长辈们说，数百年前这山上有只修炼千年的狐妖渡劫，天降万钧雷霆，震慑八方，那狐狸被雷击逼入了落雾崖，最终也未能渡得此劫，被打了个魂飞魄散。”

“这跟那石精有何关系？”

“要说他倒霉得很哩！”葛怀英叹了声，摇着头说：“那原是那狐狸的劫，可偏偏就有一道雷击在了他身上，伤了他灵魄，每每雷雨之际，便成了他受苦之时。”

策马天下有些哭笑不得，就说：“他是不晓得躲怎得？”

“他哪能躲得了？”葛怀英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这石精自天地孕育而生，也是有近千年的光景了，却一直保持着原身从不曾踏出落雾崖一步。他从生起便守着一株婪眠草，我听住在崖下的蛇妖说，那婪眠草结果之时若吃下了便能增数倍修为，飞升成仙！那石精从不让其他生灵靠近，就是那雷劫之时，他也寸步不离地守着。”

策马天下想那倒是活该如此了，别的修仙都要历劫，你偏是要走捷径，这天底下哪有如此轻松的事。

葛怀英瞧他听得也不甚兴起，就又续道：“这接下来才是我要说给你听的呢。”

策马天下无奈地低笑了两声，把自己坛中的酒倒了大半进葛怀英的酒坛，葛怀英欢喜地捧起了喝了一大口，抹了嘴角就说：“两天前这山中来了个道士，拿了个小妖问了落雾崖的去处，那道士独自进了落雾崖，一天后才出来，却带走了婪眠草，那石精也不知去处了！你说这事奇不奇？”

策马天下一怔，手中的酒坛就拿得有些不稳了，“你说什么？”

“我说那道士取走了婪眠草，先不说那婪眠草还没结果，就是结了果于人也没什么用处，也不知那道士为得什么。”葛怀英转了转眼珠子，疑惑道：“那石精守了近千年的东西怎么就肯给人了，还消失得没了踪影。”

策马天下就有些急道：“我不是问这个！”

葛怀英奇怪地望着他，策马天下咬了咬唇道：“那道士是个什么模样的？”

“策马，你是不是在外头跟什么道士结了怨，怕人找上门来？”

葛怀英看他一副焦急难耐的神情，就忍不住调侃了句，谁知策马天下忽然就冷了脸，葛怀英尴尬地轻咳了声，忙道：“我也没亲眼见着了，听说穿得也不是道袍，只是他自称是个道士，年纪轻轻的，我看也就是个野道士罢了。”

虽然葛怀英也说不清楚，可策马天下隐隐觉得那人就是师九如，他又不似葛怀英从小在这里长大，多得是朋友和消息，他独自上山来寻却寻不到，他哪知那人当时是下了落雾崖，竟就如此生生错过了。

策马天下仰头就将剩下的半坛酒喝了精光。

葛怀英见他这样，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就想要夺了他手里的酒坛，“你，你这是发得什么疯！”

也不怪葛怀英大惊小怪，狐妖本就不善酒力，有些喝得多了还会显出原形，葛怀英与他喝酒，他都是浅尝辄止，葛怀英何时见过他如此畅饮。

策马天下将空酒坛搁在地上，就有些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葛怀英想搀着他把，也被他推了开去。

“我说这事原是想解你的闷，可是我哪句说得不中听了？我向你赔个不是。”

策马天下忽然就笑了起来，说：“你怎么就这么多的操心，一杯解千愁不也是你说的，我也想尝尝这没愁苦的逍遥滋味。”

葛怀英见他路也走得有些不稳，向前追了两步道：“你才刚回来，这又要去哪里？”

“这天地自由，总该有我的去处。”

策马天下朝后摆了摆手，踉跄着就朝山下走去，葛怀英又跟了他许久，被他不悦地呵止住了才停了脚步。

这天地自由，可哪里才有他的去处？

策马天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那屋子的，这一路又走了多久，他混混噩噩地脚下也是虚浮无力，他看到那屋子黑乎乎一片，就算脑中已糊涂成了一团也明明白白地晓得了，这里也不是自己的归处。他走到了屋外，一脚就踢开了屋门。

他想着这酒果然是好东西，竟就真让他做了红尘美梦。

策马天下直直地望着床上盘膝而坐的人，那人脸上毫无血色，正缓缓睁开了眸向他望来，就是这黑夜中也瞧得清得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眸。

策马天下弯起了唇角，灰蓝色的眼瞳忽然就琉光暗转，微微上挑的眼角百媚天成，眼睫轻轻地一颤竟是要将这世间凡夫的心都勾进了他眸里，那脸庞是比他一身的白衣还要白上几份，那酒意又在这雪白中映上了两抹胭脂红，菱角似的薄唇让人觉得含进了嘴中就要化成了心头的朱砂痣，生生世世也再难忘记了。

既然是梦，他又何惧使这狐妖的媚术。

策马天下一步一步向幻境中的那人走去，走到身旁了，他半蹲下了身，垂了眼眸静静地瞧着那人在膝上掐出的莲指，就这样吻上了指尖，那人的手便像被蛇咬了般往后缩去，他立刻捉住了手腕，抬起眸紧紧盯着那人，“我有那么可怕么？”

那人的唇原本就是淡的，只是现在却淡得没有一点生气，“你如何又回来了？”

策马天下心笑说，怎么连梦里都要这副口气，一句好听些的话也不肯说，他牵过那手腕，让那人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庞，那人的手冰冰凉凉，贴在他热得发烫的脸颊上却是奇异的舒服，策马天下极轻地吁出口气，半阖了眼说：“我教我如何能不回来？”

那人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叹息道：“你如今大了，我也猜不透你的心思了。”

策马天下直觉得一股酸楚涌上了心头，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吻着那人的手心，只怕这梦醒了，这人又要不见了，他喃喃地说道：“我的心思从遇见你的时候就没变过了，你又哪是现在才不懂了。”

“策马天下。”

那人的声音温温沉沉的，那人是极少唤他的名字的。这一声低唤把他的心揉了个粉碎。

策马天下就怔在那里，等他察觉时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淌落进了那人的手心，他猛得抬起头看向那人，说：“我对你——”

那人眼底一沉，另一只手就捂在了他唇前，策马天下睁大眸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他眼里有震惊，不解，愤怒，失望，那人不是不懂，不是不懂！那人是知道的，那人明明是知道的！

是了，当初为什么要赶他走，因为他偷偷藏起的那块布帕子，是那人替他擦过眼泪的布帕子，那人那时候就知道了他的心思。

策马天下狠狠地咬住了嘴唇，血水从嘴角渗出，从那人指缝渗出。

那人微微一怔，立刻收起了掌心。

策马天下同时倾身向前，只是一瞬就贴近了那人，他直直地望着那双眼眸，他的唇就在那人唇前，一个是染着血的艳红，一个是淡若水的透明，他吻上了那唇，就看着那双眼眸在眼前缓缓地阖上了。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他退开时，那人的唇上也染上了他的血，就听那人说：“你要的，我给不了。”

策马天下轻轻地搂住了那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师九如，你怎么连一个好梦也舍不得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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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策马天下从樱桃树上摘了一捧的红果子，兜进了怀兜兜里，揣好了就拿去伙房洗净，摆上了盘。五月份的时候这院中的樱桃树就结了一树的果子，一簇簇聚在一起鲜嫩嫩红艳艳的煞是好看，那味道也是水甜水甜的，他嘴里咬着颗还没咽进肚呢就又忍不住还要再塞上两颗才解谗。只是这樱桃树就栽了一棵，再多余的也没有了，这一年结得果子就那么多，一天只摘一小捧，一两个月也就吃尽了。他倒不是个多贪嘴的孩子，只是那先熟起来的樱桃若不摘了也只能眼睁睁见它熟烂在枝头，他每天都摘些，他盼着也能让那人尝尝这果子的味道。

策马天下将果盘放到厅里就又转去了院子，这院子也不大，两间屋，一间住人，一间生火做饭，伙房后头有个泉眼，一年四季都不干涸便也不愁吃水。他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从袖子里摸出了七个磨得四四方方的小石疙瘩，手一洒就一个人玩起了抓石子，玩了会也觉得没了趣味，手指也给石桌磨破了皮，就收了石子跑到屋后的泉眼洗了洗，又打了些水熬了半锅的稀粥就着咸菜吃了午饭。

他一个人的时候一天也就是这么过的，中午吃了饭就变回原身翻着肚皮在太阳底下晒晒，心情好了就舔舔身上的毛梳理一番，再瞧着草叶下的蚂蚁一只只从眼前忙碌地爬过。到了下午他就又里里外外地扫着屋院，擦着桌凳，虽然他每天都要打扫，那些地方其实连一点灰尘也没有的。做完了这些，他依旧坐回石桌旁，静静地往院外瞧着，直瞧到太阳落了山，月亮升在了头顶，他走回厅里看着那盘樱桃就想，那人今日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策马天下捏着颗樱桃送进嘴里，也不觉得那滋味有多甜了。只是房门由外推开的时候，他一口气还没舒完就生生憋在了胸口，憋得脸都通红，那樱桃核就被他咽入了喉中。

进来的人卸下了一个布包，缓缓地走到他身边坐在了桌前，那人神情平淡，只是干涩的双唇显出些奔波的疲累，那人对上他的视线了就动了动唇，说：“这一个月你可还好？”

策马天下愣愣地点了点头，好象还分辨不出这人是真是假，只是瞧着这人又往桌上的空茶杯望去，便忙回了神，“你等等。”

他急匆匆地跑进伙房就烧了水煎了茶，提着茶壶回了厅里。他一个人时渴了只管就在泉眼上喝两口，哪会费神去烧水泡茶。

策马天下把热茶端到师九如面前时才有些懊悔了，这人一看就是渴急了，哪里要喝这烫嘴的茶，只是师九如也没说什么，抿了抿唇依旧静静地等着。策马天下看到那桌上的樱桃时，眼睛便亮了，忙把盘子推到师九如面前说：“你先吃这个，我早上才摘的，可甜哩！”

师九如就送了颗樱桃进嘴中，他紧紧瞧着那人，就见那人微微笑了笑，看着他说：“是很甜。”

他看着那人的笑就觉得心里欢喜极了，竟有些赧颜地垂了头，走到门口放着的布包前，想要整理那人带回的东西。

“不忙，你先过来。”

策马天下乖顺地又走回了师九如身旁，师九如站起身让他坐在凳上，转身去屋中拿了把木梳子和巴掌大的一面铜镜出来，策马天下不解地望向了那人。

师九如从袖中掏出了两根红头绳放在桌上，取了梳子细细地顺着他的发丝。

策马天下心里生出了些奇异的感觉，师九如的动作就好象他爹娘舔着他的耳尖帮他梳理毛发时似的，那么的温柔和小心。

师九如梳顺了他的发，分了两股，在左右各挽了髻又用头绳扎好了，这才将铜镜递到了他手心。

策马天下有些局促地举了铜镜向里面的人望去，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两个橘子般大小的发髻，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他立刻就放下了铜镜，垂着头抬起眼皮从下往上瞧着师九如道：“这是什么？”

师九如端过温了的茶，喝了一口才道：“外面的孩童在你这般年纪都梳这样的头。”

策马天下想着这人难道不当他是只狐狸是当人看待的么？不知怎得就有些莫名的欢喜，又小了声道：“你以前也梳过么？”

师九如似是有些错愕，却也没有接下他的话，只又继续慢慢地喝着茶。

策马天下看那人也没有再跟他说话的打算，就也沉默了下来，把梳子镜子收好了，又费力地提着布包去了伙房，把米面吃食放下了才走了回去。东屋里点起的烛灯把那人的影子映上了纸窗，策马天下坐在了桌前，他不想就这么回西屋睡觉，他都一个月没有见着这人了。他也想跟师九如多说两句话，想知道这人这次会待多久，他小心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双臂交叠在一起撑着下巴趴在了桌上，他望着那扇窗上的影子，一时间也不知是欢喜多些还是心酸多些，望得久了眼皮眨着眨着便阖在了一起。

第二日他是在床上醒来的，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薄被。

策马天下猛得惊醒过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就好象有两把小锥子在不停地凿着他的额角，他第一个念头是这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他只觉得这一梦很长很长，他先是梦到师九如盘膝坐在床边，那人的手那么冰凉，唇也那么冰凉……之后又变成了他小时候的事，凌凌乱乱纷纷杂杂，此刻他才自梦中的梦中醒来。

策马天下按着额角，蹙着眉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才自昏昏沉沉中清醒了些，屋里有微弱的光透进，天似乎还未大亮，策马天下撑起了身体，薄被滑落时，他瞬间便怔住了。他一个人回到屋中，可这被子是谁盖在了他身上？！

策马天下微微眯起眼朝旁望去，蓝衫人静静地坐在桌前正背对着他。

原来那不是一场红尘美梦。是场还没做就该醒了的梦。

策马天下极轻地踩上了地面，缓缓向那人走去，一步一步地生怕惊动了那人似的靠近。

“你醒了。”

策马天下一怔就停下了脚步，师九如从凳上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那一刻，策马天下觉得自己恨透了师九如！

“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朝着那背影大声地质问，师九如好似顿了顿却又径直前行。

“你为什么要救我！”

重复的质问依旧阻止不了那人的脚步，眼看着师九如的手贴上了木门，策马天下心下默念咒法，一道白光像刀刃般割在了师九如指间，血像雨水瞬间洒落，策马天下紧咬住唇再次使法，手心翻上又一道白光结成锁链飞射而出捆在了师九如手腕上，策马天下用力一拽就将那人扯到了面前。

策马天下这才瞧清那人的面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不禁心下大惊，师九如这般模样实在不正常，可他一心只想束缚这人，也就抛了那怜惜的念头。

师九如微微蹙眉，在策马天下靠近的同时，双唇轻阖间，沉声道：“开！”

白光锁链瞬间断成粉末在空中消弭无踪。

策马天下知道那法术捆束不住这人，可他也没有犹豫，伸出手臂就要捉住这人。

师九如曲指轻弹，蓝色光华打上策马天下手臂，硬是将他逼退了数步。策马天下只觉得一边肩膀像被荆棘牢牢缠住，刺痛入骨又麻木无力。

师九如将受伤的手负在身后，冷冷道：“我教你法术，可不是为了体尝今日这般滋味！”

不知何时冷汗已从他额上淌下，策马天下忍着痛，勾了勾唇角，道：“你怎么不早些摆出这副冷酷的模样，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如此绝情！你就不该救我，不救我，你今日就不会被我所伤！”

师九如沉默地看着他，缓缓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救你是望你也能感念世间慈悲之道，心存善念，不因你父母之亡痛疾人间，你如今安分守己又小有所成，我更无需为你挂碍，以后你我各行其路，当年之恩你不用耿耿于怀，我也只当从未见过你。”

师九如言毕，两指齐并轻挽，蓝色光华从策马天下手臂飞出，直直收入了那人指间。

疼痛和麻痹瞬间消失，策马天下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身要走，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冷，连心都结了冰，渐渐地似乎就要停住了再也不能跳动了，他忽然跟上前了两步，淡淡道：“好，你要各行其路，我就依着你。可我的路在三百年前就该走到头了，是你又让我多走了这许多年，只是这路上没有你，我也不愿再行下去。我知道我辜负了你一片好心，你也就当从未见过我罢。”

原本都要踏出门外的人一怔，瞬间移至，伸手紧握住了面前之人的手腕，眼中是惊讶和微愠，师九如抿紧了唇，半晌后才沉声道：“不可救药。”

策马天下想这人果然又心软了，若真得心无挂碍还何必管他死活，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算得上卑鄙，就是仗着师九如的一分不舍来要挟，可如果师九如真的铁了心要走，他也绝不后悔那么做，他既然豁出去了便也不再顾及什么，竟就不知死活地靠上了前，直直地望着那人，“我确实是爱你爱得不可救药。”

师九如面上的神情策马天下却有些看不懂了，像是不解又像是不忍，惟独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厌恶但也没有欣喜，后面这一条倒是在策马天下意料中的，师九如对他并无那份感情，所以他也不觉得有何失望。

师九如慢慢松开了手，走到桌前坐下了才开口说道：“我能护你一次两次，护不了你一生，以后莫再如此任性了。”

一生是多久？他倒是想一生都跟师九如在一起，可谁又晓得下个劫数在哪就等着他呢，所以他也不跟这人计较这话里的意思，只是绕到水缸旁舀了些水出来，从衣摆撕下片布浸得湿了又走回了师九如身旁，说：“刚伤着你了，我看看。”

“无妨。”

策马天下哪管这敷衍话，捉了师九如右手就查看了起来，师九如虽是蹙了眉，到底也没有再将他推开。

策马天下小心翼翼地擦着那指间的血渍，待擦得干净了倒也暗暗惊奇，想他之前心急下也不知轻重，这伤口原该不浅，可如今止了血不说，竟已愈合了大半，别说是个凡人就是有些修为的妖怪也不见得能有如此能为，又一想师九如落雾崖之行的目的，心里就更多了分疑虑，“你要那婪眠草何用？”

师九如一怔，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站起身背转过道：“自是有我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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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5)

9樓發表於: 2011-02-06 20: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2.06 【师策】惘然缘1（1）~3（5），1F

2.（4）

策马天下知道师九如就算暂时妥协了，但心里终究是不甘愿的，他想要这人放下防备与他真心相交，怕也不是易事。他在这人身后说：“你不想告诉我，我便不问，你要做什么，我也不问，我只管跟着你就是。”

师九如转过身，脸色虽苍白可气势并不减丝毫，只沉默地看着他。

策马天下以前对师九如既敬又怕，虽然现在也依旧不敢有半分亵渎，却没了那么多惶恐，他小时候两三句就被这人打发走了，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辙。师九如既然做不到十分的绝情，那这一分的留情他也不耻于利用，“你现在神色这么差，怎么不教人担心。”

师九如神情怪异地望着他，那神情策马天下十分的陌生，半阖着眸，微微斜过的眼角，紧抿的唇划出个似有若无的弧度，一种居高临下的不以为然，“我还不需要你为我担心。”

策马天下不喜欢这人这副表情，好象他明明就近在眼前，可这人却视而不见，只当他是这空气中的一粒微尘。策马天下点着头道：“是了，你是道行深厚的仙家真人，我是仰人鼻息的小小妖怪，只是你看那观里塑的尊者罗汉，那画中绘的观音如来，哪个身边不是有童子童女随侍的，你就把我当成座下的一个小跟班，带出去不也能铺个排场。”

他这话明是褒暗里却也带着刺的，想说你师九如又不真是三清天尊，五方帝君，不过血肉之躯还真当自己金刚不坏刀枪不入了?！不过褒也罢讽也罢，他这话的意思还是要跟着这人的。

师九如一怔，片刻后低笑了声，说：“我都不知你如此能说会道。”

策马天下面上一片坦然，心里却打着小鼓，他原是猜这人就算不恼怕也要冷了脸，却不想这人倒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就又大了些胆子道：“我不仅能说会道更懂甜言蜜语，只是你不爱听罢了，若你愿意，我便能不重样地贴着你耳边说，你想听多久我就说多久。”

师九如慢慢收了笑容，道：“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说。”

策马天下也料定这人的反应，倒不慌忙道：“你知道我的心思，要我不说容易，可要我不想，难。”

师九如沉默了会才说道：“你如今长大了，我也不能再将你当个孩子看待。我愿以朋友待你，你若接受，我们便平等相处，你若不接受，就当我不曾提起。”

这话听在策马天下耳中就有了几番的滋味，师九如说他如今大了，是要他懂分寸明事理，不可再任性妄为，又说以朋友待他，就是清清楚楚的拒绝，最后那句“若不接受”，不过是给他提个醒，就算存着那心思也得装出朋友的样子，否则就没有相谈的余地了。话说到这份上，策马天下倒不知谁更可怜些了，是不被师九如接受的自己，还是不被自己放过的师九如。

虽然难免心里空落落地，但这话也是他正等着的，策马天下勾了勾嘴角，顺其意道：“你愿当我是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

师九如怕是没料到他这么干脆地应下了，反而怔忪了片刻，随后微微地笑了笑，是他小的时候常见到的那种笑容，温柔的，欣慰的，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宠爱。策马天下面上也扯着笑容，心中却泛出寒意，这人说是不将他当孩子看待，只怕是他如今大了没有小时候乖顺了，若他仍旧事事都依着师九如，这人也永远只会当他是个孩子罢了。

策马天下静了静思绪，说道：“现在你总能告诉我，你要婪眠草何用了？”

师九如睁了睁眸，策马天下看在眼里，心底就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他原只想做个满脑子邪念的小跟班，可师九如偏要他做个心无杂念的“朋友”，还要平等相处，既然如此，他也不能辜负了这一片好意呢。

“罢了。”师九如侧身对他，也不知是不是恼怒了，就沉了声道：“我眼下一件要事需用到婪眠草，这也是我来苍山的目的。”

无论是顺道插手的冯府之事，还是最终目的的婪眠草，总之师九如绝不是为了当年在苍山脚下救的白狐而来的，策马天下没那么自做多情，只是这些念头的闯入也是不受他控制的罢了。策马天下想起葛怀英说过的那石精，就又道：“听说那婪眠草是个石精守了千年的东西，你是如何得到的？”

师九如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道：“婪眠草自天地而生，纳日月精华，算不得是他的东西，只是他痴守千年已视其如命，我不能夺他性命，自然是用相应的事物作为交换，让他心甘情愿让给我的。”

这人到底是拿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换的？策马天下想起昨晚在床边打坐的师九如，想起那冰冷的手和冰冷的唇，想起师九如竟就让他亲住了抱住了，那时候这人难道并不是一时的心软，而是无力拒绝？策马天下望着这人煞白的脸色，心里就隐隐的疼痛和担忧，“他视若性命的东西怎么肯轻易给你？”

听到这话，师九如像是有了些好心情，微微笑着坦然道：“那婪眠草原也该是我得的。他虽将得道升仙的希望都寄托其上，可他与那婪眠草并无缘分，若执意苦守，只怕不等婪眠草结果他便要元神俱灭了。他心中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他执念太深一时难以醒悟，我助他元婴出窍修成散仙，他既不必再受雷击之苦，以后若肯用心修炼自有他大成之日，他还有何不肯？”

这人话说得轻松，策马天下却听得心有戚戚，元婴出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若是别人将这话说与他，他定是不信的，可师九如又哪是随意诓骗人的人？策马天下更是好奇这人是如何做到的，就摆出副不信的模样，眨着眼笑道：“真有这么好的事你也帮帮我吧，我做了三百年的妖怪也做腻了，也想尝尝当神仙的滋味。”

师九如微微一怔，眼中竟隐隐暗含愧疚，声音也小了些，“你不行。”

策马天下原也只是好奇和试探，他哪就想成仙了，可瞧见了这人的神色反倒在意起来，“怎么他行我就不行？”

师九如微微蹙眉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更何况我也没有再多一滴的心头之血给你。”

策马天下就觉得全身的血都沸腾得似要冒出火来，他手指颤抖着指向师九如，竟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你简直——”

那心头之血是什么？凡人若被取了就是丢性命的事！是了，否则那石精怎肯相让，倒还真是个公平买卖了！策马天下怒极了反而笑出了声，“这婪眠草是有什么神力，要你把命都豁出去了？！我倒要见识一番！”

师九如不知他为得什么如此动怒，走到桌前坐下了，背对着他道：“婪眠草如今已无灵性，于你不过死物一般，无甚用处。”

他要成个什么仙，他要个什么婪眠草，就是婪眠草如今好端端栽在土里结出果子又如何，他是气得心都疼，这人还一副不以为意稳坐泰山的模样，他倒是想看看这人的心究竟是哪个做的，就是块石头敲碎了还有个响动呢，策马天下望着那背影，硬是咽下一口气，才开口道：“你放心，我不稀罕那婪眠草，我只想知道你要用它做什么。”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师九如，你就是这么与人做朋友的？”策马天下哼笑了声，只觉得心里住进了一只兽，正磨着利爪伺机冲破牢笼，策马天下走近师九如身后，手臂越过这人的肩头撑在了桌上，伏下了身体凑到师九如耳边，“说起来我们也算朝夕相处过的，三百年前就从未见你身边有过别人，也从不曾听你说起过别人，这么久过去了，你依旧是独自一人，是不是这世上只剩你一个了你也一样能如此安然？你对别人的关心视而不见，别人对你的付出和好意就那么让你害怕么？你到底在怕什么呢？师九如！”

说完这些话策马天下的后颈上已渗出了一层冷汗，师九如从他贴到耳边时就默念了摄神咒，策马天下只觉得脑中似有万马踏过，万鼓齐鸣，心神混乱如大厦倾倒难以自持，渐渐地连额上都渗出了薄汗，汗水汇聚成滴，沿着他雪白的脸颊滑过下巴，堪堪砸向了师九如的脖颈，瞬间便顺着脖颈消失进了领口，他感觉到这人动作极小的缩了缩身体，摄神咒的威能也比之前消去了许多，策马天下沉默地弯了唇角。

“你为何不躲？”

“如果你哪日对我像我对你一般，你就知道我为何不躲了。”

半晌后师九如轻叹了一声，淡淡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牵涉着一些隐情，也伴随着一些危险，我不愿你涉入其中。”

策马天下低笑了声说：“你怎么就肯定我知道了一定要管呢？”

师九如依旧平淡道：“难道不是么？”

策马天下笑容更深，“自然是了。听你这样说我很开心，因为你知道我心里放着你，记挂着你。”

“策马天下。”

策马天下靠近那耳边，近得几乎就要吻上，声音小得仿佛耳语，低低地温柔似水，“师九如，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师九如沉了声道：“你这也不是与人做朋友的态度。”

策马天下慌忙抽身退后，饶是如此仍是吃了不小的苦头，暗地里吁出口气，收起心绪轻松道：“是我的不该，你总要给我些时间适应。”

师九如站起身面向他，除了脸色差些倒也没有其他的表情。

策马天下又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是要跟着你的，你若想偷偷地离开也不是不行，以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朋友罢。”

策马天下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心机都用在了这人身上，他原是个随遇而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在那花花世界各色人间中就如一只游鱼，戏耍到哪里便是哪里，没有什么让他执着得肯为之停留的风景，此生惟独一人，他愿为之停留，愿至死追随，可这人偏偏变成了他的游鱼，他反而成了那路过的一道风景。

这句话犹如师九如的七寸，他知道不论以后如何，至少此刻，师九如是不忍心的。

师九如神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开口说道：“我取婪眠草，是为了栖霞山碧麟洞的一只麟云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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